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松田阵平看到邮件才想起来, 前天他不太清醒的时候答应了什么。

    好吧,检查身体。

    他想到那些复杂的项目,就忍不住按了按眉心。

    考虑到接下来要断联几天,他一上午都在联系不同的人, 作出各种安排, 甚至还专门找了帕波米特去关注波本。

    转眼间到了下午一点, 琴酒发过来一条消息。

    【下楼。】

    松田阵平从书桌前站起来,正打算走出书房,忽然想起诸伏景光。

    他不知道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会不会互通消息,或者互通消息的频率。

    但如果诸伏景光还不知道他对hagi动手的事情, 很可能还会来到这边找神奈荒介,到时候恐怕会扑空。

    于是他又重新坐下,抽出一张纸, 给诸伏景光写下一句留言, 大意是要离开几天。因为看东西稍微有些模糊,所以还写废了两张纸。

    重写后确认没问题了, 松田阵平把信纸拿到地下室,往工作台上一放,才回到楼上, 从正门出去。

    这时候,视野扭曲得稍微有些厉害,早上就一直存在的轻微幻觉逐渐加重,周围的声音也从规律变得凌乱起来。

    松田阵平的手蠢蠢欲动, 想要从衣兜里摸出药瓶。

    这时, 一辆黑色的车在他面前停下。

    松田阵平分辨了一下, 推断是琴酒的保时捷356a,他走到车前, 果然隔着车窗看见了琴酒的特殊标记。

    正要上车,却听见琴酒让人不爽的声音。

    “伏特加,下车给他检查一下带了什么。”

    松田阵平听得额头青筋崩起:“琴酒,不要得寸进尺。”

    “如果你再像是上次一样炸掉东京的研究所,弄死一个研究所负责人,就亲自去和Boss解释。”琴酒冷淡地说。

    黑色卷发的青年阴沉着脸直接上车。

    “他利用组织资源和我的血样私下实验,报告上写的很清楚。怎么你的权限被封了,现在连这种记录都查不到了?”

    琴酒也没有阻止他,叼起一根烟,用打火机点上,袅袅的烟雾从车窗飘出去。

    “你本来可以直接杀了他,没必要直接把整个实验室都炸掉,组织因此损失了不少资料和大笔的资金。”

    “资金我已经补上了,除了最新一期的实验记录和检验报告以外都有备份。”

    “而且后来不都重新……”

    松田阵平说到这,忽然一卡。

    琴酒早年也参与过组织的某些实验,所以需要定期体检,但是和他不一样,大概也就半年一次。

    但组织的‘体检’,有时候不止是抽血和影像学检查,还包括一些药物耐受性的检测。

    经历过实验的人,没人乐意再躺在手术台上。而炸研究所之前,琴酒恐怕刚刚过去做体检,因为记录没了,所以一个月之内做了两次……

    松田阵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露出恍然的神情。

    “怪不得那时候贝尔摩德见到我就阴阳怪气。”

    但他知道琴酒现在忽然说起这件事,当然不是时隔半年的记仇,估计是盯上了武器研发那边的新品了。

    虽然他总是故意拖慢进度,将研究项目定在不能大范围开发的贵且不实用的东西上,但是也不能真的没有任何重点成果。

    哎,怎么这群人盯他的研发实验室盯得比他还紧。

    伏特加坐在驾驶位上,不敢掺和这两位的争吵。

    “这又不是我的问题。”他听见这句话,从后视镜悄悄望过去,看见带着墨镜的卷发青年懒散地靠在座椅上。

    “不过我可以补给你点别的……”

    伏特加悄悄注意了一下大哥的神情,心中松了口气,一个字都不敢说地启动了车辆。

    松田阵平坐在车上,随意地看向窗外,大概还有两个路口就要到的时候,希拉有点怪异的声音忽然响起来。

    [怎么回事?你要去哪?]

    [去研究所……嗯,T03?]

    组织内的各个据点和各种实验室研究所,都是有编号的。

    但是大部分的代号成员都不知道编号的存在,毕竟每个代号成员根据地位不同,可能只知道几个或十几个据点不等。

    编号复杂了,又容易忘,编号简单了,容易被被人反推出来数量和位置。

    所以这东西的唯一作用就是被用作内部登记。哪怕琴酒和他都知道,平时交流也不会用到。

    东京这边有不少组织的医学研究所,其中有三个最重要的,分别是T01、T02、T03,剩下还有大大小小十几个子研究所。

    半年前被松田阵平炸了的那个研究所,就是其中的一个主研究所,之前的主负责人更是连灰都没剩下。

    恰好一年前,组织培养的一个医学方面的天才,宫野志保从国外回到日本,凭借远超正常年龄的学识和比她父母还要卓越的天赋,很快被Boss并关注赋予‘重任’,现在基本算是T03的负责人。

    而松田阵平只觉得离谱。

    一个才13岁的孩子,就要整天埋头实验室里面,去做组织这些见不得人的实验。

    他悄悄去关注过这个孩子,很高兴这个年幼的女孩对人体实验的极度排斥,说明她在组织包围下,居然神奇的没有长歪,还有接近正常人的道德观念。

    但这一点同样让他更加无力,因为哪怕日本这边几乎所有的分研究所都是他负责的,他也没有办法找到任何一个理由,去阻止组织培养的天才去进行重要的药物研发。

    于是他干脆点名让对方负责他血样的部分实验,估计等她再研究出一点成果,就能顺利成章地去接手据说是因为她父母去世而搁置的那个药物研发了。

    但即使如此,还是他去一次那个女孩就更紧张一次。

    松田阵平无奈,只能自觉减少了出现的次数。

    [我感觉这边有点不对劲。]希拉打断了他的回忆。

    [哪里不对,我们上个月还来过吧?]

    松田阵平也严肃了起来,四处望了一眼,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倒是看见了斜前方不远处,似乎有块一眼望不到头的大片区域,看不太清,但似乎正在修建中。

    [就是那里。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那里特别危险!]希拉慎重地说。

    松田阵平微微一怔,有什么东西能让希拉觉得危险?

    “那边是要建什么?”

    正在开车的伏特加冷不丁地听到这一句,吓了一跳。

    他悄悄看了一眼漫不经心看向窗外的科涅克,又瞥了一眼完全没有打算回答意思的大哥,只能小心翼翼解释道,

    “好像是要建个游乐园,叫多罗碧加什么的……”

    [一个游乐园有什么危险的?]他在心里疑惑问。

    [不知道,但是感觉好像特别特别的重要。]希拉犹豫着说,[要不然你把它炸掉吧。]

    松田阵平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希拉,这样不对。]

    [噢。]

    松田阵平犹豫了一下,[要不我去查一下这个项目,看看有没有可能暂时叫停或改……]

    他的话还没说完,大脑嗡的一声。

    [等下……]

    希拉似乎急促地在说什么,但是松田阵平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他眼前天旋地转起来,整个人就好像是被扔进了洗衣机里狠狠滚了几十圈,汽车引擎的轰鸣声碾压过了他的心脏。

    松田阵平呼吸有点艰难地喘了口气,不知不觉中弓下腰,单手撑在后排的车座上。

    [希拉……?]

    希拉没有回应,这一瞬间,好像他们两个人的连接被强行中断了似的。

    松田阵平若有所感地费力地往前一看,发现琴酒身上的特标忽然消失了,前面的两个人更是变成了两块暗沉发黑的污渍,已经连人形都看不出来。

    松田阵平:……

    区区一个游乐园,为什么伤害这么大?

    他倒不是特别担心这种情况。

    大概是在几年前,也出现过一次类似的,是他得知琴酒要成为日本这边的行动组的负责人的时候,曾经在脑子里面转过要不要提前干掉琴酒的想法。

    结果只是稍微计划了一下,就让他直接在据点的医院躺了半天。

    本来以为这已经够离谱的了,没想到今天一个修建中的游乐园,都能让他和希拉再次断线。

    松田阵平感觉有无数怪异的扭曲的恶意的目光正在注视着他。他拧起眉,并不恐惧,只是很不爽,有种想一拳打过去但是不知道打到哪的烦躁。

    就在他快忍耐到极限的时候,忽然有无形的滑腻的触手在他身上缠绕,蜿蜒……那种眩晕感和怪异的目光压迫感瞬间消失了。

    下一秒,触手的感觉也凭空消散。

    松田阵平:?

    [刚刚那是你吗,希拉?]

    [是我。]

    [那是你的……本体?]松田阵平斟酌着询问。

    [啊?]希拉似乎没太理解这个问题。

    [刚刚你的精神太混乱了,没敢碰你,也没敢和你交流,所以随便选了一种投影,你不觉得触手很好看吗?]

    [……不觉得,下次不要用了。]

    [……哦。]希拉沉默了一下,忽然质疑道,[总觉得你今天拒绝了我很多次。]

    [……]

    松田阵平良心轻微的痛了一下,改口道:[换成别的可以。]

    说着话,他忽然意识到车好像停了。

    松田阵平疑惑地往前看去,发现琴酒……应该是琴酒正在和外面一个看不出人形的人说话。

    组织的成员吗?

    松田阵平让希拉尽量帮他调节一下,终于听清了琴酒隐约失真的声音。

    [苏格兰,这不是你应该问的。]

    琴酒说完这句话,似乎往后望了一眼,就令伏特加开车。

    苏格兰?

    松田阵平有点迟钝地回忆了一下,发现确实听过这个代号。

    据说是琴酒亲自带进来的人,之前也没见过,可惜现在也看不清。

    车辆启动,他隔着车窗随意地瞥了一眼。

    那人依然站在车边,似乎也朝这边望过来。

    第32章

    诸伏景光考虑过可能会在这附近遇到琴酒, 但是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科涅克。

    他知道这附近有一个组织的非常隐秘的据点,功能不明,但是相当关键。

    这件事其实是他在三个月巧合发现的。

    但他为了不打草惊蛇,甚至没有上报到警视厅让公安去暗中观察, 只是借着几次在这边进行任务的时机, “偶然发现”了附近一个相当不错的居酒屋, 于是时常过来小酌一杯。

    今天看见琴酒的车忽然停在附近,他也只是像往常一样自然地走过来,打算打个招呼。

    结果看到车后排的人后,诸伏景光瞳孔骤然一缩。

    科涅克?

    他还没来得及考虑上次对琴酒编的谎会不会被拆穿, 就先发现了对方的不对劲。

    平时看起来十分健康的青年,此刻一只手紧紧抓着车垫,脸色苍白, 目光涣散, 呼吸频率是不正常的急促。

    他怎么了?!

    诸伏景光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才让眼神动作不露出破绽。

    “神奈荒介?”

    苏格兰疑惑地挑眉:“琴酒, 你终于对他感兴趣了?”

    说着话,他弯下腰往车后排的位置看了看。

    像是刚刚看清里面的情况,蓝灰色上挑眼的青年微微皱起眉, 忍不住劝道:

    “但也别对他那么粗暴,他这个样子,你不会给他注射了什么东西吧?”

    琴酒漠然地回头看了一眼,点上一支烟。

    “苏格兰, 别犯蠢了。他是科涅克。你当初的敏锐呢?”

    “……科涅克?就是那个悄悄关注我的……”

    琴酒掀起眼皮, 将烟灰弹在车窗外, 警告道:“别招惹他,他是个疯子。”

    苏格兰温和的表情忽然凝了一瞬, 他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手指,忽然微笑起来。

    “怎么会呢?我只是有点生气,没人会喜欢被骗吧。”

    那一瞬间,琴酒身侧的伏特加忽然感觉到一股毛骨悚然之意。

    像是有什么东西短暂地从那层人皮的缝隙往外一瞥,又慢条斯理地将伪装缝好。

    “我稍微有点好奇,是哪一种疯?”苏格兰专注地看向琴酒,轻声细语地道。

    琴酒对苏格兰的反应早有预料,无动于衷地冷淡警告:

    “苏格兰,这不是你应该问的。”

    他从后视镜中注意到科涅克重新抬起头,就令伏特加开车,一直越过苏格兰后,才重新开口:

    “清醒了?”

    正转头看向苏格兰的松田阵平回过神,散漫地应了一声。

    把听觉尽量正常化的结果,就是眼前的景象越发诡异。

    考虑到现在不能吃药,松田阵平眼不见心不烦地闭眼,在车辆启动的轻微震动中,思索着琴酒和多罗碧加乐园的共性。

    [我只能想到琴酒在游乐园杀人。]

    十分钟后,松田阵平率先放弃。

    [我也不知道,我已经在努力解析了。]希拉幽幽道,[要不你请他去游乐园玩一圈试试。]

    松田阵平:……

    他忍不住想象了一下琴酒一脸冷漠地走进鬼屋,然后把扮鬼的工作人员吓哭的场景。接着思绪渐渐跑偏,琴酒坐云霄飞车、琴酒坐摩天轮、琴酒坐旋转木马……等下,这个太超纲了!

    松田阵平被这个画面吓得睁开了眼。

    他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前面模糊的影子,决定把探究多罗碧加和琴酒的这件事情暂且放在备忘录里,之后有时间再观察。

    黑色保时捷平缓地穿过繁华街区,驶入附近的一栋高层大楼的地下停车场。

    这栋楼地上有33层,地下有3层,是在东京的商业区中常见的办公和酒店功能兼有的建筑,开发商也只是一个中等体量的普通地产公司。

    但是实际上,松田阵平很清楚,这个所谓的普通地产公司其实是组织名下的产业。只是经过了精细的遮掩,连资金都是经过好几层跳板流入,经得起严格的审查。

    而且组织将几乎一半的楼层,租给了包括一些证券公司、信息技术公司、货运公司等公司作为办公用。

    乍一看这些公司也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如果仔细调查的话,就会发现它们大都背景深厚,在政界或者经济界存在着或明或暗的人脉。

    在资本猖獗的日本,没有人会在这种地方触霉头。

    有了这些产业的掩护,加上组织内部对于日本上层的渗透,一个表面上是制药公司,实际上是组织进行非法实验的地方,就这样大隐隐于市的立于东京接近中心的商业区。

    而这样没人敢查,或者就算查也查不出证据的研究所和其他功能的组织据点,遍布在东京、北海道、大阪、京都,还有日本以外的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国家。

    更重要的是,组织内推行的是各地区的分支半独立运作的制度,每个分支都拥有基础的资金链、暴力部门、情报部门和后勤线路。而组织核心高层又划分管理各分支的不同部门,互相监管和钳制,形成横纵交错的严密网络。

    这样,哪怕其中一个分支的大部分据点被摧毁了,只要重要部分保留了下来,就在可以在中心的运作下,利用其他区域协调调动的资金和利益网络迅速重生。

    但是同样也是因为半独立运作,哪怕抓住了组织的Boss,也几乎没办法进行定罪。就算定罪成功,整个组织也不存在彻底分崩离析,溃不成军的可能。

    甚至到时候,组织反而会因为失去首脑的高强度控制,而变成无数个不受控制肆意妄为的恶兽,酿成一场更大的灾难。

    松田阵平站在了足够高的地方,因此更能清楚地看见其中触目惊心的黑暗,也更能感觉到将组织连根拔起彻底摧毁的艰难。

    但他并不觉得恐惧,只是忽然想到,原来上辈子zero那个家伙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这样看不到边际的庞大黑暗组织中潜伏着,静默无声地看着他们几个人一个个的离去。

    那个家伙到最后很寂寞吧?

    他最后一次站到墓碑前,沉默半晌,不发一言的时候,在想什么?

    降谷零正在想松田阵平。

    他走到松田阵平的宿舍门前,随意地敲了两下,听见里面的声音后把门推开。

    “松田,萩原让我叫你……你在干什么?”

    他走过来,发现松田阵平正在用螺丝刀拆手机外壳。

    “你手机坏了?”

    “昨天去打扫澡堂的时候进水,黑屏了。”

    “……怪不得电话打不通。”降谷零无语地坐在一边,“这都能进水?”

    “你说呢?是谁昨天用水管浇我!”松田阵平捏紧拳头。

    降谷零心虚了一秒,转移话题,“我喊你了,谁想到你没躲开。那么粗的水管都没注意到,你是笨蛋吗?”

    “哈,谁是笨蛋?上次连电风扇都修不好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

    “谁说我修不好?”降谷零眼皮一跳,撸起袖子。

    “……所以这就是你们两个把宿舍的电风扇拆了,结果正好被教官撞见,最后被罚写3万字检讨的原因吗?”

    从便利店买东西回来的诸伏景光轻轻挑眉,微笑着问道。

    降谷零和自己的幼驯染对视一眼,尴尬地别开了头。

    他也没想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像只是和松田阵平说了两句话之后,忽然就上头了,完全没觉得哪里不对,就把风扇拆了下来。

    为了防止出问题,还特意把电闸拔了。

    现在想想,他简直是脑子里进了整个澡堂的水。

    降谷零忍不住看向同样奋笔疾书的松田阵平。

    这家伙到现在还完全没觉得哪里有问题,正在和萩原研二吐槽:

    “是zero那个家伙太慢了,要不然我们怎么可能会被教官发现。”

    萩原研二也一脸深以为然的样子:“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下次一定要叫上我哦。”

    伊达航一巴掌拍在萩原研二的肩膀上,哈哈一笑,“这种事情还是不要有下次了吧。”

    降谷零觉得班长说的对。

    他默默扭回去拿出纸笔开始写检讨书,但是写着写着,忽然感觉安静了下来。

    降谷零再次疑惑地转头,发现其他人都消失了,旁边只剩下了松田阵平一个人。

    夏日的蝉鸣一声长过一声,聒噪得让人心烦,刺眼的日光被窗户切割成边缘锋利的条状光影,在松田阵平身上截分明暗。

    “松田……”

    他心中生出某种不祥的预感,放下笔,看向忽然用手按住眉心一动不动的松田。

    对方似乎听见了他的声音,微微侧过头,蓬松微卷的黑色发丝在阳光中轻轻摇动。

    “松……”

    降谷零骤然僵住了。

    青年睁开了半阖着暗青色的双眼,往日明亮锐利的目光,此刻涣散失焦,他轻轻歪了一下头,“波本?”

    “科涅克?!”

    降谷零倏然惊醒,从床上坐起,无意识地盯着虚空好几秒后,才迟滞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五点了。

    自从昨天从景光那里得到那个消息之后,他就开始心神不定。

    降谷拿出手机,摩挲了一下,发出一条消息催促。

    半小时后,终于等来了自己想要的回复。

    第33章

    手机上上午十点闹钟响起的时候, 在地下三层的松田阵平又一次睁开眼,意识到已经过去了快二十个小时。

    周围的一切依然是波浪起伏如同漆黑的浪花,天花板上也是一片波光粼粼的落影。

    他从床上坐起来,脚踩在地上, 明明是平地的触感, 但视觉上判断出来的时候浪涛还是让他本能地踉跄了一下。

    松田阵平深呼吸了一口气, 在心中咬牙切齿地吐槽。

    [所以说新药什么时候送过来?]

    他是昨天下午到这边的,但是所有的检查项目居然都是从今天才开始。

    也就是说,他差不多断药一天多了。

    松田阵平从来没觉得一天如此漫长过,他有点烦躁, 又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正想要摸索着去洗把脸,希拉的声音忽然响起。

    [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因为我已经停药一天了?]

    松田阵平愣了一下, 边走边随口说道。

    希拉的语气有些疑惑: [我明明记得你应该没有真的药物成瘾, 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松田阵平已经走到洗手台前,听到这句话, 正要拧开水龙头的手顿住了。

    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因为自从三天前,他的幻觉越来越严重,正常的药量已经完全没办法稳住他的情况……

    哪怕希拉帮他尽可能调整了听觉, 但是耳边细微的哀嚎般的风声依然让他无法入睡。眼前一切都如同浑浊动荡的不明液体,鼻尖甚至能闻到若有若无的刺激性恶臭。

    他烦躁得失去耐心,只希望现在能拿到一瓶SOI-H或者随便什么一瓶药效类似的东西,哪怕里面掺了什么别的都行。

    但是希拉的一句话, 让松田阵平猛地从失常的情绪中清醒过来。

    希拉虽然可以免除药物带来的生理性的副作用, 但却无法解决对药物的精神依赖。

    这本来是松田阵平一开始就在警惕的事情。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已经习惯了一觉得不适就通过药物来进行稳定,而不再像是之前一样, 先努力将幻觉分类、通过理智来做判断了?

    松田阵平站在光怪陆离的幻象中,抬头看向了镜子的方向。

    那里如水面的涟漪一样扭曲,映出一个怪异而拙劣的拼接物,那个不成人形的东西被黑雾般的帷纱包裹,触手在其中时隐时没。

    [你觉得看起来怎么样?]

    松田阵平说道。

    [和你平时的样子不太像。]希拉斟酌着回答。

    [我也这么觉得。]

    松田阵平后退一步,盯着镜子,半开玩笑地对希拉说,

    [……最起码应该有个人形,对吧?]

    降谷零手上拿着一张几乎只能勉强看出人形轮廓的打印照片,离开东京,来到了大阪某地一个偏僻的小镇。

    公安那边传来的消息,依旧回荡在他的耳边:

    “我们按照您所说的去查了那家宠物医院。在矢野绘美家爆炸发生的第三天,宠物医院的工作人员在把矢野家的宠物狗送到收容所的时候,不小心将狗弄丢了,那个工作人员也在不久之后离职。”

    “但是我们暗中调查确认,他是在路上偶遇了一个20多岁的女人,对方看上了这条狗,但是又不想走复杂的手续领养,于是私下里给了大笔钱让工作人员撒谎。那个女人的姓氏是……”

    中川。

    降谷零站在这一户小院的门牌前,看着中川两个字,听着里面的狗吠声和女孩的嬉笑声,表情越来越复杂。

    怎么会有人蠢到这种程度,居然假死的时候连狗都要安排上,他就不怕被别人发现吗?

    我又怎么会蠢到这种程度?对眼前明显的线索视而不见。一直到想现在才想起来才去查证。

    小院里面的木门开了,那个长相有三分熟悉,但是看上去更加成熟些的女孩步入小院,看见他后,眼睛倏然瞪大。

    半分钟后,降谷零请进房间。

    女孩跪坐在对面,给他倒上了一杯热茶。

    “安室哥哥,好久不见。”

    降谷零端坐在另一边,看着改名叫中川奈绪的矢野绘美。

    和之前在安室透面前表现的活泼天真不同,此刻的她更沉静一点。

    “就这么直接在我面前承认,你就不怕那个家伙的心血白费吗?”

    “还是说,你觉得我不会做什么?”

    他神色莫测地摩挲了一下茶盏,语气中暗藏威胁。

    结果矢野绘美笑了起来:“我知道不会哦。那天我和你聊天的时候就确认过了。”

    【安室哥哥,你人真好。】

    降谷零目光颤了颤。

    “反倒是那位横川健先生,好几次想要威胁父亲吧,是因为神奈先生才忍住了。在神栖科技,很多人看见神奈先生的反应,和横川健先生一模一样呢。”

    “你怎么会进入过神栖科技?”降谷零先是反应了一下横川健指的是玛克,接着猛地意识到了什么,骤然抬头。

    科涅克和矢野一家相处的场面在脑海中飞快闪过。

    科涅克监视矢野一家,重心应该是矢野拓人,但是好像和矢野绘美的关系更加亲近,连关键的芯片都在矢野绘美身上……

    “你才是那个工程师吧。”降谷零紫灰色的眼睛冰冷地凝视着她,明明应该是疑问句,却说出了笃定的语气,

    矢野绘美大概没想到降谷零这么快推理出来,脸色微变,抿了下唇,承认道:

    “准确的来说,是我和父亲两个人。只不过关键的部分确实是我完成的。”

    “父亲走投无路进入神栖科技,本来以为是得到了一份高薪工作,但没多久我就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已经牵涉其中,如果不继续下去的话,反而会当做没有利用价值的废品处理掉吧。”

    “然后你们向他求助了?”即使矢野绘美已经提到了科涅克和神栖科技的联系,但降谷零始终谨慎地没有说出名字,甚至故意向推测的情况的反方向说。

    但矢野绘美毫无所觉,垂眸道:“不是哦,是神奈先生主动帮忙的……其实刚看见神奈先生出现在神栖科技的时候,我真的被吓了一跳……甚至有种幕后黑手终于站在我面前的感觉。”

    “但是实际上相处起来就会发现,其实他那个人很温柔。他发现了我在暗中起到的作用,却悄悄帮我遮掩了过去,知道我在故意拖慢进度,却配合着制造出来其他的阻碍。”

    “一直到几个月之前,实在拖不下去了,才有了那个假死的计划。”

    “这个计划只有我和神奈先生两个人知道。毕竟我父母并不是什么善于隐藏的人,一旦心里装着那么严肃的事情,很容易露馅。所以你们那天看到的情况都是真实的。”

    “……那你确实在演技上的天赋很高。”降谷零探究地看着她。

    “骗过你真的很难。”对面的矢野绘美叹了口气,“但是不要小瞧普通人为了活下去做出的努力啊。”

    “所以那天的冰箱压缩机……”

    “是我和神奈先生一起安装的,从父亲从神栖科技离职的那一天,我就开始准备啦。”

    矢野绘美语气活泼了一点,终于有了之前的样子:“当时看见神奈先生亲自过来,真是松了口气。”

    “其他的安排不需要我说,你也能猜到吧。提前替换好的录像,加上一些在特定角度上看不出来的投影,让远处观察的人也发现不了端倪。接下来只需要从提前准备好的恰好是观察方向视线死角的路线逃离。”

    “果然是这样。”

    降谷零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感觉心中有一根紧绷的弦悄然松了松,像是有泉水从干涸的泉眼中冒出来,浸润了干裂的土地。

    清澈的茶汤如镜子般倒映出他倏然柔和的眉眼。

    “但我还有一个问题,你真的是通过和我聊天,确认我不想对你动手吗?还是谁对你说了什么?或者暗示了什么?”

    人影被水纹扰动,变成扭曲的画面。

    松田阵平盯着镜子中的扭曲的不明物。

    像是自己过去做过无数次的那样,一遍一遍地暗示自己,提醒自己,直到镜面上那个怪异的缝合的东西,变成了一个……拼接起来的机械人偶,那些偶尔隐没在雾气中,缠绕着如同触手般的东西,也变成了机械的上的破旧痕迹。

    尽管还是有些怪异,但已经和周围的一切做出了明显的区分。

    周围的幻觉也终于变得稳定了起来,原来光污染似的画面,维持在了一个相对平稳的状态内。

    松田阵平低下头,注意到洗手台也不再一晃一晃地摇动,脚下的起伏的波浪变成了地板上波浪式的纹路。

    “勉勉强强。”

    松田阵平满意地笑了笑,注意到镜中的人偶也咧开了狰狞的笑容,表情立刻凝固住了。

    “不……有点丑。”

    他随意啧了一声,不怎么在意地洗漱后走了出去,才发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到了地下二层的医学实验室,看到来往的每个人都是一副齿轮轴承和钢铁拼接外壳的样子后,松田阵平僵硬地闭了闭眼。

    怎么办,有点手痒,想拆了重拼。

    [希拉……帮我换个你的资料片吧。]

    [诶,你不是不喜欢那个?]

    [我觉得现在正是需要它时候。]他面不改色的回应。

    希拉所谓的资料片,就是对于松田阵平的幻觉做出的一种调整的尝试。

    以和松田阵平一起看过的某些动画为基础,把周围所空间所有的东西都无差别异化成非正常的模样。通过这种在视觉上面强度极高的影响,让其他错乱的感官重新平衡起来。

    以前松田阵平更倾向于自己分辨,所以一直拒绝了这个帮助,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的存在对于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研究人员太危险了。

    就这样,面前的机器人们,都变成了一个个穿白大褂的乐高小人。

    虽然几乎看不出任何表情,也只能根据发色和发型来区分,但起码不至于让他在奇怪的事情上经受诱惑。

    松田阵平凭着记忆走到为首的一个实验室中,一眼就看到了一个银色长发的穿黑色大衣的乐高正站在稍微矮小一些的茶发乐高女孩面前。

    茶发女孩同样是穿着白大褂,同样的看不出表情,但是身体却在轻微的颤抖着。

    松田阵平把旁边一个带转轮的凳子一脚踢过去,恰好横亘在两人中间。

    “琴酒,别吓唬我的人。”

    琴酒乐高转过头,那双一点威慑力都没有的豆豆眼看过来,松田阵平差点绷不住,疯狂掐住自己的手心,才让自己不要笑场。

    他勉强把表情换成不耐烦的样子:

    “你没有任务了吗?想住下就坐电梯去30楼的酒店自己开房,不收你钱。地下的三层是我的地盘。”

    “确实是你的地盘,正好你这次可以住个够本。”琴酒嗤笑一声,意有所指地道。

    松田阵平当做没听到似的靠在门边。

    琴酒转身向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雪莉一眼,

    “雪莉,收起你的小心思。”

    雪莉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松田阵平:……

    他啪地一下把实验室的门关上了。

    有的人已经快30岁了,现在居然在吓唬13岁的小孩子!

    但松田阵平也没有贸然靠近去安慰雪莉,因为他感觉雪莉对他的害怕,可能就比对琴酒好一点点。

    他站在门口,等这个女孩平复好心情主动走过来,才开口问道:“今天怎么安排的?”

    茶发女孩的脚步像是卡了一下,顿了顿,才从转身桌子上抽出一份文件递给了他。

    松田阵平对这个流程倒是很熟悉,之前每次检查的时候,都会有这么一份项目单递给他,就像是普通医院的体检表一样,只是里面的东西更离谱。

    他随手接过这个比之前多了一页的单子,低头一看,顿时沉默。

    识别文字对于他现在这个情况,还是有点太困难。

    他没有暴露这一点,只确认了一下纸张上的乌鸦纹印,就又递回去,若无其事地说:“那就开始吧。”

    结果茶发女孩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我给你读一遍。”

    “前面几项是你之前做过的常规检查……后面药性测试增加了三种,其中一种是精神类药物,来自美国的直接寄过来的样品,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看成分的话,很有可能会导致你的中枢神经系统过度兴奋……这和你之前服用的SOI-H的药效正好相反……”

    她的声音带着少女的稚嫩,但比那更明显的是属于研究者的特有的冷静质感,说到后面,好像还包含一点更复杂的东西。

    但松田阵平没有注意到,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就立刻比划手势叫停了她。

    “你怎么拿到SOI-H的?你私下研究的?”

    雪莉沉默,松田阵平也看不清她什么反应,按了按眉心道:“刚才琴酒发现的,不会就是这件事吧?”

    “不是……”

    松田阵平松了一口气,也觉得确实不可能,毕竟这个要是被琴酒发现,可能他看见的就是雪莉的尸体了。

    他令道:“不管你之前是主动研究还是偶然看见了资料,不能再继续了,全部销毁。”

    这部分不在他的权限之内,而且涉及到科涅克长期以来被信任的关键,绝对不能再研究下去了。

    至于这几个检测和松田阵平猜的其实差不多。

    在组织的记录里,他是十几年前那个实验的唯一的半成品,当时的记录结果显示:中枢神经过度活跃,脑电波频率异常但脑细胞衰减速度偏慢,五感敏锐和自愈能力是正常人的2~3倍

    加上之前的数据摧毁的原因,这两年实验重启后,所有的数据都需要从他身上重新测量,并且以此为基准进行改进。

    松田阵平对此乐见其成。

    因为恐怕组织也没有想到,当时那个实验其实并没有成功,而是失败了。

    而他身体呈现出现在这种情况,实际上是希拉还没办法更好地控制自己的影响的时候造成的。

    也就是说,这些所谓的数据其实都是希拉扭曲了规则带来的影响。

    所以哪怕现在研究得欣欣向荣,如果希拉放弃了这部分的维系,那就可以让组织这部分的医学研究直接崩塌到地下室。

    能够幸存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实验成功,比如17年前雪莉的父母研究的那一份不完整的原始资料。

    恰好那个实验现在也分到了他的名下,他决定到时候看雪莉的研究情况处理,毕竟现在boss最关注的,其实是另外一个研究,这个应该没那么重要。

    就算他悄悄动一点手……

    松田阵平忽然浑身一颤绷紧了神经,像是昨天的那种强烈的压迫感再次袭来。

    但是几乎是瞬间,那种不适感就褪去了。

    希拉这很有经验地帮他遮掩过去后,才幽幽问道,

    [你刚刚又在干什么?]

    松田阵平缓慢地喘了一口气,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琴酒和多罗碧加乐园和雪莉将要研究的药有什么关系?该不会那是什么毒药,然后琴酒在那边被警察围堵最后服毒自尽了吧。]

    希拉:[……]

    “你是怎么想到的。”

    对面的矢野绘美和降谷零对视了几秒,最后还是无奈承认。

    “完全瞒不过去嘛,真是的。”

    她嘟哝了一句,但还是不紧张,像是非常确认安室透不会伤害她似的。

    这更证明了降谷零心中的猜测。

    他捏紧了茶盏,不动声色地问:“神奈是怎么跟你说我的?”

    “当时哪里来得及交流。”中川奈绪鼓了股腮帮子,“实际上,神奈先生就和我说了一句话。”

    年轻的女孩看向降谷零,眼中映出金发小麦色皮肤的俊美青年。

    “他说,让我可以完全信任你。”

    她歪了歪头,“所以你和神奈先生是一样的吧……是站在另一边的人。”

    砰的一声。

    降谷零手中的茶盏碎裂了。

    “你在说什么?”他面无表情地问。

    矢野绘美却误会了,迟疑了一下,解释道,“我认识神奈先生,要在更早的时候。”

    “不知道安室哥哥有没有听过,两年前11月7日,在神谷町发生的一场公寓爆炸案。”

    “……知道。”

    “我家之前就住在那里,爆炸发生后,才搬到后来你知道的那个地方。”

    那天,熬夜到很晚又习惯戴着耳机睡觉的矢野绘美睡过了,没来及去上学,

    家里人早早出去上班,也不知道她还在家。

    等她终于被疏散广播吵醒的时候,时间已经迟了,当时整栋楼已经空空荡荡,她慌慌张张地穿好衣服跑出来,就看见楼梯间不远处站着两个人,一个穿着巡警的服装制服,另外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一副墨镜,气势嚣张地站在炸弹面前,仿佛被巡警撞破了安装炸弹现场的炸弹犯似的。

    矢野绘美吃了一惊,但随即就意识到自己猜错了。

    因为那个戴墨镜的卷发青年看见她之后脸色一变,声音严肃了起来:“为什么还有人在上面?”

    “你家人呢,都出去了吗?还有没有其他人在?”

    当时才十七岁的矢野绘美连忙解释,但对方刚从她的话中确定没有其他人,就立刻让巡警把她送下去。

    “我、我自己可以。”矢野绘美注意到炸弹已经暂停,咬了咬唇,不想给警察先生们添麻烦。

    可惜她说的没用,那个很不好惹的警察先生冷下脸,另外的巡警就像是接受上级指令一样,立刻慌慌张张地要带着她下楼。

    两人正要拐过拐角的时候,矢野绘美听到那个警察先生的电话响了。

    她下意识地回头望过去,看见那个警察先生烦躁地拧起眉,神色冷淡,对着电话那头说了什么。

    反复播放的广播模糊了他的声音,让矢野绘美依稀只听到了两个词:

    “别……白兰地……”

    第34章

    “你确定他提到了白兰地?”

    看见女孩肯定地点头后, 降谷零蹭地站起身,心率不正常地飙升,血液流速快得像是要从血管中崩裂出来。

    其实当矢野绘美活生生地出现在小院中的时候,降谷零理智和情感的天平已经摇摇欲坠。

    哪怕铅字印成的证据曾鲜明地摆在他眼前, 他也没办法再像是在医院那天一样, 笃定地将科涅克视为敌人。

    但即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听矢野绘美说到科涅克让她完全信任安室透的时候,他的防线还是被摧枯拉朽般地摧毁。

    降谷零想起被他当做是试探的邀请、被当做威胁的善意。

    那矛盾的、把情报和暗线毫无保留告知的坦诚,在这一刻无比鲜明。

    仿佛世界骤然颠倒错乱,凶兽张开狰狞的口, 却是在威胁对准猎人后心的暗枪。

    降谷零失态地捏碎了茶杯,却不敢让自己在此刻深想,因为悔恨和痛苦会影响判断。但矢野绘美接下来说的话, 却给了他更沉重的一击。

    让降谷零最后依然坚持着科涅克不是松田阵平, 只剩下两点原因。

    除了两年前11月6日科涅克曾经在港口制作爆炸以外,最重要的就是贝尔摩德亲口说过, 科涅克杀了松田。

    但如果松田真的是因为和科涅克长得一样,被科涅克设计炸死在浅井的公寓楼上,那松田阵平最后的一通电话, 为什么提到了一个酒名?

    他从来没听说过白兰地这个代号,但那种关键时候的来电,只可能是组织的成员。

    可松田怎么会认识组织代号成员,甚至在最后的时候, 还接到了关于白兰地的电话。

    还有他最后那句话, 就好像是想要否认、或者阻止什么……

    “你还有没有听到别的, 或者下去后,在附近看见什么奇怪的人?”降谷零声音沙哑地问。

    矢野绘美犹豫地摇了摇头, 似乎感觉降谷零的神色不对,迟疑道:

    “那个不是你们故意安排的假死吗?”

    “当时我觉得很奇怪了……明明炸弹已经停了,但是他让我下去的时候,态度又很急躁,像是早就知道炸弹会重新爆炸似的……”

    “所以我在神栖科技再次看见他,才会以为他是幕后黑手……”矢野绘美小声嘟囔。

    早就知道炸弹会爆炸……

    降谷零的手紧紧攥起,忽然不知道该不该庆幸,他的记忆力如此持久,能在两年后的今天,依然清晰回忆起他所得知的现场情况:

    那天一开始,只有两个炸弹。

    萩原到了位于吉岡町的另外一个现场,而本来应该到神谷町拆弹的爆炸物处理班的成员,却在路上被拦下,说是附近发现了其他的炸弹需要紧急拆除。

    爆处班正要紧急调动其他人去神谷町拆弹,当天休假的松田阵平忽然给上司打来电话,说他看到了新闻,并且恰好在神谷町附近,可以过去。

    到现场后,松田阵平又以非专业人员没办法帮忙只能添乱为理由,强硬地要求让本来跟他一起上来的警察都去疏散人群。

    一系列的巧合,让最后炸弹犯违约重启炸弹的时候,所有本应该在场的人都没能到场,于是牺牲者只有松田阵平一个人,就仿佛一场精心预演过的表演,

    那为了这个精妙的巧合,松田阵平又付出了什么?

    白兰地这个酒名可以联想的太多了。

    它是基酒之一,而且科涅克也是一种白兰地,这是不是意味着白兰地就是科涅克的上级?

    降谷零还记得,他最开始听到的科涅克在组织中身份的传言,其中一个就是科涅克是某位组织高层手下最有用的赚钱工具。

    或许那个高层指的就是白兰地……

    如果真的是这样……

    降谷零曾经觉得最可怕的推测,莫过于萩原和班长所想的那样,松田阵平被盯上,然后故意设计炸死实际上被组织的人带走。

    但没想到,事情还可以更荒谬更让人绝望。

    比如早在松田阵平还是拆弹警察的时候,就已经被组织的高层接触并威胁了,所以他早就知道炸弹会爆炸,也知道他之后会遭遇什么。

    无人知晓,无人察觉,他就这样毫不声张地独自走向既定的“死亡”。

    那时候,他有没有希望过,有谁能帮助他?

    降谷零闭上眼,忽然觉得接近正午的阳光如此阴冷,逼人的寒气直渗到骨缝中。

    有瞬间,他以为会被呼啸而来雪崩似的愤怒沉痛压垮,但漫长又短暂的数秒过后,他依然稳稳地站在原地。

    感情被抽离,漂浮在会客厅的上方,只留下冷静的降谷零事无巨细地将当时的细节问过一次,确认没有遗漏后,才向矢野绘美告辞。

    出门后,他甚至记得先向公安要求对矢野绘美进行保护。

    等一切处理完,坐上回东京的新干线后,他才像是失去了力气似的,面无表情,沉默似石像。

    松田阵平看着面前僵硬得几乎凝固的茶发女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没事,我很清醒。”他嘴角抽了抽,再次强调道。

    真的不会发疯,也不会忽然暴起杀人。

    所以不至于他刚刚晕眩呼吸不畅了一下,人就像是兔子一样忽然蹿起来。

    说完后,松田阵平觉得还是不要在这里给她压力比较好,正要站起身离开,手臂忽然被按住了。

    “你去哪?”

    “当然是去……”松田阵平愣了一下,接着无语道:

    “你不会又要连抽血到后续全部亲自来吧。”

    “好歹也算是T03的半个负责人,我难道没给你挑选助手的权利?就算你没有,那我在这里还需要排号吗?”

    说到这,松田阵平有些狐疑:“难道Boss越过我直接对你下令了,让你必须盯着我的全部检查?”

    “不是,没有谁的令。”

    雪莉稚嫩冷淡的声线带着颤音,按住他手臂的动作却很坚定,有种松田阵平不太能理解的固执。

    “……你既然把这部分实验交给我了,就是我的研究对象,那整个过程都不能让别人经手……这是我的原则。”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颤抖得不像样。

    怪可怜的。

    哪怕内容极为离谱,看着这个面前茶发乐高小人,松田阵平还是无端生出一种正在欺负孩子的愧疚感。

    “行了,我同意了,那就开始。”

    松田阵平不是很相信这个理由,但生怕晚说一秒她能哭出来,于是果断地中止探讨。

    对面的女孩停顿了一下,才点点头。

    两个小时后,终于开始第一次药性测试的松田阵平躺在检查床上。

    他赤裸着上身,在眼前的光源也被坚硬的头盔似的仪器遮住后懒散地闭上眼,感觉有什么东西束缚在了双手和双脚上。

    冰凉的液体顺着手臂上的血管缓慢攀爬,最终蜿蜒流向胸膛。

    茶发的女孩没有立刻离开扫描间进入控制室,而是静默地站在一边,看着卷发青年的皮肤肌理甚至胸骨肋骨在药剂的作用下逐渐透明如无物,袒露出跳动得越来越紊乱的鲜红心脏。

    而这时,诸伏景光也到了神奈荒介的修理店。

    其实他昨天遇到琴酒和科涅克后,当天晚上就已经来过一次,但是没能进去。

    但是趁着夜色到了附近后,他就察觉到了正在盯梢的人。

    当时诸伏景光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时间选错了。

    他是被科涅克欺骗耍得团团转的苏格兰,而苏格兰的人设并不应该做出趁夜报复的行为。

    于是他强忍下内心的焦躁,先联系了zero,告诉他科涅克被琴酒带走,而且状态糟糕疑似被注射精神类药物的事情。接着就去了组织的据点,故意打听了一下关于科涅克的消息。

    就这样等到了现在,才像是失去耐心一样,径直来到了这里。

    他当着盯梢的人光明正大地撬门进去——没有暴露自己有磁卡的事情——堂堂正正地在一楼转了一圈,接着上了二楼。

    一进来,他就先被楼下这个暗沉的色调惊了一下。

    整个房间里没有任何亮色,只有黑白灰,哪怕是天气不错的中午,都感觉像是蒙了一层压抑的冷肃。

    不管谁在这种地方住的时间长了,都会出心理问题吧。

    诸伏景光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心中的不安,拉上窗帘,开始挨个房间快速的检查。

    他不确定外面是谁的人,琴酒、朗姆或者科涅克自己的人都有可能。后两者无所谓,但琴酒很可能会直接联系阻止他,所以他必须尽可能快的搜寻有用的信息。

    客厅,卧室,书房……

    几分钟后,诸伏景光从垃圾桶中拿出两个被揉起来随意扔进去的纸团,缓缓展平。

    接着,他的目光凝固住了。

    两张信纸上,写着一模一样的内容。

    【有事外出,时间不定,地下室的东西需要自取。】

    只是一张字体向下歪斜,另一张的其中两个字重叠在了一起。

    他的手机忽地响起。

    诸伏景光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全部消泯,却在看见来电显示的时候,目光轻微地颤了颤。

    “我有事情想问你……”

    “正好,我也有事情想和你说。”

    第35章

    两人同时开口, 又同时沉默。

    片刻后,还是诸伏景光先开口了。

    “我们见一面吧。”

    得到电话另一边的回应,诸伏景光迅速离开了修理店,确定自己身后没有跟踪的人后, 就到了和降谷零约定的地方。

    坐在对面的幼驯染乔装得严严实实, 但诸伏景光依然一眼看出了他身上的压抑的阴郁。

    诸伏景光猜到他一定是又知道了什么关键并且十分糟糕的事情, 本来就沉重的心情更上一层。

    但是在降谷零看过来的时候,他还是勉强打起精神,开口道:“zero,你说要问我什么?”

    降谷零垂眸看着桌面, “hiro,你知不知道有个叫做白兰地的代号成员。”

    诸伏景光微微怔住,继而摇了摇头。

    “我从来没听过这个代号。”

    但他也立刻意识到了白兰地和科涅克两个酒名之间的联系, 心中一紧:“难道你觉得他就是那个……控制松田的人。”

    降谷零轻轻地嗯了一声, 将自己在矢野家知道的情况完整地说了一遍。

    虽然现在还没办法解释两年前11月6日港口爆炸的时候出现的科涅克,但是在如今, 他已经没办法去反驳自己的心了。

    “不是科涅克杀了松田阵平,而是这个不明身份神秘莫测的白兰地设计或者引导了爆炸案,制造了松田阵平的死亡。”

    “毁掉他的信息, 对他进行精神控制,让松田阵平这个人,从社会意义上彻底消失,变成组织的科涅克。”

    降谷零每说出一个字, 都感觉心脏被碾过一轮。

    那个本来肆意洒脱的家伙, 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 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折磨,才变成他第一次见到的时候, 那种漠然倦怠的样子。

    诸伏景光同样像是嗓子被堵住了一样,好久才能勉强说下去。

    “zero,昨天我有些事情还不确定,所以没有立刻告诉你。”

    “我、昨天看见科涅克的时候,他好像认不出我了,关于上次班长说的视力问题,我觉得应该是没错的。”

    他将那两张带着褶皱的纸递过去,降谷零的目光凝滞在上面交错重叠的假名间。

    那两行一模一样的文字,像是两条带刺的藤蔓,攀爬在两人敏锐的神经上。

    “要告诉萩原他们吗?”

    新的问题被提出来,结果是两个人再次的静默无言。

    “先不告诉他……等几天,暂时也联系不上他。”

    两天前在医院的时候,诸伏景光提出了一个可行的建议:让降谷零帮萩原研二申请转入公安,接受培训,合格后顺理成章地加入行动中。

    “前期的培训是必须的。”诸伏景光无奈地强调,“除非你愿意接受只作为公安的协助人。”

    萩原研二当然不可能接受后者,他不想再被排除在外,不知全貌,只能在降谷零和诸伏景光需要的时候提供帮助。

    但如果接受培训的话,就必须进入一段时间的封闭环境。

    “说到底,小诸伏还是站在小降谷这一边啊。”萩原研二当时幽幽地说道。

    这和降谷零要求的暂时不出现,被公安保护,就结果上来说完全没有任何区别。

    但偏偏诸伏景光戳中了萩原研二的死穴。

    萩原研二如果想要以最快速度帮上松田阵平,就需要完整的情报和有力的支援,而在日本,没有比公安更能做到这一点的势力或人。

    他不会为了自己的安全放弃寻找松田阵平,但是为了松田阵平,却只能暂时蛰伏。

    明知道是计谋,还是不得不跳进陷阱。

    看起来温柔体贴的诸伏景光,其实是一个擅长隐忍并且非常擅长抓住时机的人。不动则已,一旦开始行动,就是干脆利落的一击必杀,某种程度上,非常适合狙击手这个身份。

    “如果小阵平在这里,一定会说,hiro旦那果然还是这么可怕这样的话吧。”

    在诸伏景光即将和降谷零走出房间的时候,他听见萩原研二说出了这句话。

    松田阵平在警校期间给景光起的外号一出来,那段短暂又绚丽的过往、连带着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都从尘封的回忆中走出。

    诸伏景光注意到,就算是旁边始终寒着脸的降谷零,都忍不住因此恍神了一下。

    当时他又回答萩原研二什么来着,哦对,他只能苦笑着回头:

    “你也不差啊,萩原。”

    这种一句话就让人动摇的本事。

    “等他结束公安的培训后,就立刻告诉他吧。”降谷零道。

    现在的问题是,松田阵平被琴酒带去哪里了,是不是在景光调查到的那个据点中。

    那个地方是做什么用的。

    他是不是正在经历再一次……折磨。

    如果松田阵平能听到他的担忧,一定会非常肯定地告诉他。

    没有。

    松田阵平只觉得无聊。

    自从和希拉认识后,他就开始和幻觉为伴。

    这种东西在平时很不方便,没有吃药的时候只能自己想办法分辨,再加上希拉来平衡感官。

    但是在实验中,幻觉被希拉调整到触觉方面后,别说疼痛了,就连温感都变得迟钝。

    而且希拉对于药物副作用的规则扭曲相当强硬,对身体有益的就是正效作用,对身体有害的一律归为副作用。

    所以不管最后注射了什么,吃下去什么药,哪怕在仪器上的数据都明确地表现了药物反应,除了有点犯困,松田阵平没有任何不适。

    他不能把自己不科学的无聊表现得太明显,更不能真的在实验中睡着,于是一整天都挣扎在清醒和快睡着了之间,仿佛强行听一场外文哲学课的差生,显得相当疲惫。

    当晚,终于可以回去休息的松田阵平拿到了新药和一个电话。

    他这时候已经不那么急迫。

    别管什么药,他目前最需要不是抵抗幻觉,是找张床好好的睡一觉,哪怕有人对着他放防空警报,他恐怕都能直接睡着。

    但他的如释重负却被电话那边的人误会了。

    “不要过量。”对方警告道,“你的脑子还有用,别浪费它。”

    “……啊,知道了。为什么和之前一样?”

    松田阵平应道,有点意外地打量着药瓶上面和之前一样的SOI-H。

    “我很满意现在这个,没必要再为它重新起一个名字。”

    松田阵平算了算药量,估计了一下,惊讶道:“一个月的?”

    对面的人轻笑一声,“这是你听话的奖励。”

    电话挂断的声音响起,松田阵平依然站在原地。

    他忽然意识到,如果他在今早那种烦躁的情况下完成检查,最后终于拿到新药,还是超出他预期的量……现在的心情是什么样的?

    会不会真的觉得是听话的奖励?

    这才是故意让他断药的原因。

    松田阵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点凶险。

    [你听什么话了?没有炸掉研究所?]希拉冷不丁开口问道。

    松田阵平:……

    他刚生出来的一点沉重消失了。

    松田阵平无语地捏住了药瓶,但又想起早上也是多亏了希拉,才让他意识到了自己对SOI-H已经产生了轻微的精神依赖。

    [希拉,谢谢。]

    [为什么要谢我?]希拉疑惑地问。

    [……]

    松田阵平只好一边往外走,一边给非人类补课。

    而希拉的人类观察记录的厚度飞速增加的时候,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却已经急疯了。

    三天、五天、十天……

    松田阵平始终没有回来。

    诸伏景光不知道第几次去了修理店,他站在地下室,手里拿着那张字迹清晰的留言条。

    “时间不定”几个字在白炽灯的照耀下,像是利刃的反光,忽地透出某种血腥的不详。

    降谷零开始以波本的身份,疯狂地搜集科涅克的信息。

    从情报组内部开始,玛克是第一个倒霉的,接着是所有和科涅克搭档过的情报人员,接着就是其他部门。

    本来组织里谣言纷纷,许多人以为波本只是个能力强点、和科涅克不清不楚的新人。

    但是当他露出獠牙,用无孔不入的情报搜集和一流的洞察力进行狩猎时;当他轻描淡写地挖出每个不配合他的人隐秘,又当做战利品摆在台面上后——

    众人才悚然地意识到,他是真正的情报专家,也是不择手段的恶狼。

    波本的动静如此之大,涉及面如此之广,连仅仅是认识那两个在和科涅克搭档任务中死去的代号成员的,都被波本毫不留情地试探了一遍。

    最后,他坐在了贝尔摩德面前。

    “你这么嚣张,就不怕朗姆对你问责。”

    美艳的金发女人,慢条斯里地切开白骨瓷盘中的牛排,将一块熟成的牛肉优雅地放入口中。

    而她对面,同样金发又俊美的青年轻轻歪了下头:“怎么会呢?我对朗姆大人可是忠心耿耿的。”

    暖黄色的烛光映在他的脸上,柔和了他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危险和阴沉,只剩下惑人的笑容挂在唇边。

    让旁边经过的客人和往来的服务生都忍不住悄悄飘过来目光,用自以为隐蔽的视线打量这对看起来极为般配的男女。

    但是他们听不到,挂着无害笑容的金发青年,嘴里面说出来的话却冰冷得恶毒:

    “朗姆大人一定和我一样,都想知道他的死活。”

    “我倒是更好奇,就没人担心那个家伙彻底失控?如果是我的话,这种不安定因素怎么也要想办法控制起来。”

    “你怎么知道没有控制呢?”贝尔摩德刚一开口,便觉得不妙,她轻微地掀起眼帘,果然,对面的金发青年露出志得意满的笑。

    “没想到还是被你套进去了。”

    她喟叹一声,“真不愧是最近风头正盛的情报专家,朗姆身边的红人。不过想知道什么 ,总要让我也满意才行。”

    “你对别人的那一套,可用不到我身上。”

    “你想知道什么?”波本含笑看向她。

    “聊一聊……广岛?”

    金发青年虚伪的笑意像是初春的冰层一样碎裂,目光如寒潭渗出寒气。

    “难道你查不到吗?”降谷零做出漠然的表情,故意没有立刻回答。

    他知道现在有无数人查过了安室透的情报。

    一般情况,最多只能查到公安的那一份,但是如果有某些手段高超的情报人员,继续深入探究下去,可能就会发现科涅克在其中的痕迹。

    越是聪明人,越会对自己亲自调查和推理出来的东西深信不疑。于是双重补丁后,这份资料堪称天衣无缝。

    “就是因为查到了才好奇,他帮了你这么多,你们两个又怎么变成现在这样?”

    降谷零垂眸,这部分其实并不好编,毕竟他和松田没有核对过细节,说的越多,反而越容易被人抓住漏洞。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就是松田阵平如果听到了,是会配合他的。

    所以尽可能地描述得抽象一点,夸张一点,再融合一点别人对松田阵平、不对,是科涅克的印象,然后辱骂一下,大概就可以敷衍过去。

    于是金发的俊美青年低着头,嗤笑一声。

    “帮我?”

    “那家伙真的知道怎么帮助别人吗?”

    贝尔摩德果然怔住了,拿起红酒杯的手微微顿住,身体也不自觉微微前倾。

    降谷零余光注意到她的细微动作后,借着低头的阴影掩藏表情,继续输出。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哪怕是野兽都比他像个人。”

    他冷笑道:“难道你觉得他对待人和对待手中的零件有什么区别?他是不是觉得这也是一种实验,只要精细打磨过,然后放进合适的位置,一切就会按照他想要的方向去运行,然后获得实验数据?”

    波本抬起头,那双紫灰色的眸子中闪过恨意,语气轻缓地像是在咀嚼科涅克的血肉:

    “既然如此,我也要让他尝尝同样的滋味。”

    贝尔摩德本来优雅得毫无缝隙的笑容消失了,眼中闪过一丝震撼。但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露出恍然的神情。

    降谷零觉得自己大概是忽悠成功了,但贝尔摩德的反应又让他有点不确定起来。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你满意了吗?”

    他看似冷漠实际上是试探道。

    “波本。”

    贝尔摩德的表情有点复杂。

    “奉劝你一句,不要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科涅克身上。那家伙虽然的确愚蠢又不通人心,但他的身份,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

    降谷零心中一紧。

    “意思就是……他的地位不可动摇。”

    “不过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就提供给你一点点消息吧。”

    贝尔摩德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像是怜悯。

    “不要想着去查科涅克的过去,那种东西,不存在的。”

    “科涅克,就只是某人一个恶劣的玩笑而已。”

    外面一声轰鸣。

    下雨了。

    诸伏景光背起琴包,撑起伞,走进漫漫雨幕中,柔和又冰冷的风带走他身上最后一点硝烟味。

    不远处的莱伊看着他打着伞走来的身影,忍不住心中再次升起那种已经转过很多次的念头。

    苏格兰这个样子真的很不像是狙击手,也不像是他所打听到的那样。

    “苏格兰到底是怎样的人?”

    从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莱伊就意识到了突破口除了苏格兰本人以外,最有可能的就是在琴酒身上。

    但是琴酒不是那么容易接近的,于是他曲折又不着痕迹的接近了伏特加。

    “苏格兰……”

    伏特加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你问这个干什么?虽然你们两个人现在搭档了,但是只要正常相处的话,他也不会做什么。”

    “也就是说,他在别的情况下,有可能做危险的事情?”

    伏特加卡住了,半晌,憋屈道,

    “你不招惹他就没事。”

    看伏特加不肯说的样子,赤井秀一换了一个问题:“其实我只是好奇他为什么能在三个月内成为代号成员。”

    伏特加顿时恍然,但随即表情又古怪了。

    “这个啊……其实也很简单,只是因为他三个月完成的任务量,已经超过了别人一年的数量和质量而已。”

    赤井秀一指缝间的烟差点烫到了手。”怎么可能?”

    最重要的是,他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任务?

    正常来说,交给外围成员的任务都是有等级和数量限制并且逐步递增的,就算是训练营的教官,也没权限给一个人这么多任务吧。

    除非……

    “是大哥的任务。”伏特加沧桑地说。

    琴酒手里的任务怎么可能有限度?

    笑死,根本做不完。

    正好赶上一次筛查,他们两人整整三个月几乎没有停下来过。

    “你呢?”赤井秀一冷静地问道。

    伏特加的表情几乎可以说是庆幸:“因为苏格兰认错了人,所以我在最开始就被苏格兰一枪打进医院,住院了。”

    这也是苏格兰最开始加入组织的原因。

    要么卖身进组织,要么死。

    “……这么做不怕苏格兰心里积怨吗?”

    伏特加沉默了一下:“他看他像吗?”

    赤井秀一:……

    他不确定。

    苏格兰一直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个人除了动手杀人的时候,平时都是一副温和的样子,包括在居酒屋或者酒吧喝酒时,甚至吐槽几句最近任务太多,他养的花没时间回去浇水了。

    但是一个人情绪过于平静了,反而有种怪异感,就仿佛对他而言,在组织里拿起枪杀人和去普通的公司做文职没有任何区别。

    他心里没有好坏和善恶之分,也不在乎自己是否杀人,原则和逻辑自成一体。

    苏格兰在组织内的名声如此的低调,因为除了可以算作他的上司的琴酒以外,他完全平等地不在乎每个人的态度。

    简直近乎傲慢。

    而这样的人,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自己被欺骗,被别人戏弄。

    所以那个戏弄了他的科涅克,就成为了苏格兰的执念。

    和大肆搜寻科涅克的波本不同,苏格兰的动静依然只有少部分人知道。

    而最近这个月已经和苏格兰差不多成为搭档的赤井秀一,正是亲眼见证他一点点失常的人之一。

    但苏格兰连失常也有种诡异而规律的冷静,他的态度和之前没什么变化,只是平均每天去撬一次,据说是科涅克的某个安全屋的门。

    “你今天……”也要去吗?

    诸伏景光看见莱伊皱起眉,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笑容不变,颇为和善的道:“我先离开。”

    诸伏景光看见莱伊仿佛被噎了一下的表情,也再没有说什么,径直转身离开。

    他大概知道自己在莱伊眼里已经变成了很奇怪的形象,但是如果不趁着现在去强化他需要找到科涅克的理由,之后的行动会更难展开。

    而且,诸伏景光捏紧了伞的手柄。

    已经整整一个月了,他到现在为止,能做的也只是通过琴酒确定松田阵平依然就在那个疑似存在实验室的据点中。

    至于为什么一次次去那家修理店,是因为他发现,那边盯梢的人既不是朗姆的也不是琴酒的,应该就是科涅克自己的手下。

    这些人应该是提前被科涅克打过招呼,从来没阻止过他的任何行动,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会帮他遮掩……还会修好那个修理店的密码锁……

    而且诸伏景光意识到琴酒和科涅克似乎有种默契,他不会进入科涅克的安全屋。也就是说,这里看似被组织的人知道,但是实际上是科涅克完全的私人领地。

    诸伏景光刚刚发现这点的时候,本以为科涅克在这里会稍微留下一点暗示。

    但是他找遍了上下三层,都没有在其中找到一星半点的痕迹。

    最后,他不得不满心苦涩地承认。

    松田阵平从来没想过向他和降谷零求助。

    他站在对立面的时候,哪怕明知道可能会被伤害,也毫不犹豫地对他们交出信任。但却没有哪怕一次,想过向他们寻求帮助。

    诸伏景光疲惫地闭了闭眼,前几天,zero甚至试图上报,想要通过公安去找理由探查那栋楼里面的情况。

    但是没想到,那栋楼中的各种企业上上下下关系网错综复杂,直接牵连到了某些议员,于是证据不足的审查轻而易举地被压了下来。

    要是这两天再没有松田阵平的消息,他打算……正在诸伏景光心中转过一点危险的念头的时候,他接到了降谷零的电话。

    “hiro,出事了!”

    “萩原研二到了那栋大楼!”

    第36章

    诸伏景光听到降谷零的话后, 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能。

    这么隐蔽的据点,萩原研二怎么可能会知道?

    但还没说出口,他就反应了过来。

    “是因为前两天……”

    “没错,就是是前两天我上报的那次。”

    降谷零头疼地道,

    “他进入公安之后并没有像我们想的那样, 按部就班地参加培训……”

    一开始, 萩原研二凭借交际能力,轻易地和教官混熟了,然后被叫去参与了公安对某个犯罪组织的高层审讯“涨涨经验”。

    结果当天忽然得知了降谷零找人传过来的,松田阵平失联十天的消息。

    据教官说, 这家伙中途忽然态度骤变,言辞犀利,句句致, 轻而易举地让那个非常难缠和油滑的头目丢盔弃甲。

    萩原研二一战成名, 之后被临时抽调过好几次参与审讯,成功率高得可怕, 到后来连共同参与审讯的同僚,提起萩原研二都有些心惊胆战。

    短短一个月,已经有公安的好几个部门, 试探着向萩原研二递出橄榄枝了。

    哪怕是还算了解萩原研二的降谷零,听到这些的时候,也被自己同期搞事的能力惊呆。

    他压下复杂的心情,用三言两语先简单带过, 接着匆匆说出了结果,

    “总之, 他现在是直接用公安警察的身份,到那边去进行其他任务。”

    但是他们都知道, 萩原研二的目的是什么,难为他居然真的能找到这样一个任务……

    但是萩原研二已经进去了,再想拦也不可能,只能希望他能不被发现地探查完消息就出来,更不要轻举妄动。

    “我去附近看看。”诸伏景光犹豫道,“我去过那边很多次了,应该没事。”

    “……等下。”

    降谷零忽然沉默,半分钟后才说道,“萩原出来了,他说见到松田了。”

    半小时前,地下研究所。

    “今天的结束了。”

    雪莉的声音落下,松田阵平手腕和脚腕上的束缚松开,他从检查床上下来,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腕。

    “大概还要多久?”

    “三、两天就可以。”

    雪莉改了一次口,松田阵平倒觉得无所谓,“按照正常进度来就可以。”

    按照安排,他平均每天进行一次常规的检查,每2到3天进行一次药性测试。

    在这个漫长又无聊的实验过程中,松田阵平给希拉补完了课,带祂重新认识了一下人类的多样性,接下来的时间始终在和希拉脑内盲拼各种机械。

    希拉不会遗忘,所以某种程度上祂就像是一部可以随时调取资料的计算机,而且还是可以语音朗读的无障碍模式,一旦松田阵平拼错了就随时纠正,非常好用。

    于是松田阵平难得放空了大脑,沉浸式的不务正业。

    唯一的小麻烦是——

    雪莉:“……你回30楼的酒店。”

    松田阵平:……

    唯一的麻烦是雪莉坚持不肯让他住在地下研究所,基本上每天都要求他去30楼的酒店住。

    但他这段时间并没有完全按时吃药,一个是他确实需要一点感官混乱然后来让希拉调整,另外一个就是他想尽可能的锻炼一下自己分辨幻觉的能力。

    锻炼很有成果,比如松田阵平不仅能区分出身体躯干四肢,甚至可以根据颜色色块的深浅,区分出幅度比较大的五官变化。

    但即使如此,在不是乐高小人的情况下,眼前的雪莉,依然就像是打了厚厚的一层马赛克。

    这种视觉效果,哪怕30楼给他安排的酒店房间是视野良好到能直接远眺到东京港夜景的豪华套间,对他来说和地下三层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所以雪莉为什么这么执着让他上楼,是因为和他隔着一个楼层都难以接受吗?

    松田阵平不解,但是他选择尊重,毕竟只是坐个电梯上楼就行的事情,根本没必要纠结。

    “行。”他打了个哈欠,穿好衣服,打算到楼上去洗澡。

    从地下的专用电梯转出来进入普通的电梯后,松田阵平刚想刷卡到30楼,结果发现居然忘记带门禁卡了。

    松田阵平:……

    他抓了抓头发,正要出去找前台,旁边人的手臂从侧面横越过来,恰好拦住了他的去向,将门禁卡贴在感应器上。

    【30】

    播报音响起。

    松田阵平怔了一下,转头望过去,才注意到电梯里的另外一个人。

    个子高挑,应该是男性,似乎是穿着浅蓝色的风衣,白色色块厚实包裹在脖颈的位置,估计是一条围巾。

    30楼的住客?

    既然有人按下楼层,松田阵平也懒得再跑一趟,他后退一步,靠在电梯壁的侧面,任由电梯门缓缓关闭。

    楼层缓慢升高,松田阵平忽然听见啪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又弹到他脚边。

    松田阵平低头一看,才发现是刚刚那人的门禁卡。

    他弯腰随手捡起来,转头递给对方。

    “拿好了。”

    男人那双看不清是蓝色还是紫色的眼睛看向他,并不说话,只是静默地摊开手掌。

    松田阵平察觉到一丝异样,本来漫不经心的动作顿了一顿,莫名生出一点不自在,匆匆把门禁卡放到男人手心,就迅速缩回了手。

    对方握紧了门禁卡,但还是一言不发。

    在这种无言的沉默中,松田阵平心中的异样越来越严重。

    他不自然地拽了拽领口,有种呼吸不畅的感觉,想现在吃一片药看清对方,但是某种直觉又提醒他,不应该现在做多余的动作。

    短短十几秒的时间,松田阵平越来越不安稳,最后甚至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希拉。]

    [你的特标现在能用了吗?]

    [能用了,你只要重新加就可以。]

    [帮我把这个人标记一下。]

    [诶?好。]

    电梯门一打开,松田阵平就快步走出去,一路上始终感觉有一股目光落在身上。

    他僵硬地挺直脊背,快步走到自己房间按下密码进去,确定脱离对方的视线后,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特标加好了,他是谁?你要备注什么名字吗?]

    [……]

    [要是不认识的话,就备注一个X?]希拉很贴心地问。

    [不用……备注萩原研二。]

    松田阵平闭了闭眼,咬牙切齿地说完,心里的火气一股一股地冒出来。

    这个家伙怎么敢?

    他之前差点就死了,刚从医院出来没一个月,现在居然敢跑到组织的地盘来,他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萩原研二确实不怕。

    这栋大楼是商住兼用的,上面几层包含了酒店影院茶餐厅等,既然是这样,那为了不引人怀疑,表面上的检查就不可能过于严密。

    而降谷既然能够在这段时间提出审查,就说明他大致上有把握,最近不会有比较重要的成员来到这边,察觉到不对。

    而根据上次的情况判断,组织内知道科涅克、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的人应该在极小的范围内,比如当天任务的几位。

    既然如此,那么唯一需要防备的就是大楼内部的监控,这个只需要乔装和一点反侦察能力就可以。

    整个行动看起来冒险,实际上危险性没有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想象的高。

    但他没想到,能那么顺利……顺利地看见小阵平。

    萩原研二走出大楼,想重新围好被风吹乱的围巾,结果不小心将它直接扯开了。

    他试着整理了两次,都没有成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手一直在颤抖。

    电梯里刚看见小阵平的时候,萩原研二是惊喜的,但是他克制住了,没有做出一丝一毫的反应。

    但随即,他就发现了小阵平的状态极差。

    神色中难以遮掩的疲惫,苍白的脸色,和比上次更消瘦的身形,每一点都让萩原研二惊愕和痛苦。

    以至于他过了好几秒,才发现小阵平看向他时陌生的眼神。

    松田阵平认不出萩原研二了。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他们上次见面之前,萩原研二尚且能心平气和,认为松田阵平只是单纯的失忆忘记了他。

    但是上次在赤坂,小阵平绝对、绝对认出了他!

    是什么原因,让他在一个月后,对萩原研二没有半点印象。

    视力问题吗?

    有可能,但他明明记得上一次小阵平虽然也看不清,但是认出了班长。

    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更深的原因。

    萩原研二故意掉落门禁卡,让松田阵平做出动作,结果……看见松田阵平伸手时手腕露出的淤青时,他差点没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那个宽度……分明就是某种束缚带留下的痕迹。

    这还只是他能看到的,在他看不见的部位,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伤痕?

    小阵平到底在遭遇什么?!

    他们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对他!

    哪怕明明猜到小阵平可能正在被人用某些强制的手段控制,但是真的看见那些可怕的痕迹,萩原研二的心中还是瞬间燃起了仿佛灼烧血液筋骨的炽烈痛苦。

    萩原研二甚至生出了想要不顾一切地把松田阵平带出这地方,藏到别人无法伤害他的地方好好休养的想法。

    但同一时间,他又极为清醒地意识到,他没有能力做到这件事。

    起码现在,他救不了松田阵平。

    第37章

    松田阵平吃了药, 等眼前的一切清晰起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联系人调取大楼内的监控。

    看见萩原研二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正脸后,顿时松了口气,这才有余裕去思考怎么回事。

    萩原研二来到这里, 面对他的时候又这么镇定, 很可能早就知道他在这里。

    但是hagi又是怎么知道的?和降谷零有关?

    松田阵平拿出了好久没用的手机, 打开加密的邮箱后,发现最上面就是波本的邮件。

    【科涅克前辈,听说你最近很忙?——波本】

    【我发现你在组织内的人缘果然很差,你知道有多少人盼着你出事吗?——波本】

    【你不敢回消息吗?——波本】

    【科涅克, 我不会给你机会让你躲太久的。——波本】

    【现在我是不是可以开香槟庆祝了?——波本】

    完整看了一遍后,松田阵平觉得有些不妙,先打开其他的邮件, 将最近的组织内的较大动向都简单看了一遍。

    接着眼睛越瞪越大, 最后整个人一个后仰,表情在震撼错愕之间来回变幻。

    降谷零!

    你在干什么?!

    你疯了吗?!

    你还敢说我的人缘比较差?你现在有这种东西吗?!

    松田阵平震惊过后, 又察觉出其中的异常。

    他心知波本没有理由这样紧急地找他,就算是为了维持两人有私仇的人设,也不至于做到这种程度。

    降谷零现在要做的应该是韬光养晦, 而不是锋芒毕露,这种悬崖走钢丝、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的行为,完全不像他之前见过的卧底。

    而他们的警校第一,不可能会犯这种错误。

    除非……

    有一个箭在弦上的理由, 让降谷零迫切地想要知道他的行踪。

    比如, 他不是在找科涅克, 而是在找松田阵平。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连应该隐藏身份的萩原研二都直接出现了。

    但是怎么可能?

    这时候, 他不应该正在怀疑他吗,总不可能被hagi和班长说服了吧,降谷零不是那种性格的人。

    松田阵平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机,忽地被复杂而迷茫的情绪淹没。

    从第一次见到波本到现在,不过短短一个半月的时间。

    而且几次见面都时间不长,虽然表面上达成了合作,但是降谷零的警惕相当明显。

    他本来以为,这样的情况还要持续很久很久,结果降谷零就这样确定了他是松田阵平了?

    他不知道降谷零调查了什么,知道了什么?但却可以想象那是一个多艰难的过程。

    松田阵平很清楚,自从知道规则后,他就没有真的去暗示过自己的身份。

    科涅克声名狼藉来历模糊,隔着立场,隔着生死,在这种情况下确认他的身份,又需要多少勇气和精力。

    还有莫名其妙出现在他家楼下堵他的hagi,第一次见面就确认他身份的班长。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们是不是已经沟通过很多次,搜集情报,互相验证。

    就像是在停电的黑暗中寻找散落一地机械零件,然后凭着感觉拼自己也不知道对错的模型。

    落地窗前的深色窗帘逐渐被迷离的霓虹光铺满,终于渗入一点色彩。

    松田阵平无意识地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稍稍拉开一点窗帘。车流如光带般连绵蜿蜒,远处东京湾也尚未沉眠,彩虹桥流光溢彩地闪耀着。

    他静静看了一会,忽然意识到,地下三层和地上三十层,看到的风景确实是不一样的。

    改天让雪莉自己也来看看吧,他想,才十三岁的女孩,还是要活泼一点。

    他打开侧边的小窗,等逐渐入冬的寒风将他起伏跌宕的情绪吹得冷静下来,才又回到之前的位置坐下,想到了最初的问题。

    就算是降谷零,也没理由知道他在研究所,那他怎么知道这个情报的?

    知道这件事的除了本身在研究所的雪莉等人,就是琴酒伏特加,可能贝尔摩德也算一个。

    他们都没有理由告诉波本。

    松田阵平抓了抓头发,非常确定其中还有相当关键的一环被他忽略了。

    他又靠在椅子上,盯着监控画面里萩原研二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重新挖掘细节。

    他离开修理店,给景光留了字条,但是没有暴露自己要去的地方,接着被琴酒接走,到……等等,路上遇到了苏格兰。

    苏格兰在研究所附近……苏格兰可能知道他的去向。松田阵平思索着敲了敲桌子,是他告诉降谷零的?

    他和波本有什么联系?

    松田阵平犹豫着查了查苏格兰的消息,下属回复得很快,据说是最近正在和莱伊搭档,近期在明面上的活动和波本没有交集,但似乎有私下探询科涅克的行为。

    那就奇怪了。

    波本和苏格兰没有明面的交流,却有暗中的情报交换,苏格兰被降谷零信任,苏格兰还私下调查科涅克……

    松田阵平皱眉,让他们继续深入查询下,打算找机会见苏格兰一次。

    接着随手要点开另一个邮箱,看一下神奈荒介那边有没有景光的邮件和情报。

    忽然,松田阵平手指顿住,眼睛缓缓瞪大。

    可能知道他现在位置的人。

    苏格兰。

    会看见他的留言,不知缘由但明确知道他会消失一段时间的人。

    绿川雅也诸伏景光。

    同时被降谷零和萩原研二信任的人。

    诸伏景光。

    松田阵平倒吸一口凉气,快速地点开另外一个邮箱,看见一个月前的一封邮件后,目光瞬间凝滞。

    【科涅克。——绿川雅也】

    苏格兰的模糊形象,忽然变成了某个蓝灰色眼睛的青年的样子。

    一分钟后。

    [你还好吗?]希拉试探道。

    [还好。]松田阵平镇定极了。

    [我只是在思考,为什么会有一对幼驯染卧底到同一个组织,他们是什么上厕所都要手拉手一起去的女高中生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的手机不会爆炸,你不用把它扔那么远。]希拉冷静道。

    松田阵平默默站起身,走到沙发前面,把手机重新拿回来,然后抹了把脸。

    [我还是想不通。]他认真地发问,[今天是四月一日吗,他们幼驯染是有什么毛病吗,还是公安分配卧底的时候会人性化考虑安排到熟人多的地方?]

    希拉不敢说话了。

    松田阵平继续激情输出。

    [降谷零就算了,为什么景光已经成为代号成员一年多了,我都没有发现,他怎么这么能藏?]

    希拉忍不住道,[他加入组织那段时间,正好是你在东京筛查地下势力的时间吧。]

    [对。]松田阵平卡住了,[其他地方都没有,所以……]

    [所以只能是在组织里。]

    [这么简单的逻辑,我居然没有想到……]松田阵平坐到沙发上,然后又站起来走了一圈。

    [啊,完了。]松田阵平喃喃道。

    [我没认出苏格兰,还有今天的hagi。]

    如果他们已经确定了他是松田阵平,那他们发现这一点后,会怎么想?

    松田阵平咬了一下口腔中的软肉,又迅速松开。

    [尤其是hagi那个家伙,他一定会误会的。]

    没准还会脑补出什么失忆的剧本,松田阵平一想到这些可能出现的情况,就开始头皮发麻。

    他得找个机会,把误会解除。

    松田阵平先给降谷零回了一封邮件。

    【香槟算上我一份。——科涅克】

    然后又点开神奈荒介的邮箱,对着诸伏景光的邮件苦思。

    该说什么,解释他之前真的不知道他是苏格兰,还是反过来质疑诸伏景光故意隐瞒身份接近他。

    想也知道,恐怕景光也是早就和zero他们互通情报的一员,就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但是这种话不能说,可能会被规则算在互通情报中,所以还是要从表面着手。

    恰好这时,新的短信发过来,是关于苏格兰的情报。

    看见上面写的苏格兰疑似对科涅克怀恨在心后,松田阵平先是茫然,接着恍然。

    景光这是要和zero一样,想要将科涅克和苏格兰联系起来,这样就有理由发生更多的接触了。

    这道题他做过!

    松田阵平相当通畅地理解了诸伏景光的思路和剧本,坐直身体,放弃了神奈荒介这边的回复,查到了属于组织的苏格兰的邮箱,发送了一封邮件。

    和大楼相隔几十米的某个高栋公寓,其中一个漆黑的房间里,三人或坐或站。其中一人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轻微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格外明显。

    站在与高楼相对的窗边的人稍微侧了侧头,但还是没有放下手中望远镜。

    手机响起的降谷零没有立刻打开手机,先对着窗边的人苦笑了一声。

    “别看了,他也就在窗边出现了那么一小会,起码我们知道他没有完全……失去自由。”

    降谷零有点说不下去,整整一个月,这栋楼所有的对外的窗户都被他们暗中监视着,但是这一间的窗帘却是第一次拉开。

    就算知道松田阵平现在有一定的自由活动空间又怎么样,之前的整整一个月他在哪里,一直被关在某个实验室里吗?

    他沉默着打开邮箱,接着瞳孔微微一缩。

    “松田的邮件!”

    萩原研二和诸伏景光当即快走过来,三人一起看见内容后,紧绷的神情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点。

    “他还记得你……还没到最糟糕的情况。”

    萩原研二喃喃道。

    刚刚见面后,看见那两张纸,和诸伏说的科涅克可能认不出他的事情后,他们三个猜测了无数可能性但始终没有准确的定论

    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小阵平的视力确实有问题,但就像降谷所说的,如果真的出现生理性的问题,没办法完成各种精密的操作,那这种影响很可能是心因性的。

    比如会在特定的影响下,才会出现看不清的情况。

    再考虑到小阵平可能因为精神上受到控制,无法和他们相认,他们怀疑那个特定影响和属于松田阵平的过去有关……

    比如松田阵平受到了来自过去记忆的刺激,就会出现视力模糊的情况……

    而这次松田阵平先后认不出诸伏景光和萩原研二的事情,更让他们几人都联想到了最糟糕的可能性,比如松田阵平这次出来后,可能会彻底分辨不出他们,甚至想不起他们。

    到时候,他们又该怎么帮他,怎么将他拉出泥沼?

    松田还会相信他们吗?

    一想到这些,他们就心中发沉。

    但现在,或许情况还稍有转机,起码松田还会给波本回复邮件。

    诸伏景光的手机忽然震了一震。

    “……是松田的邮件。”他没立刻点开,看着上面科涅克的邮箱,迟疑地说道。

    萩原研二和降谷零惊讶地看过来,但紧接着,萩原研二扯了扯嘴角,用一种过分轻松的语气说道,

    “也许……他只是忘了我,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诸伏景光正要点开邮件的手顿住了,不忍道:“萩原……”

    降谷零也抿了抿唇:“当时只是一个巧合,不是你的问题,你不要在这种事情上自责。”

    萩原研二没说话,降谷零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他们都知道,松田阵平是在遇到了萩原研二的两天后进入实验室的。

    降谷零当时没去调查,但是根据琴酒最后的态度,可以推测最后的松田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才让琴酒急匆匆的结束任务过去扫尾,很可能后续失踪的一个月,都和这件事情有关。

    不只是萩原研二,就算降谷零自己,每次想到这件事,都会被后悔淹没。

    如果他当时跟去看一眼,或者立刻去调查一下情况,哪怕只是试探一下贝尔摩德,没准就能得到更多的情报。

    但是他当时却笃定了科涅克不是松田阵平,甚至希望科涅克……出事。

    降谷盯着手机上简短的一行字,缓缓摩挲了一下,幸好……

    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诸伏景光有些犹豫的声音响起。

    “我觉得事情……可能不像是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他僵了两秒,才把手机上的内容翻转过来,递到两人面前。

    降谷零和萩原研二同时,低头看到了邮件上的内容。

    【认识你的过程很有趣,苏格兰。——科涅克。】

    “zero,还记得我那次和你们说的事情吗?”

    诸伏景光垂眸,轻声道。

    降谷零猛地想起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收到的邮件,最后呼吸急促起来,一拳砸在桌子上。

    好半晌,他声音干涩的说。“我们到时候去确认一下情况,我和景光。”

    诸伏景光沉默地点点头。

    而萩原研二盯着桌子上并排的两封邮件,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

    接下来,雪莉果然按照她所说的,在两天之内就完成了所有的实验。

    第三天上午,松田阵平就离开了研究所。

    出来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到了修理店这边。

    反正现在他们几个人都猜得差不多了,他跑到别的地方也是掩耳盗铃,倒不如直接回到这里,让他们放心一点。

    这样想着松田阵平睡了一下午,晚上就随便找了个借口,出现在了行动组的据点。

    他到这边露面,无非是想找机会见一见苏格兰,或者是问一问苏格兰的情况。虽然他已经确定了苏格兰就是诸伏景光,但是没有亲眼见到人,还是不能百分百安心。

    来到这边之后,没想到先看见了伏特加。

    “你怎么在这里?琴酒也在?”

    “大哥和苏格兰、莱伊在靶场。”

    “哦。”他点点头,又看向因为自己到场而忽然寂静的其他三五个代号成员。

    都是行动组的熟人。

    松田阵平随意扫了一圈,也不好暴露自己就是来找苏格兰的,干脆坐在一边等。

    他到旁边吧台随手拿起一瓶酒,发现是干邑白兰地,顿时皱了下眉,觉得喝自己酒名同名的酒有点奇怪。

    但拿都拿出来了,他也就没有放回去,直接给自己倒了半杯。

    几分钟后,莱伊先从靶场出来,松田阵平打量了一下这个黑色长发带着针织帽的男人,目光在他那双墨绿色的眼睛上停留片刻。

    这种眼型似乎在哪里见过……

    可能是他打量的目光太明显,对方停顿了一下,居然走了过来。

    “科涅克?”略低的声音尾音上挑,明显地表露出疑惑。

    “嗯。”松田阵平随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是不是见过他们家的亲戚之类的。

    对面的男人稍显冷漠的神情怔了一下,刚想说话,另一道声音从松田阵平身后响起。

    “他叫诸星大。”

    这个声音清透,但却有种冰冷刺骨的寒冽。

    松田阵平眼皮一跳,转过头,果然看见一个黑皮金发的家伙抱臂站在不远处。

    “这里是行动组的据点,你怎么在这?”

    他费解道,余光忽然注意到目光闪避的基安蒂。

    ……原来叛徒在这里。

    波本,你还有人脉这种东西啊。

    松田阵平还以为前段时间降谷零已经把组织内的人都得罪死了,此刻看见有人给他通风报信,居然还有点欣慰。

    “来找你的。”

    降谷零尽可能冷漠地回应,但看见他准确的目光落点,和仿佛对他十分熟悉的样子,像是理智被推下悬崖,不断地向更深处坠落。

    他晦暗的神色当然也被松田阵平注意到了。

    松田阵平有点拿不准降谷零在想什么,难道是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落实两人关系不好的事情。

    是不有点太着急了?

    他琢磨着,决定先不说话,拿起酒杯要喝一口酒,结果降谷零忽然走过来,一抬手,直接将他的酒杯抽走了。

    松田阵平:?

    他迷惑地抬起头,看见金发的青年沉着脸拿起酒杯,琥珀色的金黄酒液带着跃动的光影,在晶莹的玻璃杯中打了个旋。

    接着,波本忽然一仰头饮下这半杯酒。

    “垃圾。”

    他把空杯扣在桌上,那副冷漠的语气,不像是在说干邑白兰地,但好像又是在说另一个干邑白兰地。

    旁边顿时传来一声声的倒抽冷气的声音。

    松田阵平磨了磨后槽牙,拳头攥起来,心想干脆再揍这家伙一顿吧,这次他绝对不会留手了!

    结果这时候,琴酒森冷的声音响起。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松田阵平:……

    他决定原谅降谷零,不让他在这么多代号成员,尤其是琴酒面前挨打。

    “在喝酒。”

    松田阵平一边回复琴酒一边转头看去,目光在跟着琴酒走出来的另一个人身上顿住。

    那个留着薄薄一层胡须依然显得俊秀温和的青年,不是诸伏景光又是谁?

    松田阵平忍住了回头看一眼降谷零表情的动作,心中再一次生出那个离谱想法。

    你们幼驯染真的是离不开彼此对吧?

    但看见苏格兰后,松田阵平的目的已经达到,不想留在这个成分复杂的地方,站起身就要离开,结果没走一步,就被诸伏景光拦住了。

    “神奈,好久不见,不叙叙旧吗?”苏格兰温和地笑了笑。

    松田阵平再次默然。

    所以你也有剧情要走吗?

    “走吧,去我那?”松田阵平认地答应了。

    临走前他忽然反应过来,转头看了一眼琴酒,当面带走对方的下属,也应该和他说一声。

    “明天完完整整地让苏格兰回来。”

    结果他说完后,本来没什么表情的琴酒,脸霎时间黑了。

    “科涅克,你最近很清闲的话,不如先把自己该干的事情干完。”

    “啊?我知道。”

    松田阵平有点莫名,也懒得想,应了一句就和诸伏景光出去了。

    科涅克离开后,琴酒转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神色莫测的波本,冷声道:

    “波本,就算朗姆告诉了你这边据点的位置,但不代表你没事也能过来。”

    说完,他叫上伏特加离开了。

    剩下的几个代号成员互看几眼,却忽然都目光灼灼地盯上了波本。

    “琴酒不常来这边。”科恩居然第一个说话了。

    卡尔瓦多斯表情古怪,“没错,你多来几次吧。”

    “我第一次看见有人能怼了科涅克之后,毫发无损,最后直接把科涅克挤走的。”

    “反正你不会像玛克那么倒霉。”基安蒂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

    什么波本的可怕名声,在科涅克的死亡威胁面前,根本不重要。

    “玛克过来,是一个多月前那次?”波本轻声问道。

    “没错。”

    降谷零目光闪了闪,意识到那是他和科涅克见面的第二天,心中无可抑制地升起悲凉和痛苦。

    他想,hiro说的可能是对的。

    第38章

    松田阵平和诸伏景光出了据点, 自觉地上了诸伏景光的车。

    他知道诸伏景光当着组织那么多人的面说要和他叙旧,肯定是有问题要问。

    而那天晚上意识到他们几个已经基本确认他的身份后,松田阵平也想过很多。

    按照他之前的想法,已经不打算去主动暗示自己的身份, 来换取世界承认他是松田阵平让运线回归, 可既然他们已经猜到了, 那也没必要遮遮掩掩。

    由于规则限制,很多事情他都无法直接承认,只能含糊地模棱两可地暗示。

    怀着不加深他们可能存在的失忆误会的想法,松田阵平的态度谨慎再谨慎, 做了相当多的预案,甚至考虑了如何在规避规则的情况下,尽可能准确地回答。

    结果诸伏景光第一个问题, 就让他愣住了。

    “你好像从来不开车。”

    车辆缓缓发动后, 开车的诸伏景光望着前方,嘴角含笑, 仿佛不经意地问道。

    很好,死亡开局。

    松田阵平身体绷紧了一瞬,接着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

    “……我没有日本的驾驶证。”

    真话, 神奈荒介和科涅克都没有驾驶证,松田阵平的已经因为死亡注销了。

    “那会开吗?”

    “当然会,要不然我来。”

    松田阵平从容地回答。

    他出来之前刚吃过药,现在状态非常好, 虽然很多年没开可能手生, 但也不至于不会。

    诸伏景光侧头看了他一眼, 顿了一秒才重新笑起来,“不用, 我就随口一问。”

    说完,他就去专心开车了,一直到他们从车上下来,走进修理店,都保持着安静。

    但这种安静反而让松田阵平更发毛。

    带着诸伏景光走上二楼后,他心神不属地按下灯的开关,结果头顶的炽光灯没有打开,侧边的一小排射灯反而亮了起来。

    诸伏景光似乎被灯光闪了一下,盯着灯光照射的方向微微怔住。

    “开错了。”松田阵平尴尬地把灯关掉重新打开。

    “这是你自己布置的吗?”诸伏景光回神,仰头打量了一圈,笑容微微收敛。

    “不是。”

    松田阵平的嘴角抽了抽。

    这里内部装修加上地下一层,除了他不想在出现幻觉的时候眼前的色彩太浓烈,所以故意选了黑白灰以外,其他部分全都是找他手底下的人安排的,所以有很多莫名其妙的设计。

    他从来不用,全都让它们吃灰。

    “随便坐。”

    既然是叙旧,那估计要说一段时间,于是松田阵平走到冰箱前,打开拿出两听啤酒,扔给还站在原地的诸伏景光一听,“想要聊什么?”

    诸伏景光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冲他砸来,下意识伸手一接住,感受到冰凉后,抬头一看松田正要打开啤酒的动作,本来有些沉郁的心情瞬间消失,嘴角的笑容也凝固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

    “还是不要喝啤酒了。”

    诸伏景光尽可能地克制着自己的语气,让其听起来不那么冷淡,但把松田阵平手里正要打开的啤酒拿走时,动作还是忍不住粗暴了一点。

    松田阵平从那栋楼里出来的时候,他和zero就得到消息了,但是两个人不能暴露知道科涅克位置和自己在观察那边的事情,所以不好立刻出现。

    诸伏景光觉得松田有可能会过来找他,于是在靶场待了半天。

    最后他以为松田阵平不会过来了,打算离开直接去找人的时候,遇到了琴酒和莱伊,就这样耽误了一会。

    至于zero,按理说他不应该今天就出现,但松田阵平这样毫不在意糟蹋自己身体的样子,他不得不承认zero执意要过来是对的。

    要不是zero,等他从靶场出来的时候,是不是得看见一个喝了半瓶烈酒的松田。

    他到底有没有好好看过自己的情况?

    脸色比之前苍白了一个度,手腕上虽然没有之前萩原所说的淤青,但是腕骨更加突出,连指尖都微微泛白。

    诸伏景光看着都有些心惊,但面前这个人,他居然还从冰箱里拿冰啤酒。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难道他就完全没有意识到zero为什么喝掉他的酒吗?

    诸伏景光抢过啤酒罐,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情绪有点激烈,正打算解释,结果对上松田阵平有些迷惑但没有生气的眼神,忽地嗓音哽了一下。

    “吃饭了吗?”他改口问。

    看松田阵平因为他话题转换的太快而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诸伏景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你今天吃过什么东西吗?”

    对面的卷发青年又一次因为他的话停顿。

    “……没有。”松田阵平迟疑地回答。

    诸伏景光觉得自己这辈子的涵养都在这一刻用完了。

    他捏紧了啤酒罐,在冰冷的铝制品不堪重负地咯吱一声后,才缓缓平静下来。

    转头把啤酒重新放回冰箱后,诸伏景光不出意料地看见里面还是和他上次见到的一样,除了几罐啤酒以外什么也没有。

    而已经把这里翻过不知道多少遍了的他很清楚,松田阵平时不做饭的,这里的厨具很全,但基本连包装都没有拆过。

    “我下去买点吃……买点菜。”

    这个点能在外面卖到的不是生冷就是油腻的东西,不如他自己去楼下24小时营业的超市买菜自己做。

    “……”

    在啤酒罐尖叫的时候,松田阵平就差点后退一步,此刻终于反应过来诸伏景光为什么生气了。

    他迅速地拿出手机,“我可以叫人送餐。”

    “送点……食材。”松田阵平在诸伏景光不赞同的目光下改口。

    二十分钟后,连帮忙切菜都不被允许的松田阵平站在厨房边,看着煮面的诸伏景光陷入沉思。

    他觉得事情有点奇怪。

    到了这种时候,他当然能看得出来,诸伏景光已经完全相信他是松田阵平了。而且估计是之前失联的一个月,让他们有一些不好的联想,所以担心他的身体。

    说实话,反应过来的时候,松田阵平心情很复杂,他不想难形容的太过煽情,感觉……有点别扭,像是走得好好的,忽然被人推进了温室中。

    想说不需要,但又不想拒绝,于是被动。

    但是,不管怎么说,进度是不是有点快了。

    他准备的答案一个都没有用,因为诸伏景光到现在为止,什么都没问。

    为什么没死?

    怎么进入组织成为科涅克的?

    这种问题他和zero作为卧底,起码应该问一遍吧,但是诸伏景光现在问过的问题只有——

    “尝尝这个的咸淡可以吗?”

    他将旁边锅里焖熟的小菜盛出来,递向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麻木地拿起旁边的筷子试了一口,点点头,把菜端出去。

    放到桌子上后,他听见旁边的蒸锅响了。

    啊,那是他坚持抗议但是还是被完成的蒸蛋羹。

    这次不用等诸伏景光开口,松田阵平就主动去拿了。

    “小心别烫手。”

    松田阵平眼皮一跳,终于忍不住了,“诸伏景光,你觉得我是小孩子吗?”

    亲口叫出这个名字的瞬间,他顿觉不妙,反应极快地先把手按在了旁边的料理台上。

    眩晕感呼啸而至,眼前的景象扭曲了一瞬,又缓慢地恢复清晰,只是比刚刚差了一点。

    松田阵平呼吸乱了一拍,又迅速恢复,重新挺直身体,声音平静地说:

    “……我拿出去了。”

    “好。”诸伏景光背对着他,似乎没有注意到。

    松田阵平庆幸了一下,用毛巾包裹着盛着蛋羹的碗,端到了餐桌。

    诸伏景光站在厨房,盯着面前沸腾的汤锅,嘴角悄无声息绷紧。

    他心想,大概是可以确认了。

    他那个一直以来的猜测。

    半个月前,科涅克第一次见到zero后,就开始着手帮忙;偶遇他的时候,科涅克主动和他交好,甚至信任地给出了自己住处的磁卡。

    见到萩原,科涅克果断地帮萩原假死,又悄悄潜入医院看望,面对班长的攻击,科涅克处处退让。

    这一切都证明了他就是松田阵平,而且认识他们。

    可能完全记得,也可能记忆模糊,但是一定对他们印象,所以毫不设防地交出信任,不顾后果地出手帮忙。

    但是仔细想来,松田阵平的行为,一直存在着某种矛盾。

    根据zero的回忆,科涅克第一次见到波本的时候,态度并不好,直到任务快结束的时候,却莫名盯着他看了一会。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才悄然转变了态度。

    后来从班长那边得知了松田视力的问题,他们就理所当然地以为,松田一开始是因为看不清所以没有认出来。

    但诸伏景光却想起来,他第二次去见神奈荒介的时候,问起了在美国的经历。

    当时松田说了很多,他听得出来大部分都是假的,可能是松田听别人讲过,随口复述了出来。

    但让他觉得不对劲的是,偶尔又有一些内容,松田阵平的语气像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一样。

    科涅克最近两年都在日本,从来没有去过美国,但是松田阵平却对自己编造出来的记忆,产生了认同感,就好像他真的觉得自己确实去过美国一样。

    诸伏景光起初只把这个当做错觉,但是昨天收到那封邮件后,他终于意识到,松田阵平陷入了怎样可怕的境地。

    前两天刚得知松田认不出萩原的时候,他们不是没有想过要是松田真的忘记了,那他们应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能铁石心肠地将松田阵平当做敌人来防备?

    但松田阵平根本没有给他们面对难题的机会。

    萩原离开不到半小时,他就已经想起来了,甚至记得立刻给他们回复邮件。

    这封混乱的邮件,反而让他们更痛苦。

    松田阵平记得他们,不想伤害他们,这是他们一切猜测的基点。

    但是在这之前,他们从没想过,这个基点需要松田阵平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

    第39章

    今天在组织据点里松田的配合, 和刚刚回来后松田对他过分宽容的态度,都明确地表现了善意。

    就仿佛一切正常,松田阵平从未失忆过。

    但是这正常之中的异常,却鲜明得仿佛白纸上的黑点, 让人无法忽视。

    就好比昨天收到的那两封邮件。

    看见zero收到的邮件后, 他们本来真的被骗过去了。

    认为松田还完整的记得降谷零, 只是以科涅克的身份故意配合波本,所以按照两个人之前商量的关系,回复了一句暗示安全的话。

    但是回给他的这封却是使用了科涅克的邮箱。

    两个人见面那么多次,都是以神奈荒介和绿川雅也的身份, 除了科涅克根本没有看清他的那次,完全没有涉及到组织。

    为什么松田阵平会认为,用科涅克的邮箱回复给苏格兰, 更能让诸伏景光安心?

    仿佛他以为他和诸伏景光已经有了共识, 他认为自己确实是在明知道绿川雅也是苏格兰的情况下故意接近的。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在他们偶遇的时候, 松田根本不知道他是苏格兰。

    那是不是说明,松田曾经就是这样,一次次的忘记, 一次次的强行记起来。如果有模糊的地方,就通过纸面上的情报,来推测自己过去的行为,刺激自己记忆。

    所以他在查询苏格兰的情报时, 也混淆了记忆, 将流言中科涅克故意隐瞒身份接近苏格兰的事情当做了真实情况……

    “绿川, 汤要溢出来了!”

    诸伏景光被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回神,低头一看, 发现果然沸腾的白沫已经冒到边缘。

    接着一只手横伸过来,帮他关了火。

    诸伏景光的视线顺着黑夹克包裹的手臂往上,黑色卷发的青年眉梢挑起,漫不经心又理所当然地道,

    “又自己一个人瞎琢磨什么呢?和我说说?”

    诸伏景光心神一恍,忽然错觉回到了警校时期。

    【虽然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你可以和我们说说,就算我们帮不上忙,也可以帮你加油打气……】

    朦胧的夜色下,也是这样同一个人,莽撞又直接地戳破了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隐瞒。

    那你呢?

    你也可以和我说吗?

    诸伏景光看着他,忽地心中五味陈杂。

    诸伏景光还记得上次和班长他们见面的时候,他们曾经推测,有人通过残酷的方法控制着松田阵平,让松田阵平对过去的一切相关的人或事,都会产生强烈的排斥,甚至直接影响到身体。

    比如刚刚松田脱口而出他的名字时出现的眩晕。

    今天回来的时候,他也故意问了一句开车的事情,来试探松田的视力问题。

    因为他们基本断定了他的视力模糊是某种心理因素影响,很有可能就和他的记忆相关,比如为了避免疼痛持续或者其他更严重的应激反应,而出现的某种自我保护机制。

    而答案如他所料,松田这两年从来没有开过车,也就是说他的视力问题早就出现了。

    他不是最近遇到了他们,才开始想起来的,而是在漫长的时间里,无数次地反复遗忘反复记起,因此才能在错乱的记忆之中,如此准确迅速地定位他们的身份,确保自己不会伤害到他们。

    答案如此残酷,让他仅仅触及了边角,就已经感觉到其中的鲜血淋漓。

    诸伏景光强迫自己冷静,但松田阵平却主动提出了开车,似乎很确定自己的视力不会出问题。

    为什么?是因为在你如今的记忆中,你始终是以科涅克的身份和我相处的,不涉及松田阵平,也就不会出现应激反应是吗?

    松田阵平看了一眼汤锅,又看了一眼诸伏景光复杂的表情。

    正在他打算放弃分析的时候,诸伏景光忽然说话了,

    “等吃完饭之后,我们聊聊。”

    松田阵平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一顿稍显沉默的夜宵过后,两人坐到了客厅。

    即使是做好了要询问的准备,诸伏景光也依旧谨慎。

    他虽然想试探松田阵平的记忆现在混乱到什么程度,还有多少是真实的部分。

    但是也不可能在明知道松田会因为提到过去而出现严重的应激反应的时候,还故意说出指向明显的问题。

    他稍微思索了一下,试着绕开,于是斟酌着问,“我们两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出科涅克的身份。”

    松田阵平微微怔了一下,心想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既然景光已经确认了他是松田阵平,那为什么还故意强调第一次见面?

    他又一次没跟上诸伏景光的脑回路,怀疑自己少看了几集,迷惑地打量了诸伏景光几眼。

    难道景光是想要和他对剧本?

    就像是他和降谷零那天见面的时候一样,先把之前可能留下的漏洞补上?

    松田阵平自觉想明白了,于是考虑着苏格兰在组织内的风评,编造出了一个回答。

    于是在诸伏景光眼里,对面的青年懒散地靠在沙发上,露出轻松的笑容。

    “为什么要这么快说出来,你是琴酒的人,又这么快拿到代号,在组织内相当有名,我有点好奇。”

    诸伏景光猛地攥紧了拳,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这个问题进可攻退可守,如果松田阵平这段记忆还算清晰的话,完全可以按照事实回答,比如当时还不认识苏格兰。

    但是……

    松田的理由逻辑自洽……他真的觉得自己是早就知道了诸伏景光等于苏格兰。

    这还怎么问下去?

    诸伏景光这一刻真切的哑口无言,但无言中又生出一种苦涩的愤怒。

    他闭了闭眼,放弃了这个话题,转口问道,

    “那你上个月忽然离开是去做什么了?可以和我说说吗?”

    对面的青年僵硬了一下,眼神闪烁了起来。

    “做一点小研究……唔,我负责的部门比较多。”

    诸伏景光差点气笑了。

    研究?什么研究能让你变成这样,你倒不如说是被研究算了。

    明明对他们这么关心,轮到自己后,就恨不得裹得严严实实,一点问题都不肯露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

    “那之后……近期还有这种研究吗?”

    松田阵平的思路被他带歪,一瞬间想起来答应琴酒的事情。

    武器部门,也算是他负责的研究吧?

    “也有……”松田阵平琢磨着说,“有些新型武器需要改良和测试。”

    “不过不会像现在一样,需要离开一整个月,上次是特殊情况。”

    “……”诸伏景光盯着他毫无异样的表情,心中忽然生出寒意。

    他在说什么?

    他为什么会把武器研发,和组织对他的控制和操作相提并论?

    窗户关得紧紧的,但这一刻就仿佛有寒风突然吹了进来,一直渗到诸伏景光的骨头里,让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第40章

    对话突兀地结束。

    当晚诸伏景光留在了修理店, 但是之前装修的时候,松田阵平根本没有考虑过第二个人住宿的情况,所以这边只有一间卧室。

    诸伏景光主动选了沙发,于是松田阵平回自己房间。

    直到洗漱后他都没想明白, 为什么诸伏景光的“聊聊”这么简单就结束了。

    他能感觉到诸伏景光的语气中, 带着某种顾忌, 但是却不清楚这种顾忌的由来。

    不过松田阵平很清楚,自己身上不能说的东西更多,所以一时之间也没有办法去追问。

    就先这样吧,松田阵平想。

    其实到现在为止, 收获已经完全超过了他的预期。

    而且看景光对他不加掩饰的熟稔的态度,失忆的这种剧本应该已经被他甩开了,其他的事情就顺其自然就好。

    说到这, 松田阵平又想起刚刚吃饭前的事情。

    [希拉, 今天我叫出了景光的名字,但是幻觉和眩晕却没有特别严重。是因为你在帮忙吗?]

    [不全是。]

    为了不让松田阵平状态下滑得太快, 从下午松田阵平吃了药之后,希拉就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现在松田阵平主动开口, 才回答道,

    [可能是因为他们已经猜到你的身份了,所以你叫出他的名字这件事情,似乎只踩在了互通情报的边界上, 因此规则的反应没有那么大。]

    [按你上次说的, 如果我在他们面前承认身份, 可能会让松田阵平的运节点回到我身上,那现在是不是已经回来了?]

    [没有。]希拉相当爽快地道,

    [本来我也以为会的,但是实际上只是发生了一小部分偏移,如果你要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你没有直接说出来,或者是因为必须要当着萩原研二的面承认?]

    希拉慎重道:[你最好别去尝试,我现在才刚刚能简单解析一点。]

    [放心,我不去。]

    松田阵平也没打算这么做,他倒不是担心运节点回到自己身上。

    只是说出名字,都算是踩在了互通情报的规则的边界上,那这个影响虽然变小了,但还是相当强力,而且谁知道这种东西会不会叠加?

    万一他到时候在hagi他们面前表演一个头痛昏迷,那怕不是要被行动力超强的他们直接送进公安医院。

    松田阵平连吃药的事情都不想让他们发现,更别说这个了。

    不到万一的时候,没有必要去做这种尝试,暂时就维持现在这种心知肚明的状态是最好的,而且很多想做的事情,都不用束手束脚了。

    就比如说景光的情况。

    知道诸伏景光在组织里的时候,他虽然吓了一跳,但是仔细想想,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上辈子景光死亡似乎是因为卧底身份暴露,虽然他暂时想不通,以景光如今表现出来的谨慎程度,怎么可能会暴露。但是现在有他在,就算有意外也可以随时遮掩,暴露的可能性更是大大降低了。

    至于导致他和萩原死亡的炸弹犯。

    前几天他出来之后就收到了消息,对方今年果然又按部就班的在11月7日给警视厅发了倒计时的传真。

    但是这一次据说多亏了调到搜查一课的班长的强力手段,警方居然锁定了发传真的位置,差点就抓住了人。

    这比他上辈子的进度快多了。

    照这个趋势下去,如果松田阵平想得再乐观一点,他甚至觉得不需要自己做什么暗示,没准他们几个就能够把炸弹犯找到。

    但松田阵平不知道的是,伊达航那边之所以能够如此迅速地锁定嫌疑人,实际上是因为内部大开绿灯的配合。

    萩原研二虽然无法明面上出现,但是这段时间和公安不少部门有了交道。他的疏通再加上伊达航出众的调度和敏锐的判断力,才了这次差点成功的行动。

    “但是最后还是没抓住。”

    聊到半个多月前的行动,伊达航心情有点沉重,

    “感觉滑不溜手,每次要成功的时候都会出现意外,就好像有人故意在暗中帮他一样。”

    “如果那次爆炸是白兰地故意给松田阵平安排的假死,那不排除那个炸弹犯确实背后有人。”

    降谷零冷静地接话,又继续道,

    “但问题是,我们在组织里面没有发现这个炸弹犯,组织对他到底是什么态度,又为什么放任他在外面挑衅警视厅?这和组织一贯追求隐秘的行事风格不符。”

    “……有没有可能,白兰地在之前对松田的关注是他的私人行为,组织并不清楚这个炸弹犯的事情,而白兰地最后又因为某种原因,没有把那个炸弹犯灭口?”

    诸伏景光思索着说,“比如诱饵,他还想借炸弹犯钓出什么?”

    “我就是这样想的。”萩原研二慢条斯理地笑了一下。

    知道是诱饵,难道就不找了吗?

    恰恰相反,这样才正合他的心意,毕竟鱼饵后面连着的就是鱼线,和执钓竿的那只手。

    “找到这个炸弹犯,很可能就能得知当时的一些关键情况。我打算这段时间,再把当初那场爆炸案涉及到的相关人,都重新问一遍。”

    他说到问这个字的时候,不自觉地咬了重音。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对视一眼,瞬间想到了萩原研二在公安内部的愈演愈烈的风评。

    自从前几天,他们确认了松田的记忆问题,萩原研二就表现的相当冷静。

    但是他们可没有忘记,上一次萩原研二这么冷静之后,直接冲到了疑似组织隐秘据点的大楼里。

    萩原研二,你这个问是正经的问吗,还是你在公安内部的那种的问法?

    但是还没等他们委婉地提出来,他现在不适合出现在人前,伊达航先说话了:

    “不用你问了,当时在场的各部门的警察,和可能目击到松田或者现场其他情况的普通人,我全都问了一遍。”

    “欸?”

    “班长?”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最近啊。”伊达航沧桑地吐了口气。

    他最近是真的很忙。当初知道松田失联的人也有他一个,萩原研二在公安内部努力的时候,他也没有闲着。

    他在明面上,虽然没有办法像他们一样灵活行动,但是光明正大的警察身份,同样能给他另外一种便利。

    借着前段时间关于在警车安装炸弹和抢劫案的炸弹饭挟持人质威胁警察的事情,伊达航跑了一大圈,爆炸物处理班,帮忙疏散人群的交番巡警,把当年的事情重新梳理了一遍。

    虽然这些事情基本上都是萩原研二仔细了解过的,但是身在局中和置身事外,到底不一样。

    而这样细致的筛过一遍之后,伊达航甚至把事件扩展到了11月6日的港口爆炸案,这次还真的让他发现了一些问题。

    “看看这个。”伊达航拿出了两份炸弹痕迹的勘验报告。

    萩原研二第一个拿起来,同样对炸弹很熟悉的他甚至不需要看到结论,只看到中间,脸色立刻就青了。

    他手中的纸质报告掉落到桌子上,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拿起来,还没读完上面充满了专业理论的内容,就听见萩原研二罕见的冰冷声音。

    “不用看了,这个报告的意思是,11月7日爆炸物处理班的警察赶往浅井的高层公寓时,在路上遇到的第三批炸弹,内部结构和11月6号港口爆炸的炸弹和十分相似。”

    “只是11月7号的是简化版,虽然数量多但是威力小。”

    “如果这是你们说的那个白兰地做的,他会有这么好心,专门准备一批威力更小的吗?”伊达航沉思。

    萩原研二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咬牙切齿,“岂止是威力小。”

    “这批炸弹不仅更稳定,而比起11月6日的少了很多陷阱,简直像是专门设计出来让人拆掉的。是谁设计的呢?”

    还能是谁?

    谁会做这种多余的事情?

    为什么?

    这个疑惑重重地砸在每个人心头。

    他们本来以为,松田是完全被动地成为白兰地的计划中的战果,但谁能想到,这个人居然是直接参与了假死计划,甚至亲手制作了一批炸弹。

    如果说是假死之前,他就被白兰地控制了。但是为什么在警局的时候,他和萩原研二朝夕相处,都不肯透露出分毫?连一点暗示都不肯给?

    降谷零深吸了一口气,很想揪着那家伙的领子让他解释清楚,但是话说出口,却变成了另外的内容,

    “萩原,我知道你很想问他,但是松田现在的情况……”

    他们不能确定现在萩原研二和伊达航出现在松田阵平面前,会不会导致松田阵平出现应激反应。

    但是如果要像他们两个一样,结识科涅克的身份下的松田,同样不好操作。

    所以现在最合适的做法就是维持现状,让他们两个去接触松田。

    “……我知道,我不会冲动的。”

    萩原研二的笑容早就收敛,淡紫色的双眸中的痛苦一闪而过,

    “就算……就算是有人在我没察觉到的时候,对小阵平进行了威胁或者是其他的控制,但也不可能做得太过火,不然我一定会发现的。

    “而小阵平他那个家伙,吃软不吃硬,也绝对不可能受人宰割不做出任何的反击手段,就这样配合了他们的行动……中间一定还有某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其他三人也认可这个判断,但是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松田阵平现在又还记得多少……能说出多少……

    最后降谷零道:“萩原你和班长调查的事情,我们也不会阻止,但是一定要隐蔽一点。”

    他也不指望他们能不做什么,只要求他们保证能互通消息,别再像是上次一样搞突然袭击就行。

    至于松田这边,就交给他们来接触。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打算得很好,却没想到,科涅克行踪成谜,居然真的不是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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