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恢复知觉的过程中,时冽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清醒与模糊之间反复拉扯,仿佛做了一场迷雾笼罩的梦,始终拨不开蒙在面前的薄纱。


    战胜混沌的那一刻,她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意识被送入一片虚无空间,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


    重新掌控意识,时冽的思维还有些迟钝,第一反应是她被隔壁行走的八十万敲闷棍了。


    可恶,不就是单挑的时候照脸给他来了两下让他顶了一礼拜熊猫眼吗!要不是因为她也是黑户,早举报他了,平时制造噪音占用公共过道不说还隔三岔五堵她门找她比划,打输了又不服,三年邻居当下来从最初堂堂正正邀战演变到后来拙劣偷袭,脑子没变聪明水平也不见长,这回他又自信满满研究出了什么能赢过她的新战术?


    腹诽完毕,时冽终于冷静下来思考。


    不对,门窗上安装的警报器和二十八枚小型炸弹可不是摆设,即使有人能绕开,没道理“小伙伴们”不提醒她。


    可她想不出除去八十万她在混沌星还有哪个对家,毕竟她平时为人温柔大气儒雅随和善良体贴人见人爱,被她揍过坑过的无一例外给出五星好评。


    莫非不是人为?


    意识尚存,没翘辫子,难道她误入了某个空间乱流的夹层?穿越到星际世界后遇见的刷新认知的事情确实不少,但她明明正躺在床上美美睡觉,总不能梦游到处乱跑吧。还是说这是别人施展的异能?可套她干吗?她除了人格魅力一穷二白,没东西值得贼惦记。


    想不明白,干脆不去想了。


    时冽确认自己还活着,尝试几次后发现以意识形态做不了什么,心情反而平复下来,有了闲心观察周围。


    她正处在一个微妙的状态中,意识断开了和身体的联系,没有办法发出声音,说不上来是丧失了五感还是只能看见空洞的黑色,暂且判定自己身处一个无光无声的空间内。


    正当她打算试试能不能仅凭意识“挪动”的时候,一道稚嫩的童音由远及近。


    “妈妈是什么呀?”女孩的语气里有着孩童特有的天真。


    谁在说话,好无厘头的问题。时冽心想。


    “你是我妈妈咩?”女孩又问。


    我?我不是我没有!小朋友不要瞎讲!姐姐两辈子勉强成年还是祖国的花骨朵!还有为什么你每句话结尾都要加上可可爱爱的语气词?听声音是小学的年纪,这个年龄段不应该热衷于学大人讲话才对吗?


    “那好吧,但叫你姐姐是不可能的,阿姨倒可以考虑一下,或者你给我当妹妹?”女孩轻快活泼的声音像是发现了一件多么有趣的事。


    开什么玩笑,给小学生当妹妹?过家家也不能这么扯,说出去会被笑话一辈子的。不过,能听到她的心声?


    小小的惊讶过后,时冽立刻在心底碎碎念。


    小妹妹,姐姐提前声明哦,你要是能研究出柯南变小药让我返老还童到十岁姐姐赞你一声666,但是如果你敢喊我阿姨,那么以后喝营养液必是苦瓜味。


    带了点暗戳戳的咬牙切齿。


    助人为乐被小朋友喊谢谢阿姨的经历简直是对十八岁青春美少女世界观的死亡冲击,她一点也不想场景回溯。


    “还没有想起来咩?”女孩依旧捏着天真的口吻,语气却里多了点其他情愫,“我以为你会想起来的,故事里不都是这样吗?只要念出双方记忆深刻的对话,失忆的人就会热泪盈眶。”


    短短几句话中透露的信息太复杂,时冽用意念反问她:你认识我咩?呀,我被你的语气词综合征传染啦。


    抛去先前那点惆怅,她在心底高呼不要,正经人谁说话加语气词呀!


    女孩轻笑,褪去刻意伪装的天真:“你一点没变,一旦警觉就喜欢扯开话题来争取更多思考时间,可惜幻境维持不了太久,我们该说再见了。”


    时冽收敛起不着调的调笑。


    你很了解我?她问。


    女孩没有在意她的反应,自顾自说:“不得不说,你转移话题的技巧一如既往的烂。”


    “时冽。”


    她缓慢而清晰地念出了时冽的名字。


    时冽微怔,就在满心疑惑想要一问究竟时,刺眼的光笼罩住了她。


    “让我想想下次见面该怎样让你记起我。”


    下次见面?什么时候?


    时冽追问。


    没有人回答。


    虚无空间顷刻间被四面八方涌来的白光撕裂,她仅仅来得及抓住定格在光亮背后的最后一帧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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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陡然坐起,时冽眉头紧皱,丝绸睡衣被汗水浸湿,湿黏黏贴在背后。


    双手来回摸索,触及身下柔软的床铺,她缓了好一会儿才适应现实。


    那个奇怪的小女孩竟然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是梦吗?一场虚构的梦?


    不,不是。


    她即刻否定了这个猜想。


    梦不可能如此生动,她还能记得进入虚无空间后的全部细节。


    时冽握拳抵住额头,细细回忆最后看到的画面。


    和她长相十分相似的女孩穿着没有任何装饰的白色长裙,怀里紧紧抱着一只眼熟的银白箱子,年纪只有十岁左右,瘦骨伶仃的叫人见了心生怜惜,然而一双沉静的眸子直勾勾凝视着她,嘴角挂着凉薄的笑,为其年幼羸弱而不具备攻击力的外表平添几分尖刻。


    虽然女孩和她长得很像,但时冽敢肯定那个不是她。


    十岁那年她刚迈入造作的中二期,仅限于披上床单自称大侠号召汽车人玩具千秋万代一统江湖,偶尔被路过的师父逮住挨顿竹笋炒肉,功力姑且做不到炉火纯青地摆出让人看见就想揍一顿的姿态。


    ∵她不欠揍,∴那不是她,该证明验证成立。


    那么女孩是谁呢?貌似对她没有恶意。


    额角一阵钝痛,时冽不得不中止思考。


    月光沿着窗帘缝隙洒进屋里,原来才过去大半夜。


    “几点了?”黑暗中她问道。


    台灯与光脑虚拟屏幕同时亮起,空荡的房间里响起奶声奶气的童声:“才三点,冽冽是不是做噩梦啦?不怕不怕,我们陪着你呀。”


    随着它的回答,窸窸簌簌的声音一并响起。


    “冽冽出了好多汗。”


    “冽冽喝点水吧。”


    “要不要先冲个凉?我去喊花洒哥调温度。”


    “不要吧,天还黑呢,洗完澡睡意冲散就睡不着了。”


    “镜兄所言甚是。”


    堪称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床头柜上折叠整齐的毛巾抖落两下散开,提着两个角模拟人类双腿,哒哒哒跑上床,跳到时冽手上平平整整摊开,而后蹭了蹭她的掌心,欢快道:“冽冽快用我擦汗!”


    周围响起更多声音。


    “呜呜呜我也想冽冽用我擦汗。”


    “你就算了吧,用窗帘擦汗除非疯了的说。”


    “人家也是纺织品,你不要搞歧视!”


    “毛巾太坏了,空调大哥别愣着,不要让它霸占冽冽!”


    “别急,哥这就降温。”


    时冽见怪不怪,心里反而踏实许多。


    她的异能让她能够听见非生命体的声音,并通过一定条件改变它们的形态。


    星际世界部分非生命体会和人类一样产生思维,只是一般人听不到它们的声音。由于她异能的特殊性,和她接触久了的非生命体必然会生出意识,在她的异能覆盖之下还可以自由活动,比如刚才抓住机会上来贴贴的毛巾。


    异能并非与生俱来,缘由要从七年前她来到这个世界讲起。


    上辈子她是武馆馆主收养的孤儿,短暂的一生沉湎于追求武学的至高境界,凭借天赋加努力,她十六岁改进时家武术,成年前夕夺下武道交流会冠军,年仅十八就已经闯出不小的名气,却在大好年华遭遇沉船事故。轮船一点点下沉时她无比庆幸师父在几年前找到真爱并生下了小师妹,有家人的陪伴师父应该能更早走出失徒之痛。


    掰手指想了想,虽然不甘心但她勉强也算了无牵挂,没料到海水淹没口鼻后一阵昏昏沉沉,再睁开眼便重生在了星际世界,身体缩水到十一岁。


    意识回笼的刹那来不及为重生而震撼,她就发现自己奄奄一息蜷缩着动弹不得,幸而许多“人”在耳边不停呼唤鼓励,支持她撑到过路人施救。


    捡回条命后才知道鼓励她活下去的不是人类,而是一堆散在路边自然觉醒意识的废纸屑,从此她打开了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星际世界部分人类天生拥有异能,除此以外科技发展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高科技产品随处可见,过去电影里才有的悬浮列车宇宙飞船都已成为常见交通工具,战争更是以杀伤力强大的机甲为主力。


    然而过去七年她都没能体验一回飞船,因为她是一个凭空出现的黑户。


    黑户,一个不管放在哪个时代都举步维艰的身份。


    幸运的是她所在的星球是混沌星,混沌星是一颗非常特殊的星球。


    它原本是拥有独立政权的发达星球,五十年前被帝国和联邦间的战争波及,遭受毁灭性打击,有能力有门道的人全部搭乘飞船撤离,一时间星球混乱无序。


    其宜居且不受帝国联邦管辖的环境对亡命之徒有着巨大的吸引力,曾经繁荣的星球竟然沦为滋养黑暗的温室。等忙于战后重建的帝国和联邦反应过来时,混沌星已经以另一种身份崛起。对此帝国与联邦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首先战争刚刚平息,他们不想再起波澜,再者有光的地方必定存在阴影,与其费力消灭混沌星后再看着另一颗“混沌星”升起,不如和他们维持某种意义上的和平。


    从此混沌星成了犯罪与贫穷的代名词。


    罪犯们建设着他们的乐园,没有驱逐原住民,而是划分出一片贫民区让原住民生存,与帝国和联邦达成默契——瞧,我们不滥杀平民,你们有理由不派遣军队征伐。


    失去家园的混沌星人困顿于贫民区一方天地,大环境中大家都是黑户,时冽就不显得突兀了。


    “别蹭了毛巾,冽冽破皮啦!”小伙伴看得眼热。


    “不要趁机揩油,你矜持一点!”


    “就是就是。”


    毛巾疯狂贴贴的举动受到其他物品的一致指责。


    毛巾洋洋得意:“你们就酸吧,再嫉妒冽冽也只和我贴贴。”


    “可恶,为什么我是个取暖器,夏天完全派不上用场。”天气转暖后就被闲置的取暖器表示不开心。


    “你可以让冽冽把你变成制冰机呀。”拖鞋压低声音,用在场人和物都听得到的音量说悄悄话,“去年保暖手套就是这么干的,偷偷让冽冽把它变成工作戴的款式,现在每天跟着冽冽出门。”


    取暖器震惊了:“我说咋好久没听到手套讲话,它怎么能这样!”


    手套从外衣口袋里冒头,态度傲慢,完全没有心虚的意思:“各凭本事,谁让你们不会变通?”


    非生命体们受到启发,顾不上指责它背地里抢跑的行为,争先恐后说:


    “我要变成防晒衣!”


    “混蛋不要跟我抢!我的材料比它亲肤!冽冽看我!”


    “问一句冽冽缺不缺光脑的装饰挂件?”


    “哇,你好深的心机,就属光脑和冽冽呆在一起的时间最长。”


    时冽一向纵容非生命体:“行,你们决定好,明天我来看构造。”


    变换物体的条件苛刻,无法跨类别转换,同时需要操作者清楚物体改变前后的详细构造。


    为降低周围非生命体的更换周期,也出于对高科技的好奇,时冽自学成为了一名机械师,还开了家店。但是贫民区大部分人维持低科技生活,而有钱的罪犯们看不上她的小作坊,所以多数时候生意惨淡,制作机械只为自娱自乐,投入远远超过收入。


    好在有兼职,赚取的钱足够她研究些有用没用的东西。


    安抚住踊跃报名的各样非生命体,时冽的视线投射到保险柜上。


    保险柜心领神会,自动打开三重加密锁。


    和其他跳脱的物品不一样,一贯沉稳的保险柜看到了她眼底的凝重:“冽冽,发生什么事了吗?”


    非生命体们顿时不吵了,紧张地看向自家主人。


    时冽摇摇头没有答话,伸手取出存放于保险箱最里面的银白箱子。


    “我梦到你了。”她对银箱说。


    这是一只做工精美如工艺品的箱子,拿在手里很有分量,每个面都镌刻着繁复的纹路,箱子顶面陷下去一块长方体缺口,缺口凹面凸出的暗纹描绘出一只眼睛的图案。


    她曾怀疑自己缺失过一段记忆,今天梦境般的际遇加深了这个猜测。


    重生后身体确实是她原本的身体,小时候跟人打架留下的旧伤在,掌心习武的老茧也在,高考百舸争流导致的右手中指略微变形还保持原样。各个细节都彰示着她身穿的事实,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等比例缩小了。


    按理说身穿应该保持上辈子死前的状态,可她明明是溺死的,七年前醒来时却浑身是伤,看上去刚经历过一场大爆炸,破损的衣物难以辨认但绝对不是她穿越之前穿的那件。身边唯一有用的信息就是眼前这只打不开变不了形而且一问三不知的箱子,救了她的路人说,发现她的时候她还保持着将箱子护在怀里的姿势。


    回忆起梦境中女孩紧抱箱子,像是守护某件重要的信物,时冽迟疑一瞬,忍不住将疑惑问了出来:“箱箱,你该不会是骨灰盒吧?”


    银箱箱体一震,惊叫道:“诽谤啊这是诽谤!你知道短短一句话对我的伤害多大吗!”


    时冽认真解释:“我梦见一个穿白衣服的小孩抱着你,眼神凉飕飕的,像极了鬼魂托梦。”


    说完煞有其事地点头。


    普通梦怎么可能做那么清醒,还带交互属性?


    银箱哭天喊地:“没脸做盒了!哪个混蛋乱存东西,害得人家换不了形象不说还要被撬锁,我的命怎么那么苦!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被创造!如果我不被创造就不会被用来装奇怪的东西,如果不被用来装奇怪的东西就不会打不开,如果不是打不开就不会受那么多折磨呜呜呜1!”


    时冽被歇斯底里的哭声吵得耳朵疼,只好安慰它:“只是我个人的猜测。”


    银箱哭声停顿:“猜测,猜测意味着有可能。”并没有被安慰到,甚至哭得更大声了。


    保险柜见状连忙说:“不会不会,箱箱你这么贵重,谁舍得拿你装骨灰呀,一定是更重要的东西才会交给你保管。”


    骨灰还不够重要吗?时冽心说。


    为了保护耳膜,她没把话说出口。


    银箱一想觉得保险柜说得有道理,抽抽噎噎道:“也是,人家那么好看,金属光泽有质感,材料坚硬纹路精致,装的一定是高大上的宝贝。”


    保险柜无奈地朝时冽说:“你别逗箱箱,它会当真的。”


    时冽不逗它了:“我随便讲讲而已,你不是说你封存的是某种流动的气体?据我所知暂时没有哪家火葬场开设把骨灰制作成气体的业务。”


    “对哦,我装的是气体。”银箱不哭了,转而愤怒道,“时冽你又骗我!”


    时冽心虚地摸摸鼻子,好声好气安抚它。


    忘了这位老伙计是十里八乡非生命体里公认最能嚎的。


    银箱哼哼两声:“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道歉了,本箱勉强原谅你啦。”


    时冽笑说:“箱箱大人有大量,那么作为道歉的诚意,明天我送你去书房吧。”


    “你、你。”银箱惊讶到结巴,“原来你已经知道我和书架谈恋爱的事了吗?”


    时冽怜爱地看着它:“马上就能结束异地恋了,开心不?”


    书房的纸笔天天两间屋子来回折腾,还伴随着众多非生命体暧昧的嘘声,她想不注意到都难。


    银箱见自己的小秘密被发现了,扭捏道:“不好吧,我们不告诉你就是为了不给你添麻烦。箱子的使命就是守护,要是为了爱情导致你丢了重要的东西就不好了。”


    它知道自己很有可能关系到时冽的过去,混沌星秩序混乱,为防自己意外丢失,这些年它一直尽忠职守呆在安全系数最高的卧室里。


    “没关系,咱们在这儿住了七年也没出过意外,再说书房虽然没有卧室安全,但是房子里的警报器和炸弹也不是吃素的,它们会优先保护你。”时冽说。


    并不是临时起意,在她无意中发现卧室的银箱和书房的书架成为笔友并且两天内迅速擦出爱的火花时就做出决定了,今天只是借机说出来。


    银箱开心极了,兴高采烈地回到保险柜里,比任何物都期待第二天的到来。


    “要不冽冽你再睡会儿吧。”光脑亮了下光屏,提示此刻才三点多。


    吵闹的非生命体们闻言不再作声,各自回到原先的位置,为她腾出一片安静舒适的睡眠环境。


    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时冽躺回床上,回忆意识离体时的奇妙感受,反复琢磨幻境里和小女孩的对话。


    她真的丢失过一段记忆吗?银箱里装了什么?那个和她长相相似的女孩到底是谁?女孩最后说“让我想想下次见面该怎样让你记起我”,下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


    困意袭来,怀揣着数不清的疑问,时冽重新坠入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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