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老板日记:妙手回春时医生!◎
与往常一样, 章先生取出象征他身份的标志性狐狸面具戴好,抚平衣领的褶皱,迈入西区最受欢迎的十七号赌场。
一进门, 他直觉不对劲。
没有糜烂的烟雾, 没有喧哗的吵闹, 富丽堂皇的灯光切换成了最适合照明的白色灯光。一群人静悄悄地围在赌桌前,透露着精明算计的一双双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混迹十七号赌场好几年, 第一次遇见这样诡异的场面。
章先生抹了把寸草不生的大脑门,对不同以往的氛围感到分外不适应。
他今天来是为了花钱确认一桩秘闻的真实性,可赌场太安静了, 即便他找到接头的交易人也不好意思现场交流,在毫无遮挡的环境里谈论不堪入耳的秘闻内容活像裸奔。
不自在地吸吸鼻子,他就近扯过旁边因体型瘦小不敢往里挤的一个观众。
被扯住手臂的猴脸猴脸男人不耐烦地扭过头, 正打算动手, 在看清来人脸上的面具后立刻赔上讨好的笑, 搓了搓手小心翼翼道:“哎哟,原来是章先生,您找小的?”
章先生点头问道:“赌场发生什么事了?”
“您这会儿才来,可错过了一场好戏,有个小姑娘砸场子呢。”
猴脸男人来得早, 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全看在眼里。
章先生惊奇:“这么大胆?”
“小孩有点儿本事, 扑克、轮/盘、骰子没她不精的,已经连赢了八把。”
“八把?用异能作弊了?”章先生下意识不相信。
“不不不。”猴脸男人果断摇头, 朝某个位置努嘴,“您瞧那边, 异能检测装置摆着呢, 她周围的异能波动自始至终保持在未刻意收敛的正常外泄频率, 没有较大起伏就说明她没有主动使用过异能。”
心电图似的仪器上波段相当平稳。
“有点东西,也就是说再赢两把赌局赌王就得出来了?我也有两年没见到他本人了。”章先生往人群看去,思索着说道。
猴脸男人笑了笑:“那您是见不到了。”
“为什么?”章先生看他。
“前面不过是开胃小菜,您猜他们最后一项要比什么?”
章先生并不在意他的刻意卖弄:“愿闻其详。”
猴脸男人神神秘秘地附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句话。
章先生眉峰微挑,随即露出惋惜的神情:“可惜了。”
猴脸男人预见鲜活生命凋零的结局,同样故作遗憾地摇头:“可不是,挑战赌王的一批接一批,走到最后一局的只有一个人,下场呐……啧。”
他当然不是同情小姑娘,而是遗憾游戏结局没有悬念,太没意思。
他们对话的间隙,赌王派来执行第九局的赌徒穿越人群来到赌桌中央。
章先生借机会看清了搅动赌场风云的年轻女孩。
女孩戴着滑稽的面具,整个人靠在沙发里,修长的双腿交叠,一只手撑着下颌,另一只手随意地翻转扑克,光与影在她身上交错,大半张脸陷进黑暗里,光线下暴露的笑脸嘴角轮廓锐利。她的视线松散地落在把玩扑克的手上,分明没有看人,偏偏让人感觉到她在平等地蔑视在场每一个人。
章先生莫名觉得这股气质说不出来的熟悉,在哪见过一样。
他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自信,断定不是最近见过,那么在哪呢……
章先生绞尽脑汁回忆,另一边人群聚焦在中央赌桌旁。
四面八方的视线集中在荷官正在动作的手上,赌场内一时间安静到只听得见洗牌声。
时冽腰部长时间没有支撑有点酸,甫一挪动,一道豪气的大嗓门提醒她:“姐们儿别动!我驰骋赌场多年,阅人无数,敢打包票这是震慑力最足的大佬坐姿!”
时冽顿住。
“眼神!注意眼神不要聚光!一定要无所谓!把他们都当垃圾!”上方吊灯尖叫。
经过短暂而激烈的思想斗争,时冽倒了回去。
装逼不可半途而废,不然太对不起她发麻的八块腹肌了。
刚才的声音足够响亮,然而在场的其他人要么在盯荷官,要么小声打赌谁能赢,没有人听到他们的对话。
“姿势维持那么久,我家冽冽腰会酸的嘛。”另一道稚嫩的童音说,语气里饱含心疼。
大嗓门乐呵:“忘了忘了,不好意思啊姐们儿。小朋友你放心,我这就给你家主人松弛松弛。”
下一刻,时冽感受到沙发化身按摩椅包裹住了她酸胀的肌肉,手法专业,力道适中,极其舒适。
“嘿!左边的朋友们再亮一点,让我们把光聚拢在必胜的挑战者身上!右边的朋友们请拿出刚出厂时的光辉,让我们把场子燥起来!中间的照明务必发挥出百万灯光师的专业能力,保持我们C位身上的绝美光影!”吊灯豪气万丈,主动承担起总指挥职位,统筹灯光工作。
华丽的吊灯照射着璀璨糜烂的光束,自然垂下的水晶灯坠折射出的散光均匀分布在压抑拥挤的室内。
“你有没有感觉赌场突然变亮了?”有人敏锐察觉到光线的变化。
“后台调灯光了吧,看来赌王很重视这场比赛。”另一人猜测。
“开始吧。”
乌鸦使了个眼色,赌王为时冽安排的第九局的对手应声上前。
近距离之下能看到他鼻尖细密的汗珠。
赌徒见证过前面八个人的落败,手心不住冒汗。
怎么会这样!前八局究竟输在哪里?虽然说他们的千术不如赌王般出神入化,但好歹混迹赌场多年鲜少失手。一次两次是巧合,那么八次呢?每下场一个人,他便拦住询问细节,可每一次对方只是呆滞地摇头,小声念叨不可能。
不怪他们精神恍惚,迎接输家的是赌王滔天的怒火。
荷官将牌放在二人中间。
赌徒死死盯着时冽的双手,不放过她任何一个小动作。
他蜷起的手指微微颤抖,然而他听不到——
他的外套:“左袖黑桃A,右袖红桃A。”
他头顶的大灯:“方块A和梅花A在领口,我看到了哦。”
他脖子上的吊坠:“方块K红桃K和一张梅花 20,这牌不错呢。诶诶诶,这哥们儿要出老千!”
出现在他手中的方块A:“他刚才摸下巴顺手把我跟梅花 20对调了,好一招瞒天过海,这么多双眼皮子底下不露痕迹,这手速比起赌王也差不了多少了吧。”
在这么多人的围观下换牌自如,时冽也不得不赞叹对手千术出色。
又或者有人看破了但是想看笑话所以不说。
可惜遇到的是她。
时冽手中的牌羞答答地道:“漂亮姐姐别怕,我们一定帮你赢!另外你介意谈一场跨物种的恋爱不?”
“想都别想啦!”其他牌一致喊道。
时冽的对手在确认自己的底牌后将牌背面朝上放在桌面,而后状似无意地扫过某个角落,看清时冽底牌后长舒一口气。
一张J两张K,比他的牌小。
紧盯时冽放下牌后,已知结果的他终于放松了些许。
可马上他又紧张起来。
那个女孩不做手脚么?还是说换过了?可他从头到尾紧盯,没见她有换牌的起手动作。
想到前面八个人的下场,他忍不住再次掀起底牌看了一眼。
K,K,A。
他犹豫了一下,思考要不要保险起见把牌全部换了。
趁着注意力都在对赌的两人身上,荷官指尖微动。
赌徒注意到这一幕,接收到他传达的意思是方块J,黑桃K,梅花K。
瞧见正对面的时冽百无聊赖玩起了指甲,他收回了袖口的牌。
牌到了荷官手上,再厉害也无法从他们的人手里调换扑克牌吧。
荷官行完礼后上前。
他伸手翻开了两边的第一张牌。
黑桃K和方块K。
“都是K。”
他小心地观察赌徒的脸色,见对方没有异状才翻开第二张。
梅花K和红桃K。
“还是K。”
他偏头看向时冽轻松的神情,不由得想起他主持的前八局赌局,貌似又看到了某种作弊都无法改变的固有结局。
他深吸一口气,认命般翻开最后一张扑克牌。
“方块J……”
赌徒松了口气,牌面没变。
“对梅花 20。”
“不可能!”赌徒“噌”一下站直身体,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
眼底划过果然如此的意味,荷官没有感到非常意外,照例言不由衷地朝时冽说:“恭喜您小姐,您又赢了。”
赌徒跌跌撞撞扑到牌边,抽出那张熟悉的梅花 20又哭又笑。
他明明把它换走了!他始终盯着对方,却不想没看住自己手里的牌。
完了,赌王不会放过他,他和前面八个人没什么不一样。
乌鸦微微抬手,立刻有人将赌徒架走。
时冽不紧不慢地拾起掉落在地的梅花 20,面具后的笑颜明媚灿烂:“看来今天运气站在我这一边。”
乌鸦挥挥手,侍者恭敬地端出一个盖着蓝布的盘子,看戏的众人立即让出一条道,方便他将东西放到赌场今夜两位主角中间。
掀开蓝布露出躺在盘子里的手/枪,乌鸦细长的眼盯住时冽,声音泛着阴冷:“最后一局,我来和你赌。”
“随你。”时冽并不在意她对面的是谁。
反正她会赢。
“能解答一下我的疑惑吗?您为什么一定要见赌王先生?”乌鸦忽然问道。
时冽也没遮掩:“我要拿到销金拍卖会的入场券。”
乌鸦面容冷了下来:“您不觉得您太理直气壮了吗?”
时冽无辜地看着他:“你误会了,我是正经来做交易的,我手里也有赌王先生需要的东西。”
“赌王先生应有尽有,恕在下想不出来先生会缺什么东西。”
时冽直接忽略他语气中的讽刺,面不改色说起了瞎话:“其实我是一名医生,听说赌王先生不良于行,我夜观天象今天是个维修,哦不,治疗腿伤的好日子,所以来了。”
乌鸦气笑了:“小姐,您是在挑衅我吗?”
时冽惊讶:“怎么会,你错怪我了,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我专门为医治赌王先生的腿而来。”
乌鸦冷笑:“那您可以请回了,混沌星最顶尖的医疗团队随时为我们先生待命,不需要不知名小鱼小虾做无所谓的举动。”
“是吗?”时冽眨眨眼,“可是对症下药,不应该找一位我这样优秀的心理医生吗?”
乌鸦脸色猛地沉了下去,厉声喝道:“你都知道什么!”
时冽懒散的语调似笑非笑:“你觉得我应该知道什么呀?”
乌鸦意识到了眼前人的棘手,无法再将她和年少轻狂试图挑战赌王一战成名的人混为一谈。
她说出了太多隐秘,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她安稳踏出这片地盘了。
他冷静下来试着套话:“既然你说你是一名心理医生,那不妨讲讲你治疗患者的手段。”
“要剔除他的心理阴影很简单。”时冽笑容扩大,“成为他新的阴影嘛。”
乌鸦彻底丢弃虚伪的假面,冷声道:“没有人可以对赌王先生不尊敬,您会为此付出代价。”
时冽歪头:“你很笃定?”
“是的,除非死人。”他自上而下俯视时冽,想要看到她表情的变化。
让他失望了,时冽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两人三言两语决定下了这场赔上性命的赌局。
“左轮游戏,想必您听说过。”乌鸦把左轮擦拭干净后摆在中间,抬起眼看向时冽,“您是唯二走到这一步的客人。”
时冽审视着赌桌中央的左轮,没有给他想要的反应,只平常地问:“是么,前面那位呢?”
他微微一笑,状似惋惜地摇头:“当然是留在这场游戏里了。他和您一样被幸运之神眷顾了九次,可惜在最后一局花光了所有运气。”
时冽同样遗憾地摇头:“我当我是第一个打你脸的人呢,可惜有人捷足先登了,不过还好,他留了最后一局给我发挥。”
“希望您被子弹洞穿的时候也保持着这份自信。”
“那得看幸运子弹会眷顾你还是我了。”
“拭目以待。”
你来我往的战前宣言告一段落,乌鸦打开弹巢,往里投入一颗子弹,而后拨动轮/盘。
无人看到的漆黑口袋,几张碎纸片跃跃欲试:“轮到我们出马了!冽冽要我们做什么呢?”
“如果子弹对准冽冽,大约要我们卡住出口?”
“这个我们做不到吧,再怎么样我也只是纸片而已。”
“要不模拟子弹给那只臭乌鸦一枪?这个我们练过!爆发力绝对够!”
“或者移动转轮,让子弹永远朝向对手?”
“反正有冽冽操控,我们放轻松就好,冽冽没有示意我们就不要打乱她的节奏。”
直至弹巢停止旋转,膛室与枪管对齐,乌鸦才慢悠悠放下左轮,抬头直视时冽:“女士优先。”
时冽读懂他语气里的挑衅,并欣然接受这份挑战。
“赌场上的游戏应该遵循弱者优先的原则。”她将皮球踢了回去,摊开手掌摆出邀请的手势。
碎成灰尘粒的纸片洋洋洒洒落在枪上,并迅速在枪管内部汇聚。
“纸片待命!”
“使命必达!”
但是时冽没有控制它们做什么,只暂留它们在管道内呆好。
乌鸦顿了顿,重新执起枪,很坦然地说道:“您不需要担心我在枪上动手脚,众所周知,我们赌场诚信至上,如果不放心可以由您来重新转动轮/盘。”
时冽听了总感觉想吐槽什么,她咂舌:“你不觉得在这样的环境里讨论莫须有的诚信,很像开了枪说是子弹动的手吗?”
不就是扯淡?
“您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我们老板也非常希望见到您,但是规矩不可废。”乌鸦嘴角弧度不变,依然说着冠冕堂皇的话,“由我为您排除掉一个答案。”
他微微抬起下巴,对准自己胸口开了一枪,整个过程果断到眼睫都没有颤动。
显而易见,空枪。
“尊贵的客人,轮到您了。”
他放下枪,又补了一句:“我期待您的魄力。”
观众完全不掩饰他们的傲慢,弥散着恶意窃窃私语。
“不愧是赌王的得力助手,论魄力和胆量,一个不知道哪来的小丫头拍马也比不上。”
“阅历摆在这,第一枪就怂,不如直接认输。”
“让我想到了上一个赌到第十局的年轻人,前几局多大的傲气,结果还不是跪下求赌王饶他一命。”
还有人吹了个轻佻的口哨:“我迫不及待看她痛哭求饶了。”
时冽将银色左轮握在手里端详了会儿。
“它很漂亮。”她说。
乌鸦眯了眯眼:“您要是想要退缩还来得及,只需要卸掉一只手臂向赌王先生赔礼道歉即可。”
时冽缓缓笑了。
化成面具的光脑疯狂尖叫:“啊啊啊冽冽太好看了我晕了!这是我一个物的福利好耶!”
尖叫完它冷静下来说:“冽冽要用异能了吗?要不先让纸片们确定一下子弹在第几个轨道?”
时冽没有按照光脑想象的来,而是用闲聊的口吻说:“我不喜欢你们老板傲慢的嘴脸,一个懦弱到因为心理阴影再也无法挺直脊梁的胆小鬼。”
赌王惜命,星际时代断手断脚都能重装,没道理放着瘸腿这么大一个弱点不医治,所谓“英雄的勋章”乍一下唬唬人可以,细想实在说不通。拥有最顶尖的资源和地位还非要拖着一条刮风下雨膝盖酸痛的病腿,从来不在人前晃悠,只为在江湖传闻里装装逼,反正时冽不信。
赌王始终没有医治只剩一种可能,他的腿是好的。
既然他没有残疾,为什么会跛脚呢?
她想起陈老锄话里话外对赌王的不屑,在联想赌王怕死的个性,很轻易就推断出了结论:
赌王有无法克服的心理阴影,来源于让他留下残疾的那个人。
时冽举起枪抵住太阳穴。
这一刻在场的人和物齐齐定住,四周的空气随着一起凝固。
他们聚精会神注视着时冽的动作,面具下所有面孔扬起观看好戏的模板笑容,兴致沸腾却透着森冷的寒意。
“冽冽……不用异能吗?”贴近她的光脑小声询问。
时冽懒洋洋地笑着,以扣动扳机回答它的疑问。
“嗒。”
空枪。
非生命体们为她松了口气。
“太危险了姐们儿!你的异能那么强,得用啊!”
“紧张死物了,快快快,检查一下弹道,争取叫乌鸦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时冽放下枪,淡淡道:“和胆小鬼拥趸的对决,用任何手段算我输。”
话传到乌鸦耳朵里,听上去是时冽对他的挑衅。
他没有理会,对空枪的结果也不意外,脸色不变准备接过左轮,却捞了个空。
时冽缓缓抬手,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再次将枪口抵住脑袋。
“我看不上你们怯懦的老板,也看不上你们不入流的小手段。”
她在气定神闲的话语里又一次扣动扳机。
“嗒。”
还是空枪。
乌鸦迎宾似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龟裂,他慌忙阻拦:“这位客人,你该遵守……”规则。
“但是我享受游戏的过程。”时冽慢条斯理地擦拭枪管,截断他剩下的话。
她的视线缓慢扫过在场所有人:“相信你们也是。”
左轮游戏有个非常有趣的地方。当参与游戏的人开出第一枪,观众都希望看到她脑袋开花,但当她无限接近死亡,他们又开始期盼她活着。
观众们被紧张的氛围刺激到赤红了眼,他们凝视着赌桌前最耀眼的焦点。
期待了那么久鲜血开出的爆炸之花,偏偏在她主动迎上死亡后他们不想见证这一幕了。
轮/盘旋转,空枪的概率越来越小,她会自寻死路,还是会痛痛快快赢下这场胜利?
天平开始倾斜,他们开始期待,期待一场绝地反杀。
似有若无的嗜血氛围中,时冽再次抬起手。
“嗒。”
依旧是空枪。
众人屏住呼吸。
食指最后一次搭在扳机上,时冽一派沉静,漆黑的眼眸犹如幽深的寒潭,无论往其中掷入多大的石子也无法激起一丝涟漪,她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镇定,仿佛有二分之一可能死亡的人不是她一般。
“我可不会输给胆小鬼。”
赌王先生,你鼓动恶鬼撕咬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也会被恶鬼盯上?
“嗒。”
最后一发,空枪。
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响彻十七号赌场。
乌鸦僵硬地站在原地,脸色灰暗一片。
时冽把左轮放在赌桌上,推向对面:“从弱者开始的游戏,在弱者手里结束。”
事态超出了乌鸦的预期,现在他不光要面对咄咄逼人的时冽,还要考虑之后面对老板的滔天怒火。
拳头紧了紧,他好半天才从喉咙口挤出一句:“你赢了,我会转告先生。”
他尽力绷住表情,弯腰行了个绅士礼就准备拿起左轮离开。
“不用了。”
时冽在乌鸦的手够到左轮之前率先按住,同时视线带着浓浓嘲讽投向特质玻璃的方向。
“见赌王先生一面真不容易,你们的流程太复杂。”
话音未落她便猛地抽手,枪口指向二楼落地窗方向。
黑洞洞的枪口直直对上黏在防爆玻璃后的眼。
即便清楚枪里没有子弹,玻璃也是特制的防爆款,赌王的心头还是“咯噔”了一下,扶在窗边的双手不由自主离开原位,略微后缩。
“我亲自喊他下来吧。”他听到获胜的挑战者这样说道。
赌王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绝佳的视力,他遥遥望着银白色枪管聚力膨胀,瞳孔猛缩之际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枪口便迸发出爆裂的破空声。
“砰!”
伴随时冽风轻云淡的话语,子弹飞速逼近,似乎下一秒就要击穿他的头颅。瞬息之后子弹卷席着气流极速冲击在玻璃上,破碎的弹片就这样他眼前炸裂开。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见那抹尖锐白色碰撞后擦出的火星,像极了七年前摧毁他一切雄心壮志的那枚银白色子弹。
特质玻璃完好无损,然而后方的赌王接连后退,两腿一软瘫坐在地,甚至没注意到自己走路姿势恢复正常,一瞬间遗忘了放置于手边的金色权杖。
后背瞬间浸湿,他打了个冷颤,额角不住冒出冷汗。
“她不可能开出这一枪!”他失声呢喃,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疯了一样重复同一句话。
他死死盯着楼下纤瘦的身影。
那把左轮带给了他留下难以磨灭阴影的输局,即使治好伤口也落下了永远的残疾,七年来他一直把枪锁在保险柜最里层,只在有人挑衅他时才会拿出来,每当他用这把枪逼迫人跪地求饶,阴暗的心态就会给他带来掌控别人生死的愉悦。
这些年他一遍又一遍擦拭枪管,比任何人都清楚它内部结构特殊,市面上流通的子弹装进去都会闷掉,而里面唯一一发有效子弹早在七年前穿透了他的左腿。
七年里他花费了巨大的财力、人力,都无法找到和它型号相匹配的子弹,足以说明这把枪是那个骤然消失的人独一无二的杰作。
所以她绝不可能开出这一枪!
不该出现的子弹击碎了他的洋洋得意,同时将尘
封已久的那扇大门“轰”一下炸开,本泾渭分明的过去与现在不停碰撞、交织,直至融合,锁在门另一边的可怖片段卷土重来。
一楼大厅里滑稽的微笑面具与记忆中巧笑嫣然的脸逐渐重叠,五感混着记忆闸门敞开,他闻见了扑面而来的铁锈味,一如当年鲜血飙溅到他的脸上,死神的镰刀抵在他的喉咙边,而他只能趴倒在地上抱着左腿痛到扭曲麻木。
他好像又见到那道身影,含着漫不经心的笑挑眉看他,不温不火的态度带着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傲慢。
灵魂震颤的深处传来清亮的女声,
——“你就是赌王?我赶时间,一局定胜负好了。”
——“那我选左轮游戏,挺想看你被爆头的。”
——“喂,别哭呀,愿赌服输好不好?你赢了几十年别这会儿输不起啊。老实说我看不上你这种人,你要拽就拽彻底,傲慢和懦弱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很丢脸诶。”
——“算了算了,正好我的地图上缺一块指示牌,倒是可以给你个活下去的机会,就看你配不配合了。”
——“混沌星听说过吧?”
赌王努力直起瘫软的身体。
“她回来了!是她回来了!她拥有我的行踪情报,枪里出现了一发匹配的子弹,还清楚我的心理问题!”
“有叛徒!”
他身边有叛徒!
他深吸一口气,神情陡然间变得阴鸷。
“不能让她活着走出这里,七年前我没有准备,现在我有钱有权有绝对安全的防卫力量,再也没有人能威胁我!”
赌王永远不会知道根本没有所谓的叛徒,只有一块与他朝夕相对的玻璃墙,不受控的危机感让他慌了阵脚,第一反应要在自己的领域中摧毁威胁他安全的人。
时冽满意地收回左轮,眼角观察到几张散落的纸片绕开人群晃晃悠悠遛回来。
“耶,任务完成!”
“好棒好棒!也谢谢玻璃配合我们制造枪击声呀。”
“该我谢谢你们吓退了赌王,不然他要继续拿臭脸跟我贴贴。”
“刚才吓死我啦,冽冽坚持不用异能,话说冽冽怎么知道他枪里没子弹的呀?”
“唔,不知道,反正冽冽一定比他们所有人都聪明就对了。”
趴在口袋里的手套讥讽道:“赌王惜命成这样,跟在他身边吃了那么多年红利的人哪能舍得轻易玩命。”
“这么一想也对,但还是太冒险啦,就怕有个万一。”光脑说。
手套接着说:“其实开完第二枪我就判断枪里没子弹了,相信冽冽也是在那个时候确定的。”
有物问怎么确定的。
它解释:“臭鸟那么想要冽冽死,看到空枪却没有反应,也完全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他表现得太冷静,早就知道结果一样的冷静。”
其他物听完它的分析后恍然大悟,继而追问:“那如果他们没开第一枪不就露馅了?”
“他一开始就挑衅冽冽,装模作样让冽冽开第一枪,但是按照正常的脑回路,赌场提供的枪是有可能做手脚的,所以冽冽一定会让他先手,这样一来回合制的顺序下最后一枪冽冽吃得死死的,等冽冽开不下去最后一枪他就会假模假样收回左轮。如果没猜错,他们口中上一个在这个游戏上死得很惨的人就是这么输的。”
“万一挑战者没想那么多,为了占优势率先赌六分之一的概率呢?”
“如果他没开到第一枪,那么刚才装逼的人就不是冽冽了。”
“每次最后一枪都开不出来,别人不会怀疑吗?”
“观众才不管,观众只想看他们愿意看的,不管是挑战者失败祭天还是赌王翻车颜面扫地。”手套嘲弄道,“再说,刚才冽冽不是帮赌场证明了开得出最后一枪吗?也就冽冽好心,特意替他们十七号赌场擦亮‘诚信至上’的招牌。”
时冽把它的话全部收进耳里,抬手拍拍口袋,认可了它的解析。
“哈哈,这么说他们要感谢我们冽冽呢。”
光脑骄傲:“坏蛋很聪明,但是他们遇到了我们家冽冽,我们家冽冽冰雪聪明天下无敌!”
手套唏嘘:“可惜喽,招牌才擦亮,左轮游戏要从赌场除名了。冽冽开出最后一枪,赌王现在估计正在幕后怀疑人生。”
赌王迅速从怀疑人生的状态中转变回来,下达第一个命令。
本意让观众们将时冽逼到无路可退,不曾想他们反成了监督他执行赌约的利器。
在一众观众的虎视眈眈下,时冽被恭恭敬敬请上二楼。
“您医治好了先生,如您所愿,这张入场券归您所有了。”乌鸦悄无声息站到她身边,单手举托盘递到她面前,托盘上摆着一个小匣子。
时冽轻飘飘瞄了眼,随手把匣子揣进口袋。
“您不检查吗?”乌鸦说。
时冽瞥他一眼:“赌王的人品我信得过。”才怪,她听到入场券高谈阔论跟匣子打赌今天换不换主人的声音了。
乌鸦紧绷的眉眼稍微舒展开,显然对她的回答很满意。
“人我见到了,东西也拿到了,交易结束。”东西到手,时冽转身就要往一楼走。
一只手臂挡在她身前。
时冽抽出插兜的手:“还有事?”
乌鸦:“不用紧张,楼下那么多人看着,我们一定安全护送您离开赌场,只是赌王先生想和您说几句话而已。”
“那就带路呗。”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带路。
登上二楼封锁的区域,时冽一眼就看到与她遥遥对立的中年绅士。
想象中贪生怕死的赌王会是贼眉鼠眼的矮小形象,没成想对方身穿笔挺利落的白色西装,手下拄着一根金色手杖,外表竟然算得上风度翩翩。
细看下时冽发现他的站姿和普通人别无二样。
“哟,看样子我真是妙手回春。”她忍不住夸起自己,鼓着掌赞叹不已。
赌王站立在玻璃窗前,闻言温和的表情险些没绷住。
他吸了口气,强装镇定道:“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见到胜利者的真容。”
“当然没有。”时冽果断拒绝,奇怪地看着他,“不然我戴面具干吗?”
赌王噎住,抓着拐杖的手指指尖隐隐泛白。
“哦对了,忘了还你。”她拿出左轮掂量几下,食指挑起挽了个花,握住枪管递过去,“枪不错,结构很新颖。”
使用的时候她调转异能查看过里面的结构,有种眼前一亮的惊艳感。
早几年她做过相似结构的枪械,使用配套型号的子弹威力巨大,想着等摆脱黑户后申请个专利说不定能赚点小钱,没想到别人也制作出了这种构架,看来英雄所见略同。
制造这把左轮的人非常富有创造力,作为一名机械师,她对陌生创造者升起了惺惺相惜的情感,真想见一见这位有思想的同行,要是有机会交流,她们一定会在枪械制造上产生共鸣。
赌王望着她握住左轮的手有片刻失神,自说自话道:“真是怀念,七年了你一点没变,我一度觉得我已经忘了。”
“我又输给了你。”他一下仿佛苍老了许多,“果然是你,也只有你。”
时冽思绪一转,试探他:“你七年前见过我?不会认错人了吧?”
他咬了咬后槽牙:“怎么会认错,你化成灰我都认得。”
时冽挑眉:“你认错灰了?我面具没摘呢。”
赌王深深望她一眼:“我认得你的气质和说话方式,想不到你不记得我了。”
“说半天你还没说我是谁呢。”时冽眼底涌上探究。
又是一个七年前认识她的人,过去她究竟干过哪些惊天动地的大事?
“送客。”赌王疲惫地挥挥手,吩咐人送她离开。
“别说一半啊,方便问一下设计者是哪位机械师吗?我很欣赏她的作品,有空聊聊啊。”
时冽还有疑问没得到解答,却被乌鸦拦住去路。
他说:“我们先生需要休息。”
时冽不明所以,只看到乌鸦扶住赌王。
“什么鬼,讲得不清不楚的。”她从茶几上顺了两个橘子,一边剥一边吐槽。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赌王撇开手杖,完全不见方才怀念的神情,暴露本性阴狠地道:“你有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
乌鸦恭敬低头:“我会让她完完整整离开您的领地,没有人能指摘您的作为。”
“你最好做到。”赌王冷哼。
乌鸦迟疑了一瞬,又说:“探测仪显示她的异能只到B级,和您说的S级以上并不一致,会不会她不是您认识的那个人?”
“我不可能认错她!”赌王想起七年前被踩在脚下的过往,话中皆是忌惮,“即使异能退化你也千万别小觑她,她的能力和武力相关,当初单枪匹马挑了一个星盗老巢。收起你的小爱好,务必一击必杀。”
乌鸦眼底闪过不屑,从前再强,现在也只有B级的实力,在S级面前不值一提。
哪怕只差一个异能等级,那也是难以跨越的天堑,更别提两个等级差。
赌王阴狠:“我原以为她是来讨债的,试探几句她居然不记得我了。也好,也好,趁她没想起来,必须做到不留祸根。”
“我明白了,先生。”
再次出现在一楼视野里,时冽心情很好地跟人群打招呼,在众人的目送下哼着跑调的歌迈出十七号赌场大门。
“她会死在哪?”猴脸男人自言自语般说。
“兴许能跑掉呢。”
“跑不掉的,探测仪显示她的异能只有B级,周围也没测出机甲装置,刚才巡逻队进来说外边没人接应,她拿什么跑?”
“啊,弃子吗?只为了膈应一下赌王?挺可惜的。”
“你猜她背后站着的是谁?”
“猜不到,很少有人培养赌博的人才吧。”
嘈杂的讨论声中,安静站在原地的章先生显得格格不入。
半晌,埋头苦思良久的章先生右手猛地捶进左手心里。
“我想起来我在哪见过她了!”
“C- 203星球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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