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一朝砚遇 > 23、第二十三章 活路
    村里极是嘈杂混乱,沈砚和崔岑几人路过一户户院墙外,目之所见无不鸡飞狗跳。大人小孩都在忙忙奔走,骂声哭声叫嚷声,各种声音化为一股浓浓的不安,盘旋上升汇于阴云密布的半空中。


    “上山时我看过地形,这水坝一旦冲垮,牛角坳两条溪床根本容不下。更可虑的是,乌镇这一带都是湿壤土山,不是石山,连月来经雨水冲刷,怕是一旦山体松动,周边几个村落都要掩埋底下。”


    沈砚脚下飞快,往刚才有人指点的村塾方向而去:“现在我要寻个经常在附近走动的人,猎户也好,货郎也罢,崔侯,可否请你帮忙?”


    钟意不等吩咐,自觉道:“我去抓个回来,林叔你护好侯爷!”


    林敢肃然点头。若依着他们本心,是不愿掺合这事的,水祸滔滔,任谁神力千钧也挡不住一坝崩溃。但既然人都留下了,再发怨言没有任何意义,唯有一心一力叫众人都全身而退,才是要紧。


    崔岑大步跟在沈砚身边,顺势问道:“那我们为何要去村塾?”


    “因为那里才有纸笔。”


    村塾是个很简陋的小院子,迎面是讲堂,三面土墙盖一个瓦顶,左侧有两间厢房可供起居。沈砚几人来时,就看到那个赵老头拄着拐杖正指使儿子在收拾家什,房门口敞着两口樟木箱。


    “……把锅带上,把那条腊肉也带上!”赵老头也才前脚刚到,慌得不知怎么收拾,“屋里的书都装上,对了还有被子,那可是过年新弹的棉被!”


    “爹,装不下那么多啊!”


    “老先生,我们现在是逃命,”沈砚听不下去了,“把钱财贴身藏好,最多再打个轻便的包袱背肩上,这可不是搬家。”


    “你、你们过来干什么?”


    赵老头看到沈砚这个女罗刹就打哆嗦,听说是要借用纸笔,忙叫儿子从屋里拿出一套笔墨纸砚。


    讲堂上有一张老旧案几,沈砚摆开砚台,滴水研墨。她瞥见吴娘手上的铜锣,叹道:“村民多怜财物,恨不能把家搬空,吴娘你出去敲打一圈,逃命要紧,叫他们只带钱财和几身衣物足矣,把其余物件都给放下。”


    “能去几户是几户,让他们抓紧时间到村口大槐树集合,不听劝的就不必管了,”她朝赵老头的方向加大声音,语气渐狠,“告诉他们,生死自理,没人在乎!”


    外头的俩父子果然震住了。


    吴娘点头应下,又朝崔岑行了一礼:“崔侯爷,我家娘子就暂托你了。”


    崔岑点头,转身对林敢道:“贺元你也去罢,两个人可以左右照应,多走几家。”


    林敢犹豫了一瞬,想想这村里没人能伤得了侯爷,便不再啰嗦。


    片刻后,院外就敲起了又亮又响的锣声。


    沈砚一时无话,呆坐了会儿。


    崔岑坐她对面的跪垫上,这还是两人第一回面对面离这么近。她脸颊上还有一丝手帕抹开的淡色血迹,但已收起了那股锐气,此刻眼中不是如水如雾的涟涟濛濛,也不是如星如月的慧睿黠光。几经曲折,穷心费力,此刻她才像个普通少女,放空了思绪,有几分茫然。


    这样的沈砚,和他前几次见过的那个太守女公子不同。


    这一瞬的流露,仿佛撕开了一道口子,让他看见了什么意外的东西。


    也只是一个闪神的瞬息,沈砚已回过神来。她继续研墨,向崔岑解释道:“那水坝崔侯也看见了,若是垮塌就是灭顶之灾,所以我们不能冒险。以村民的这个速度,未必能在落雨前撤离,所幸牛角坳还通着其他村子,只要躲过溃坝的第一波水势,就还有转圜。”


    她话音刚落,崔岑眼中迅即掠过一丝惊诧,心潮起伏,已是刮目相看!


    这可不是什么小聪明,以沈砚稚龄,已急智近妖!


    他连呼吸都重了一分,沉声道:“所以你要找人问路,不,是问地势,你是想让山洪自然分流,借一片土地分薄一坝之水!”


    “不错。”


    “那水坝终究有个容量,”沈砚放下墨条,并不意外崔岑也能想到,“最虑是山土滑坡,当头而下的牛角坳必不能保,但十里八乡未必会这么严重。青陀山附近有好几条水道,只要能汇流,就能控制水势流向。往桑园那边路窄且长,未必是最佳选择,所以我想问问常在周边行路的村民,看能不能带大家改道。”


    说白了,牛角坳这是个微小型的水库,只要及时避开正面冲击,就有活路。


    有勇有谋,若不是时机不对,崔岑真要长嗟而起,为她击节抚掌!


    秀美的小娘子就坐在他面前,镇定从容,让他生出无限惊艳。崔岑心海起伏,忍不住赞叹一声:“七娘子,你真不一般。”


    “侯爷过誉了。”沈砚敷衍了一声。


    时不我待,人命关天,今日她没有闲情藏拙,接下来要做的事,怕是也难逃质疑了。


    在心里略作斟酌后,沈砚便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个长度,自拟比例,提笔在纸上画了两个圈一条曲线,继而在边上又添了几笔。


    崔岑心头忽生出一丝古怪的警觉,声音有些发紧:“七娘子画的是什么?”


    沈砚可没那么实诚,半真半假解释道:“凭印象胡乱画罢了,我以桑园和牛角坳为两点,这是我们来时的那条路,这几条是桑园附近的河道。”


    实则当然没那么简单。若不定点一方,不顾里程长短,不辨三面方向,画的地图就是鬼画符,半点不适用。她从前背着仪器在荒地山间测量绘图时,这样简单的草图不值一提。


    估测绘图,崔岑再一次被狠狠惊到。


    可沈砚看来是不愿细说了,他也不强求此时,转而笑道:“没想到七娘子还有这样本事,不知你爹是否知晓?”


    女儿有此技艺,沈太守就甘愿送去川蜀埋没?


    沈砚淡淡一笑,正要说话,就听在锵锵锣声里响起了钟意的声音。


    “幸不辱命,我回来啦!”钟意身边还有位方脸的中年男子,两人大步穿堂而至。


    “七娘子,这人是个挑担的货郎,姓刘,附近再熟不过了。”


    沈砚瞬间收心,正色道:“刘货郎,我有一事要你帮忙,事关一村人的性命安危,望你好生配合。”


    刘货郎被钟意抓来时就吓去了半条命,此时哪敢不应。


    也顾不得崔岑在一旁虎视眈眈,沈砚让刘货郎从牛角坳出发,一条一条道回忆,一个一个村回想。约摸要走上几里地,在什么方位,中间有哪些地势开阔或有高低落差的地方,她问的很细很杂,这个货郎虽然记得路,但对比她定点给出的参照坐标,常常搞不清东西南北。这是经验头脑的通病,凭感觉而不是数据定位,没有实地走过,真个描绘起来她也很吃力。


    好不容易厘清,那纸上已涂画得如天书一般,那个货郎飞也似的抹汗逃走了。


    钟意也看出了门道,吃惊得合不拢嘴:沈七娘子似乎对方位、测绘,有着和别人不同的理解,坐在屋里就能绘制舆图,丈量天地……但这可能么?


    若是真的,若是真的?他不敢想!


    沈砚也知此举太过惊人了些,但一村人的性命都危悬一线,后事不提,先过眼前这关罢!


    她避过崔岑太过灼热的视线,起身道:“崔侯,我们这便去村口罢,方才已有盏茶时间,我们沿路再叫上村民,不能再耽误了。”


    崔岑什么也没说,只是喉间有些发痒:“都听你的。”


    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句,不知为何听在耳中,竟有一丝异样。沈砚悄然一瞥,就撞进他的眼睛里,那里有一小簇火苗。


    沈砚心头一跳,忙移开目光。


    路过厢房时,赵老头父子俩还在收拾,那两口箱子塞得满满,沈砚甚至看到了一只油壶。她停下来冷冷道:“赵老先生,你这是要自己背,还是叫你儿子背?就算一肩扛一个,你们能走几步远?是你走得快,还是水淹得快?”


    言毕不再苦劝。


    崔岑更不会多言。三人就这样无视而过,叫赵老头原本以为会被说教而心有不舍的几句辩解之词,卡在了喉咙里。


    可是村里的情形到处都差不多,都是舍不得,舍不得,还是舍不得!


    吴娘和林敢那边还在敲锣示警,但看起来收效甚微。就算现下许诺了财物,那也是在未来,这些朴实的村民不知让人说什么好,对土地的眷恋,对赤贫的恐惧,还有侥幸、从众心理,让他们本能地都在拼命归拢物件。鸡飞狗叫,场面混乱得叫人心生无力。


    然而天上的阴云越聚越深。


    沈砚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这样下去,有多少人能及时撤离?她不敢往下想。


    崔岑见她眉间极是苦恼的模样,忽然一笑。


    “你笑什么?”沈砚侧目。


    “我笑你,心太软,”崔岑见这事难住了她,竟有些愉快,“我若帮你这回,你想想怎么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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