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松田阵平一生遵纪守法, 没偷过,没抢过,没袭过警,没伤过人, 除了闯红灯和超速没干过任何违法的事。
在他过去不到二十年的人生里, 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机场的安检队伍里随身带着一把上满了子弹的真枪, 和长度明显违规的锋利军刀。
所以下一步是要干什么?随机抓一个幸运路人挟持,然后大喊自己在机场里放了炸弹吗?
松田阵平心中吐槽了一句,感觉紧张和焦虑稍稍缓解,大脑终于开始重新转动了。
他还记得刚刚的情况:
先是忽然发现了自己的时间错乱居然是正好和纽约时间对应后, 接着他就感知到了机场中的动静。
再一睁眼,就发生了现在这种起来就像是什么三流小说中的穿越或者附身的情况——起码不能是有人将他瞬间从日本东京扛到了美国纽约。
虽然还不知道这一切发生的原因,但一定是他时间错乱的根节所在。
松田阵平转瞬间得出结论, 而在这种紧张时刻, 他脑子里居然不合时宜地想:
果然,我就说我没有心理疾病。真应该让hagi看看, 问题根本不在我身上。
但他很快就没有精力思考这件事,因为他前面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
松田阵平不由自主地站直了些。
该怎么办?
现在装作有事离开安检队伍,还是赌一把, “他”身上一定有顺利经过安检的手段?
松田阵平轻轻转了转手腕,无师自通地将扣在手臂上的短刀的位置调整得更加隐蔽,又谨慎确认了衣服没有露出任何枪械的弧度。
接着,他快速伸手摸进隐约有异物感的裤子口袋。
然后他的表情空白了。
里面确实有一个长方体的东西, 触手带着金属的冰凉和坚硬。但问题是这个东西的粗细大小和四根香烟并在一起差不多……
要说这东西是用于发出信号的遥控器, 那未免用料太扎实了。
但如果说这是信号屏蔽器或者干扰仪……开关呢?上面的天线呢?
松田阵平陷入迷茫, 但这时手里攥着的东西,大拇指所在的位置忽然轻微震动了一下。
指纹解锁了。
松田阵平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 瞳孔地震。
顺利通过安检从登机口上了飞机,一直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他依然满心不敢置信。
他大学的专业就是工科的,又不是没见过屏蔽器,甚至还亲手拆过,但那个体积和结构,和手里这个精巧东西完全是两个概念。
这个科技水平真的合理吗?
如果不是机票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神奈荒介”这个名字,上面的日期年份也都和他的记忆对得上,他都要怀疑他是穿越到了几年后走上歧路的自己身上。
等下,也未必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也有可能是特工之类的。
松田阵平按捺住想要把这个小型的屏蔽器立刻拆开研究下的想法,先迅速拿出了手机和钱包,打开钱包后,他一眼就看见了露出边缘的护照。
就它了。
先看一眼“他”长什么样……
松田阵平骤然沉默。
松田阵平在沙滩上捂着肚子笑得停不下来。
而脑中是希拉迷茫的声音:
[你在笑什么?你不是在纽约的机场吗?怎么一下子到了海边?]
[我本来就在海边,你忘了,我和你说过,今天和hagi到海滨浴场。]
松田阵平咳了两声,忍着笑意回答,
[是你忽然过来了,不是我。]
希拉消失了足足五秒,才再次浮出他的意识:
[真的是我,我为什么会在这?]
听见希拉平板的声音,居然流露出浓浓的疑惑和不知所措,松田阵平好悬没忍住笑。
虽然希拉是和他的灵魂签订的契约,但是他们只在组织的那一侧共享感知。而被世界承认的松田阵平这一侧,希拉并不会接触。
毕竟不能两边同时被幻觉影响,在组织这边,他可以坦坦荡荡地故意表现出来他有病,但在这边不行。那只能让父亲和hagi他们担心,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这还是希拉第一次过来。
[我好像应该说一句欢迎。]
松田阵平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懒洋洋地重新躺在沙滩上。
[谢谢。]
即使希拉还没有搞清楚现在的情况,依然先认真回应了一句。
然后继续回顾前情:
[我刚刚真的感觉到你好像碰了我一下,我以为你在‘喊’我,所以才找过来的,是我弄错了吗……]
这下松田阵平开始心虚了。
他目光飘移,
[没弄错,确实是我。]
他还记得刚才自己意识下沉时惊动了希拉,
[但你应该不能联系我才对。]
[……这是个意外。]
松田阵平知道祂的意思。
就像是希拉之前所说的,时光倒流后他不能保留记忆。
希拉没有详细地解释过这一点,但是随着时间流逝,加上松田阵平自己旺盛的好奇心,不可避免地对于规则有了轻微的了解。
当然为了不让自己真出什么问题,他一直试图把自己思考的东西和现实中的内容联系起来。
比如记忆这回事……如果把他完整的意识比做眼前的蔚蓝大海,里面有连贯的、不连贯的所有的记忆。
就像是渔网撒下后提起,比渔网缝隙大的贝壳和鱼被捞取,海水却只能从网中流出中。真正能够被他随时想起和理清的部分是前者,后者就像是模糊想法,只能从大脑中一闪而逝,留不下太多痕迹。
时间回溯前的记忆和组织那边的记忆就是如此,所以每一次他从这具身体清醒,都只记得这一世这一侧经历的内容。
而组织那边因为有希拉的存在,相当于是给渔网补上洞,他才有了完整的记忆。
也因此,这边的他应该不能联系希拉才对。
毕竟想要联系希拉,就必须先感知到希拉。
但希拉不在这一侧,这一侧的他就不能保留上辈子的记忆,所以根本不知道希拉的存在,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
怪就怪他太敏锐了,怪那个同时带着两个表的人恰好从他身边经过,还热心地回答了他时间。
已经被飞机上的自己完完整整地搜身过一遍的松田阵平不太认真的推卸了一下责任,等希拉终于接受了现实后,问出了他的疑惑:
[为什么你过来之后,那边的我留下的是松田阵平的记忆,而不是组织一侧的。
虽然说只留下‘白兰地’或者说‘K3098’的记忆有点可怕,但是按理说不应该是这样吗?]
[你已经说了可怕了。]希拉指出,[因为你根本不承认‘白兰地’可以独立存在的,所以想起的记忆就不可能是那一部分。]
哪怕规则判定那个坐在飞机上推理出‘自己’绝对不是好人、已经开始认真考虑报警自首的卷发青年并非松田阵平。
记忆上浮的那一瞬间,他依然会精确地、毫不迟疑地选出自己真正认可的身份。
哪怕世界不承认,松田阵平也记得自己是谁。
[那还挺好的。]
松田阵平对此倒没有什么想法,但下一秒,他目光就凝重了一些,
[所以现在规则承认的松田阵平是我,而不能影响另一侧的相关人的规则依然需要遵守对吧?]
[当然需要。]
[那你现在能过去吗?]
[……如果你从那边喊我的话,我就能定位。]希拉犹豫着说。
松田阵平:……
对不起,我正抓紧时间趁着飞机起飞前,找人借了部手机打算给hagi打电话呢。
他面无表情地但极为迅速拿出手机,争分夺秒地按下了同一串数字。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第152章
松田阵平面无表情。
松田阵平挂断了电话。
很好, hagi。
如果让我知道你这时候正在和班上某个女同学电话聊得正开心,你就死定了。
这时飞机上的广播已经提醒将手机关机,站在洗手间里的松田阵平烦躁地低头,看向已经零零散散的摆着一大堆东西的洗手台。
这些是松田阵平打电话之前, 紧急将自己身上的东西都检查了一遍拿出来的。
钱包——几张银行卡、一堆美钞和万元的日本纸币、以及给他暴击的护照。
手机——有密码, 他担心有什么输错之后自动删除全部内容的设置, 所以暂且搁下。
标着SOI-H的白色药瓶——完全没听过的药名,但有明显的经常打开的痕迹,里面是八枚白色的扁圆药片。
还有那个极小型的屏蔽器——侧面居然还可以打开一层,里面叠放了四个硬币大小的窃听器兼定位器, 和一个带接收器的隐形耳麦。
至于袖口的刀腰间的枪,以及其他的隐隐摸到的一些琐碎金属制品,都不太适合拿出来细看。
等确认完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后, 他就急匆匆的给hagi打出电话。
现在他在这边, 那他的身体是什么情况?难道是两人互换了,那这样的hagi可能会有危险。
但通话中肯定不是危险吧。
松田阵平磨了磨牙, 又试着拨出去了一次,还是没人接,只能冷着脸将手机合上。
但抬起头时, 却再次被镜子中的人惊了一惊。
镜子里的卷发青年和印象中的自己长得一模一样,除了体型略微瘦削外,几乎看不出任何区别。
但哪怕是同样的长相,镜中人冷淡的神情却显得更为肃杀和危险, 暗青色的瞳孔幽深凌厉, 轻轻一瞥就像是刀锋掠过。
松田阵平对视久了, 甚至觉得这张脸极为陌生。他不太自然的把挂在领口的墨镜重新戴上,才感觉稍微好了一点。
他走出去, 借给他手机的年轻女孩正安静的站在外面,旁边是一个正想要敲门的乘务人员。
他将手机还给前者,道了声谢,回到自己的座位。却发现过道对面斜后方也落下一个人影,正是刚刚借给他手机的那个银发女孩。
脚步声好轻,他居然没听到?
松田阵平心中疑惑微微闪过,忍不住将目光转向对方,但是这一看他就微微眯起眼睛。
因为坐在女孩旁边的那个男人,一直在用看似隐晦实际上肆无忌惮的目光,不断地打量着女孩姣好的身材。
而戴着黑框眼镜的银发女孩明显是察觉到了对方的视线,将头埋低了几分,抱紧了怀里的双肩包。
松田阵平神色沉了下来。
库拉索的脸色也同样不好看。
她很想伸手直接把旁边的男人的头拧下来,但想到自己包里面是朗姆大人要的东西,她还是决定不要节外生枝。
但那个男人却仿佛以为自己怕了,目光越来越恶心。库拉索垂眸,掩下冰蓝色瞳孔中的冷光,被双肩包遮住的手缓慢捏紧成拳。
“喂。”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库拉索神经骤然绷紧,险些一拳打出去,但好在她反应极快,迅速放松了手臂紧绷的肌肉,表面上看上去只是因为忽然的声音而惊吓得颤了一颤。
虽然只有一个词,但库拉索已经听出了这个说话的人是和她借手机的那个青年。
几分钟前,那个年龄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的青年转过来看向她时,他冷冽的气场让库拉索以为自己的行踪暴露,被某个势力的杀手跟踪过来。
但当对方僵了三秒,欲言又止的时候,库拉索开始怀疑青年仅仅只是想和她搭讪。
结果青年僵硬中又透出尴尬,干巴巴地说出自己手机被朋友设了密码打不开,所以想借手机电话问下朋友。
库拉索:……
她相信了。
真的,不会有人用这么蠢的理由搭讪,也不会有人用这么离谱的理由来试探。
她把自己几乎空白根本没有任何有用信息的手机借出去,拿回来时不出意料地发现里面没有被装上任何东西,甚至连除了电话以外的任何一个软件都没有打开。
要说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就是对方打完电话之后将消息记录删掉了。但看他出来时烦躁的表情,就知道根本就没有打通。
所以他来干什么?
库拉索抬起头。
卷发的青年戴上了墨镜,看上去比和她借手机时更加不好惹,但库拉索超强的记忆力还是让她在看到对方的瞬间,想起刚刚青年欲言又止挤不出一句话的尴尬样子。
“你过去,我和你换位置。”
青年沉着脸,配上这句话更像是毫不讲理过来专门找事的。但库拉索因为旁边男人升起的不耐烦和杀意,却被他一句话冲散。
她怔了怔,站起身坐到青年空出来的位置上,然后才发觉自己甚至连一声谢谢都没说。
但库拉索转头看过去却发现卷发青年似乎根本没有想过这一茬。他坐下后,将那个旁边的男人挡得严严实实,就低下头开始盯着已经关机的手机发呆。
……大概是还没猜到密码。
库拉索有些好笑地收回目光,松田阵平却从沙滩上猛坐起来。
[她的眼睛不对,有一只眼睛戴了隐形镜片,很可能是有色的。]
如果真的是罕见的异色瞳,那松田阵平就不得不想起贝尔摩德曾说过的一个代号成员。
朗姆的心腹,库拉索。
松田阵平上一次听到库拉索的情报是半个月前,疑似在北欧发现了对方的踪迹,但如果她真的是库拉索,那为什么是从美国上的飞机?
朗姆表面上把她派到北欧去执行任务,实际上是去美国调查?
这么遮遮掩掩,又偏偏是‘白兰地’常驻的美国。松田阵平忽然对那个双肩包里的东西产生了好奇。
希望朗姆没给他找新的麻烦,否则他就要在日本的计划里加上一部分了。
夏日的风推着云,遮住半边太阳,阴影落在卷发青年平静而冷漠的暗青色瞳孔中。
“小阵平?小阵平!!能听见我说话吗?!”
炙热明亮的光又破开云层,松田阵平用手挡在眼睛上方,回过神懒洋洋地回答:
“听见了,你那边有人开车冲破栏杆从上面的悬崖摔到海里死了,现在有人正在调查,你也在观察情况。”
“是啊,我还因为去过一次商店,被可爱的小女孩追着问过了,现在的小孩子可真厉害。我等这边结束就回去,稍微有点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又不是你……”
电话对面的卷发青年声音像是急刹车般猛的停住,萩原研二正疑惑时,就听见他继续说,
“又不是你在调查,你不是说他们看起来已经有头绪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无异,但是萩原研二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不放心是因为警察还没到啦。”他解释了一句,又试探着问,
“是这样说起来你打电话是来催我回去吗?还是有什么别的事情?”
“嗯。我被晒得有点头晕,我要先回去了。”
“欸等等,那我和你……”
“不用。”
手机里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接着 细微的脚步声和幼驯染散漫直白的声音一起响起,
“你还是等到这边的案子结束吧,正好回去给我讲。”
“好吧,那你有事联系我。”
萩原研二说话时稍稍把手机拿开一点,注意到上面的两个未接来电,
“小阵平,有人给我打电话,我得回一下。”
“行。”
松田阵平模糊地低笑了一声,主动挂断电话。
萩原研二攥着手机站在原地,好半晌,他有点莫名揉了揉耳朵。
总觉得小阵平的声音和早上有点不太一样,但是仔细分辨又分辨不出来。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萩原研二揣着疑惑回拨那个没能接到的电话,但是对方的手机却已经关机。
也许是打错了?萩原去纠结了一下,就暂且放过,反正有事的话还会再联系上的。
而早知道这个电话不会打通的。松田阵平从沙滩上站起身往外走去。他刻意避开人群,想从停车场的出口离开,但还没走过去,就听见一个稚嫩和略有些熟悉的小女孩的声音。
“你们不能走,我大哥说……”
松田阵平并未多想,继续走过拐角,却在看清那个幼小身影的瞬间,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而抓住别人衣角不让人离开的小女孩也察觉到这边的动静。
她转过头,看清他后,眼里骤然亮起惊喜的光。
第153章
现在不是在任务时间, 今天刚到达东京的琴酒,应该还在据点准备,也不可能知道他以一个出乎意料的方式提前抵达了。
因此松田阵平的状态比上次在机场放松了许多,也没有刻意装作不认识。
“谁让你在这里拦人的?”
“我大哥!”
这什么糟心大哥。
把7岁的孩子一个人支使到偏僻的停车场后门, 就不怕她被人拐走吗?真以为日本有那么安全?
松田阵平听到这个离谱的答案, 有瞬间恶向胆边生, 想立刻对着眼前的小女孩拍张照片匿名发到赤井玛丽的邮箱,并附上一句她在我手里。
但是想到自己现在拿的手机来源过于清晰,这个行为又过于缺德,所以还是作罢。
他一伸手, 直接把小女孩提起来,
“让他们走,他们不是你要找的人。”
世良真纯猝不及防被拽住后领, 双脚腾空, 吓了一跳,本来抓着旁边人衣服的手立刻松开。等再反应过来时, 那两个被她拦住的人已经匆匆离开。
她扁扁嘴,扑腾了一下,发现自己怎么也够不到地面, 就努力往后仰头,以一个倒转的视角,看见了大哥哥那张熟悉的脸。
世良真纯试图和大哥哥讲道理:
“我哥哥说凶手有可能从这里逃跑。”
“但沙滩那边已经要抓住凶手了。”
世良真纯顿时瞪大眼睛,“我要去看看。”
她被放下来, 双脚刚踩到地面上, 就听见大哥哥冷淡的声音,
“别去,就在这等着。”
“为什么?”
世良真纯疑惑地仰起头。
松田阵平开始纠结怎么解释。
他从组织在情报库中查到赤井玛丽和赤井务武只有两个儿子, 并没有女儿,而且三人一起下落不明。现在看估计是从当年赤井务武失踪之后,他们就举家来到了日本,而当时赤井玛丽还正怀着孕。
这么多年来,组织一直没能查到他们的消息,尤其是这个才7岁的小女孩,更是一点风声都没有。他还记得上次赤井玛丽悄悄回到英国,也没有带上这个孩子,想来一直都保护的很好。
所以松田阵平觉得,还是别让她回去凑这个热闹了,而且等下赤井玛丽估计也要绕开人群提前从这里离开。
因为他迟迟不说话,小孩子的思路又十分的跳脱,所以世良真纯东张西望了一下,发现这边只有自己和大哥哥两个人又联想到自己上次和妈妈失散时的不安,一瞬间想通了。
“是大哥哥一个人呆着害怕吗?那我陪着你!”
松田阵平回神:?
松田阵平震惊:??
他不要面子的吗?
松田阵平冷酷地回答:“是因为上次你妈妈还没把三明治的钱给我,我不能让你跑了。”
世良真纯瞳孔地震。
而几分钟之后,赤井玛丽和她不孝的大儿子以及懂事的二儿子一起从停车场离开时,就看见她调皮活泼的小女儿正老老实实地独自站在出口的位置,稚嫩的小脸上一副怀疑人生的表情。
“真纯,怎么了?”
世良真纯犹豫地看了妈妈一眼,又看了看大哥,最后还是蹭到了二哥身边,拉着他的的衣服拽了拽。
羽田秀吉配合地蹲下,就听见自己可爱的妹妹用自以为小声实际上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问:“二哥,我们家是不是没什么钱了。”
羽田秀吉陷入沉思。
接着,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是吧,毕竟连大哥的生活费都被玛丽妈妈断了。”
在世良真纯被自己相信的二哥忽悠的时候,松田阵平已经远远离开。
因为不能被世界发现有两个松田阵平,所以他这么多年来始终不能以任何方式去接近和影响这一边。但这次琴酒来东京的事情让他警醒,只要松田阵平用着和白兰地同一张脸,生活在日本那就有被琴酒发现和注意到的可能性。
可偏偏在这一侧的自己记忆不全,无法主动作出应对。所以来之前,松田阵平想办法做了各种曲折的计划安排,打算冒险一试,但希拉临时转移的这个意外,立刻让整件事情都变得简单多了。
他换了身衣服,简单的进行了一下乔装,熟门熟路的摸去了一些普通人接触不到的特殊区域。
再出来时已经拿到了新手机,不记名的手机卡、银行卡和一些不好买到的东西。
松田阵平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拨出电话,联系自己更早一步来到日本的下属。
说是下属,但却不是组织的。
实际上,他能动用的人大概分三部分。
一部分是组织里可被白兰地调动的所有代号成员和非代号成员。这部分数量最多,质量最高,但却不安全。
其二是这几年悄然聚集的许多被组织追杀或威胁过的人,他们有的亲人朋友因组织死亡,有的自己‘死’于组织。这部分主要由梅根和清水负责,相对来讲比较隐秘,也只有少部分人才知道他的身份。
第三部分的人数是最少的,和组织或者梅根他们都无关,也不清楚松田阵平的真实身份,他们手头或多或少的都不太干净,却没坏到极致。也就是说,这是一把不太干净的刀,任何人拥有权限后都可以使用。
如果放在上辈子,松田阵平做梦都想不他自己会“控制”这样一批人。
但也许是因为那个墨西哥厨师坐在炸弹箱上讲述过去时平静而隐带痛苦的样子,依然会在他梦中徘徊。他选择将他们留下。
他不敢保证自己做的事情就是正确的,但是起码比让他们在迷茫时被像是组织一样的势力吸纳进去,接着永远不得脱身得好。
而这次松田阵平联系的正是他们。
因为假如联系梅根,必然会使用到白兰地的身份,没准就会被判定为是他影响了松田阵平。
但如果使用松田阵平的身份去处理,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
电话接通后,松田阵平以一个匿名身份和那边的人对上了自己设置的暗语,得到了发布令的权限。
他长话短说了一小时,所作出的安排包括且不限于隐晦地限制“松田阵平”的可出行区域、限制“松田阵平”可接触的人群类型,并且从现在开始逐步破坏松田阵平过往痕迹,包括各类信息档案中他的亲缘关系等等。
这种事情如果要快速完成非常麻烦,但要是以年为单位来不断渗透的话,又会变成一个相当轻松的事情。
想起一向敏锐的萩原研二,和洞察力很强的几位同期,他又补充道:
“假如松田阵平选择了和日本政府部门相关的工作,就把观察范围稍微放宽一些,也不用对他身边的人关注太多。总之绝对不能被他和他身边的人发现。”
“您需要我们提前对他的职业选择做出干扰吗?”
“不!不用。”松田阵平当即驳回。
开什么玩笑,要是因为自己的安排导致自己没上警校,那就离谱了。
“我会给你一个邮箱,你将松田阵平的情报汇报过去就可以。”
虽然这个邮箱大概也没有人看,但是只要求监视不要求汇报,又太奇怪了。
他接着说:“我还有一个要求,几年后的某天,我可能会通过这个邮箱给你发送一封邮件,我需要你按照上面的要求来安排。”
“另外……假如松田阵平意外死亡,就立刻破坏松田阵平的所有资料,即使不能完全破坏的,也要在其中混入虚假情报,这个任务也就此结束,邮箱作废。”
因为松田阵平对上的暗语的权限足够高,所以哪怕他的要求复杂古怪,对面的人还是二话不说都应下了。
事情交代清楚,松田阵平正想挂断电话,忽然开口:
“等等!”
他尴尬地说,
“我给你一个卡号,在里面打一笔钱。”
跑了一趟黑市的松田阵平看似从容自若,实际上钱包已经彻底被掏空。
毕竟他大学兼职攒下的那点钱,一部分用来交房租,一部分用来支撑他烧钱的爱好。
要不是刚刚适当的威胁了一下,让黑市的人不敢随便提价,就算他透支了接下来一个月的生活费并把自己打算给hagi买表的钱花了也不够。
头一次发现自己居然这么穷,只能靠自己接济自己了。
挂断了电话,松田阵平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又在外面绕了几圈,从商场随便买了身衣服换上,确定身后没有跟着任何尾巴,才回到和萩原研二住的那家民宿。
是的,他们两个人为了省钱,甚至没有住酒店。
不过这边也不算太偏,性价比还是很高……的。
松田阵平按了两下电灯开关,房间里依然一片昏暗,逐渐西斜的日光从玄关处洒进来,却没办法照进幽深的室内。
松田阵平不死心地检查完电闸后,终于死心地拿出自己本来的手机给房东拨了一个电话。
等萩原研二回来,就看见两人重新打包好的行李箱。
“我们不是两天后回去吗?”
萩原研二先是茫然了片刻,接着下意识看了一眼日期,神情顿时变得犹豫担忧,“小阵平,其实今天是……”
“你演,继续演。”
松田阵平靠墙边,双臂交叉,凉凉地看着站在玄关处萩原研二,
“我不信你没发现停电了。”
萩原研二被戳破后,也没有一点心虚。
“还不是小阵平你,莫名其妙就说先回来,我还担心你是因为我太久没回去生气了,所以才想逗你一下。”
他故意带着一点埋怨,配上那双本来就略有忧郁的下垂眼,显得极有说服力。要是真的19岁的松田阵平,没准能被他糊弄一会。
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恢复了全部记忆,和萩原研二又一起生活了三年直到22岁的松田阵平。
他听声音就知道萩原研二脑子里一定没转什么好事,于是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
“嗯,接着编。”
“……好了好了,我编不动了!”
往常好用的方法接连折戟,萩原研二果断认输,积极主动地拉起行李箱,目光却注意到松田阵平身上的黑色衬衫和藏青色长裤。
他有点迷惑:“今天新买的?”
怎么感觉小阵平这身衣服的风格有些过于成熟了,而且……
“这一身很贵吧。”
松田阵平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才发现自己忘记换回了原来的衣服,至于价格他根本没看,随便拿的。
“……之前的衣服被人不小心弄脏了,对方赔了一套。”
他越过萩原研二,率先拉着自己的行李箱出去,
“走吧,我已经联系了酒店。”
“欸?哪里?”
萩原研二惊讶地转过头。
“来就行了。”
半小时后。
萩原研二跟着松田阵平站在银座的一家四星级酒店前,神情凝固,
“小阵平,在这家酒店的开销也是对方的赔礼?”
第154章
萩原研二站在玻璃旋转门外面的平台下, 仰头望着这栋有29层高的酒店,迟疑着没有走上台阶。
“小阵平,你知道这家酒店的一晚的价格吗?”
“四万多?”
这个松田阵平还真的知道,他刚刚在路上就查了一下订单。
萩原研二:……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幼驯染很心大, 但是之前也不至于随意到这种程度吧?这里一晚上的住宿费用, 顶上他兼职一周的薪资了。
萩原研二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松田阵平, 发现他是真的不觉得有问题,只能委婉地说,
“小阵平,我们两个神奈川租的公寓, 一个月的租金也才七万。”
结果卷发青年忽然露出迟疑的表情。
萩原研二生出不好的预感,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我撑得住。”
于是松田阵平真的很爽快地说:
“其实我订了两间。”
萩原研二当即呼吸不畅。
可他的卷发幼驯染毫无危机感, 啧了一声双手插在兜里, 斜过眼看他,
“又不是让你花钱, 你是怕我把你卖了?”
不,我是怕你把自己卖了!
萩原研二欲言又止。
衣服被弄脏了的赔礼这种理由,根本就没办法说服他。就算是对方特别有钱, 这也太过了吧。
所以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这家酒店是你选的,还是给你赔礼的那个人选的?”
“我选的啊。”
完蛋,更奇怪了。
“那小阵平,你为什么选这里?”
旁边的卷发青年怔了怔。
为什么?
松田阵平脑海中一瞬间闪过许多种答案:因为这里的安保措施好, 距离警局近, 距离组织的据点远。而且楼层够高, 不用担心被狙击或者窥探。
但这些哪个理由都不太适合和萩原研二说。
其实松田阵平知道萩原研二在担心什么,毕竟他也知道, 自己找的理由有些牵强。
为什么没找一个更天衣无缝,更合乎情理的理由呢?
松田阵平心里生出丝丝的懊恼。
只能说当时被萩原研二问起的时候,他脑子里什么也没想,也没有太认真地去构思话里是不是有太多漏洞,只是自然而然的随口扯了一句。
他有点太放松了。
并不是说不能在hagi面前放松一些。
事实上,正是因为他很清楚就算是自己没解释出来,hagi也不会反复逼问,所以才自然而然地随意了。
但是同样,他也知道萩原研二一定会悄悄地担心。
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总是想着这种事情怎么行。
松田阵平无奈地想。
“你以为我为什么选这里?”他说。
萩原研二眨眼,却看见松田阵平忽然笑了。
就像是他有时会在公寓的某些电器或者其他机械产品上做了一些独特的改装,却又不直接指出来,等着故意坑萩原研二一下的那种有点恶劣的笑。
“当然我故意挑的。”
“果然……欸,等等,为什么?”
萩原研二刚应了一半,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瞪大眼睛。
“因为看对方不顺眼。”
松田阵平并不太擅长凭空编织谎言,但是经年累月的在boss身边,让他学会了怎么巧妙地偷换概念地将情况说出来。
他现在的钱的资金来源主要还是组织,而他每一次出任务的时候,从来不会想着为组织节约资金,原因说是看组织不顺眼当然也没问题。
就算是针对到具体的人身上,难道他就看boss顺眼了?
但就算他偶尔能骗过boss,却也没有多大把握能骗过萩原研二,毕竟对方对他的了解比boss要强多了。
幸好,现在的萩原研二才19岁。
松田阵平看向比他略高一些的半长发青年,半真半假地说:
“因为明明是他不小心先刮到了我衣服,却认为我在故意碰瓷。正想指责我,却又发现自己钱包丢了。为了让我帮他抓住摸走钱包的小偷,才不情不愿地放低姿态。”
卷发青年的情绪并不强烈,但是那点极为真实的不爽还是隐隐透了出来。
萩原研二听得差点都想说,那还帮什么让他去流浪街头算了。
但是根据结果来看……
“小阵平你最后帮忙了?”
“我不是为了帮他,但也没必要让小偷在外面继续偷东西吧。”
松田阵平撇撇嘴,
“所以才宰了对方一笔,虽然对方也未必会在乎这个,但是我为什么要替他省钱。”
看起来小阵平时真的很不喜欢对方。
萩原研二都有点惊讶了,虽然松田阵平的脾气暴躁,但其实并不是记仇的人,像是这种已经宰了对方一大笔钱后,提起对方来还带着负面情绪的情况,真的很少见。
但也正是这种真实的情绪,让他把心里的那点不对劲压了下去。
而且这样一来,他从回来后就隐隐感觉到松田阵平看上去比平时要更沉默一点的原因,似乎也有了解释。
果然还是在生闷气吧,一直都没开心起来。
萩原研二的思绪被牵走了,忍不住去想有什么事情能帮他换换心情。
而这时,刚刚赶完稿子的工藤优作伸了个懒腰,看了一眼钟表上的时间。感觉在过几分钟有希子就该带着新一回来了,便站起身走到窗边往下望去。
第一眼,他便注意到了夜色下在酒店门口站着的两人。
唔……大学生吗?
刚到东京?不对,是临时换地方住。
工藤优作目光掠过个子更高的半长发青年身上的打扮,猜测对方刚从海滩上回来。
但这样的话……他打量了一下行李箱的状况。
从距离车站都要走十来分钟的民宿,搬到四星级酒店,有点出乎常理。
是另外一个人出的钱?
工藤优作好奇地看向离他这边窗户更近的那个青年。
但他的视线刚刚移动,那个卷发青年就敏锐地抬头,目光直刺向他所在的位置,几乎是呼吸间,青年看似松散的站姿就调整成蓄势待发的模样,挡住了另外一人的身形。
工藤优作在对方抬头的瞬间,反应极快地侧过身,试图借着墙壁遮掩避开对方的捕捉,但还是稍微晚了一步。
看走眼了。
与那双冷冽中带着深深寒意的暗青色眸子视线相交时,工藤优作脑子里瞬间冒出这句话。
对方根本不是学生。
如果他先看到的是这个青年,绝对不会出现刚刚那种错误推断,轻率地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只是惊鸿一瞥,工藤优作还是看出对方绝对经受过专业训练,并且身上还带了一些在日本算是违禁品的东西。
对方可能出身某个极道势力,而且地位不低。
但这样的话,他旁边那个看上去完全不像是有什么隐藏身份的大学生又是怎么回事?
想到这家酒店的开销金额,想到刚刚卷发青年的保护动作,工藤优作陷入沉思。
两人短暂的交锋,并没有被还在沉思中的萩原研二目睹。
但是萩原研二却感觉到旁边人似乎气息发生了变化。
“怎么了?”他回过神。
“等的不耐烦了。”
觉得楼上那个人似乎只是随便一看,松田阵平也十分自然的重新调整了状态,故意没好气地说,
“住不住,不住现在去找别的地方还来得及。”
“当然住!”萩原研二立刻说,“这可是小阵平你的精神损失费,我们不住的话,万一给他退款怎么办!”
话虽然这样说,真的和着松田阵平一起办理了入住,上了28层后,看着走廊两侧相对的两扇房门,萩原研二还是忍不住吐槽,
“所以说订了两间也是为了多花一点钱吗?”
“对啊。”松田阵平回答得坦坦荡荡。
萩原研二半信半疑的看了自己的幼驯染一眼,还是接受了这个答案。
既来之,则安之。
根据他的经验,既然小阵平看上去除了有点兴致不高外没什么大问题,就说明他觉得事情都在自己可控范围内。
那剩下的细枝末节也就没那么重要。
看萩原研二放弃了追根究底问清楚具体情况的打算,松田阵平悄悄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进入自己那间后,他坐在桌前,默默将藏在身上的一些零件摆出来,组装成一把手枪。
这也是他订两间的真正原因……今天新买的东西,不是很适合被hagi看见。
他把子弹上膛,掂了掂重量,神情若有所思。这次在东京,要不要怂恿hagi去射击馆玩一圈。
他们上辈子是什么时候才开始去射击馆碰枪的,二十岁?二十一岁?
反正不是今年。
毕竟这段时间hagi还沉迷开车,他敢说明天萩原研二就要主动提出去租车出去玩了。
正想着松田阵平,听见了敲门声。
“小阵平,要不要下去吃东西?”
他提高声音回答:“我还不饿,你吃完帮我随便带点上来。”
“知道了。”
萩原研二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琢磨着带点什么比较好,转身往楼梯口走去。
然后在前台的小姐姐口中得知,他们的费用中居然还包括了十七层的自助餐厅,八层九层的娱乐设施,以及顶层的露天泳池。
萩原研二大为震撼。
小阵平,你到底薅了多少羊毛?
他也不着急去吃饭了,干脆先上上下下转了一圈,最后从九层的台球厅出来时,遇到了一对容貌出挑的夫妻。
女人挽着男人的胳膊,含笑说:
“我还以为新一今晚会兴奋得睡不着觉呢,没想到刚一沾床就困了。”
“毕竟玩了一天,小孩子精力有限。”戴眼镜的男人温和地回答。
萩原研二稍微侧开身,让两人先过去。
结果男人注意到他,脚步顿住,
“抱歉,方便打扰一下吗?”
“诶?”
“我是一名作家,最近恰好在构思一个新角色,刚刚看到您的时候,忽然有了些灵感……”
第155章
假如能再给工藤优作一次机会的话, 他绝对不会因为推理不出答案,就用角色灵感的理由把人留住。
因为他忘记了,他身边总有一位比他更对他书中的角色感兴趣,而且还稍微有些……颜控的妻子。
尤其是, 他妻子的爱好恰好还和对方有些重合的时候。
一开始的寒暄还是三人聊天, 但自从他不小心点出对方家里曾经开过修车厂之后, 接下来的话题忽然就和他无关了。
“前段时间改装了增压器,结果一提速就感觉车身轻微抖动,完全想不通……”
有希子单手托腮,对着餐桌对面那个比她小八岁的俊朗青年抱怨。
“欸?居然这样……是不是进气管路的问题?进气泄压阀故障也有可能哦?”
已经被有希子问了半天的年轻大学生没有丝毫不耐烦, 神情颇为认真地给出推测。
接着有希子的眼睛亮了起来:
“你也觉得是进气的问题吧,我也想到了。但是仔细检查了一遍,却发现根本不是。”
明明只是修车的问题而已, 不断排查下去, 总能得到相似的答案,这有什么可被认为默契的。
但叫做萩原研二的青年却露出认同的模样,
“有希子小姐真的很了解车,而且技术学习得相当扎实呢。”
是夫人,不是小姐。
“哪里啦, 我也只是凭着兴趣随便乱改。”有希子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根本不是,明明前几天通宵琢磨了很久还不肯送到修车厂,让他也不得不跟着重新研究起来了。
“所以是天赋吗?”那个不到20岁的大学生却震惊地眨了眨眼,用相当自然的语气说出了恭维的话。
确实有些天赋, 但别再夸她了, 她心血来潮真的会今晚去修车。而且新一和小兰在, 她很可能会让我留下陪着他们,自己一个人去。
果然, 有希子笑得更加开心了。
她说:“你是自己来东京玩的吗?要不要和我去看看我的车?帮我一起重新检查下?”
等等?
和谁?
他不是说他已经在研究了吗。
工藤优作隐隐僵硬的微笑彻底消失了。
但是另外一道声音先于他响起。
“不好意思,他不是自己来的。”
工藤优作转头,看见身穿黑色衬衫的卷发青年正站在还有几步远的位置,散漫地打了个哈欠。
看来对方不仅对视线敏锐,连听力也很好,明明还隔着一段距离,周围也相当喧闹,他却清晰地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还能准确无误地插进来。
工藤优作目光在他鼻梁上那副墨镜,和墨镜也没能遮住的困倦神色上一掠而过。
没有早睡习惯,但是忽然困了。
明明订了两间房,困成这样还要出来找人。
墨镜是新买的,从鬓角和鼻梁也可以看出没有习惯戴墨镜的痕迹,但晚上却忽然戴上。
短暂离开过酒店十几分钟。
一条条异常信息迅速的在他大脑中闪现。
但这些甚至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身上的那种若有若无的危险感,给工藤优作的感觉就像是站在装着炸药的箱子、蒙上黑布的装野兽的铁笼旁边。
即使没办法直观地看见危险来源,种种蛛丝马迹也已经在发出预警。
工藤优作状似自然地站起身,想挡住对方看向有希子的视线,但是旁边的萩原研二却先他一步直接凑了过去。
“小阵平?你什么时候下来的?欸,怎么忽然戴上墨镜了,下午新买的?”
他直接伸手去摘卷发青年的墨镜。
工藤优作的心猛然提起。
灵敏又有力的手指是人体最有力的武器之一,而眼睛又是人体脆弱的重要器官。
如果面前的卷发青年真的是他所想的那种人,就绝不可能轻易让人接近要害。
但萩原研二这个突袭般的动作,却只让卷发青年稍微肌肉绷紧了一刹那。
只是一刹那——他稍微往后仰了仰头,又很快停下,任由萩原研二将手指伸到距离他的眼球只有一两厘米的危险位置,将墨镜摘走。
“下午看见就顺手买了,你是不是手欠。”
卷发青年懒散地将墨镜从萩原研二手中抽出,冷冽的气场自然地将他容纳进去,像是憩息的狮子短暂地睁眼,将撞上来的人圈进自己的地盘。
“好帅气……”有希子注意到卷发青年因摘下墨镜而完全显露出来的英俊锐利的容貌,忍不住低声感慨,“要是我再年轻几岁。”
工藤优作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当然还是选优作酱啦!”有希子迅速回头,但还没等工藤优作说话,她就主动往那两人的方向走了一步。
本来在询问松田阵平是不是困了的萩原研二注意到她,立刻愉快地介绍,接着道,
“小阵平在机械上的天赋比我高多了,刚刚有希子小姐的困扰,可以问小阵平哦。”
看似是进一步延续刚刚的话题,实际上却巧妙地拒绝了有希子的看车邀请。
跟着有希子过来的工藤优作脚步微顿,讶异地看了一眼萩原研二。
为他年纪轻轻却恰到好处的语言技巧和……轻而易举为另外一个人改变的态度。
如果他没搞错的话,一开始有希子邀请萩原研二去看车时,萩原研二明显心动了。
但是因为插话的松田阵平隐约有不愿的意思,就在对方还没明说的时候先一步拒绝。
“我们两个根本就差不多吧,尤其是在车的方面。”
那个叫做松田阵平的卷发青年先反驳了句。
而有希子本来想邀请两人一起过去的想法被带偏,将问题重新说了一遍。
讨论自然而然地开始。
“提速时会不会有声音?”松田阵平问。
“嗯……让我想想,好像有?但是什么声音呢……”
松田阵平用墨镜敲了敲旁边餐桌上的合金装饰,“这种吧?”
“啊啊,真的有点像!”
“涡轮内部隔板裂了,换一个。”卷发青年言简意赅。
“欸?这样吗?”
对话中的两人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人消弭了一场可能会发生的尴尬拒绝。
工藤优作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笑眯眯站在一边的萩原研二。
半长发的青年注意到他的目光,侧过头对他眨眼微笑。
“扯平啦~”萩原研二用口型说。
啊,最开始交流时的试探果然被发现了。
虽然早有预感萩原研二拉着有希子说话是故意的,但是当他自己大大方方表达出来,工藤优作反而没办法责怪了。
不过,即使如此敏锐,却还是没办法发现身边人的异样,就是所谓的灯下黑吧。
年长者无声叹息,目光却在扫过松田阵平靠近他这一侧的衣袖时忽然凝固。
纯黑色的衬衫袖角,却有一块极不明显的暗沉不规则污渍。
因为与空气接触过久,呈现干粉状,且比其他位置质地稍硬,所以才能被他看出来。
但这样说,那就是……血迹?
确认的那一瞬间,工藤优作感觉松田阵平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但出乎意料的是对方什么也没说,反而以困倦为理由催促着萩原研二一起离开。
结果,就在两人即将踏出餐厅前,酒店的广播响起了。
“各位尊敬的客人,酒店员工在一楼侧门花坛处捡到一枚钻石袖扣,请遗失者听到广播后到一楼前台认领或拨打前台电话咨询。”
“各位尊敬的客人……”
广播一连重复了三四次。
萩原研二轻轻咋舌,感慨:“这边的员工捡到钻石都会上交吗?总觉得更加可靠了。”
但他身边的松田阵平迟了几秒才回答,“你是想说,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不会还回去吗?”
“怎么可能?小阵平你居然这样想我?”
“那你就是打算冒领。”
“等等,我为什么……?”
“既然都不是的话,那为什么不上楼去休息。”
“哇,好凶。”
萩原研二本来想说,他们办理入住的时候,他看到有一个带着钻石袖扣的中年男人,先他们进入了电梯。
但是被松田阵平一打岔,又觉得这件事情无关紧要,对方发现丢了之后,自然会到前台去认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走到电梯前,按下28层的按键。
电梯门缓缓闭合时,松田阵平的目光瞥过餐厅的门口。
等再晚一点,去见见那个大作家吧。
希望他不要去查那个袖扣的主人。
毕竟人已经彻底找不到了。
确认萩原研二安全回到房间,松田阵平因为出去买药忽然偶遇组织的人处理叛徒而提起的心,才缓缓落下。
过量服用精神类药物带来的困倦又一次涌上,他强撑着定了个四小时后的闹钟,就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四个小时后,闹钟如约响起。
床上的人皱了皱眉,却没能清醒。
此时,气流带来的颠簸平息,松田阵平也从飞机上下来,重新站在东京的土地上。
但完全没有从国外回来的实感,只觉得海滩的度假彻底泡汤。
松田阵平暂且压下心中的焦躁,和对目前情况不明的担忧,顺着人群上了摆渡车回到航站楼,再次确认了“自己”真的没有任何托运的行李后,就这样两手空空的离开了机场。
不,也不算是什么都没有,起码他有成功解锁的手机和尚且不知道密码的银行卡,还有一大堆违禁品。
谁能想到在绞尽脑汁猜测了半天手机锁屏密码后,却因为半睡半醒间想看一眼时间,所以顺手用自己手机密码解了锁……
像是年度荒诞黑色笑话。
尤其是在看到里面唯一能查看的最新一封邮件后。
【计划有变,下飞机后有人接你,让他直接送你到据点。——琴酒】
第156章
松田阵平把邮件滑到最后, 是一个日本人名鱼冢三郎,和一个的联系电话。
好消息,看发邮件的人语气,来接他的“鱼冢三郎”不认识他, 不会立刻发现问题。
坏消息, 发邮件的“琴酒”一定认识他, 而且可能就在那个什么据点等他。等到见了面,被拆穿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松田阵平头疼地抓着手机,却没有再联系萩原研二。
对于目前的情况,他当然也有一些推测。
同样的长相, 同样的年龄,看上去几乎毫无区别的两个人。
虽然十分荒谬,但可能他们两个之间就是存在着某种特殊的联系。
一直以来错乱的时间, 偶尔冒出的奇怪想法, 和对许多从来没见过的东西的即视感。那些全都不是他臆想出来的,而是来自“神奈荒介”的感受。
不过如果只是这样, 他还能认为有仅仅是他单方面感知到对方、或者是单方面附身到对方身上的可能性。
可在发现了手机密码也相同后,松田阵平就熄灭了这种侥幸的想法。
既然如此,他在神奈荒介的身体中苏醒, 那神奈荒介还能在哪?
刚刚飞机起飞前联系hagi,是因为事情刚发生,如果真有意外,能够提醒hagi及时作出应对。
虽然当时没有打通, 但如果hagi发现那个自己的不对, 就一定会想到忽然的陌生电话。可实际上, 除了一开始回拨了一次以外,hagi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要么是hagi被“神奈荒介”控制住了, 要么就是,hagi根本没有察觉松田阵平的异样。
到现在为止,他手机里都没有收到什么昏迷的萩原研二的照片,那就只能是后者了。
真行啊,萩原研二。
你平时那敏锐的观察力呢,被沙滩上的太阳烤化了吗?
松田阵平盯着手机看了两秒,最后还是愤愤地放弃了痛骂萩原研二一通的打算。
这场互换应该是“神奈荒介”也没有预料到的意外,但他却因为飞机航行,比“神奈荒介”少了十三个小时做出应对。
在对方明确知道他到达东京的时间的情况下,他现在还好端端站在这,没有被一群黑衣人围起来,手机上也没有额外的信息……若非“神奈荒介”真想玩身份互换的游戏,还不担心醒来被送进局子,那就是对方很了解他,了解到可以骗过萩原研二,了解到认为他可以应付现在的情况。
不过就不知道,“神奈荒介”的考量里,有没有包括那个琴酒。
松田阵平正思索着,忽然感觉一缕银色从身边滑过。
他抬头,看见那个和他同一趟航班的银发单马尾女孩坐上一辆出租车。
而不远处,一个壮硕的黑衣男子错愕地低声道:
“库拉索?她怎么在这?!”
琴酒,库拉索。
都是酒名。难道他们是一个组织的人?
那这个一身黑西装看起来明显是在等人的男人,该不会就是……鱼冢三郎?
松田阵平只犹豫了一秒,就避开黑西装男人的视线,上了另外一辆出租车。
“跟上前面那辆。”
他坐在副驾驶上,盯着前面还没驶离视野的出租车。
“这……”
出租车司机的语气迟疑,松田阵平的手摸到钱包上,犹豫着是像电视剧里一样直接拍给他两张万元钞票,还是找个借口把人糊弄过去。
结果他的手刚刚一动,余光就感觉旁边的人抖了一抖。
“我马上开车!”出租车司机像是逃到穷途末路的嫌疑犯似的仓皇踩下油门。
松田阵平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结果司机更紧张了,抓着方向盘的双手颤抖,
“我、我已经跟上了。”
“要不我来开。”
松田阵平开始担心他出交通事故,直起上半身转头商量,
结果司机脸唰就白了。
就算是松田阵平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刚想说话,却透过司机右侧的车窗的反光看见了自己。
黑色皮衣,黑色墨镜,很帅气,就是稍微有一点不像好人。
松田阵平:……
他若无其事地坐回去,从钱包里抽出两张万元钞票放在一边,司机的情绪肉眼可见地稳定了下来。
所以说都怪“神奈荒介”,好好的为什么要戴墨镜?
他忍不住通过后视镜又看了一眼自己。
不,明明不是墨镜的问题。
一定是“神奈荒介”的问题。
被自己反复指责了好几遍的松田阵平毫无反应,依然在药物副作用下昏昏沉沉地睡着。但警车的笛声遥遥响起的瞬间,他猛然睁开眼。
房间中一片黑暗,只有少许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透入。
他同时感觉到身下柔软的床铺、小巷里坚硬的墙壁、以及抵在他腰上的格洛克。
“为什么跟着我?”
月光下,库拉索的银色长发泛着肃杀的霜白。
“搞清楚,如果不是我把你拉过来,你现在已经被那群人带走了。”
松田阵平靠着墙壁,目光从她被炸得碎裂的上衣扫过,尽量不去看焦黑红肿交错的大片白皙肌肤。
车上还有一个没能逃出来的,被炸死的司机。
因为一时兴起的跟踪亲眼目睹了一场有预谋的爆炸的松田阵平心脏抽了下,很想现在就质问面前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他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他”和这个即使身受重伤也出手果断狠辣的库拉索很有可能属于同一个组织,尽管她明显不认识他,
“你是神奈。”
松田阵平:……
“你知道我?”
他心情复杂地打量面前的银发女孩,但是对方看他的眼神依然陌生。
那种反应就像是曾经听说过他的长相描述或者是名字,但却没有见过照片,此刻却将他对上号了。
“……咳……当然知道。”
库拉索咳了一声,即使声音依然冷静,但依然不可避免的比之前低弱了些,松田阵平怀疑她是强行咽下去了一口涌上来的血。
“你……”
“你半年前刚炸了伦敦的大本钟和塔桥,这次又暗中来日本,是想炸了铃木塔吗?”
松田阵平瞳孔剧烈震颤。
谁?你说谁炸了什么?
松田阵平虽然早就确认了这具身体的主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忽然直接具体到案情,是不是太快了。
他半年前确实听说过伦敦的大本钟和塔桥被炸的事情,据说现在还在维修中,拒绝游客参观,当时还和萩原研二讨论过对方到底是用的什么类型的炸弹?是单纯的恐怖袭击还是别有目的?
最后的结论是,希望他们攒够钱出国旅游的时候,大本钟已经维修好了。
等等。
这张脸不会在FBI或者是CIA的通缉令上吧?
卷发青年长久的沉默,让库拉索开始怀疑自己认错人了。
她在飞机上的时候,虽然短暂的警惕过这个青年,但很快就认为是误会,后面在飞机上的十几个小时,也并没有感觉到对方的威胁性。要不然也不会明明看过帕波米特传回的情报,还是没有认出这个特征鲜明的白兰地下属。
但如果他真的是白兰地的下属神奈,那又为什么帮她?
刚刚开枪打爆油箱又过去搜查车辆的人,虽然伪装成了当地的势力,但训练有素的样子,已经超出了普通的极道水准。
如果刚刚不是他借着火光把她拉进小巷,又故意做出她往另外一个方向的痕迹,她已经被抓走了。
“动手的是琴酒派来的人吧?”
她忍耐着疼痛试探道,
“看来琴酒为了拿到日本分部行动部门的权利,和白兰地起冲突的事情是真的?”
怎么会有这种谣言?
从酒店床上坐起来的松田阵平大为震撼。
朗姆的情报部门是干什么吃的?能把这种离谱的情报当真?没人审查吗?
噢……可能是帕波米特审,他之前好像说过。
那没事了。
松田阵平把这件事情扔下,脑中却闪过在机场门口看见的那个“熟人”。
鱼冢三郎。
或者说,未来的伏特加。
他上辈子距离组织最近的一次,就是发现了伏特加的踪迹。
那天来自附近高楼上的狙击瞄准,让他以为自己会死。
可叫做伏特加的男人撤离,那个高楼窗边似乎是长发的黑影也收起了枪,落在他胸口的激光红点最终没变成真实的血洞。
反倒是来自内部的令,让他的调查终止。
这就对得上了,伏特加是琴酒的下属,那天接应伏特加的也是琴酒。
前世的疑惑一点点解开,松田阵平垂眸,却察觉警车的声音越来越近,像是往这个方向。
他警觉得抬起头,却忽然听见了门口细微的脚步声。
接着,轻缓的敲门声响起。
松田阵平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现在的时间。
凌晨两点。
这个酒店该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服务吧?
他头昏昏沉沉地从床上下来,脚踩在地上时还是有些发软,只睡了四个小时并没能完全让他缓过来,但是另一边的情况还需要关注。
如果真的有必要的话,松田阵平单方面给白兰地发邮件提醒并拒收对方邮件,应该也是可以钻的空子吧。
他一边琢磨着可行性,一边顺手把放在枕头下面的枪插在腰间用衬衫遮住,趿拉着拖鞋绕开隔断空间的红棕色镂空立柜,慢吞吞地经过沙发和茶几,走到门口给对方开了门。
门口是晚上刚见过的另外一个人。
戴着眼镜的大作家沉稳友善地说:
“我觉得如果等你去找我,可能会吵醒孩子们和我的妻子,所以我先过来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工藤优作的声音落下,保时捷356A独特的撕裂声忽然由远及近,停在了小巷口。
第157章
小巷里的两人同时僵住。
松田阵平一言不发。
库拉索也一言不发。
刚刚还火药味十足的两人忽然有了极高的默契, 同时将身形藏在巷子凹进去的死胡同的阴影中,屏着呼吸听车门打开,车门关上,又听见隐约地打火机被按下的声音。
酒店里的松田阵平也跟着屏住了呼吸, 心里有些不可置信。
琴酒怎么会在这?
他很清楚, 炸库拉索的车的人绝对是琴酒安排的。
琴酒被boss派到日本就是想牵制朗姆, 因此绝对不会放过能削弱朗姆实力的机会。
现在库拉索是暗中行动,理论上琴酒不应该知道,可偏偏被鱼冢三郎看见了。这时候对库拉索动手,在琴酒眼里可以说是无本买卖, 成了,他没有嫌疑,可以直接推给东京的地下势力。
就算不成, 也能让朗姆吃个闷亏。
这时候不动手什么时候动手。
但琴酒本人不应该出现。
就算是他的车只是停在了爆炸外的另外一条街上, 两边只有一条小巷相连。
以琴酒的谨慎,也不应该亲自来现场, 万一朗姆的人发现怎么办?
他有毛病吗,刚来日本几天就这么嚣张了……等等,他知道了……
琴酒来找他的!
松田阵平的脸色都要青了, 他怎么就忘了这回事。刚刚琴酒发了邮件说让鱼冢三郎来接他,但是他没回复邮件,也没联系鱼冢三郎。
如果是平时的话,琴酒倒是确实不管, 毕竟两人甚至算不上平级, 琴酒也没资格真的令他。人通知到位了, 来不来和boss解释去,琴酒乐得他不在。
但偏偏赶上了库拉索的事情。
所以琴酒得到的消息从“白兰地不知所踪”, 变成了“朗姆得力下属库拉索现身东京,同在机场的白兰地不知所踪”。
琴酒稍微动一动脑子,都会去猜他是不是去追库拉索了。
偏偏还真的歪打正着,把本来打算从小巷里撤走的他和库拉索堵住了。
现在巷子两边,一边在琴酒的人监控下,一边是琴酒本人。
松田阵平呼吸不畅。
站在酒店房间门口的卷发青年迟迟不语。
工藤优作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正好看见青年绷紧的排斥神情,像是不希望他进来。
年轻作家本来笃定的神色有了微妙的变化。
他克制住回头确认对面那间有没有人的想法,提出另外一个方案,
“或者你觉得我们出去聊更合适?”
“不,没那个必要。”
卷发青年眉宇间萦绕着倦怠,但也正是因此,本来有所掩饰的危险感更加鲜明,那双暗青色的眸子情绪莫测地看了他一眼,终于侧开身,
“进来吧。”
工藤优作只好脚步有些迟疑地走进去。
但当他越过玄关,看清房间内的情形后,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松田阵平仅在客厅开了一盏壁灯,因此室内光线昏黄,浅棕色的沙发和玻璃茶几沉没在晦暗中,镂空立柜的影子压在凌乱的床铺上。
但房间里并没有另外一个人留下的痕迹。
工藤优作悄然松了口气,他礼貌地在客厅站了两秒,结果卷发青年自顾自地走到盥洗室去洗脸了。
听见水龙头的流水声的工藤优作:……
他自觉地安排自己在沙发上坐下,甚至在对方出来之前主动打开了灯。
果然,走出来的青年对此没有任何异议。
他只是靠在墙边,单手抄进兜里垂眸看过来,
“我没有招待人的习惯,想喝红茶自己泡。”
工藤优作顿了顿,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又抬起胳膊轻嗅一下,终于在衣袖上闻到了一股极淡的红茶香气,
这种被人先声夺人地推理的感觉还挺新奇的,应该算是下马威吧。
完全颠覆了他晚上时对松田阵平的印象。
是因为需要隐瞒的同伴不在,所以暴露出了真实的性格,还是太紧张警惕,所以显得咄咄逼人?
工藤优作思忖着,表面上却依然只是无奈地放下手臂。
“习惯之后,就是容易被忽略。”他意有所指地说,“不管是什么,不管是多敏锐的人都一样。”
卷发青年果然沉默了两秒,目光移开,平淡地说,
“你这是在自夸吗?”
“唔……也许吧。”
警笛声已经到了酒店楼下,被吵醒的萩原研二艰难地睁开眼,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然后站起身走到窗边。
下面停着三辆警车。
“这是怎么了?”
萩原研二瞬间清醒了几分。
这么响的声音,小阵平应该也已经醒了吧。他果断地拨出电话。
手机的震动声突兀地响起,在寂静的巷子中异常明显。
琴酒夹着烟的右手顿在空中,眼睛危险地眯起。
而他左手上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是异常鲜明的……
【Brandy】
松田阵平盯着手机看了半秒,冷静地挂断了电话。
起码他不用担心认不出琴酒了对吧,毕竟来电显示上清晰地显示了【Gin】。
唯一的问题是,他低头看向指着自己胸口的枪,又顺着已经微微颤抖的枪口,看向对面年轻的女孩。
她应该也不是什么好人,放她走也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她太年轻了。
起码不能把她交给外面的那个人,那相当于送她去死。
脚步声缓慢接近,松田阵平想起刚刚那封和震动声几乎同时到达的邮件,握住了枪管,用口型对她说,“交给我。”
银发的女孩沉静地盯着他,最终松开了手。
松田阵平毫不犹豫地调转枪口,对着前方的地面开了两枪。
子弹挟着火光,在脚步声拐过之前,暴烈地如流星砸向地面。
脚步声停下。
琴酒站在一步之外的地方,在火药和硝油味之间,闻到了一丝血腥气。
他皱起眉等了两秒,听见里面略微粗重的呼吸声后,才走进去。
先看见的是地上的一滩血迹。
带着墨镜的卷发青年靠着墙坐在血泊边缘,脸色苍白,胸膛剧烈起伏,手上紧紧攥着白色的药瓶。袖子、胸口甚至脸上都沾上了一点零星的血迹,但身上并没有伤口。
“你最好站在那。”青年沙哑地说,“Gin.”
松田阵平用生平最快地手速从邮箱界面切回通话界面,终于接通了萩原研二的电话。
毕竟他已经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再不接就来不及了。
“小阵平,开下门。”
“不开,你晚上睡不着还要我给你唱摇篮曲吗?”他冷酷地说。
站在门外的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狐疑地后退半步,确认幼驯染的门口确实透出了室内的一点光亮。
“你房间里藏了人?”
“藏了尸体。”松田阵平懒洋洋地说,“敢进来我就供出你是同犯。”
坐在沙发的上的工藤优作:?
“……那这时候更应该一起商量怎么毁尸灭迹吧。”
过了一会,萩原研二吐槽的声音才从电话里传出,看似轻松的语调中却带着一点忧虑,
“那小阵平在房间里等着,我先去楼下看看怎么回事。”
萩原研二真的离开了。即使他们两人都知道,萩原研二离开并不是因为没听出松田阵平另有隐瞒,而是出于对松田阵平的信任。
“这样和他说没问题吗?他似乎听起来很担心。”
被忽略半天的工藤优作真的给自己泡了一杯红茶,但喝了一口就不太适应地放下,
“还是你真的想让他帮你做点什么?“
“那你呢?“松田阵平重新抬起头,看向端着红茶杯的年轻男人,
“你都已经报了警,为什么还过来找我?难道推理小说家还兼职自己小说中的侦探,要在警察来之前,条条列出我的疑点和破绽,先逼我认罪?”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清晰地看见这个从容的年轻作家表情短暂空白了一秒。
大约是推理生涯中从来没见过像他这样配合的……凶手吧。
但这时候去狡辩实在没有意义。
广播里那个丢了钻石袖扣的男人,也确实是他解决的,叫石井祐辅。
来日本之前,松田阵平粗略地看过一遍这边组织人员的情报,石井祐辅是枡山集团旗下一个子公司的高管,也是皮斯科的下属。
就是那么巧,他千挑万选的地方,最后正好撞上了皮斯科的下属设陷阱钓出叛徒。
松田阵平不是不能更理智些,当做没看到直接离开,毕竟他现在是松田阵平,他的身份一旦暴露给组织,必然会影响到萩原研二和他们各自的家人。
可听到对方点出对面的人日本公安卧底身份,他还是没办法旁观下去。
hiro那家伙,就是身份暴露所以被当做叛徒吧。
如果当时有人救下他就好了。
心中升起这样的想法时,松田阵平忍不住动手了。
虽然救了人,但是他也并没有暴露自己的长相。毕竟日本不同于其他国家,还有一个记忆不全的自己在,本地的官方组织来查的话不要太容易。
结果因为不放心hagi先去找了一趟对方,就被人发现了破绽。
假如面前的人不是那个世界上首屈一指的推理小说家,或许就不会有这个麻烦。
根据松田阵平的记忆,接下来的几年里,对方的名气只会越来越大,除了小说以外,他推理能力和洞察力同样是世界顶级的水准。
故意和萩原研二搭话,被发现的血迹,广播响起时投在他身上的视线,和晚上响起的警笛声。
松田阵平从那位BOSS身上学习到的极为重要的一点,就是绝对不会盲目乐观。
既然事情已经出现了纰漏,那就不能指望对方发现的不够多。
“因为我想知道你就不担心吗?”年轻的作家目光扫过他的脸,“明明猜到我会报警,为什么你不离开,甚至还睡了一觉。“
工藤优作听到广播后,就去了楼下前台,迅速确认了丢了钻石的人是哪位房客,又说服了酒店前台联系那位客人。
但是不出他意料,电话无人接听,客房里空无一人。
他顺着踪迹追查下去,在停车场的监控死角发现了一点零星血迹后,更加确认对方已经凶多吉少。
单凭这点报警还有些勉强,但是他的那点微薄名气,加上警视厅的熟人,在这时候也稍稍发挥了作用。
工藤优作本可以等目暮他们到了,再和松田阵平对峙。
没错,是对峙……
他是真的没想到,松田阵平会当着他对自己的同伴开玩笑般说出藏尸这种敏感的话。
又直截了当地对他承认了杀人的罪行。
“松田先生,是觉得我找不到可以定罪的证据?”
工藤优作将白瓷茶杯放在玻璃茶几上,红褐色的水面轻轻摇曳,将光线扭曲成纠结的一团,给他的感觉,就像是松田阵平这个人。
明明可以推断出来的信息很多,但每条和每条都不能完全对应,有时候甚至会拐向截然相反的结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未免太看不起警方的能力了。”
“啊,我没有这么想。”
卷发青年的神情有轻微地恍神,像是从遥远地地方抽回思绪,“但这不是证据的事情。”
他走到窗边。
微风抚过他的衣角,让工藤优作注意到他腰间隐约的手枪轮廓。
“要有罪行,证据才有意义。”
工藤优作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就察觉到松田阵平话中的隐藏含义。
他当即拿出手机,恰好,毛利小五郎的电话打了进来。
男人不爽的声音响起:
“工藤,你搞错了,石井祐辅刚刚亲自打电话过来退房了,还骂了联系他的警察一通,说我们大半夜骚扰他。”
第158章
毛利小五郎的嗓门响亮, 连为了探听消息故意和前台搭话的萩原研二都听见了他的声音。
萩原研二不着痕迹地偏过头,将高瘦男人的神情收入眼中,结果对方反应极快地转过头,注意到了他, 大步走来,
“喂, 小子,你住在几楼的?”
“28楼。”
萩原研二才说出口,就注意到男人脸色一变。
这个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的警察目光露出隐藏得不算太好的警惕,手指微微动了动。
即使男人的动作幅度很小, 但萩原研二还是立刻意识到对方是想要摸腰间的枪。
他心思急转,28楼有什么问题?
刚刚前台说的因为临时有工作所以仓促退房、被误会失踪的石井祐辅住在27层,总不可能是因为他们住得近。
电光石火间, 萩原研二想起遮遮掩掩不肯开门的小阵平, 和这位警察口中的“工藤”。
失踪、误认死亡、藏尸……
“我刚刚看见工藤优作先生上去敲我隔壁的门……”他撒了个谎,眼也不眨地盯着高瘦男人的反应。
“他真一个人上去了?”对面的男人果然没有怀疑, 立刻袒露不满,嘟囔着,“他怎么敢的, 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怀疑……”
大约是知道在人前,所以话没说尽,不过仅是这些,已经让萩原研二心中生出荒谬的情绪。
28楼只住了他和小阵平两人。
也就是说, 晚上偶遇的那位名作家工藤优作真的就是报警的人, 而小阵平不开门的原因是因为工藤优作就在他房间里。
工藤优作过去的原因是……他怀疑小阵平杀了石井祐辅?
哪怕线索已经指向这个结论, 萩原研二犹自不敢相信。
他当然知道今天小阵平情绪不高,还明显有事情瞒着他。
但他们两个之间本来也不会非要时时刻刻弄清楚彼此的事情不可。
就像是在学校里, 除非他把小阵平拉去凑数,小阵平很少主动问他今天参加了哪个学院的联谊。同样,萩原研二也不会每时每刻注意到,松田阵平拆坏了哪件电器,又改装了什么。
但两人之间确实也没有什么秘密,毕竟随着时间流逝,松田阵平早晚会注意到和萩原研二打招呼的人,萩原研二也能发现他们两个租的公寓里多了或少了些东西。
也正是这种多年来松弛自然的相处,让他没有在第一时间追问。
可怎么感觉这次的事情有点严重了。
刚刚前台小姐说那位石井先生已经找到了,可实际上也只是接到了一个电话而已。
就算是前台也不会记住每个人的声音,再加上声线经过电话,电路传播本来就有些失真,想要模仿的话也不一定不可能。
只要拿着对方的手机,就能轻易地做到这件事。
警察应该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虽然被电话那头的人痛骂了,但是依然没有撤走,估计是正在联系石井的家人。
那位石井先生到底有没有事情?估计很快就见分晓了。
实话实说,萩原研二并不抱什么希望,毕竟这个判断的人是那位相当有名的推理小说家。
就今天晚上的感觉。对方的学识谈吐都极不简单,推理能力大概也并非虚名。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件事到底和小阵平又有什么关系?
小阵平,你不会是真的被人坑了吧?
那事情解决后研二酱一定会大声嘲笑你一整年的。
萩原研二刚下来时还残存的些许困意已经彻底消失,甚至拿出小学都没有用过几次的自称在心里活跃了一下气氛,好让自己不至于往糟糕的地方去想。
他看见那个警察走到一边再次拨出电话,克制住了想要跟过去的动作,自然地转过头面向前台的服务人员,双手撑着下巴做出好奇的模样,
“说起来,我刚刚一直想问,大堂和电梯里都是有监控的吧,为什么发现了钻石袖扣之后没有直接查监控而是进行广播呢,这样不是很容易被人冒领?”
“这个嘛……”
穿着工作服的前台小姐露出稍稍有些为难的模样。
半长发的英俊青年配合地看了看左右,稍微凑近了一点,用气音小声问:
“难道是监控坏了?”
前台小姐姐含糊地说,
“嘛……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刚刚警察已经问过一遍了,但毕竟影响不好,所以经理拜托警察不要外传。”
萩原研二心里沉了又沉,表面上却答应下来,做出一副守口如瓶的样子。
这么巧?偏偏就是今天监控坏了。
他打算去那个据说是发现了血迹的停车场看一看,但是脚步刚动,就注意到那个警察似乎没打通电话,正打算上楼。
萩原研二猛地刹住脚步,硬生生改变方向,往电梯口去。
不行,小阵平因为父亲曾经被误抓的事情,一向对警察没什么好感。万一和对方发生了争执,那杀人的嫌疑还没洗清,就要因为袭警被拘留了。
他正打算找个借口和对方一起上楼时,银白色的电梯门却缓缓敞开,露出里面一前一后两人。
前面戴着眼镜的自然是工藤优作。
而后面靠着电梯墙壁,看见他之后稍微扬了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慢悠悠直起身走出来的,不是松田阵平还能是谁?
“小阵平?”
“嗯。”
被他担心了好一会的卷发幼驯染嘴都没张,从嗓子里挤出一点声音就当做是回应,并且得寸进尺地胳膊压在他的肩膀上。
“喂……”
萩原研二还没来得及吐槽他这样子不费劲吗,就感觉自己的肩膀上越来越沉,都快要被压得塌下来了,“等等等等。”
“别乱动,让我靠会,困死了。”
松田阵平今晚的力气出奇得大,轻而易举地镇压了他的反抗。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可以告诉被蒙在鼓里的我……唔……”
萩原研二本来想说的更有气势一点,但是松田阵平一个哈欠,让他也忍不住跟着打了一个,声音都跟着变得模糊了,
“所以是怎么回事啊?”
“就是……”
松田阵平解释的时候,正在和警察说话的工藤优作恰好转过来,就看见卷发青年的锋芒收敛,整个人显得随性许多,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旁边的人说话。
和几分钟之前在28层的房间中的他判若两人。
“就是你们什么也查不到的意思。”
卷发青年站在窗边,目光漫不经心投向窗外五彩斑斓的车流。
“他是死了,但那又怎么样。”
“大作家,你推理出来得很快,但是有的人比你更先得到消息。”
“你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有恃无恐吗?”
这一刻,才十九岁的青年显露出超乎年龄的冷漠,
“因为我知道,我什么都不需要做,因为他们比我更想把这件事情掩盖下去。”
石井祐辅是枡山集团旗下公司的高管,又是皮斯克枡山宪三的手下。
组织的第一原则是隐蔽,并不是说真的隐蔽到没人察觉,而是让人抓不到把柄。
虽然松田阵平一次次弄出极大的动静,但是实际上每次表面上都有背锅的人,譬如在伦敦那次的兰登。
尤其是现在琴酒刚到东京,皮斯克又是朗姆的人,现在绝对不敢给朗姆拖后腿,让琴酒抓住破绽。
所以松田阵平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只要把破坏了痕迹的尸体留给皮斯科那边的人,让皮斯科确定石井祐辅真的死了,而不是叛逃或者是泄露的消息,他的第一反应绝对是将事情掩盖过去。
至于追查凶手,那是私下的事情,不然表面上闹得太大,朗姆都要第一个问责。
这件事情做起来简单得不可思议,但如果他不是“白兰地”,不知道石井祐辅背后的身份,不知道组织内部的势力纠葛,就绝对想不出这样的办法。
因此哪怕是工藤优作,在缺乏绝大部分信息的情况下,也没办法推断到这一步。
“接下来警察那边会联系上石井祐辅的家人,但是那边一样会统一口径说石井祐辅活得好好的。”
“再继续查下去,你们只能查到石井祐辅前几个小时就已经坐上了去往其他国家的飞机,原因大概是出差或外派。而且没有几年,恐怕都不会回来。”
“到几年后,谁还记得这个人?”
松田阵平说完,也没有转头,去看身后的那个大作家现在是什么样的眼神。
深恶痛绝?悚然?想将他绳之以法却只能忍耐的愤怒?
反正他已经见过太多了,虽说不是以松田阵平的身份,但实际上对他来说并无区别。
而只要工藤优作还顾及家人,就绝不会把今天两人的对话说出去。而有工藤优作背书,警察那边也可以轻松地解释为是个误会。
一切都能顺利解决,将影响控制在了最小范围内。
但松田阵平却有些心烦。
还是先下楼去看看吧,他怕自己再晚下去一会儿,hagi都要考虑怎么帮被告席上的他打官司了。
就在松田阵平打算将房间里的另外一个人请出去的时候,沉默了许久的年轻作家忽然说话了,
“那你呢?你说了半天都没有说你为什么对他动手?”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卷发青年不耐烦地挑眉。
“这是偷换概念。”
工藤优作居然在这种时候还有闲心解释,
“你说有些人在我推理之前就先得到消息,并且能做出天衣无缝的安排,那他们一定和石井祐辅关系密切。”
“他们急切掩盖石井祐辅的死,这意味着他们和石井祐辅更可能是利益关系,而且地位要高于石井祐辅。”
“能做到你说的上述的事情,必然不是一个小型的团伙,而是一个庞大的成体系的组织。”
“你话里话外的意思,你也是其中的一员,如果我想将你的事情告诉警察,或者是继续追查石井祐辅的事情,都可能给自己和家人带来灾难。”
卷发青年没有否认,霓虹灯的光线映出他冷硬的神色。
工藤优作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
“但奇怪地是,我却同样推理出,你对那个组织十分厌恶,甚至在说话时都本能地将你和他们划分出界线。”
“你还不到二十岁,就能轻而易举地决定一个人的生死,能逃脱法律的制裁,能轻易得到可以挥霍的金钱。这种高高在上的权力能让一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迷失,但你却在排斥它。”
卷发青年的唇角立刻绷成直线,但那一瞬间的僵硬还是泄露出了他的真实想法。
而工藤优作这时,也已经缓慢地消化完了自己内心的挫败感。
说实话,他并不像是自己表面上那么冷静,真相就在眼前却无法将其昭之于众,若非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年纪,恐怕很难接受这样的落差。
但现在的他知道有比真相更重要的事情。
“你为什么杀他?”工藤优作继续重复这个问题。
“重要吗?不管是为什么,我都杀了人。”
卷发青年双手插在兜里,冷淡地说,
“还是你觉得只要合情合理,就能随便杀人?”
工藤优作的目光闪了闪,终于准确地抓住了那一丝异样感。
他怅然而笃定地微笑起来。
“当然不是。我之所以这样问,只是想确定一件事。”
他说:“真正的恶人从来不会认为自己有错。”
“但你恰好相反。”
松田阵平从回忆中抽离,垂眸掩盖神情,不让hagi注意。
他继续解释,“工藤优作知道了我和石井祐辅有过冲突。”
“冲突?等下,怎么我不知……”
萩原研二先是极快地接了话,但说到一半又顿住,
“你的衣服?”
“……嗯。”
发现了衣服的血迹,也算是通过衣服发现的吧。
松田阵平稍微有一些心虚。
他本来是不打算对萩原研二继续撒谎,就让这件事情含糊下去,但工藤优作却用一句话阻止了他,
“如果是我十九岁的时候,一旦生起调查的心思,所使用的方法和手段,恐怕会比现在激进许多。”
松田阵平稍微代入了十九岁的萩原研二和自己,觉得太有道理。
而接着,工藤优作又说,“我晚上调查的时候发现,你们入住前在酒店门口说的话,有进出的客人也听到了。”
“这种稍微一查就能拆穿的谎话……仅我个人的角度进行一个微不足道的建议,我觉得还是顺便圆一下比较好。”
就因为这,趁着萩原研二和工藤优作交流,松田阵平对着那个叫做毛利小五郎的警察面无表情地念提前准备的内容:
“我和石井祐辅下午是起了冲突,但我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杀人吧,更何况他还给了赔偿。”
“没错,他丢了钱包……他钱包里有什么?好像是装着公司合同的u盘?”
“银行卡流水?那你联系石井祐辅让他去查,关我什么事,我又没拿到现金。”
“勒索?那你去问石井祐辅,看我有没有勒索他?”
松田阵平根本不怕他们核实,因为这种小事皮斯克根本不会亲自过问,而负责处理的下属就算是没查到也没关系,毕竟以石井祐辅的身份,有几张查不到的银行卡太正常不过了。
反而是他们做贼心虚,为了防止警察发现不对劲,估计会一股脑地认下,甚至伪造账单。
但松田阵平一开始根本没想到这方面,这个思路,甚至回答技巧的都是工藤优作提供的。
他在酒店门口对着萩原研二随口扯谎的时候,真没想到这件事情真的能找人扣上,而且严丝合缝,死无对证。
从揭穿真相到帮忙掩盖破绽,兼职侦探到兼职犯罪导师的转换只在一瞬间。
成功将警察糊弄过去的松田阵平心情复杂,决定以新的眼光去看待推理小说家这个职业。
如果他有这个颠倒黑白的本事,刚刚在琴酒到巷子里的时候,就不会……
嗯……
不小心坑了自己一把。
松田阵平在保时捷356A的副驾驶上阖着眼,手指紧紧地扣住身下的皮质座椅,但没几秒就又无力松开。
心跳如重锤般一下下砸在左肋骨上,窒息感如海浪般涌过口鼻。
简直就像是十天十夜不睡觉之后,快要猝死的感觉。
松田阵平刚冒出这个想法,就又被昏沉地大脑淹没,太阳穴也开始一抽一抽的疼痛。
好吧,也有点像中暑。
他有气无力地在心里痛骂,
别让他逮到那个发邮件的“神奈荒介”。不,他自己更蠢。
他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看见了邮件里的【开枪,吃药】就真的照做了?
第159章
刹车声割裂寂静。
松田阵平身体因惯性向前倾了倾, 勉强抬起眼皮看了眼,发现车停在一处偏僻的烂尾楼附近。
他动了动嘴唇,想出声说话,但是刚开口发出一个音节, 就不得不费力地喘一口气。
说真的, 他这样没问题吗, 真的不需要送到医院做急救?
还是他哪里露馅了,对方是想杀人灭口?
松田阵平强撑着侧过头,看向坐在驾驶座上银发的年轻男人。
一秒、两秒,他指望对方说什么。结果琴酒在他的注视下, 握着方向盘的手掌越来越用力,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显露,最后冷着脸从车上下去了。
松田阵平:?
等银发男人直接把车门一关, 走到远处, 他才意识到对方是专门给他单独留出空间。
很好,看来是认为他一切正常。
所以这个叫琴酒的是不是眼瞎?
松田阵平吐槽了一句, 却并没有当真。
琴酒离开反而验证了他心里的猜测,即他现在这种糟糕的状态,在“神奈荒介”身上可能比较常见, 琴酒曾经见过
所以刚才那封邮件才暗示他只要吃药就能骗过琴酒,不会怀疑是他故意放走了那个明显是站在对立面的库拉索。
但这个代价未免有点离谱。
松田阵平靠着椅背,夏天本来就热,他身上还穿了两件。现在汗水已经彻底浸透了里面的T恤, 黏腻地贴在身上, 让人更加心烦气躁, 但他却没有再闭上眼。
过了两秒,确定走开的琴酒已经看不见他在车里的动作后, 松田阵平摸出手机,手指灵活地按了两下,打开了邮箱。
刚刚那封邮件却从邮箱消失了。
松田阵平挑眉,翻了下,发现琴酒发给他那封果然也不见了。
他想起解锁后手机里空空荡荡的样子,意识到大概是什么手机的保密设置,就是不知道是自动删除了,但是隐藏起来了。
不过现在也没空去好奇这个,松田阵平按照记忆重新输入刚刚的邮箱。
但刚刚打出一个“你”字,新的邮件已经发过来。
【别联系我。】
松田阵平的大拇指僵住,悬在屏幕上方。他确定车里没有什么监控设备,那对面的“神奈荒介”又是怎么知道他正要联系他的?
“你在监视我。”
他试着在手机上敲下这几个字,甚至还没打完的时候,新的邮件已经再次弹出。
【别废话了。】
对方的打字速度非常快,甚至比他还快一些。几乎是同一时间,下一封邮件就跟着发过来了。
【琴酒不会等太久,问他找你什么事,和研究所以及朗姆无关就拒绝。我来东京的借口是参加交流会,邀请函和其他东西都在安全屋,你等下过去,没必要别去据点。】
邮件附带着一个地址和一串密码。
松田阵平:……
等下,你是不是说了借口?
而且这时候不应该先介绍下自己是谁吗?琴酒又和你什么关系?这个以酒名为代号的组织又是什么势力?
库拉索认出你的身份时,说是神奈而不是神奈荒介,那神奈才是你真正常用的称呼?神奈荒介是假名?
为什么琴酒、库拉索都是用酒名做代号,你的却是姓氏?
该不会是因为你的地位不够吧,就像是那个被琴酒派来跑腿的鱼冢三郎一样?
【……】
【你有完没完,你很烦。】
卷发青年攥紧了手机,目光冷下来。
果然,不是文字,是你能听到我心里的想法。
酒店一楼的大堂里,盯着手机屏幕的松田阵平不爽地啧了一声。
不久前刚从楼上下来的工藤有希子正在和一个梳着马尾戴眼镜的女士聊天,两人的声音不断灌进他的耳朵。
“这里离你们家这么近,为什么还要住酒店?”
“因为优作的稿子还没写完嘛,昨天开车回去的时候看见编辑先生幽怨地蹲在门口,优作的脸色都变了呢。”
“那好歹也要把兰送回来。”戴眼镜的女士有些埋怨,“该不会是那丫头玩疯了不想回家……”
“才不是呢。”有希子女士笑嘻嘻地反驳,
“是新一回来就知道黏着他爸爸说海滩上的事情,一点都不好玩。我才请求小兰留下来陪我,因为兰酱真的超——级可爱!而且送回去的话,没准会遇到编辑哦。”
“也不可能蹲到我家门口吧。”
“可上次不就把催稿电话打到你那边了……”
“欸,居然这么可怕。”萩原研二惊讶地说。
“什么啊,根本就是因为他留了我律所的电话吧!”戴眼镜的女士冷着脸说。
“其实是……”工藤有希子的目光立刻心虚的飘了一下。
“也算是不错的广告吧。”萩原研二笑着打圆场。
“话虽然这么说……”戴眼镜的女士语气缓和了一些。
松田阵平:……
这才是他总是忍不住听那边对话的原因。
hagi到底是什么时候过去的啊?怎么就那么自然地插入了别人的家庭话题?!
但他也只是短暂地听了两句,心神就被自己和琴酒的对话扯了过去。
脸色略有些苍白卷发青年倚着车,不满地开口:
“非要去据点?有什么话不能现在说,我不想掺合这边的事。”
“那你刚才为什么去追库拉索。”
“想给朗姆找麻烦。要不是……”
他的话没说完,但眉宇间的烦躁已经说明了一切。
琴酒审视着他,“但这次是Boss的令,有资料要给你看,不方便拿出来。”
啊,这题超纲了。
神奈根本没有提到Boss。
松田阵平的心跳快了几分,却很清晰的判断出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他站直身体,果断地打开车门,
“走吧。”
这个位置已经离据点不远了,琴酒的车只开了十来分钟就到了目的地。
他跟着琴酒进去,到了地下一层后又继续经过走廊往前,中间路过无数紧闭的房间。
其实他很想知道这些房间都是什么用处,里面都有什么,但还是忍住了没有将好奇表露的太明显。毕竟他也不知道之前神奈去过的其他据点是不是类似的构造,万一是的话就露馅了。
一直到了走廊尽头,琴酒在一道黑色的合金制门前停下,而门边是一道密码锁。
松田阵平故意顿了两秒,但琴酒却没有做出任何示意他回避的动作,直接输入了密码。
很好,神奈的权限真的很高。
所以你听得到吗?你和琴酒是同级?
他在心里问了一句,但是手机没有震动,更没有像是轻小说里写的一样,脑中能听到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好吧,要么是地下信号不好,要么就是害怕琴酒。
松田阵平猜到神奈不会在琴酒在的时候联系他,但还是试着激将了一下,可惜没用。
他遗憾地走进去。
入目是一排排……保险柜?起码材质和防盗锁不逊于保险柜。
松田阵平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抬手碰了碰其中一个,很想试试有没有办法……
“如果你敢撬开,那你就出钱把这一批换成新的。”琴酒森冷的声音响起。
松田阵平的手凝固在保险柜上,足足两秒,确认自己没说出口后才缓缓收回。
他差点以为琴酒也能听到他心里想什么了!
“你想让我看什么资料? Boss的令是什么?”
他说到这,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假如神奈和琴酒的地位差不多,那……
“为什么Boss不直接告诉我。”松田质疑道。
“突发情况。”看起来这个问题很合理,琴酒丝毫不意外。
银发男人简洁地回答,“朗姆发现了组织在搜罗软件工程方面的人才,但是还不确定是‘白兰地’的计划,还是Boss的打算,所以派库拉索悄悄去查。”
新的酒名出现了,白兰地。听起来地位似乎挺高的。
松田阵平脑中刚转过这个想法,琴酒就再次开口,
“本来今天是想叫你过来商量,但是正好撞到了库拉索。所以我直接派人毁了库拉索偷走的程序拷贝的光碟。”
“但是她人还活着。”松田阵平假装人不是自己放走的,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推断,“最多只能让朗姆暂时不知道Boss想要研究的方向。但如果他继续调查,早晚会发现不对。”
“影响不大,Boss已经打算在日本这边安排人,成立一个新企业,以这家公司的名义来招揽人才,就叫做神栖科技。”
所以Boss和朗姆也不对付,这个朗姆人缘真的很差。
松田阵平思索着,看银发男人侧过身打开了其中一个柜子,拿出一沓资料,扔到茶几上。
他有了不好的预感。
松田阵平坐在沙发上,默默抽出一份。
【木场真一,年龄33岁,已婚,一子一女,现居地址……职业CG特效制作师……】
接着连续几页都是曾经参与的项目,后面还附了一个光碟。
他又打开一份。
【矢野拓人,年龄37岁,已婚,一女……】
松田阵平现在觉得很不妙,给他看这些资料,该不会是要他来……
琴酒的声音这一刻变得尤其的魔鬼,
“白兰地,只有你才知道具体研究范围和项目,把合适的人挑出来,明天就开始着手准备了。”
很好,他现在知道白兰地是谁了。
神奈,神奈荒介,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不说?
他再说一遍,这题真的很超纲。
他怎么知道这个组织在研究什么东西?
松田阵平沉着脸攥紧手机。
一直关注着他的萩原研二敏锐地发觉了不对,和两位女士告别之后凑过来,
“小阵平,你怎么了,脸色超级可怕。”
“你看错了。”
松田阵平面无表情地将手机锁屏。
萩原研二上下打量他一番,确信地说:
“绝对没看错,就像是老师讲完知识点后发现下面的学生在悄悄煮寿喜锅一样可怕。”
松田阵平翻了个白眼,
“既然如此,就给我就躲远点。”
“怎么可以!”萩原研二大惊失色,“那有希子小姐刚刚送我的礼物岂不是用不上了。”
……这时候就不要再坚持你那个有希子小姐的称呼了,回头看看刚从外面回来的工藤优作的表情,已经和他书里暗夜男爵的面具一样了。
松田阵平凝视萩原研二,换来对方一个故作无辜的微笑。
都已经解释了报警是误会,就不要记仇了啊……
松田阵平无奈地问,“所以送了你什么?”
“猜一猜?这可是个大惊喜……”
松田阵平看他一副想卖关子的样子,把心思从假装认真看资料的失忆自己那边抽回来,打算先猜一猜,反正那边他也帮不上忙。
结果路过的名作家十分和善地插话,轻描淡写地杀死了由萩原研二发起的推理游戏,
“我记得明天有一个机械工学方面的国际交流会在东京举办,是那边的邀请函吧。”
萩原研二笑容消失了。
松田阵平笑容也消失了。
因为在东京的另一边。
卷发青年想出了一个糟心的好主意,他把资料扔回桌子上,对着琴酒说。
“这些人有明天参加要参加交流会的吧?我先去看看再决定。”
第160章
松田阵平发表完意见后, 不等琴酒说话,就用邀请函放在安全屋的理由离开据点。
他按照神奈发的地址到了公寓,用密码开了锁,站在玄关按下开关。
光华铺洒而下, 落在一水的黑白灰色、线条冷硬简洁的家具上。
松田阵平在心里打出一个问号。
你已经开始提前适应监狱生活了?
手机上没有任何回答, 松田阵平便径直走到客厅, 地上放着两个黑色的皮箱。
他半蹲下,盯着密码锁琢磨了三秒,将开门的密码倒过来又用自己的习惯重新编译一遍输入进去,密码锁开了。
简直就像是他自己设置的一样。
松田阵平没有立刻打开箱子, 而是在心中发问。
到现在了你还不解释吗?
手机上依然没有任何回答。
松田阵平打开那个稍小些的箱子,立刻被上层的两排吸引了目光,除了常见的各式各样的钳子、螺丝刀、镊子起子以外, 还有许多造型奇特、他从来没见过但是一看就知道怎么用的工具。
遭了, 是心动的感觉。
松田阵平努力把视线扯下来,伸手触摸底部。果然和他想的一样, 厚度不对,还有夹层。
但是这么薄一层,窃听器或者定位器?针孔摄像头?
没有回应。
总不会是异形枪或者微型炸弹吧?
还是没有回应。
松田阵平有点不爽, 手指放在邮箱发送界面,却迟迟没敲下发信地址。
明亮的客厅内,半蹲的卷发青年凝视着手机,目光少见得有些沉郁。
半晌, 他放下手机, 直接打开箱子。看清里面的东西之后却愣住了。
夹在防震层之间的, 不是他想的什么秘密武器,而是一块很有质感的烟灰色手表, 边缘镶嵌了一圈银色的金属边。乍看低调,但认真观察就会发现其实很有设计感。
这不是松田阵平偏好的风格,但要让他来形容的话,他会说,这种风格会让他想到萩原研二。
更直接一点,是假如他要挑选一个送给萩原研二的手表的话,那会大概就是这样的风格。
心里隐约的猜测进一步得到验证,松田阵平沉默了片刻,将手表拿起。比他想象更轻盈,硬度也出乎意料。
这可不是我兼职能买到的表。
真要送的话,你打算怎么和他解释?
【没打算送。】手机上的邮件姗姗而至。
酒店里,终于躺回自己床上的松田阵平打了个哈欠,感觉困意慢慢上涌。
但另一边,失忆的自己脑回路已经转到平行世界穿越时空了。他只好又坐起来,继续打字,
【不要问。】
虽然自己继续思考不会疯,但是也别太挑战规则底线,万一不小心问出口,被察觉怎么办。
他希望自己考虑周全的担忧传到另外一边,但是事实上,“白兰地”烦躁的情绪已经越积越多,最终在从另外一个箱子翻出了邀请函、却被他阻止前往的时候达到满格。
你不会觉得我一直都会听你的吧?
卷发青年把那块烟灰色的手表扔回箱子里,坐在地上,手里转着从工具箱中拿出的斜口钳。
要么现在解释清楚,要么就一句话都不用说了,我自己查。
结果松田阵平暂时和自己绝交。
[你和自己谈崩了。]希拉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明显的惊奇。
[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吧。]松田阵平无语。
但希拉不能理解,[我觉得很奇怪,你们明明是一个人]
[虽然是一个人,也会在不同的情况下有不同的想法。]松田阵平想了想,解释道,[这就有点像是上初中的时候,我在放假当天晚上决定,第二天早上开始写作业,结果第二天却和hagi去修车场了。]
毕竟作业晚上也可以写,但是修车厂晚上就关门了啊!
咳咳,总之就是,即使失忆的自己说出了和他现在意愿不同的话,但是他还是能清晰地理解自己的心理路程,甚至在心底有一部分是认同的。
[可你为什么不说清楚具体情况?]希拉有些疑惑的问。
[要多具体才算说清楚?如果要详细讲,我一晚上也讲不了多少。如果概括地说,仅仅说出失忆的原因,和我的目的……]
[不行吗?]
[当然行,但是没有用。]
松田阵平不擅长了解别人,但还算了解自己,
[口述和真正经历过的记忆是不一样的……他会愤怒、不可置信、也会担忧,但不会真正和我感同身受。]
他把手机搁在床头柜上,躺下双手枕在脑后,凝视着天花板。
[我可以告诉19岁的我自己,上辈子萩原研二死在22岁。]
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三行讣告、一块墓碑就可以写尽。
[但是我想不出来,我要怎么说,才能形容他的死。]
正如松田阵平没办法说服年轻气盛的十九岁自己按兵不动,只等待他将一切做完。
[那你要怎么办?明天萩原研二会和你一起去,他一定会看见‘白兰地’的。]
[不止,琴酒肯定会关注交流会,所以组织的人也会混进现场。]
松田阵平很少后悔,但假如再给他一次预知未来的机会,他绝不会听到琴酒可能要常驻在日本分部,就急匆匆找了借口跟着过来。
如果他没来,这时候八成应该已经回了卡拉斯号。
Boss已经不在船上,坪内森又在那边经营了一段时间。虽然关键位置还是有boss的人掌握,但是只要小心点,哪怕是失忆了,也有办法遮掩过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边有遇到点风吹草动就开始大胆怀疑的琴酒,一边有看似随性实则敏锐的hagi。要同时在他们两人的关注下,掩饰有两个松田阵平的情况,不露出丝毫破绽……
松田阵平面无表情,
[不然我们还是今晚去把会场炸了吧。]
[这个办法好!]
[……不好,我开玩笑的。]
上午十点的太阳还未升到当空,暑气还未凝聚,但松田阵平已经开始感觉到燥热了。
他躲在宴会厅外的角落阴影中,看着戴着墨镜,拎着黑色皮箱的‘神奈荒介’慢悠悠地走到会场门口。
手里刚接通的电话传出萩原研二的声音。
“小阵平,你在哪?不是说在路口等我吗?”
“我看到信号灯亮就过了马路,忘记你还在便利店了。”
“那你现在?”
不远处,‘神奈荒介’拿出邀请函,递给门口的人。
于是松田阵平从容地说了实话:
“我已经进会场了。”虽然是另一个我。
萩原研二不满地抱怨:
“……喂,这也太过分了吧,根本就是完全都没想起我还在后面。”
“现在想起来了,你到哪了?”
“我当然还在路口。”
很好,也就是起码还有五分钟才能到。
特意穿了和‘神奈荒介’同款衣服的松田阵平把鸭舌帽盖在头上,打算绕到会场侧门。
但是他刚走两步,瞳孔骤然一缩。
会场内,已经走进去的‘神奈荒介’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随意的往后一瞥,就看见两个男人正从门口走进来。
一个较矮,身材略微圆润,另外一个高挑颀长,长相俊雅,看见他,目光闪过一丝讶异。
这个人认识他。神奈荒介的朋友?
以神奈荒介的身份进入交流会会场的松田阵平飞快地思索,又迅速否定。
不对,如果交流会上有认识的人,他昨晚一定会说。但这个人看起来是陪旁边的人过来的,意外偶遇也说不定。
正思索着,就听见年轻男人注视着他,目光有些疑惑:
“松田先生,你自己一个人过来?没和那位萩原先生一起?”
神奈松田阵平荒介:?
不是吧,就用了我身体半天,还认识了新人?
至于后半句,他倒是不怎么惊讶,从昨晚神奈的态度,他就猜出hagi他们也会过来。
虽然神奈不肯解释为什么非要遮遮掩掩,但是他也没想全盘破坏对方的计划。他到现场,只是想逼迫用着自己身体的神奈和他见一面,并不想影响到萩原研二。
至于怎么操作……他大大方方出门,神奈能“看见”他这边的情况,自然会配合他。
“嗯。”松田阵平开始胡扯,“我不小心把他忘在后面了。”
“怪不得,我刚刚看见他似乎在十字路口那边的便利店。”
松田阵平身体顿时一僵,那不就是只有几分钟就到了。
所以神奈人呢?
年轻男人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又给他介绍旁边的男人。
松田阵平稍微敷衍了几句,就找了个上洗手间的借口离开,实际上却避开两人的视线,绕到了从内部上锁的侧门附近。
如果神奈不走正门的话,那最有可能的,就是这边。
你不会是在等我给你开门吧?
松田阵平在心底问完,静静等了几秒,但是门外里始终没有任何的动静。甚至连另一个人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你真的在外面?
喂,时间紧迫,说句话。
我还没指责你用我的身体带着hagi去住四星级酒店,编离谱的谎,还随便认识一堆人。
【开门。】
松田阵平终于听到了外面按下手机按键的动静,手机上也几乎同时弹出一封邮件。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将手机重新塞回衣服口袋,低头研究了下门锁,正要打开。
忽然,松田阵平听见身后一点细微的、衣料摩挲的声音。
“抱歉啊。”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声音。
有点奇怪,和他印象中的不太一样,是因为没有骨传导的影响吗?
意识逐渐模糊,松田阵平脑海中却冒出这种奇怪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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