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荒废古堡从沉寂中复苏的消息一度成为缺乏娱乐的贫民区津津乐道的新闻。
郁祺然也听说过。
传闻中，很少有人见到古堡的主人的模样。那是个昼伏夜出的独行怪人，她只在夜晚走出古堡巡视周围，惨淡的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只要她路过路灯就会闪烁诡异的光，在黑夜中格外阴森，古堡内时不时还会传出瘆人的轰鸣巨响。
过了不久有人澄清谣言，说他见过古堡主人，和普通人没有两样，只是比一般人长得好看。古堡主人还是一名机械师，只在夜晚出没是因为她通常在晚上工作，路灯忽闪其实是她在进行公共设施的日常维护，而偶尔传出的异响则来自于各项失败的实验。
谣言不攻自破，然而大家还是对古堡望而却步。
他们不了解主人的性格，害怕她是个伪装成正常人的暴力罪犯，而且贫民区基本没有值得修理的高科技产品，就算有东西损坏他们也不愿意来，因为这里弥散着他们支付不起的气息。
郁祺然看向地上竖立的电子留言板，上面亮着“修理店”三个大字。
明亮的光线挤出门缝和窗户，在冰冷的大雨中给人一丝温暖的感觉。
捧着坏掉的光脑，她的喉咙有些干涩：“爸，妈，咱们还是走吧，其实我可以不用光脑的。”
妇女不停揉搓布满伤痕的手以掩饰来到陌生环境后内心的紧张，平日里的大嗓门不自觉压到她能控制的最低：“再苦不能苦了你，大学里别人有的我们都会给你准备。”
“你妈说的没错。”父亲收好伞，附和妻子的话，“这家店要是不行，我们再跑下一片区。”
“那卖二手的坑人，买之前不说有问题，才两天就坏了。”妇女小声埋怨。
“现在抱怨也没用了，希望有人会修光脑吧。”男人叹了口气，心知希望渺茫，“实在不行就出贫困区找找，贵点就贵点，祺祺要用的。”
郁祺然望着父母湿透的衣衫以及父亲手里唯一一把雨伞，又低头看向自己老旧但是清爽得体的衣服，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夫妻俩对视，齐齐叹了口气。
见到向来欢脱开朗的女儿一反常态沉默下来，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女儿在想什么。这也是他们一直以来担心的，担心她去到大都市后为自己贫困的背景压抑拖累，所以竭尽全力为她创造更好的条件，起码别人有的都要给她准备好。
说话的工夫大门被推开，一张明媚的笑颜出现在他们面前。
和传言中一样，好漂亮。郁祺然想到。
时冽注意到女孩怀里的光脑，朝他们打了个招呼：“你们好，是需要修光脑吗？”
“是、是的。”郁祺然结巴起来。
虽然没有镜子，但是雨天匆匆赶路，她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很潦草，面对同龄人自信爽朗的笑容，自卑感油然而生。
她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只盯着地板砖的缝隙瞧。
“没问题。”时冽接过光脑，“工作室在楼上，三位请跟我来。”
郁祺然跟在她的身后，暗暗打量一楼客厅。
一盏盏华丽的吊灯如星光般垂下，柔和的金黄光线倾泻，挥洒在他们身上。各式各样价值不菲的机械仪器堆满一楼，旁边摆放有吊兰之类的绿植，惬意地生长着，和古堡原有的古典格局完全是两种不同风格，可以看出主人家舒适实用为主的生活习惯。
夫妻俩从彼此眼里看到了畏缩。
神秘的古堡、一尘不染的地面、满屋没见过的高级机器，每一样东西都散发着昂贵的气息。
沿着古堡内部盘旋的楼梯往上走，郁祺然紧盯时冽的脚后跟，埋着头跟在后面。她不敢四处张望，生怕在陌生人面前露出没见过世面的姿态。
“右臂检测完毕，损毁程度百分之四十五，详细报告已生成，传输完毕。”冰冷的机械音响彻古堡。
是扫描仪结束阶段性工作，正在汇报检测结果。
时冽随意瞥一眼上传至光脑里数据。
“还行，右臂损坏不算特别严重，就是肘关节撕裂缺了不少零件。”她自言自语道，顺便将数据记录在案。
注意力集中在手上，所以她没有看到郁祺然蓦地瞪大的双眼。
“机甲！”郁祺然不敢置信地抬头，眼里迸发出兴奋的光。
停止踏上楼梯的步伐，她扒住木质扶手，猛地前倾探出半个身体。
目光锁定机甲堡垒般伟岸的身躯，她控制不住想要靠机甲近一点，看得更清楚一点。
时冽并不意外她的反应，她自认第一次见到机甲时比这失态多了。
她抬了下眼提醒道：“栏杆不高，注意安全。”
郁祺然一扫之前压制本性的沉默，鼓起勇气指向机甲，主动搭话说：“它是你的机甲吗？你上过战场！”
时冽摇头：“我才买到它，如你所见，正在修复改装。”
“原来是这样。”郁祺然崇拜地看向她，“你连机甲都会修！”
对于自己的技术，时冽从不谦虚：“伟大的机械师掌握一切理论知识。”
郁祺然难掩见到机甲的激动，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你好厉害！连机甲都会修，修光脑会不会浪费你的时间？我天，这可是机甲！”
显然平时专注学习没有为她积累太多夸人的经验，导致她绞尽脑汁憋了好一会儿，还是在来回说“你好厉害”“竟然会修机甲”几句话。
干巴巴的夸赞让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愧赧。
自我唾弃过后，想要抓住机会了解机甲的心情冲破了胆怯，见时冽脸上没有不耐烦，她彻底打开话匣子：
“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机甲，以前只远远看到它们从天上飞过去。你不像混沌星人，是从外面来的吗？”
本着经营店铺要给顾客最好服务的心态，时冽耐心回答了小姑娘的每一个问题。
“我从地球来的。”
“我的感觉没错，我们这儿的人没有你这种气质，就是那种很挺拔、很自由的气质。地球离混沌星远吗？”
“很远。”
“它在什么地方？”
“它位于宇宙拉尼亚凯亚超星系团室女座星系团本星系群银河系猎户臂古尔德带本地泡本星际云奥尔特云太阳系1。”
“有点晕，听上去好远好远。”
“是的，非常远。”
“你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真的好厉害！你一个人住这里吗？”
“不，我住在出口街八号巷，城堡是我改造的工作室，我也不是一个人，还有位数据师在楼上。”
“他不出来吗？”
“他说他社恐。”
“哦哦！我下个月就要去帝都星了，你去过吗？我看星网上说那里特别繁华。”
“没去过，不过他们说的应该没错。”
“我有点害怕，如果帝都星的人都和你一样温柔就好了。”
“难得有人看出我温柔的内在，别担心，你这样有眼光的女孩在哪过得都不会差。”
“你是贵族吗？”
“当然不是。”
“可是你拥有城堡。”
“混沌星的房屋只要用得起能源就能住。”
“妈妈跟我讲过，那些暴发户跑光了，房子就空了下来。你住在出口街八号巷是为了低调吗？我看故事里你这样的贵族总喜欢保持淡泊的态度，叫、叫，对了，叫大隐隐于市。”
“你口中那些跑光的暴发户才是贵族。”
“我懂我懂，你低调。”
“……”
他们一边聊天一边走进工作室。
少女青涩的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向往：“我也好想拥有一台机甲，可惜机甲太贵了。”
时冽灌入异能给光脑做全面检查，随口问道：“你要去帝国上学吗？”
郁祺然刚想回答，她的父母就聚了过来。
他们在一旁听了很久女儿和机械师对话，见对方态度温和，于是也放松下来。
提到这个话题，中年男人布满皱纹的脸上绽放出荣辱与共的骄傲，因常年劳作佝偻成山形的脊背也拔高了几分：“我女儿考上了克瑞斯大学！”
时冽不关注教育方面的新闻，但也听说过克瑞斯大学是帝国最顶尖的异能专修学院，老牌强校屹立长青，即使在异能逐渐边缘化的机甲时代也占据着不可撼动的地位。
能考上克瑞斯大学着实不容易，更不要说从极度落后的混沌星考进去。
时冽由衷赞叹：“你很优秀。”
郁祺然害羞地挠头：“我原本是b级水系异能者，机缘巧合进了阶才会被破格录取。”
这回轮到时冽惊讶了：“突破到a级可不容易，你不仅强大，而且非常努力。”
异能等级标志着异能者天赋的上线，进阶是只有在非常危急或者身体机能无限接近极限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的小概率事件。
郁祺然脸颊微红：“其实我更想学机甲，但是斯珀斯中学没有开设相关课程，如果有一天我们这儿也有机甲课就好了，异能必须有天赋，机甲则更看重后天努力，有了机甲就有更多同学可以考出混沌星。等到了帝都星，我准备一边打工一边上学，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攒钱买一台属于我的机甲，虽然就算买得起后续的保养费用我也耗不起，但是万一呢。”
朝气蓬勃的女孩畅谈着天真美好的理想。
“啊，对不起，吵到你了。”郁祺然讲到口干舌燥，忽然记起自己是来修理东西的，低下头不好意思道，“平时只有爸爸妈妈愿意听我说话，其他人都觉得我不会回混沌星了。”
“你的想法非常棒。”时冽终于正视起这位年轻的客人。
她很久没有和这样纯粹热烈的少年人打交道了，心情也跟着轻松许多。
她想起堆在角落的书，说道：“那边有关于机甲的书，感兴趣的话你可以带走它们。”
书堆处传来只有她一个人听见的欢呼：“好耶！又有人阅读我们啦！”斯珀斯中学没有开设机甲相关课程，因此它们不在捐赠范围内，现在闲置这么久终于又能够派上用场，自然一个比一个开心。
“谢谢你！”郁祺然睁圆眼睛，面露惊喜。
把书搬到桌上，时冽向她推荐最佳阅读顺序。
“你可以先读这本，算是入门的基础工具书，有插图内容也详尽，适合新手阅读，然后看这本……”
“嗯嗯嗯！”郁祺然不住地点头，眼里亮着崇拜的光芒。
“好了，就是这样。”
所有书籍介绍完毕，时冽发现郁祺然看向了她单独放在桌上的《学习机甲：从入门到入土》。
“这本不能外借。”她解释道，“我还没学到入土。”
“嗯嗯嗯！”郁祺然快速点完头才反应过来时冽说了什么，“嗯嗯嗯？”
时冽在女孩懵懂的目光中勾了勾唇角。
她没忘记正事，虽然已经用异能检查过，但是为了让客人放心，又当着他们的面摆弄仪器扫描了一遍旧光脑。
郁祺然连忙道：“打开的时候虚拟屏幕总显示不全，摇晃起来会听到零件松散的声音，正常使用时偶尔跳出来弹窗提示说该系统已停用，我们问了好多店，他们都不太敢乱拆光脑。”
“闲置太久进了灰，个别组件老化需要换新，确实有零件脱落了，另外系统版本落后才会有提示。”她转身往休息室走，“稍等，系统更新是数据师的领域，我需要找下里面那位社恐先生，数据方面他非常靠谱。”
说着她打开门。
靠谱的社恐先生来不及收回偷听的耳朵，一头杵在她怀里。
时冽：“……”
苏乐：“……”
“哎呀。”郁祺然捂住双眼，“我还有半个月才成年，看不得看不得。”
时冽黑着脸推人往里走，顺手从里面把门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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