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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撒娇

    带着鼻音,与百转千回的尾调。

    谢韫觉得自己耳膜震荡。

    他对此无甚经验,但他想了想,猜测这大概就是传言中的撒娇。

    很诡异。

    也很陌生。

    房内未曾燃香,可谢韫又闻到了那股清浅的茉莉香。

    她像一只被淋湿的漂亮小猫,在潮湿的春日里被遗弃,小心的缩在屋檐下,对着素不相识的行人喵喵叫。

    柔弱,又出乎意料的大胆。

    不过话说回来,她为什么那么爱哭。

    每次见面都在哭。

    她是水做的吗?

    见谢韫不曾出声,少女抬起雪白的小脸,红唇嗫嚅着,既委屈又不满的问他:“你怎么不说话。”

    谢韫唇角绷直,眸中没什么情绪,他缓缓抽出自己的衣袖,然后同桑窈拉开距离,坐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看着她,双腿交叠,缓声道:

    “你来这儿就是跟我撒娇的?”

    “……”

    什么鬼东西。

    撒什么?

    他是不是又在偷偷想什么下流东西了?

    桑窈的眼泪憋回去一点,鼻音未退,她道:“我没有。”

    和刚才一模一样的语调。

    还不承认。

    谢韫目露不满:“你能别这么哼哼嗳嗳的说话吗。”

    什么哼哼嗳嗳,他准是自己又想到那些不堪入目的东西了,这会倒是反过来怪她了。

    桑窈面露羞愤,可又不敢凶他,憋了半天,只红着脸软软的警告了句:

    “你……你可不可以别再想那些东西了。”

    谢韫:“哪些?”

    这让人怎么好意思开口?

    “就就就那些啊。”

    谢韫沉默片刻。

    不解。

    但这不重要。

    他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同桑窈多费口舌,男人随手为自己倒了杯茶,慢条斯理道:“能让谢檐带你进来,你也算有几分本事。”

    “所以现在能说是什么事了吗?”

    桑窈心道这有什么难的,你哥哥可比你好说话多了。

    可她毕竟现在有求于人,总硬气不起来,闻言也只是默默抿着唇,挪着脚步站在谢韫面前。

    她老老实实回答:“也不难的。”

    然后她也不再拖延,直接道:“我只是有件事……想要求你帮忙。”

    谢韫道:“说。”

    他一直都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平日来求他帮忙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但大多都被拒之门外,能见到他的更是少之又少。

    同传言一样,谢韫的确不会做任何亏本的买卖,他更不会单方面去帮任一个人,哪怕只是举手之劳。

    面前的桑窈对他而言当然也没什么特殊之处,他之所以问出来,不过是好奇罢了。

    桑窈揪着自己的衣袖,觉得谢韫既然问了应当就是有希望,她心下有几分紧张,然后憋着口气,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不过她隐去了陆廷冒犯她这一段。

    一口气说完,她抬头小心的观察着谢韫的脸色。

    可他脸上并无什么情绪,修长的手指正拨弄着手边的圆口瓷杯。

    这件事他曾有几分耳闻,只是当时未曾放在心上。

    毕竟陆廷将死之人,做什么并不重要。

    他现在更关心另外一件事。

    这人曾三番两次勾引他,上次在谢家门口偷看他也就罢了,这次堂而皇之来了他家里。说是求助,说不定就是暗藏私心,再这般下去还不知要怎么无法无天。

    他可仍旧记得自己上次被她倒打一耙这事。

    明明喜欢他,却又嘴硬无比,次次都先发制人。

    谢韫不喜这种感觉,他不会再给她故技重施的机会,这次要让她亲口承认。

    桑窈停顿片刻后,提醒道:“……我说完了。”

    谢韫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

    不会是不想帮忙吧。

    她小声道:“那你可以帮帮我父亲吗?”

    谢韫这才慢悠悠道:“此事不是陆廷全权负责,你怎么不去找他?”

    提起陆廷桑窈便觉得抗拒,那种不小心碰到大青虫的感觉又来了,她道:“……我不想去求他。”

    谢韫:“那就来求我?”

    桑窈敏感的察觉出谢韫这话中的不对。

    她抿了抿唇,心道果然。

    这不是吃醋是什么?他果然还是在意这件事。

    她只得解释道:“我同他的事实非我所愿,他是皇子,若是想做什么哪有我拒绝的余地。”

    “况且……他曾对我三番两次出言不逊,我碍于情面才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此次他同我父亲又有了矛盾,这才设下这么一个局,故意等着我们去认错。”

    可他看起来仍旧十分在意这个问题,继续问道:“能帮你的人那么多,怎么挑中我了。”

    看看这问的是什么话。

    能帮她的人确实不止他一个,可她不认识啊!

    他是不是故意的,这酸味都溢出来了。

    桑窈抿着唇,耳边再次想起父亲的谆谆教诲。

    她心道罢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原本就是来求人的,去陆廷那还要被啃,来谢韫这至少不用被啃,说点他爱听的怎么了?

    想到这,桑窈呼出一口气来。

    她抬眸,漂亮的眼睛中像含着一汪秋水,轻轻看向他,满是泪痕的小脸看着尤为楚楚可怜,无声胜有声。

    谢韫唇角绷直。

    紧接着,少女柔软的嗓音传了过来:“可……我就是想来找你啊。”

    她怎么又开始撒娇了?

    “我也不认识旁的人,只认识你。”

    她咬了咬牙,低下头继续道:“你那么好,一定会帮我的吧……”

    啊住口!

    这张破嘴!说的什么东西!

    她心中尴尬的要命,可动作却十分利落,说话间已经挪到了谢韫面前,在男人淡薄的目光中再次捏住了他的衣角。

    她小小的晃了晃,像小时候对姐姐撒娇那样,开口对谢韫道:“谢韫,你一定会帮我的吧,求求你了。”

    谢韫觉得她的声音有种诡异的力量,他明明不喜欢,可却没法开口阻止。

    桑窈又回忆着以前看过的话本子,绞尽脑汁搜罗出一句话:

    “你你你……要是答应,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除了被啃。

    但也不是不能商量。

    “……”

    谢韫明白了。

    这个女人今天的真正意图,恐怕根本就不是求他帮她,而是最后这句话。

    出口就是做什么都可以,她的意图真的太明显。

    剩下的已经不必再问。

    “你终于承认了。”

    桑窈脑袋发懵,承认什么了?

    房内的茉莉香已经越发浓郁。

    谢韫不欲多待,他再次抽出了自己的衣袖,站起身来。

    “行了,你走吧。”

    这就走了?

    桑窈愣了愣,跟上他急切道:“那你会帮我吗?陆廷说只有三天的时间。”

    谢韫当然不会帮她。

    但话说回来,也不全然如此。

    陆廷给旁人留了三天时间,熟不知自己还剩多少时间。

    他原就不打算留下这个皇子,所以按计划来看,陆廷最晚蹦跶到明晚。

    只是此事一直在暗中进行,知晓的人不多罢了。

    所以桑印的事,不管桑窈今日来不来,都注定无疾而终。

    陆廷一倒,这起案子就不会再有人注意,桑印自然而然也不会受什么影响,至于被贬官,没有陆廷在上面操作,就算桑印去了儋州,过不了多久也会回来。

    所以根本不必太过担心。

    谢韫盯着少女明艳的小脸,毫不心虚的想,他虽有自己的目的,但这也算是顺手替这为笨蛋小姐解决了一个麻烦。

    她得谢他。

    只是这些,桑窈并不知道。

    谢韫拉开房门,潮湿的水汽涌了进来,桑窈见他要走,连忙拉住了他的衣袖,“谢韫,你怎么不回答我。”

    谢韫顿住脚步,脸庞冷淡,他垂眸看向桑窈,不但只字未提陆廷的事,反而像是处理一件极不起眼的公事般慢悠悠道:

    “姑娘请回,此事已成定局。”

    桑窈睁大双眸盯着他,那双好不容易止住眼泪的双眸又开始氤氲雾气。

    说了半天,他竟然还要拒绝他。

    桑窈不明白,如果他不想的话,一开始干嘛要跟她说那么多。给她希望又拒绝她,他到底想干什么。

    还是说……是他不满意呢。

    桑窈紧紧的盯着他,目光露出几分羞愤来。

    大概是了。

    她就知道,机会难得,这狗男人不会那么轻易答应她。

    “你还有事——”

    话音未落,面前的少女忽而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

    柔软馥郁的花朵被指腹揉碎,茉莉香在此刻迸裂开来,达到顶峰。

    少女的吻生涩无比,双唇柔软湿润,饱满丰盈,她没有技巧,只知道紧紧贴合。

    谢韫生平第一次大脑空白。

    甚至忘记推开。

    桑窈紧闭双眸,颇有种壮士断腕的悲壮。

    万万没有想到,最后居然是她主动啃了狗。

    但这种感觉其实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难以接受,温温凉凉,感觉好像还可以。

    她之前没有亲过人,也不知该怎么亲。

    但亲嘴又不是什么难事,顾名思义,对他的嘴巴贴贴就好了,她这般努力贴了半天,自觉这个吻已经非常情色且刺激至极。

    片刻后,唇瓣分开。

    寂静之中,两人四目相对。

    少女双目潋滟,盯着面前的男人,委屈巴巴的道:“这下你满意了吧。”

    谢韫的目光从少女的双唇一寸一寸移到她的眼睛。

    沉默。

    近乎死寂的沉默。

    而此刻,同样沉默的还有方才快步赶过来的谢夫人和净敛。

    净敛并不知道主子那边要见谁,但之前没有邀约,想必也是事发突然,谢夫人要见,他自是不能阻止。

    一路上谢夫人都在念叨着主子的婚事,千方百计的从他这打听主子最近跟谁走的近,有没有主动提起过哪家姑娘。

    他都被问腻了,想也知道,当然没有啊。

    铁树怎么会有开花的一天呢?

    谢夫人还是太不了解主子了,不过慢慢习惯就好,她迟早是要接受主子会孤独终老这件事的。

    两人步伐轻快,谢夫人今日是必须要逮着机会好好训训谢韫,她连措辞都想好了。

    秋水苑不远,两人一同转过回廊,然后双双瞥见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他俩不约而同顿住脚步。

    此刻映入眼帘就是身影交缠的两人。

    他们离得有些远,细节上看的不是很清楚。

    但不难猜测,两人现在势必唇舌相碰正吻的相当激烈。

    他们甚至都来不及把门关上!

    净敛目瞪口呆,整个人都僵住了。

    但他的第一反应并非激动,而是怀疑,浓烈的怀疑。

    什么东西?

    是天塌了吗,所以梦境跟现实混在一起了。

    还是他瞎了,这些全部是他臆想出来的?

    这不对劲,先冷静。

    净敛试图用常理一些的方式来解释,比如他们俩的嘴唇是碰巧撞在一起的。

    不是,关键什么意外能贴那么久?

    还是说难道是桑姑娘强吻?

    那更不可能了,主子的手又不是断了,他推桑姑娘不跟推小鸡似的吗,干嘛站着不动任她亲。

    所以是在做梦吧?

    要不先捏自己一下,看看疼不疼。

    嗯?还没捏呢,怎么就疼起来了。

    他倒吸一口冷气垂眸看去。

    夫人那只染着朱红蔻丹的手此刻正死死掐着他手臂上的软肉,“夫夫夫夫……夫人!”

    谢夫人同样目瞪口呆,她张大嘴巴,小声道:“前面那个……是你主子?”

    净敛忍住疼痛,含泪点头:“应该是的。”

    谢夫人面露怪异,难以置信,却又不乏喜色,总之表情非常复杂。

    她又拉着净敛默默退回了刚才那个转角,不由心道这刘大人好,刘大人常来。

    净敛脑袋发懵,谢夫人还在问他:“这是谁家姑娘?”

    见谢韫不说话,桑窈越发忐忑。

    她扫了一眼四周,虽说没看见没什么人,但这样总给她一种白日宣淫的错觉。

    分开之后,她抿了抿唇,又没忍住舔了舔。

    她烦了:“你到底帮不帮啊,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花了许久,谢韫才从那个猝不及防的吻里回过神。

    但男人的脸看起来比刚才更冷了。

    唯一缓和这冷色的,是悄悄红起的耳垂。

    只是这处燥热除他自己,无人知晓。

    他像是嫌弃,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了桑窈的肩头,然后将人缓缓推开,同面前的少女拉开距离。

    然后他收回手,当着桑窈的面拿出锦帕擦了擦手指,沉声道:“我不想再跟你重复。”

    他随手招了个下人过来,没再多看桑窈一眼,只吩咐道:“送这位姑娘出府。”

    桑窈睁大双眸,可还没等她出口挽留,男人已经阔步离开。

    似乎一刻也不愿多待。

    她愣在原地。

    第一反应是,谢韫拒绝她了。

    而且拒绝的很果断,所以她还是要去找陆廷。

    不远处的下人走过来,道:“姑娘,请。”

    桑窈却没有挪动脚步,她还在看着谢韫离去的背影。

    其实被谢韫拒绝实在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传言中这个人刻薄,冷漠,目中无人,这些从来不是空穴来风。

    他的行事作风就是与旁人不同,从他身边从无女人,甚至无人几乎无人敢同其表明心意这点就能窥出一二来。

    他的拒绝总是干脆又直接,不给其留下丝毫幻想的空间。不解风月,不耽情爱,不管做什么,目标都十分明确。

    想得到他的恩惠,简直比登天还难。

    倘若没有捡到那个手册,桑窈不会过来求他,更不会因他的拒绝而难过。

    可她偏偏捡到了,所以才对他有了希望。

    纵然她心中明白,不该借着这份感情让谢韫去帮她什么。

    从一开始,桑窈就觉得谢韫和手册中的人是两个非常割裂的存在,但那些时候她大多都能让自己逻辑自洽。

    可现在她突然产生了一些怀疑。

    谢韫是真的喜欢她吗?

    桑窈没有喜欢过人,但她隐隐明白,喜欢一个人不该是这样的。

    喜欢会伴随占有,他不会眼睁睁看她去找陆廷。

    就算刚才她没有跟谢韫提起自己同陆廷的的那些事,他不知道陆廷对她有那样的要求,但倘若他真的关注她,他那么厉害,稍一探查就知道了。

    大雨依旧在下,汇集,然后顺着檐庑滴下,滴滴答答,十分嘈杂。

    桑窈颓丧的低下脑袋,谢韫此刻的冷漠让那分细微的怀疑不断放大,她开始觉得她可能是自作多情了。

    有点可笑。

    再说了,谢韫喜不喜欢她,根本就不重要。

    还有那个不堪入目的手册,谁知道是什么东西,又是怎么来的,她不想关心了。

    回去就给扔掉。

    以后她也不想搭理这个人了,每次碰见他的时候,都不太开心。

    而方才目睹全程的净敛此刻正咬着牙,恨铁不成钢的想,他主子在装什么呢,要是真嫌弃你擦嘴啊。

    你都碰桑姑娘几次了都没见你擦,现在搁这装模作样上了。

    真的很无语!

    “姑娘?”小厮轻声提醒。

    桑窈这才回神,她将方才谢檐递给她的斗篷叠好放下,然后才跟着小厮走了。

    也正是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喊:“桑姑娘,留步。”

    桑窈回头,看见了净敛。

    以及他身侧那位清婉端庄的妇人。

    桑窈见她的第一眼,就又出现了那种熟悉的感觉。

    还以为是见到了什么仙女。

    她看起来约莫只有三十岁,着一身端庄的淡紫,行止间步摇不晃,裙裾微动,施薄粉,华骨端凝,气质清雅,有林下风致。更叫人再一眼生出亲近的同时,又忍不住对其怀有敬意,一颦一笑都恍若天上人。

    桑窈就算再傻也能瞧出这人身份的不一般,她压下心中的低落的情绪,觉得不管这人是谁,叫夫人准没错,便恭恭敬敬的朝她行了个礼,道:“夫人万安。”

    谢夫人扶住了她的手臂,漂亮的凤眸盯着桑窈的脸蛋,扫量片刻后,面上的笑意多了几分满意,她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激动,和善道:“姑娘免礼。”

    她又主动道:“我是阿韫的母亲。”

    桑窈心中一慌,脑袋空白片刻,谢韫的母亲,那岂不就是传说中的谢夫人?

    她从小就听说这位谢夫人,其姿容绝世尚且不谈,传闻谢夫人未出阁时名动上京,才华横溢,比之男子亦不遑多让。

    据说谢夫人当年还差点当了皇后,后来不知怎么,还是嫁给了谢阁老。

    桑窈一见到仙女就容易激动,她原想对着谢韫的母亲说一句谢夫人好,结果一紧张这张破嘴就将这句话秃噜成了:“母亲好。”

    三人双双一愣。

    净敛的颧骨又要升天了,进展真的好快啊,桑姑娘你怎么那么厉害。

    谢夫人亦是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这种感觉真奇妙,她还在犹疑着要不要应一声。

    不过这稍微有点快了吧?

    她方才才知道这个女孩的存在。

    但话说回来,他儿子都把人亲了,不负责怎么能行。

    而且现在成亲的话,她明年就能抱孙子了。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桑窈简直面如土色,

    地缝呢?怎么没有个地缝让她钻进去。

    她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低着头羞愧无比,辩解道:“我……我是说夫人好。”

    谢夫人安抚性的拍了拍桑窈的手臂,弯唇笑道:“无妨。”

    “外面雨还在下,姑娘不如待会再走?”

    她好温柔。

    桑窈听这和善又柔和的嗓音,又开始觉得难过了起来。

    她从小就没有母亲,每每问及,父亲都说娘亲因病早逝,母亲也未曾留下什么东西,甚至连一张画像都没有。

    这么些年,都是父亲将她们姐妹两个养大。

    父亲在桑家排第二,老夫人宠爱大的,也宠爱小的,唯独会忽略父亲,所以他们的吃穿用度一直都比不上大伯和小叔。

    但就算如此,爹爹也没有让她羡慕过别人什么,她要是想吃什么,同爹爹一说,他面上会嫌她多事,但晚上就会把那个吃食带回来。

    父亲将油纸藏在身后,会先阔步走进来,看见她后高深莫测的停住脚步。

    随即瞥她一眼,一边捏着油纸,让它发出诱人的声音,一边拉长着声音道:“是哪个小猪说想吃奶皮酥啊。”

    所以桑窈小时,最快乐的时候就是盛夏之时,晚风徐徐吹着。她坐在院子里玩,太阳西沉,出门一天的父亲走进院子,他穿着褪色的长衫,暖黄的余晖洒在父亲颀长消瘦的身影上。

    他双手背在身后,捏着油纸发出声响。

    那里面可能是奶皮酥,也可能是玉露团,有时候还可能是半只烧鸡,总之不管是什么,那里都有她的期待,与满足。

    可是现在,她爹好不容易做到四品,让她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又因这一个晦□□子,贬到那蛮荒之地。

    他这样猖狂,日后就算他爹回来了,他们没有靠山还不是说贬就贬。

    一切都徒劳了。

    桑窈想起这些便觉得心中愁闷,她摇了摇头,道:“多谢夫人好意,但我得赶紧回去了。”

    谢夫人不着痕迹扫了眼净敛。

    净敛清了清嗓子,略一思索,按照他的了解,桑姑娘可不能平白无故的来找他家主子,这会想必就是因为桑大人的事。

    看桑姑娘这一脸愁苦,看来是主子那张嘴又说出什么不好听的。

    但这事根本用不着担心。

    只是因为一切都是秘密行事,并不好透露给旁人,所以他没法同桑姑娘说清这来龙去脉。

    他只得循循善诱道:“桑姑娘,您且放宽心,桑大人会没事的。”

    桑窈只当净敛是在安慰她,闷闷的说了一句谢谢。

    净敛接受到谢夫人的目光,又努力道:“公子他方才好像是突然有事要忙才急着离开,您要不先在此休息一番,然后再同公子商议?”

    这还有什么好商议的,他就是不愿意帮她。

    桑窈又摇了摇头,道:“还是算了。”

    眼见桑窈就要离开,谢夫人猜了猜,直接问道:“姑娘今日来找阿韫是有何事?”

    桑窈一愣,对上谢夫人温和的目光。

    实话说,她原本以为像谢氏这样的门阀,一定会极为看中权力背景,掌权人更是会格外严肃,可是谢夫人却并未如此。

    她的温和甚至叫桑窈觉得受宠若惊。

    她咬了咬牙,心道万一谢夫人肯帮她呢?

    虽说不太可能,但都到这一步了,她也没什么办法。

    犹疑一番,桑窈还是将情况说于谢夫人听了。

    中途谢夫人又多问了她几句,桑窈都老老实实回答了,虽然谢夫人未给她明确的答复,但桑窈已经满足了。

    待她离开之时,雨已经停了。

    但就算如此,谢夫人还是让人给她准备了马车,送她回府。

    桑窈感动极了,只觉得谢谢家府邸内,除了谢韫,皆是人美心善。

    而此时,谢家府邸内。

    净敛战战兢兢的站在谢夫人面前,道:“夫人,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

    他方才将自己知道的全部都说了一遍,包括桑窈同陆廷未曾定下的婚事,以及主子这几日的计划。

    所言皆他所见,未有一句虚假。

    端庄秀丽的妇人坐在他面前,茶璧已经温凉,其中的茶水却一滴未动。

    “你说他们自小就见过?阿韫还帮了她?”

    净敛点了点头,但那已经是十分久远的事了,估计主子自己都记不得了。

    谢夫人敛眉,不语。

    谢韫从小就是是个怪怪的小孩,他一心只有圣贤书,甚至都没怎么玩乐过,及冠之后更是如此。

    这些年别说是娶妻,连个通房都没有,这也就罢了,他甚至从未对女人表露出有兴趣。

    这怎么能是一个正常男人的反应呢?

    “传出桑姑娘要做陆廷侧室这个消息之前,阿韫有要铲除他的计划吗?”

    净敛摇了摇头。

    他想了想,那时候的主子似乎只是嫌陆廷烦而已。

    谢夫人双唇紧抿,搭在扶手上的手指缓缓收紧:“我让你看着阿韫,你就是这般看的?”

    “这样明显的东西你都看不出来。”

    净敛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瞪大双眸道:“夫人,您是说……!”

    谢夫人看净敛的目光犹如在看一块朽木:“要你有何用。”

    原本谢韫身边的女子就少,稍出现几个就要仔细排查。

    谢韫的性情摆在这,心思埋的深,得百般考虑才能知晓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桑窈这事实在再明显不过。

    这一看就是幼时相见情根深种,从此曾经沧海难为水,所以才不娶妻不纳妾直到今天。

    结果人还没到他手里,就要去给别人做侧室,依谢韫这凌厉的性子,自然是忍不了。

    可他又不会主动去跟桑窈说些什么,只会默默解决,这才有了这么一出大戏。

    他想让桑窈的这桩婚事泡汤,方法就是如此简单,直接解决掉陆廷。

    这完全是谢韫的行事风格。

    净敛张大嘴巴,他之前居然从未这样想过。

    好像很牵强。

    但似乎又很有道理。

    此时的桑窈并不知道事态已经朝着怎样离奇的方向的发展。

    她坐在谢家的马车内,仍旧不知自己应当怎么办。

    按照陆廷所给的期限,只要今天一过,便只剩下最后一天了。

    谢夫人虽答应下来去问问,但具体有没有结果还不得而知。

    而刚才被谢韫一打岔,她原本做好的思想准备又再次土崩瓦解。

    马车平稳,一路朝桑府的方向驶去。

    护送她的小厮一路未发一言,青石板被雨水洗的发亮,从外面偶然掠进来的清风,带着些许泥土的腥味。

    她曾经以为谢韫或许会成为她的转机,但事实也告诉她,她总是那样的天真。

    她其实并不怨谢韫,他们本就各有各的生活,不该因为一份不知真假的,虚无缥缈的喜欢就要求对方要做些什么。

    再说谢韫曾也帮过她的。

    不怨归不怨,她只是不太开心罢了。

    踟蹰了一路,最终也没鼓足勇气重新走下马车。

    但犹豫归犹豫,她知道自己最终,还是要去找陆廷的。

    还是明天再去吧。

    麻烦了一圈,她还是要去当陆廷的小妾。

    原先还是所谓的侧室,如今闹成这样,这次兴许真的是小妾了。

    她将脑袋靠在车厢上,闷闷的想,一天快要过去了,她身上的一切还是那样的糟糕。

    第23章 准备

    树叶翠绿,晶莹的雨水从上面滑落,继而落进湿润松软的泥土中,桑窈搂着裙摆从马车上跳下来,继而客客气气的同送她的小厮道了谢。

    绣花鞋上沾了泥土,衣裳湿了又干,她现在浑身都在难受。

    马车驶动,离开桑府,桑窈捏着自己带着潮气的裙摆转身,看见了此刻正倚在门上的桑茵玥。

    她穿着鸦青色的襦裙,妆容精致,正扬着下巴看着她。

    桑窈原就沉重的内心在看见她时又覆上一层阴影,她收回目光,不看她,烦。

    就在桑窈跨过门槛,从桑茵玥面前走过时,女孩悠扬的声音传了过来:“走那么快干嘛,怕我啊?”

    桑窈放缓脚步,回头道:“谁怕你了。”

    她想着今天亲身经历新学的那个词,又凶巴巴道:“别自作多情了。”

    桑茵玥跟上桑窈的脚步,道:“小呆子,你今天怎么突然会说话了。”

    桑窈又默默加快了脚步,瞧这话说的,桑窈越发不开心:“我又不是哑巴。”

    桑茵玥道:“刚才是谁送你回来的?”

    桑茵玥过来的时候,马车已经调转了方向,所以她未曾看见上面的谢家标识。

    桑窈平日深居简出,总喜欢自己玩,哪有什么朋友,这马车不是宫里的,也不是桑家的,那便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你去找五殿下了?”

    桑窈跨上台阶,朝自己的小院子里走,她平常心情好的时候碰见桑茵玥还会跟她说两句话,虽然这人最后都会让她心情变差。现在她心情不好,是一点都不想看见她,更不想听她在耳边阴阳怪气落井下石。

    “喂,说话。”

    干嘛命令她,桑窈抿着唇,就不吭声。

    桑茵玥笑了出来,道:“我知道了,五殿下不帮你是不是?”

    确实不帮,不过不是陆廷,而是另一个臭男人。

    这话戳桑窈心窝去了,她忍不住道:“关你什么事,你别跟着我。”

    桑茵玥见桑窈这种反应,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深,她笑呵呵的道:“真没想到,都到这地步了五殿下居然也不帮你,我还以为他是故意等你去求他呢。”

    桑茵玥总是能准确的说出桑窈觉得刺耳的话。

    她推开自己小院子的门,简直被气的头顶冒烟,她道:“你能不能别说话了。”顿了顿,她又威胁道:“别再叫我小呆子了,你个大嘴巴!”

    因为桑茵玥嘴上不把门,所以府里人其他小姐公子都爱叫她大嘴巴,桑窈听多了也就学会了。

    她到底在高兴什么,这个蠢女人。

    连她都明白,她爹一被贬,整个桑家都好不到哪去,这些年她爹升官,对桑家来说用鸡犬升天来形容兴许有几分夸张,但大伯和小叔确实得了不少便宜。

    尤其是大伯,时任御史中丞,当初任职时可她爹没少从中打点,如今她爹遭逢意外,大伯连着问了她好几回,桑茵玥倒好,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她走进自己的院子,刚打算把桑茵玥关到外面,这人就眼疾手快的挤了进来,她道:“你敢骂我?我今天可是有事跟你说的。”

    桑窈才不信这人能有什么正事,她抿住唇,心道今天是躲不开她了。

    她看向桑茵玥,争取心平气和的道:“我今天心里烦,你能不能别跟我说话。”

    桑茵玥面色轻松,道:“不就是被五殿下拒绝吗,这有什么?”

    “你爹那么厉害,当初既然能从修书使做到今天,从那儋州出来,想必也不在话下吧。”

    这话她姐姐说的时候,桑窈只觉得姐姐真好,可桑茵玥说的时候,桑窈只觉得这说的什么屁话。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堂姐啊,烦。

    桑因玥一路跟着桑窈,自然而然的走进她的房间。扫视一圈后,见桑窈不搭理她,兴许也是觉得无聊,这才道:“罢了,我来找你是来问你借那个盘花簪的。”

    这枚盘花簪原是祖父从江南寻得之物,放在整个上京城也是十分拿的出手的稀罕宝贝。

    后来在父亲的多方暗示下,祖父将簪子给了桑窈,而旁的几个姐妹得的都是不足称道的小玩意儿。

    桑茵玥总好跟她借这簪子,她因为自己不用,所以大多数时候都会如她的愿。

    今天桑茵玥惹桑窈不开心了,她本不想借,可若是不的话,这人说不定又得死缠烂打一会。

    桑窈只得道:“那你拿了就得走,不要纠缠我。”

    桑茵玥:“你当我想待在你这。”

    桑窈没再理她,拖着一身粘腻湿润的衣裳行至妆台前,翻找了会才找出那个盘花簪子来,她将簪子收在掌心,然后回头去找桑茵玥。

    她脚步飞快,可才出去,就看见令她窒息的一幕。

    此刻桑茵玥正不管不顾的坐在她的榻上,绣花枕头被翻在一旁,那本被桑窈日藏夜藏的手册此刻正摊开在桑茵玥的腿上。

    桑窈生平第一回 感受到心跳停止的感觉。

    她顿了一瞬,随即喊了一声:“桑茵玥!”

    她快步冲上前,夺回了那个手册,将之死死地攥在手里。

    四周静谧。

    桑窈根本难以想象,这个册子被让旁人看见了会有什么后果。

    首先是上面那以她和谢韫为主的,不堪入目到堪称浪荡的内容,这若是传出去,别说嫁人了,她还怎么做人。

    其次就是谢韫的名声可算是毁了。

    虽然她才不在意谢韫名声如何。

    桑窈气的浑身颤抖,她指着桑茵玥,气愤道:“谁……谁准你动我东西的?”

    她捏着手册的手骨节泛白,因为太生气,情绪波动一大,她又开始惯性的鼻头酸涩,泪眼朦胧,以至于这句质问又带上了鼻音。

    桑茵玥还在愣神,她将目光缓缓挪到桑窈身上,像是极为不可思议。

    桑窈的心一下落至谷底,她气的说不出话来,只得愤恨的一跺脚,气的开始掉眼泪:“你滚开,我不借你了!”

    桑茵玥像是没听见一般,上下扫量着她,道:“小呆子,我真的没想到……”

    桑窈心中绝望极了。

    她不想让她再说下去。

    “原来你也喜欢谢韫,看不出来啊。”

    “我还以为你真的谁也看不上呢。”

    “……”说的什么?

    桑茵玥站起身来,胸有成竹道:“这是你写的吧,你暗中思慕谢韫,现实中却羞于表露,所以才在无人处写了这个东西聊以慰藉。”

    “小呆子,没想到你是一个这么喜欢自欺欺人的人。”

    “……”

    谁会喜欢谢韫啊!

    不是,她凭什么这么认为?

    事实都这么明显了,她为什么要七拐八拐扭到这么离谱的方向来啊。

    在桑茵玥眼里,谢韫迷恋她难道就这么不现实吗,她甚至想都没往这方面想。

    桑窈觉得自己又被侮辱了,刚想出声辩解,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

    她跟她说那么多干什么,对着这个大嘴巴说多错多,指不定又被曲解成什么。

    罢了,桑茵玥这么认为也好,总好过让她发现真相。

    桑窈默默呼出一口气,指着大门道:“你出去。”

    桑茵玥:“怎么,恼羞成怒了?”

    每当这个时候,桑窈都无比憎恨自己这张破嘴,关键的时候从来不顶用。

    她憋了半天,最后只道:“关你什么事啊?你能不能管好你自己。你再这样,我告诉我爹爹了。”

    从前她这样说时多少有几分用处,但今日桑茵玥非但没有因此收敛,反倒又笑了出来,道:“你爹在哪呢?”

    她朝桑窈伸出手,念叨了句:“没有你爹,你以为这个盘花簪能落到你手里?”

    桑茵玥这话让桑窈有片刻的出神。

    她又想起了之前。

    在她爹未曾升官的时候,这个家内的偏心迹象就十分明显,连她都能感觉到,更遑论桑印了。

    看人下菜碟的事儿久了,总会潜移默化的影响到人们对事物的看法。而他爹本又是一个极度渴望被认可的人,所以长久的压抑之下,桑印对官职高低总是格外执着。

    包括当初的姐姐也是一样。

    姐姐当初进宫是她自己的想法,没有人逼她,甚至父亲还劝了很久,但姐姐执意如此。

    她不愿在这上京城的某个层级内择一个差不多的夫婿,然后一辈子困在这一层级,所以即便前路凶险重重,她也要进皇宫去博一个跨越层级的可能。

    但事情永远没有那么顺利。

    父亲被贬,而姐姐的荣宠也在衰灭。

    不难猜测,这次之后,她的大伯与小叔恐怕又会像之前一样。

    所以桑窈大概也明白了一些桑茵玥为什么能笑得出来。

    毕竟若是仅仅着眼于桑家的话,此事之后,桑茵玥又会成为那个独得偏宠的掌上明珠,譬如她手里这个盘花簪,会在一开始就毫无悬念的落在桑茵玥手里。

    其实桑窈本身对此并不在意,她本身欲望极低,从不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可,也不在意这口舌之争里她占了多少便宜吃了多少亏。

    正如对于面前这个她不喜欢的堂姐,她虽当时生气,但事情过去后她也不会太将之放在心里,相较于你来我往的挑衅辱骂,她更想让她赶紧离开。

    可桑茵玥的话还是让原先瓦解的心理准备在这一刻重新坚定起来,她必须得去找陆廷。

    桑茵玥勾了勾手指:“小呆子,给我。”

    桑窈收拢掌心,心一横,道:“就不给你,你个大嘴巴,以后都不会给你了!”

    言罢,她直接上手,捏着桑茵玥的胳膊,用力将桑茵玥推出了门外,在这个人人弱柳扶风的环境中,她的“肉乎”终于起了点作用,桑茵玥反抗不了她,她轻易就将桑茵玥推出了门。

    桑窈还骂她:“离我远点,看见你就烦!”

    外面的桑茵玥还在愤怒大喊:“桑窈!你是想让我把你喜欢谢韫这件事说出去吗!”

    桑窈靠在门上,木着张脸想,嗓门那么大,估计整个府都知道了,说不说出去,还重要吗。

    怪不得府里其他小姐都不喜欢桑茵玥,这样人一点也不招人喜欢。

    桑茵玥走后,桑窈又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册子。

    它静静躺在她的手掌上,因为她方才抢夺的东西有几分激烈,表面已经有了几条褶皱。

    桑窈看了半天。

    就在她想要去思考将这讨厌的册子扔到哪里去时,她的脑袋却不受控制的想起了今天那个激烈的吻。

    至少在她眼里很激烈了。

    她记得谢韫的唇有些干燥,又温凉,碰上的时候她莫名觉得心头一麻,是同亲人脸颊全然不同的感觉。

    但其实相较于嘴唇触碰,更叫她觉得印象深刻的,是跟谢韫的距离。

    她只记得很近,近的能闻到他身上的冷香,近的同他呼吸交缠。

    她从前在话本子上看过旁人接吻,不过她看的都是些正经话本子,碰着些难以描述的,大多都用花月春风代替了。

    唯一不那么正经的,还是手中这讨厌的话本子。

    那上面有一回用唇枪舌战来形容,桑窈其实一直不太理解。

    亲亲用嘴巴不就亲了,关舌头什么事?

    还道什么双腿酥软,头昏脑胀,她忍住羞耻仔细回想了一番,更为不解了。

    她也没有腿软啊。

    而且她今天跟谢韫接的,是一个静悄悄的吻,

    可手册上面的吻是有声音的。

    她幻想了一番,若是撅起嘴巴,的确会有吧唧一声,可那上面半柱香的吻,总不至于一直都在撅嘴吧唧吧,这样嘴会麻。

    桑窈轻哼一声,那上面总是说的绘声绘色,她原还以为是什么高深莫测的东西。

    看来谢韫也是个愣头青,什么都不懂就乱写一通,这会她亲自实行,才知那些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想了半天,桑窈又习惯性的将册子藏了起来,然后唤水沐浴。

    沐浴之后,她倒是开始觉得自己双腿酥软,头昏脑胀起来了,但她觉着应当是热水熏的,并未多在意。

    这一觉睡到了第二日晌午。

    她一睁眼,便叫来燃冬问道:“可有什么人过来找过我?”

    万一谢夫人那边有消息了呢?

    燃冬摇了摇头,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桑窈希望落空,默默摇了摇头。

    她透过窗牗向外看去,今天似乎是个晴天。

    她起床时仍旧精神不济,坐在妆台前一边发愣一边被摆弄着梳妆打扮。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

    用过午膳,桑窈便出了门。

    她仍旧没有带丫鬟,这样不堪的事,她只想自己默默的去,然后再默默的回来。

    这回她提前问了地方在哪,然后交代给了车夫,便独自了坐上马车。

    她什么都没准备,心中还在忐忑于陆廷到时候会不会赖账。

    她捏着掌心,心想如果他敢赖账的话……

    她好像也不能拿他怎样。

    陆廷给的地方是京城南街的一处别院,应当是陆廷在宫外的私所。

    一路非常顺利,桑窈在叩门后,守门的小厮似乎是认得她,未经盘查就直接放了她进去。

    继而没过一会儿,一名小太监便趋步赶过来,看见她之后,脸上露出了然的笑意,道:“是桑姑娘吧,快随奴婢过来。”

    桑窈跟上这名小太监,他走在桑窈前面,大抵是习惯性的寒暄:“殿下可等候您多时了,您可终于过来了。”

    桑窈低着头,不发一言。

    她高兴不起来,甚至无力回应,脑袋泛起细细麻麻的钝痛,这让她有点害怕。

    见桑窈不回答,小太监也不再出声,约莫半柱香,便带她到了一处僻静的厢房。

    木门敞开,小太监道:“姑娘请进,您先准备准备,殿下稍后就到。”

    桑窈愣了片刻:“准备什么?”

    小太监用一种奇怪的眼光上下扫了眼桑窈,继而含笑暗示道:“您若是不想准备,也可以的,随您喜欢。”

    他站在门边,继续道:“请吧,桑姑娘。”

    第24章 是他

    在踏进这个房门后,对于未知的恐惧才缓缓朝桑窈蔓延过来。

    小太监又问了一句:“姑娘来之前可有沐浴过?”

    为了缓解这份恐惧,桑窈掐住了掌心。

    她点了点头。

    小太监含笑嗯了一声,木门随即被紧紧关闭。

    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光线昏暗,窗牗处青烟袅袅,熏香散开,味道浓郁,因着不太透风,使得这房间越发憋闷。

    像是麝香与里叶,又似乎掺杂别的,桑窈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并不喜欢这味道。

    她在门旁站了一会,这才回头扫视了眼房间,然后自己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直到现在,她的精神仍然算不得多好。她大概后知后觉出了这小太监所谓准备的意思,但她觉得自己没什么可准备的。

    本来她来这求人就已经很没出息了,再准备准备岂不越发显得她上赶着,况且她本身就对这种事很抗拒,光是过来就安慰了自己半天。

    门外偶有脚步声经过,每一次都让桑窈提心吊胆。

    她一边畏惧于见到陆廷,一边又在胡乱的想着,不知道陆廷会不会因为她来晚了而生气。他那样小肚鸡肠的人还真没准会这样。

    以前姐姐曾和她说男人没几个好东西,那时候桑窈还没什么感觉。

    可如今越长大就越发觉就是如此,大多数男人都虚伪又好色,无药可救。

    比方说陆廷,自幼就得大儒训导,博览群书才华横溢,在外风评甚好,结果还不是败絮其中。

    所以说,她是真的觉得自己最后会嫁给谁,是侧室还是正室,那人是否喜欢她,是一件非常无所谓的事情。

    反正天下乌鸦一般黑,倘若可以,她宁愿一辈子自己一个人,只是她不能。

    可话虽如此,她一想起自己待会要跟大青虫亲密接触还是觉得浑身难受。

    想到这里,她忽然间明白为什么大家会对谢韫这样的人有好感了。

    瘸子里面挑将军,至少谢韫在拥有一副完美皮囊的同时,并不那么虚伪。

    因为他总是表里如一的讨人厌。

    不讲理,不近人情,说话也讨厌,做事也讨厌。

    约莫半柱香左右,桑窈听见外面传来了熟悉的说话声。

    桑窈连忙坐直身体,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殿下,就在这里。”

    木门敞开,伴随着吱呀声,一身锦衣的陆廷从外面走了进来,桑窈下意识缩了缩身体,因着他逆着光,所以桑窈看不清他的神色。

    木门又被再次关闭,因为多了一个人,房间忽而变得狭小不少。

    沉默之中,桑窈连忙站起身来,垂眸小声同陆廷请安。

    可她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男人说话。

    寂静让她越发心中的忐忑,她心道不会吧,这是真的生气了?

    她的脑袋在这一刻想了许多东西。

    若是这人有一点不认账的意思,她就要赶紧逃。如果他要抓她,她就大喊大叫让他丢尽脸面,若是不甚被他得逞,等到她回到上京城也要四处散播五皇子不是好东西败他名誉。

    总之今天不能白来。

    桑窈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一张阴沉的脸庞映入眼帘。

    陆廷正垂眸盯着她,目光带着几分狠毒。

    桑窈心中一凛,这人就这么记仇吗,至于气到现在吗?

    她颤着声音,开门见山提起她父亲的事:“殿下,上次我爹……”

    话未说完,头顶便传来一道低沉的质问:“你昨日为何没来?”

    桑窈一愣,脑袋飞速思考,然后胡诌了个理由道:“昨……昨日我身体不大舒服。”

    难道他真的为此生气了?可他不是说三日之内吗?

    她今天来也不算迟到吧。

    男人轻笑一声,彼时房内只有他们两人,陆廷脸上已经没有平日那伪装起来的温和,那张温润的脸庞和上面阴毒的神色矛盾无比。

    桑窈不太敢直视他,只能祈祷他别再生气,早些还她父亲清白。

    可他的笑声几乎令桑窈不寒而栗。

    他又问:“你昨天去做什么了?”

    桑窈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执着于这个问题,可是她总不能去说自己昨天先去求了谢韫,于是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

    “昨日下了雨,我不大舒服,所以……休息了一会,殿下,我以为今天也可以的。”

    陆廷半阖着眼,道:“原来你知道我在等你啊。”

    这话说的,她又不是傻子,自然看的出来。

    “殿下,那你——”

    话音未落,男人忽而抬手,扣住她的下巴。

    他的力道不轻,桑窈吃痛惊呼一声,她被迫仰起头,因为痛楚而双目泛红。

    他盯着她的眼睛,静静陈述道:“你去找谢韫了。”

    男人白皙的面庞上透着憎恨,眼里隐有血丝,他这几日过得并不好。

    一开始是一向对他唯唯诺诺的太子突然变了态度,开始不把他的话放在耳里,甚至拒绝见他。

    紧接着是这几个月费力拉拢的大臣,都在不约而同的疏远他。

    这也就罢了,这几天大理寺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开始查莨山刺史李脉。

    莨山地处西部,水草丰沛,战马强健,又南接蛮夷,是为军事要道,李脉在这个位置上做了有十年,这十年来借职务之便扣下了整整三万两白银,近几个月来,因为即将升迁,在交接时账务对不上,慌乱之中找到了他。

    他便因李脉所允太过丰厚,又念着他即将入京,此番说是助他,也是在揪他的把柄,这才冒险出面摆平了此事。

    当今任大理寺少卿的乃谢家谢檐,正是他主理此案,他实在很难不多想。

    可诡异的是,他已经透过这件事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却并不知谢韫还会怎么对付他,更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拉下面子去见他,这人却半分脸面不给直接回绝。

    这是陆家的天下,而他是皇子,身上是陆家的血,谢韫不过是臣子罢了,说到底就是陆氏家奴,他到底在猖狂些什么。

    拉拢不成,威逼不成,谢韫这个人从一开始就看不起他,如今也没想放过他。

    他跟谢韫原本就算是同龄,平日总是被比较,他抢走属于他的荣光,还要万众瞩目的目光。明明他能做出跟谢韫一样的成绩,可就算如此,他在众人眼里仍旧比不上他。

    真是可笑,他一个皇子,为什么要去跟一个家奴比。

    包括眼前这个女人也是如此。

    分明是他先看上了她,还允她侧室之位,可她还是不屑一顾去转而就去跟了谢韫。

    他面无表情的问:“怎么,谢韫没有帮你,你这才想起我了?”

    桑窈的下巴几乎要被他捏的断掉,她疼得泪眼模糊,根本说不出话来,她没忍住抬手,抓住了陆廷的手指想要让他松手。

    她模糊的喊着疼,少女的模样实在是太过可怜,漂亮的脸蛋满是痛苦,陆廷声音顿了顿,随即松开了手。

    他站直身体,居高临下的看着桑窈,道:“你跟谢韫到哪一步了,他碰过你吗?”

    被大青虫捏了下巴,桑窈心中又痛又恶心。

    她噙着泪水,一边摸着自己的下颌一边恨不得把陆廷下巴掰掉叫他也尝尝这种滋味。

    面对陆廷的询问,她一点也不想回答。

    直到陆廷提醒她:“你是忘了桑印的处境了吗?”

    桑窈这才抿了抿唇,十分憋屈的道了一声:“对不起,殿下……”

    陆廷笑了出来,面前的女孩柔软又瘦弱,他的确奈何不了谢韫,可对于桑窈,他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威胁到她。

    但是他突然发觉,他并不该将对谢韫的怒火发泄到一个小姑娘身上,显得他很无能,也很不体面。

    他慢悠悠道:“没关系,这次本宫姑且原谅你。”

    “野猫难训,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桑窈趁机道:“上次之事,是我父亲太过莽撞,殿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还请还我父亲清白。”

    陆廷轻哼一声,道:“可我瞧你父亲下手挺利落的。”

    桑窈愤恨的想,能不利落吗,怎么没打死你这个狗东西。

    桑窈抿住唇,小声道:“父亲他已经知错了。”

    陆廷没再多说什么,自然而然的在她面前脱下了外袍。

    那件衣衫慢悠悠垂落地面,桑窈收紧五指,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今日她能过来,就已经预料到会发生这些。尊严或是所谓的贞洁,她其实都不在意,能叫她在意的事真的很少很少。

    此刻亦谈不上什么绝望,只是害怕而已。

    害怕,抗拒,想要逃离。

    面前的陆廷,好似真的变成了一只穿着锦衣的大青虫。

    这样一想,她又要哭出来了。

    她这辈子,真的最讨厌大青虫了。

    陆廷缓缓张开手臂,睨着她,眼神暧昧,慢悠悠的开口道:“知道怎么伺候——”

    而正是此刻,急促的敲门声瞬间响起,伴随着小太监急切的呼喊,“殿下!出事了!”

    陆廷面色一沉,随即又弯腰自己捡起了外衫,看都没看桑窈一眼就快步走了出去。

    木门被啪的一声的关上,房内仅余一阵清风过来,吹散了些那令人窒息的熏香。

    桑窈还愣在原地,这一切不过眨眼之间。

    此时的她,还未曾想到这个出事是多么严重的出事,她还以为仅仅是陆廷碰见了什么意外,待会事情处理完了还要回来,

    房内空荡荡的,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的任务没有完成,但她还是庆幸般松了口气。

    她有些感谢这个“出事”,让她得到了片刻的喘息,可她心中也明白,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既然选择来求他,那就注定得付出些什么。

    桑窈揉着自己的下巴,站直了身体。

    但是因为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又让她脚步踉跄了一下。

    此时,黄昏已去,天色黯淡无比。

    房间内未曾燃灯,亦有几分昏暗。

    她仍旧没有习惯那个熏香。

    桑窈又坐回了原位,顺了顺自己的呼吸。

    她撑着脑袋,只觉得自己非常难受,

    方才初进来时只是精神不济,倒不觉得有什么,后来陆廷进来,她情绪紧绷,亦没什么特殊的感觉。

    直到现在那种感觉才明显起来,她撑着脑袋,半阖着眼。

    正前方的博山炉内轻烟升起,几乎成一条直线,然后散在半空。

    桑窈迟钝的脑袋,这会忽然灵光一闪。

    她心跳飞快,不可置信的扶着手边的东西站起身来,然后行至那炉子前。

    她只是嘴巴笨,吵架时无法在短时间内迅速措辞,但这不代表她脑子也笨。

    就算是没吃过猪肉,还能见过猪跑吗,她对男女之事无甚经验,却知道这世间有种东西叫催情香。

    哪怕在话本子里,这个东西也有一席之地。

    她忽而想起那个小太监的话。

    “您若是不想准备,也可以的。”

    ……原来如此!

    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

    什么不想准备,他们分明就是已经有了准备,怪不得那小太监就问了她一句是否沐浴就把她关了进来。

    况且,这完全是陆廷那个大青虫能干的出来的事,他知道她被谢韫拒绝,知道她会在今天过来。

    桑窈呼吸有几分急促,吐息间全是这个香的味道。她颤抖着手拿起茶壶,将水淋在了上面,熏香熄灭,那轻烟终于不再升起。

    还好她聪明,发现的及时,再耽搁一会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可她的情况却并未由此好转。

    她四肢酸软,浑身都使不上力气,这会头也跟着晕了起来,她碰了碰自己的脸颊,很烫。

    身上哪哪都烫,又冷热交加。

    ……看来这药已经渗透她了。

    桑窈坐直了些身子,意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没闻过催情香,但眼下,她身体的反应同她之前看过的话本子里的形容几乎一模一样。

    平时看书多的好处就体现了出来。

    桑窈越发坚信自己就是中了催情香。

    她开始试着去感受自己有没有其他异样的感觉。

    “……”

    应该是有吧,只是不太明显。

    但一定是因为还没发作。

    会被药物驱使的恐惧不断侵蚀着她,她讨厌这种即将脱离掌控与理智的感觉。

    桑窈走向门边想把门打开,却发现门从外面被锁住了。

    她试图呼喊,亦没有人理她。

    而现在,外面越发喧闹起来。

    不是普通的喧闹,这声音一听就是出了什么事,沉重的步伐,肃穆的呼喊,还有偶尔从她附近经过时飞快的脚步声。

    桑窈觉得自己头很痛。

    脑中混沌,使得她无法正常的思考。

    为什么要中这种东西……

    她崩溃的想,难道她一会就要变成满脑子那什么,啥都不会只知道那什么的人了吗。

    她可以来求陆廷,可是她不喜欢这种恶心人的手段。

    心中把陆廷骂了个狗血淋头后,在成片的恐惧与无措之中,一个十分微小的念头突然一闪而过。

    为什么这所谓催情香的效果跟她小时候受凉发热一样?

    这不重要。

    桑窈拍着门,痛苦的想,为什么那么倒霉,这个大青虫怎么比想象中还坏。

    她都过来了,还要去燃这种不是人的东西。

    与此同时。

    时任通政司左通正的谢韫,现在这处别院的正堂前,有属下前来汇报,道:“大人,别院已经封锁,五殿下已被收押,此刻正吵着要见您。”

    谢韫嗯了一声,道:“让他吵着吧。”

    净敛若无其事的站在旁边,欣慰的想,太好了桑姑娘,你的麻烦被解决了,你看我的主子,他真的好爱你。

    他甚至把计划提前了,一定是为了你,试问谁不羡慕这样的爱情啊。

    “对了主子,还有一事。”

    谢韫瞥了他一眼,目露不耐。

    他心中一紧,迅速道:“主子,属下听闻这府内还有一人被关着,是位女子,似乎是桑大人的小女儿。”

    气氛有片刻的沉默。

    净敛整个人愣在原地,他甚至没怎么反应过来。

    什么意思,桑姑娘为什么被关在陆廷的私苑?不是,他俩不是已经撕破脸没关系了吗。

    净敛心中几乎惊涛骇浪,他知道陆廷对桑窈有几分意思,但后来因为桑陆撕破脸他就没怎么再关注过,这会桑窈出现在陆廷私苑仅有一种可能。

    为了求他放过桑印。

    因为昨日主子拒绝了她。

    净敛不敢再往下想,他很想提醒主子去看看,但他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因为他知道这些是因为他偶然会留意,而主子日理万机,他不会注意到这些同谢家不相干的小事。甚至包括陆廷曾对桑窈有意,以及桑窈曾差点成为陆廷的侧室。

    那名属下又问:“主子,需要顺手给救出来吗?”

    谢韫的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唯一与以往不同的,是他此刻的沉默。

    但紧接着,男人便开口道:“在哪。”

    桑窈蹲在门边,身上很烫,头也很疼,眼睛昏花。

    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这催情药占据意识了,按一般发展,她现在烫到这个地步,应该是满脑子都是男人了。

    但奇怪的是她暂时还没有特别明显的渴望。

    她猜测自己是因为这房里没有男人,一旦有个男人出现,就会诱发这药。

    还好还好,最好一直别进人。

    外面的门锁忽然咔哒一声,一道声音传入耳中,“大人,就是这里。”

    木门被敞开,月色落了进来,桑窈绝望的抬头,看见谢韫那张熟悉的冷脸。

    他看起来不太高兴,但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谢韫垂眸看着面前的桑窈。

    她虽坐在地上却衣衫整洁,除却下巴上有道细小却刺目的红痕,似乎并没有其他伤痕,此刻正仰着头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脸颊通红,这会真的像发热了。

    她又变成了苹果姑娘。

    还没等他说话,苹果姑娘就靠在了他的腿上,低声念叨了一句:“你蹲下来。”

    谢韫唇角绷直,这对他来说是个无礼的要求。

    他一蹲下身来,少女就靠近他,熟悉的茉莉香再次侵袭过来,她哭着在他耳边小声道:“我……我中春药了呜呜呜,你快救救我。”

    桑窈方才其实花了一会才辨认出是谁。

    她的神智实在不清楚,但她还记得,自己的第一反应是完了,有男人过来了,她可能要扑过去了。

    而第二反应就有几分诡异了,她居然在想,还好是谢韫。

    第25章 夏夜

    敞开的房门终于为桑窈带来了一丝清凉。

    此时此刻,皎洁的圆月悬挂在深蓝的夜幕之上,四下寂静,左右皆不敢语,唯有不远处偶然传来的细弱虫鸣。

    初夏时分的夜,清风徐徐,撩动了少女的乌发,发丝又继而在谢韫的手背上来回扫荡。

    春药这个词对于谢韫来说有些陌生。

    这种通常与男女□□挂钩,本身就带着禁忌感的词,几乎不会出现在这位光风霁月的权臣耳边。

    他对此的了解甚至不如常看话本的桑窈。

    谢韫蹙眉看向桑窈。

    少女眼眸半阖,脸颊红润,连带着那两片嫣红的双唇也泛着不正常的水光,比那天还要红。

    而下巴的红痕像是指印,在奶白的肌肤上十分醒目。

    桑窈因为浑身没什么力气,说完那句话后手臂便脱力倒了下去,继而自然而然的靠在了谢韫身上。

    男人身上布料温凉,伴随着十分清淡的冷香,对此刻燥热的桑窈的有着莫名的吸引。

    她不受控制的往里缩了缩,迷迷糊糊的心想,完蛋了,这药开始发挥作用了,她果然开始往男人身上扑了。

    谢韫僵着没动,一只手下意识的扶住了少女纤细柔软的腰,以防她落地,另一只手有几分尴尬的则停在半空欲落不落。

    这显然已经是计划之外的事情了。

    谢韫自幼博览圣贤书,见多识广,但遗憾的是,圣贤书并不会告知他该如何处理一个中了春药的女子。

    众目睽睽之下,温香软玉在怀。

    很诡异。

    不过很快,他便沉声吩咐道:“去叫个大夫。”

    话是对着净敛说的,但此刻的净敛几乎颧骨归西,内心的惊涛骇浪已经难以言语。

    他就是死也不会错过后续。

    净敛遂而微笑着看向了身后的某位侍从,自然而然的道:“愣着干什么,动作还不快点。”

    侍从突然被点,尚且没有反应过来,还真的顿了一下。

    “是。”

    净敛满意回头,继续盯着两人看。

    按理说,作为一名合格的随侍,此刻的他应该察言观色让他向来不近女色的主子空出手来,然后随便吩咐一个小太监把桑窈抱进去。

    但私心作祟,他这会斗胆没出声。

    主子看起来也没想起来,待会想起来了指不定还要罚他。

    他含泪想,真的,他为了主子简直煞费苦心。

    如果谢夫人知道了他的良苦用心,一定会很欣慰吧。

    眼下,桑窈半阖着眼,红唇轻轻嗫嚅着什么,听的不太清楚,谢韫也并不关心。

    他绷着唇角,用那只闲下来的手戳了戳桑窈的胳膊,道:“醒醒。”

    这女人难道还指望他给她抱回去吗,怎么也得自己走到床上再晕吧。

    桑窈实在是头痛极了,她听不太清楚谢韫说什么,只能模糊的听见是个男人的声音。

    虽然神智不清,但这并不妨碍她意志坚定。

    她的药发作了,决不能让男人靠近她。

    她的手无意识的揪着谢韫的衣襟,通红的小脸眉头稍蹙,瘪着唇抗拒道:“呜呜呜臭男人离我远点……”

    这会她的声音不小,谢韫很难听不到。

    不仅是他,他身后的一干人等都听见了。

    空气越发寂静。

    谢韫:“……”

    完蛋了,主子被骂了。

    净敛默默站直身体,收回笑容,一本正经的将目光移向别处。

    他聋了。

    但少女的话似乎并未说完,红唇动了动,看起来还有半句。

    居然还没骂完?

    净敛竖起耳朵听着。

    “你……”

    刚张唇,男人一直闲着的另一只手就落了下去,扣住了少女的膝弯,利落的将之横抱起,根本不给她说完的机会。

    谢韫冷着脸朝房内走去,桑窈原本头就疼,这会陡然腾空,越发的晕。

    她忍着难受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某个男人的怀里,继而又看见了男人骨感分明的下颌,还有那双透着冷意的眼睛。

    她想起来了,是谢韫。

    谢韫怎么救她啊?不会是那样救吧?

    完蛋了,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谢韫本来就对她颇有想法,这会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不会弄的她下不来床吧?

    那她还怎么嫁人!

    密密麻麻的香艳字眼开始不断的涌入桑窈那混沌的脑袋,姿势各有不同,各类称呼异彩纷呈,无一不在显示谢韫对她那隐晦的欲望。

    越想越害怕,桑窈被迫打起一分精神。

    她靠在谢韫怀里,虚弱的警告他:“……你待会不准碰我听见了吗?”

    谢韫冷着张脸,脚下步履不停。

    这女人真的别想太多。

    他道:“闭嘴。”

    桑窈嘴一瘪,好凶。

    还没得到就开始凶了。

    她瞥见不远处的大床,上面艳红的被褥格外刺眼。

    谢韫步子迈的大,感觉格外急切。

    这也不难猜,他做梦都想跟她鸳鸯帐里挽春风,这会肯定已经忍不了了。

    看来她已经逃不开她的命运。

    桑窈心中害怕极了,不由开始小小的挣扎起来,顶着沉重的脑袋小声骂道:“你……你个大淫棍,你就算是趁虚而入得到了我的身体……”

    说话间,谢韫已经把她放在床上。

    还没等桑窈反应过来,他就率先收回手,继而往后退了一步同她拉开了距离,垂眸睨着她,目光危险。

    桑窈觉得这眼神有点可怕,可她觉得自己没惹他,现在是他趁虚而入,他不占理,怎么他还生气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隐忍到极致的眼神?

    “你说我什么?”

    大淫棍。

    桑窈在心里默默回答,可是这话她没能回答出来,不是因为害怕谢韫,而是她的脑袋更疼了。

    又一阵眩晕袭来,使得她方才打起的那一分精神也萎靡了下去,她难受的闭上了眼睛,意识开始陷入一片昏沉。

    终于安静了。

    谢韫垂眸睨着面前这个衣衫略显凌乱的少女,清冷的面庞上带着几分烦躁。

    不仅又被倒打一耙了,居然还被骂了?

    烦。

    身上方才还保留着温软的触感,令他极为不适,男人的目光随便扫过两个丫鬟,道:

    “你们俩在这伺候她,在大夫来之前,不准旁人进来。”

    丫鬟福了福身子,应了声是。

    谢韫说完,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桑窈。那张通红的小脸陷在被褥里,胸前因为方才在他怀里的挣扎,露出一抹雪白来,他看着格外不顺眼,很想上前给挡住。

    此刻,同常规春药给人的印象比,她看起来也没有急着脱衣裳,没有呼吸不畅,更没有缠着他,看起来十分老实。

    是什么□□能让人睡那么死。

    谢韫对此无甚经验,还以为此药为不同品种效果也不同,以防万一只得又嘱咐了句:“她的病情不要透漏给旁人。”

    言罢,便直接转身出了门。

    门前,包括净敛在内,以及随行抓捕的禁军中卫皆默然不语。

    谢韫走出房门,木门被他顺手带上。

    压迫性的目光落在了净敛身上,净敛呼吸一滞,抢了中卫的词,转移话题道:“公子,您要去见见五殿下吗?”

    也正是此时,不远处的小太监带着两鬓发白的大夫匆匆走过来,老大夫躬身朝谢韫行了个礼。

    在进入房门之前,谢韫原想说一句桑窈是□□之故,可眼下那么多人,总是不太适合,便改口嘱咐了句:“如若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禀报。”

    老大夫弓身应是,随即转身进了房门。

    净敛表情又变了。

    啧啧啧,还禀报。

    真的很难不让人多想。

    最近都是些什么好日子,他已经奇怪很久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主子和桑姑娘就莫名其妙熟悉了起来。

    这两个人在以前可以说是素不相识,五年间几乎一次话没说过,这几天不仅说话了,还又亲又抱的。

    以前他可是这两人同在一个场合就能龇着大牙乐半天的,现在这样还要不要人活了。

    唯一可惜的是他的大宝贝册子丢了,不然这几天高低也得再写半本出来。

    他心情一好,就忍不住道:“公子,桑姑娘可是发热了?”

    谢韫阔步走在前面,没理他。

    没关系,习惯了。

    净敛换了个话题,道:“方才有人传话道二公子已经在路上了。”

    咦,仍然没理他,这就不对劲了。

    净敛默默闭了嘴,不敢吭声了。

    陆廷这件事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做局,今日大理寺清查,陆廷勾结臣子,共谋巨额军银,谢韫奉命扣押他只是第一步。不久之后,还要等谢檐带人过来搜查证据,所以不出意外的话,谢韫还会这里等一会。

    那个女人醒来之后最好为她的口出狂言道歉。

    她的出现实在是个意外。

    甚至对于谢韫来说,是个并不怎么重要的意外。

    桑家同他之间并没有直接往来,谢家如今也不欲搞结党营私这种东西,现在来往比较密切的臣子,之前大多是他父亲的门生。

    而关于那个苹果姑娘,之前帮一回她是因为还桑印个人情,后来则是情况所致举手之劳。

    谢韫开始破天荒的反思自己。

    他原本就知道桑窈喜欢他,意图勾引这事她也干过不止一回,虽说他次次都有明确拒绝,但事态的发展还是非常出乎意料。

    比如上次,她竟然已经色胆包天到按耐不住公然亲他的地步了,这事尚且还没跟她清算,这次居然又被倒打一耙。

    难道是他拒绝的不够彻底,被认为还留有余地?

    夜色已深,男人走在长廊下,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不欲再想。

    也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况且,他确信自己对她没有丝毫心思。

    但奇怪的是,他手上此刻似乎还停留着少女肌肤的触感,难以描述的触感。

    隔着一层形同虚设的薄衫,软嫩细滑,盈盈一握,稍用些力似乎就能掐断一般。

    而拇指往上顶,是不小心误触的一块柔软,他曾不慎窥见过这禁忌一角,像山峰之雪。

    她今天来这里干什么?

    为了求陆廷?所以是陆廷给她灌的春药?

    谢韫抿住唇,不管是不是,这些关他什么事。

    他忽而顿住脚步,冷眸扫向净敛:“说什么?”

    净敛一愣,什么什么?

    谢韫耐心耗尽:“你刚刚说什么?”

    我刚刚根本没说话啊!

    我的上句话还是半柱香之前,这也算刚刚吗?

    他试探着道:“……有人传话过来,二公子已经在路上了。”

    顿了顿,他又默默补充,“现在应当已经到了。”

    谢韫嗯了一声,道:“去见他。”

    ……不是,您现在才想起来二公子?

    房内灯火通明,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太夫走后,屋内的小丫鬟替桑窈又添了层被子,在桑窈半梦半醒时小心的给她喂了药。

    桑窈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非常痛苦的梦。

    她身处于一个极其燥热的夏天,蝉鸣声声,身上不管穿的多清凉最后都会大汗淋漓把衣服汗湿,然后黏在身上。

    这是这般灼热的天气,她还要出门去摘大西瓜。

    起因是爹爹对她说,你看看人家李瑶阁,能一下摘四个西瓜回来,你能吗?

    桑窈气坏了,她可最烦她爹拿她跟李瑶阁比,然后她跟他爹吵了一架,独自一个人去山上摘西瓜。

    她一定要摘的比李瑶阁多!

    山上的西瓜好多也好大,可是她抱不动,更别提把它们带下山了。

    太阳依旧火热,她坐在瓜田里颓丧不已,身上已经被汗浸的湿透了,四肢也尤为酸软。

    然后谢韫坐着马车悠哉的来到了她面前,她顶着强烈的日光看过去,男人穿着一身白衣,慵懒的坐在马车前,长腿耷拉下来,看起来十分清凉。

    桑窈羡慕极了,她问:“可以帮我把西瓜带下山吗?”

    谢韫对着她勾了勾手指头,道:“求我。”

    于是她拉住他垂下来的衣摆,道:“谢韫,求求你了。”

    谢韫不满意,道:“就这吗?”

    她对着他的脸颊吧唧亲了一口。

    他看起来满意了不少,还夸她:“窈窈真棒。”

    她还心心念念着她的西瓜,道:“那你可以给我带西瓜了吗?”

    谢韫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陪她一起站在瓜田里,还是道:“不行。”

    “那要怎样才行呢?”

    谢韫俯下身在她耳边道:“陪我去榻上。”

    她想了想,提出了一个现实的问题,“可是这儿没有榻怎么办呢?”

    谢韫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压在这绿油油的瓜田里,道:“那就只能在这瓜田里当野鸳鸯了。”

    桑窈想挣扎,可是她根本推不动谢韫,于是只能被迫接受。

    两个人遂而在瓜田里滚了起来,滚着滚着,突然不对劲起来,好像旁边有什么东西,她侧眸一看,是一只无比肥硕的大青虫。

    ——救命!!

    她又被吓醒了。

    意识开始回笼,深陷梦境的她渐渐摸到现实的边缘,眼前是一片透亮,可是她看不清楚具体是什么。

    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她身上,令她动弹不得。

    梦境与现实交汇,她下意识抗拒道:“谢韫,别压我了。”

    “有大青虫。”

    “你别压我了……”

    她嗫嚅出声,可怎么也推不开眼前的桎梏,直到耳边模糊的响起一句声音:“姑娘,姑娘?”

    桑窈慢吞吞的睁开眼睛。

    入目是两个十分面生的丫鬟的脸,她们正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起来,房内烛光明亮,她身上压着两床被子,很热。

    记忆渐渐回笼,她后知后觉想起自己似乎中了□□,后来是谢韫把她放在了床上。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需要奴婢去叫谢大人吗?”

    桑窈没太明白,她下意识摇了摇头。

    她浑身仍旧没什么力气,刚刚醒来令她整个人都有几分迟钝,思绪还停留在最后见到谢韫的时候。

    难道谢韫真的给她弄的下来不床了?

    一名丫鬟道:“小姐您醒了,方才小厨房送了莲子粥,奴婢吩咐去给您热热。”

    桑窈开口道:“我怎……”

    刚刚醒来,她嗓音还略有几分沙哑。

    另一名丫鬟道:“大夫说您是受凉了,方才您休息的时候,奴婢已经给您喂过药了,太夫临走时交代,您只要睡一觉捂身汗就好了。”

    “如今您醒了,应当就没什么事了。”

    受凉了……?

    直到现在,她总算是清醒了一些。

    长睫眨了眨,她委婉的提问:“那我有没有中什么药?”

    比方说催情香什么的。

    丫鬟回想片刻,道:“应当没有,大夫只到您是受了凉,这几日又心有抑郁,这才发了热。”

    “真的吗?”

    “奴婢骗你做什么?”

    “……”

    这不可能,她的分析明明很有道理!

    记忆终于串成了一条线,她不由想起了自己曾经警告过谢韫的内容。

    她叫谢韫什么来着?

    哦,想起来了,大淫棍。

    丫鬟递了杯茶过来,疑惑道:“咦,姑娘的脸怎么又红起来了,可是热还没褪下去?”

    桑窈捏紧杯璧,觉得自己最后的脸面正摇摇欲坠,她小声问:“那……谢韫知道吗,就是我只是受凉发热了?”

    丫鬟点点头道:“大人自然知道呀姑娘,是吴太夫亲自去禀报的。”

    啪一声。

    桑窈的最后的脸面碎了。

    “那他说什么了吗?”

    丫鬟摇了摇头,道:“奴婢也不知。”

    桑窈心如死灰的低下头。

    丢人。

    明明她觉得她这次已经非常聪明了,怎么到最后还是要被自己蠢哭啊。

    谢韫脾气真好,换作自己,好心救了人还被平白无故这样骂,怎么着都得找对方算账。

    她一点不想面对谢韫,不由捏紧自己面前这厚重的被子,打算趁人不注意偷偷回家。

    也正是这时,方才出门的另外一名丫鬟走进门,将热好的莲子粥放在桌面,喜气洋洋道:“姑娘,谢大人让您吃完去找他呢。”

    “大人可真关心您。”

    第26章 夜会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了。

    她不由想起自己了不久之前做的梦,那样滚来滚去的场景还犹在眼前。

    她羞愧更甚,多少觉得自己对不住谢韫,脑子如果不是烧坏了,是决计做不出那种梦的。

    亏得她还天天暗地里骂谢韫不正经,自己看起来也没好到哪去。

    她崩溃的想,早知道就不看那个册子了,怎么现在有事没事就能想起来,小时候念书也没看自己记东西那么厉害啊。

    桑窈苦着脸,默默捏紧自己身上的厚被子,羞愧的脚指头都蜷在一起。

    她心中不断思索着自己不见谢韫偷偷溜回家的可能,想着想着,她觉得脑袋又开始疼了。

    为什么她会有那么多的烦心事啊。

    丫鬟走上前,不解道:“小姐不开心吗,看来谢大人一直都在挂念您呢。”

    桑窈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

    她犹豫片刻,羞愧还是占了上风,她挣扎着企图逃避道:“我可以不去见他吗?”

    这个提问显然不在小丫鬟的预料之内,她愣了愣才道:“您如果实在不愿意,应该……也可以吧。”

    “当初您被关在这里,是大人命人过来开的门,还请了大夫为您看病,大人对您那么好,想必您就算是拒绝,大人也不会怪您的。”

    桑窈:“……”

    罢了。

    她掀起被子,坐在了床边,绝望道:“那你把莲子粥端给我吧。”

    小丫鬟面色一喜,连忙将莲子粥端了过来,道:“姑娘请慢用。”

    桑窈接过碗盏,拿着汤匙轻轻搅动,莲子的香味扩散开来,冲淡了些鼻尖的药味。

    她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了不对。

    这儿不是陆廷的私苑吗,为什么谢韫会出现在这里,她晕了以后还能在这睡一觉就罢了,喝完后还能去见谢韫,怎么弄的像是谢家一样。

    桑窈遂而抬头问:“你们知道谢韫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谢大人今日是奉命来扣押五殿下的,其余的奴婢也不知道。”

    桑窈尝了一口莲子粥,里面似乎加了糖,甜味令她口中的苦涩退去了一些。

    她想起来了,陆廷当初来见她时后来的确走的匆忙,小太监还说了一句出事了,那时她并没有在意,还以为陆廷处理完就会回来,没想到直接被扣押了。

    事态似乎比她想象中要严重一些,陆廷这么些年来如此受宠,因着身上的宠爱,以及其自身的才华,做事从不收敛,朝堂内外都是一片赞誉,有人甚至还在猜测,如今的太子资质平庸,谁知道到后面这东宫他还能不能坐得住。

    所以平日陆廷就算是有过错,大多也都是被圣上口头训斥几句,再严重些也就是禁足,从未伤筋动骨过。

    如今竟然能被直接扣押,这事可想而知绝不是什么小事。

    桑窈对政事并不了解,她也不知道眼前这个情况对她父亲来说到底是否有利,但她猜测,情况应当好了一些。

    陆廷都已经这样了,定然是不能再去查她父亲,那此事要么就此搁置,要么就是交到另外一个人的手里。

    不管怎样,应该都比陆廷强。

    桑窈不由稍松了口气。

    想起一回要去见谢韫,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她实在是没什么胃口,仅吃了半碗后便放下碗,稍收拾了一番便被带着出了门。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了下来,

    夜间静谧,唯有明亮的月亮挂在半空,偶尔会传来几句说话声,让这偌大的别院显得不那么可怕。

    桑窈觉得,自己的生活多少被这个手册影响了。

    倘若她没有意外捡到这个手册,关于谢韫,她大抵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烦恼,当初她先入为主的认为谢韫喜欢自己,其实除却这个莫名其妙的手册,也没有什么其他证据。

    从谢韫本身来看,更是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他也从未直言过喜欢她,也许这是一场误会呢?

    虽说桑窈实在想不通需要有怎样合理的理由才能解释这个册子出现,但这也不重要。

    反正她也不喜欢谢韫,以后且就当没见过这个册子吧。

    但这种东西她也没法还给他,就只能就此封存了。

    思忖间,丫鬟已经带着桑窈进了一处院子,院内烛火明亮,守着不少一脸肃穆的禁军。

    净敛正守在门外,远远瞧见桑窈过来,端正了自己的站姿,在桑窈走近时温声道:“桑姑娘,公子还在同二公子议事,劳烦您现在此处稍等一会。”

    净敛指着隔壁的厢房,笑意温和。

    桑窈哦了一声,道了声谢便转身进了房门。

    两人这短暂的对话声清晰的传到房间里。

    烛火晃荡下,谢韫坐在太师椅上,面前是数卷摆放不太整齐的卷宗,温暖的烛光并未使得男人的冷淡眉眼有所缓和,他垂眸翻看着卷宗,如若未闻。

    这处私苑是陆廷在宫外所居之所,他平日来的也不多,他们倒不指望真能从这里搜出什么,只是还走的流程总得走。况且关于陆廷贪腐的证据不少,总得有个合适的契机拿出来。

    所以今日才在这耗费了这么长时间。

    谢檐将手中的东西挑出几个重要的置在一旁,率先打破沉默,他挑了挑眉,略作讶异:“嗯?桑姑娘怎么在这?”

    谢韫神色不改,道:“碰巧。”

    瞧这副模样就知道又是在敷衍他了。

    他的这位弟弟向来如此,碰见不愿意的回答的问题,心情好了会讽刺你两句,心情不好就是随便敷衍,很不讨人喜欢。

    他早已习惯。

    谢檐嗯了一声,隔了一会后又在沉默中开口道:“可如今已是戌正时分,桑姑娘还未曾出阁,阿韫此举是否有失偏颇呢。”

    等了半天,也没人回复。

    谢檐脸上笑意更甚,他清了清嗓子,站直身体道:“这别院中无甚可搜,今日就且到这吧。”

    谢韫道:“把陆廷带走。”

    陆廷已经快折腾两个时辰了,不停的喊着着要见谢韫,如今这罪尚且还没定下,底下人也不好对他动粗。

    谢檐道:“这可不是我分内之事,阿韫记得早点回家。”

    谢韫又没理他。

    谢檐也不尴尬,自在的拂了拂衣袖,站在了门边,又以兄长之仪嘱咐了句:“记得送人家姑娘回家。”

    谢韫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卷宗,略显烦躁的看向了他。谢檐笑意温和,走出了门。

    净敛在谢檐走后才进了房门,装模作样的问了句:“公子,厨房备的有膳食,属下命人去给您端过来。”

    谢韫拧了拧眉心,神色看着有几分疲惫,他道:“不必。”

    净敛刚想提醒谢韫,桑窈就在隔壁厢房时,谢韫已经自己站起身来,阔步走了出去。

    桑窈原先还以为自己得等好大一会,她绞尽脑汁的思索着自己待会该怎么解释这件事,以及谢韫叫她过来的原因。

    她觉得应当不是来找她算账吧,谢韫这般日理万机的人,应当不会跟她计较这些吧。

    应该不会吧。

    她慢吞吞的给自己倒了杯茶,才倒完端在手里还没来得及喝,房门便被倏然推开。

    月色洒在男人宽阔的肩膀上,两人四目相对。

    桑窈心中一凛,连忙站了起来,因为太过心急,手里的杯子都没放下。

    情况多少有几分尴尬。

    她笑得不太真心,忍住心中的羞愧,然后灵机一动,上前把手里的茶水递到了谢韫面前,脱口而出道:“大人,请喝茶。”

    这话说着怎么这么别扭。

    她仰头看着男人万年不变的冷脸,等了半天,他也没有伸出手来。

    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僵硬,怎么感觉越来越尴尬了。

    他不会不接吧?

    他果然没接!

    谢韫目光轻飘飘的扫过她,然后坐在了椅子上,道:“醒了?”

    桑窈默默又把杯子带了回去,然后坐在了他对面,闷闷道:“醒了。”

    她低着头,默默捏着自己的手指。

    谢韫面不改色道:“你中的春药,现在药效该过了吧。”

    桑窈:“……”

    至于吗至于吗,至于这样讽刺她吗?

    她的头低的越发的狠,小声的为自己辩解:“就是他那个香,真的很不对劲啊,我感觉难闻死了,然后我又不大舒服,陆廷那样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我觉得也不奇怪,所以我就以为……”

    说不下去了。

    脸越说越红。

    她抿着唇,不想再面对,转而道:“……这次谢谢你。”

    谢韫道:“谢我什么?”

    她一一细数,“谢谢你今天救了我,我发烧了你还给我请大夫。”

    男人声音平缓,似乎仍然耿耿于怀,望着她道:“什么发烧,你是中□□了。”

    “……”

    桑窈不理他,继续道:“也谢谢你来的及时,虽然你可能有自己的事,但是陆廷被抓起来了,他肯定就没法对付我父亲了。”

    “还有呢?”

    还有?

    桑窈捏手指捏的更狠了,她在谢韫面前总是忍不住紧张,她觉得这点一定是随了他爹,因为她爹见了谢韫也紧张。

    想起自己骂过谢韫的东西,更紧张了,简直恨不得当场失忆,少女声音低若蚊吟:“还有……”

    “还有因为我发热了,给你造成了麻烦,很对不起。”

    “我那时候神智不太清楚,可能说了一些不太合适的话,虽然我现在已经不记得了……就是真的不记得了,但是万一我说了的话。”

    “还请你不要介意。”

    谢韫嗯了一声,问道:“你有说过什么吗?”

    什么意思?

    桑窈看他不像是在开玩笑,不由心中一喜,他居然没听见?

    可她明明记得他还回了她一句啊。

    她小心试探:“……你没听见?”

    谢韫同她对上目光,男人苍白俊美的脸庞看起来很正经,他对上少女满怀期待的目光,淡淡开口:

    “我确实没听见你叫我大淫棍。”

    第27章 主权

    又是一阵死寂。

    这让人怎么回啊。

    桑窈从来没觉得自己的人生这样漫长过,她恨不得上前去把谢韫的嘴捂住,但她不能这样做,所以今天她跟谢韫必须失忆一个。

    隔了半天,桑窈抬起头来,用尽毕生演技懵懂的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谢韫静静不出声。

    桑窈觉得自己实在是聪明坏了,她继续自己的表演,虚弱的撑着脑袋,道:“实不相瞒,我感觉……我的病可能还没好,晕倒之前的事我好些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桑窈忙不迭点头,道:“真不记得了。”

    “所以我要是说了什么不合适的,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吧。”

    她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就差没把求求你了写脸上了。

    再说了,其实她也没冤枉他啊。

    他天天夜里都在都在想什么,自己不是很清楚吗。

    她都失忆了,就让这事过去吧。

    谢韫看起来不像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想必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肯定不会再继续了。

    她都道歉了。

    呜呜呜总不至于给他磕个头吧。

    谢韫依旧是一张对什么都浑不在意的冷脸,他双腿交叠,垂眸单手给自己倒了杯茶,继而慢条斯理道:“那既然这样,我便说给你听听吧。”

    桑窈傻眼了。

    她微微张唇,很难相信谢韫居然就是这么斤斤计较。

    “我看……不必了吧。”

    谢韫微微颔首,道:“不必谢我。”

    男人的声音冷冽,带着股不可言说的低沉,在静谧的房间里徐徐响起,竟然还有几分好听。

    ——如果忽略他说话的内容的话。

    “我去时,你正坐在地上,声称自己中了□□,非要我救你。”

    桑窈尴尬的笑着:“啊……是吗?”

    “我本不想理你,但奈何你哭的太可怜。”

    桑窈不满,她明明记得自己没有哭。

    “众目睽睽之下又抱着我不松手,大有我不救你是誓不罢休之势,在场那么多人,神志不清的你就偏偏挑中了我,还道你的药除我以外无人能解——”

    忍不了了,这男人怎么越来越离谱了。

    “我哪有这样说!”她实在没忍住出声辩解。

    男人沉默了。

    “……”这破嘴啊!

    桑窈默默闭上了嘴,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谢韫低头饮了口茶,然后将杯子放在手边,面无表情的赞叹道:“桑姑娘记忆恢复的很快。”

    桑窈继续捏着自己的手指头,又缩成了鹌鹑。

    要不还是给他磕个头吧。

    内心崩溃了半天,桑窈已经有几分麻木了。

    她不知道谢韫今天怎么就那么碰巧过来抓陆廷,但她确实很感谢他,不小心冒犯他她也的确觉得很对不起。

    可是她都道歉了,这人还要她干嘛啊。

    总不至于要骂回来吧?

    他到底什么意思,大半夜的不睡觉,跟她面对面坐着,就为了跟她算账?

    当了半天的鹌鹑,桑窈小声道:“那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要我怎么办嘛。”

    “桑姑娘,请不要随便对我撒娇。”

    桑窈哽住了,他想的好多。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关于这个问题,她已经懒得再辩解。

    谢韫双手松散的扣着放在腿上,道:“不管怎样,今天的确是要跟你把这个问题说清楚。”

    桑窈道:“什么问题?”

    等等,他不会是要跟她表明心意了吧?

    桑窈突然紧张起来,她真的很不想再这样不明不白下去,也曾下过决心以后就当那个册子不存在。

    可是他这一本正经的架势的样子真的让人有点害怕。

    桑窈的内心始终如一,她从未对任何人有过男女之情谊,私心里也并不觉得爱情是一种多么必须得东西。

    在她的观念里,她最后必定逃脱不开要嫁人的命运,那个是矮是胖在她眼里根本无所谓,所以她才能没什么心理压力的过来找陆廷。之前谢韫一直未与她明说倒还好,这要是说了,她是答应还是拒绝啊?

    按桑窈本身的意愿,她定然是不愿意的,可是谢韫这般位高权重,她的拒绝看起来也没什么用。

    万一他恼羞成怒了怎么办?

    谢韫看着她,道:“桑姑娘,你喜欢我,是吗。”

    他果然!

    最后还是问出来了,他甚至直接跳过了表明自己心意的一步,直接问她的意愿。

    这让人怎么回答?

    说不喜欢的话,他真的不会恼羞成怒吗?

    他的目光为什么可以那么坦然。

    桑窈犹疑半天,最后试探着问:“我……可以不喜欢吗?”

    匪夷所思的答案。

    谢韫眉头稍蹙,不太理解。但这并不影响什么,他直接道:“不管你是否承认,我都希望你日后不必在我身上下功夫。”

    谢韫生性就是个冷淡的人。

    不仅是爱情,在他身上,友情与亲情都显得淡薄。

    桑窈的目光同样怪异起来,他在说什么鬼东西?

    谁在他身上下功夫了。

    “所以此前种种,我且不同你计较。”

    他自觉已经给予这位苹果姑娘非常大的恩惠了,毕竟从一开始,她就借送茶之由在他面前展露风情,后来更是千方百计的同他接触,甚至还恼羞成怒骂过他好几回。

    桑窈真的不太懂他在说什么。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太笨,没能跟上谢韫思维,后来想了半天,实在是想不明白,嘟囔了一句:“你好奇怪,到底是谁在谁身上下功夫啊……”

    谢韫听见了。

    这个女人又开始倒打一耙了,这会装的倒是挺像。

    桑窈烦了,她道:“我不就是骂了你两句吗,你至于气成这样嘛。”

    “你要是不满意,直接跟我说想要我怎么办就好啦。”

    她也不是骂了人不负责的人,到底是骂回来,还是磕个头又或者赔礼道歉不都是可以商量的嘛,怎么总跟她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而且深更半夜,他们怎么也算孤男寡女,这样一直待着算什么事。

    她低着头哼了一声,道:“大半夜不睡觉,老跟我待一起干嘛。”

    “……”

    他双目微阖,目光危险。

    谢韫上次这么气到失语的时候,还是她诬陷他偷看她。

    沉默了半天,谢韫道:“桑大人知道你嘴那么硬吗。”

    桑窈下意识反驳,但还没等她说出话来,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净敛在外面万分不愿的出声道:“公子。”

    谢韫目光还盯着桑窈,出口成冰:“说。”

    桑窈被他看的有点害怕,莫名觉得他生气了,但他在气什么?

    外面的净敛痛苦的想,他也不想打断你俩幽会,但是五殿下他真的控制不住。

    “五殿下还是吵着要见您,现在房中的东西已经快叫他砸空了。”

    谢韫站起身来,拉开门。

    净敛没想到门开的那么快,不小心对上了自家主子冰冷的目光。

    完蛋了,看起来气的不轻。

    净敛连忙低下头,道:“公子,五殿下他……”

    “连这都处理不了,你是废物吗?”

    净敛呼吸一滞,道:“属下已经——”

    谢韫越过他:“把嘴闭上。”

    净敛闭了嘴,默默跟在他身后。

    而此刻的桑窈,仍然不开心。

    夜已极深,她原就生了病,也就只睡了傍晚那么一会,方才同谢韫说话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困顿了。

    原先她想着找个机会同谢韫告别,然后回家的,结果这个男人二话没说就走了。

    睡在这俨然不行,她还未曾出阁,怎可彻夜不归。

    可若是直接走,又显得有些无礼。

    谢韫脾气怪,说不定又会生气,所以她想着还是得同他说一声。

    纠结片刻后,桑窈还是同方才那个小丫鬟一起又去找了谢韫。

    净敛此刻正站在阶下,陆廷闹腾了一下午,这会终于如愿见到了他的主子,因未曾定罪,所以他们不好拿陆廷如何,但方才谢韫一过来,就让人把陆廷五花大绑。

    在陆廷彻底安静下来后,才纡尊降贵的进去见了他一面。

    他又想起了方才。

    今天主子那么生气,难道就因为他打断了他跟桑姑娘的幽会?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岂不就意味着主子真的喜欢桑姑娘。

    当初他进行那份创作时,就没想过有朝一日他家公子会真的喜欢上谁,更遑论是喜欢桑窈了。

    可是最近,一切都在朝着喜庆的方向发展。

    总感觉哪里不对。

    思忖间,就见桑窈远远的走了过来。

    “桑姑娘。”他打起精神道

    桑窈同净敛说了自己要走,若是放在以往,净敛会立刻安排人送桑窈回去,可是现在他却犹豫了。

    原因很简单,现在的桑姑娘极有可能是主子的心上人,他若是擅自把人送走了,回去说不定还得受罚。

    可方才主子心情不好,他现在也不太敢进去打扰。

    桑窈看出了他的犹豫,便看了眼前方紧闭的房门,试探着道:“……要不我自己站在外面同他说说?”

    净敛略一沉吟,应了声好。

    左右主子同陆廷也不会说什么机密的事。

    说不定主子原本糟糕的心情在听到桑姑娘的声音后,又好起来了呢?

    桑窈得到回复后,便提着裙摆走上台阶,她真的好困,以至于这会即将面对谢韫,她都不紧张了。

    又往前走了两步,桑窈抵达门前。

    她清了清嗓子,抬起手臂准备敲门,里面的声音却模糊的传入了耳朵。

    她不想多听,可她听见了自己名字。

    第一句是陆廷的声音,他道:“你是因为桑窈才过来的吧。”

    里面寂静了一会,才响起男人无波无澜的声音:“你只需要知道,动了不该动的人,就得付出代价。”

    “……”

    桑窈敲门的手,生生被吓得顿住了。

    原本困的直打架的上下眼皮,这会也睁开了。

    今天一天,她都没此刻这么清醒过。

    第28章 香露

    时间回溯至半柱香之前。

    典雅精致的房间内已是一片狼藉,昏暗中仅有一盏烛火轻轻晃动。

    即便已经被简单的收拾过,脚下却还是有部分瓷器碎渣。

    向来彬彬有礼,温润如玉的五殿下陆廷,此刻正被强行绑在圆椅上。

    从一开始愤怒与难以置信,到现在被堪称颜面尽失的绑起来,他已经精疲力竭。深深地无力感攀爬而上,他目光死死地盯着谢韫,道:“这就是你想要的,把我困在这里,你开心了?”

    谢韫的脸色看起来并不比他好多少。

    方才同桑窈那场失败的对话不仅未使她认清现状,反倒又被她空口污蔑了一遭,这会他心中窝火,看谁多少都有点迁怒。

    眼下他更是连面子功夫都不做,直接道:“闹了一下午就是跟我说这?”

    陆廷试图动了动自己的手臂,被绳子捆的正紧,他放弃挣扎,道:“你敢这般对我可曾想过后果。谢韫,你应该知道,这件事影响不了我什么。”

    谢韫靠在椅背上,神色显出几分疲惫,对于这种毫无意义的威胁,他连听着都觉得浪费时间。

    谢韫没理他。

    事实上,他本就没必要来见他,也本不打算来见他,方才只是被刚才那个小苹果气了一下,来这顺带消消气而已。

    此刻的沉默似乎在突显这些话的多余。

    陆廷盯着谢韫的脸,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得让自己冷静下来,

    理智上,他知道谢韫凭借这次军银的事无法将他彻底击垮,父皇顶多就是革他的职,短时间内不会再让他参与政事,他苦心经营数年的东西,不会就此毁于一旦。

    只要留得青山在,他静心沉气两年,待此事风头过去就好了。

    可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早就听闻谢韫并非放虎归山之人,只要他出手,就必定一击即中。

    可除却这事,他还能怎么对付他?

    陆廷想不明白。

    而未知才是最让人恐惧的。

    他盯着他,静静道:“这是你早就计划好的对吧,我从一开始就挡了你的路,所以你们宁愿扶持那个废物太子也不愿意助力我。”

    谢韫这才缓缓道:“首先,谢某今日是奉命前来,殿下与其考虑这些,不如先想想怎么补上那些空缺军银。”

    “其次,太子殿下是圣上钦点,你若是有什么异议,不如去太极殿与圣上细说。”

    陆廷笑了出来,他道:“谢韫,我不过是动了你谢氏几个分支,至于让你如此大动干戈的布局吗。”

    说的倒是轻巧,陆廷真正算下来,可是暗中除掉了不少当初谢阁老提拔上来的人。

    不管那些人重要与否,打得都是他谢韫的脸。

    陆廷还自以为自己做的隐蔽,其实若是真想查,根本不废什么功夫。

    谢韫道:“殿下心中有数就好。”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同谢韫说话,似乎永远说不出所以然。

    他的指节微微泛白,皇室的骄傲让他不想跟谢韫低头,可在他自己未曾察觉的时候,他的语调已经带上了乞求。

    “可他们……根本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你为什么还要这样纠缠不休?”

    谢韫拧了拧眉心,耐心已经耗尽,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陆廷,声音不疾不徐道:“殿下,既然无力改变,就别问为什么。”

    除了彰显无能,别无他用。

    可就在他转身,意欲出门时,陆廷说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

    也正是同一时刻,桑窈来到门前。

    陆廷盯着谢韫的背影,道:“你是因为桑窈才过来的吧。”

    他知道,谢韫跟桑窈早就暗中苟且,谢韫知道桑窈今日要来求他,所以故意赶在今天安排了这一切。

    这句话令谢韫不解。

    但他也不打算在陆廷身上浪费时间,同他进行这无意义的口舌之争,只淡淡道:

    “你只需要知道,动了不该动的人,就得付出代价。”

    谢韫拉开房门。

    与清冷的月色一同映入眼帘的,还有方才那位令他窝火的小苹果。

    桑窈的手臂还悬在半空,整个人还未从那巨大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就这样猝不及防的与谢韫打了个照面。

    这层薄薄的窗户纸,此刻只需要她伸手轻轻一戳,谢韫的心思就再也藏不住。

    他们就能开诚布公的谈论此事,可然后呢?

    谢韫不知桑窈心中面临怎样的纠结,他垂眸看着她,合理揣测道:“你故意跟来的?”

    桑窈没出声,没人能懂她内心此刻的惊涛骇浪。

    她觉得她有点承受不起这份沉重的爱。

    以至于她都已经不计较这男人语调中的冒犯了。

    真的没想到,

    谢韫竟然比她想象中,还要深藏不露。

    所以那天,他其实是答应她的请求吧?

    可这样的事,必定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简单策划,谢韫今日能来,必定是从几天前就开始布局。

    这也就是说,从陆廷为难她的那一天起,谢韫就已经有所行动了。

    身后的房门被轻轻阖上,谢韫双手负在身后,静静的看着她。

    在等她回答的同时,他的目光不自觉开始审视面前这张漂亮的脸庞。

    凭心而论,她的长相的确有点顺眼。

    顺眼到足以让谢韫记住她。

    但谢韫并不认为这是某种特殊对待,就像是上次他不慎窥见她藏在轻薄衣料下的肌肤一样,并不是他想看,而是目光会不自觉被与众不同的东西吸引。

    恰如此刻,他的目光正在被这与众不同的漂亮吸引。

    兴许是因为睡了一觉的缘故,此刻的她并未绾发,乌黑的长发被简单的拢在一起。

    那张小脸上是谢韫看不懂的表情,潋滟的双眸直直的盯着他,双唇微张,泛着水光,下巴上的红痕已经褪去,看起来顺眼多了。

    她的脸已经不红了,再次从小苹果变成了小雪梨,双唇翘起,有着清晰的唇线,精致奶白的脸蛋略显肉感。

    看起来很软。

    只是她的脸蛋会跟她的唇一样软吗?

    或者像她的腰一样。

    谢韫莫名开始思考这样一个问题。

    可这个问题他注定不得而知。

    除非他现在上手捏一下。

    似乎也不是不行,且就当报那一吻之仇了。

    正当谢韫思考此事的可行度时,面前沉默半天的少女终于开口,她目光复杂的盯着他,小声的叫他名字:“谢韫……”

    谢韫应了一声:“嗯。”

    桑窈又犹豫了。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直接挑明这件事。

    谢韫没有催她。

    隔了一会,她还是没能说出口来。

    少女移开目光,低下头去,只道了句:“谢韫,我困了。”

    她骗人了,她觉得她今夜大概要彻夜不眠。

    谢韫:“……所以?”

    “我要睡觉了。”

    谢韫双眸微眯,她真的越发大胆了。

    如今都已经得寸进尺想要跟他同床共枕的地步了。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什么意思,睡觉都不让了。

    桑窈退后一步,大概是因为刚得知一个匪夷所思的真相,桑窈多少有点被谢韫感动到了,此刻的她对他的容忍度格外的高。

    “我就是说要睡觉啊。”

    不等谢韫回答,她便继续道:“那我先回家啦。”

    “……”

    见谢韫不理她,桑窈也早已经习惯,她提着裙摆跳下了台阶,月光明亮,像暖冬的雪,照在她身上。

    她想了想,还是回头对台阶上的男人摆了摆手,道:“不管怎么样,今天谢谢你。”

    她说完便转了身,然后消失在了夜色中,连同那段清浅的茉莉香。

    所以谢韫今晚注定不会得知那个问题的答案。

    她也不需要他安排人送,今天送她过来的马车一直都在外面等着。

    况且天色晚了,他派人正大光明的去送,反倒不好。

    谢韫在原地站了一会后才走下台阶。

    茉莉香消散后,夜色忽然变得寡淡起来。

    净敛默默跟在谢韫身后,沉声道:“公子,天色已晚,可须属下派人暗中护下桑姑娘。”

    谢韫没有出声拒绝,净敛明白,这是默许的意思。

    夜色寂静,净敛在安排妥当后重新跟在了谢韫身旁。

    他仍在思索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

    净敛完全可以说是除却谢家人,最了解谢韫的存在。

    他的身份并不能算是普通随从,他自幼就在谢家被当做家臣培养,此生不会入仕途,却会跟在谢氏家主身旁,做他最有力的左膀右臂。

    所以净敛早就想好怎么应对日后“谢氏家主孤独终老,无一子嗣”这个问题了。

    现在主子突然开窍了,他真的好不习惯。

    其实早些年前仆后继的男男女女很多,无论谢韫拒绝的多么直接,还是会有人过来打扰。

    直到半年前,一个面容姣好的丫鬟在多次引诱未果后,擅自在他的茶水里下了药,然后褪尽衣衫躺在了他的床上。

    早在进门时他就察觉出了不对,并未喝下那杯茶,那位丫鬟更是连谢韫的面都没见到。

    但这件事,的确是彻底触怒了这位年轻权臣。

    那位丫鬟的下场据闻十分惨烈,谢韫也从此再未踏足过那间房,丫鬟最后到底是死是活至今不得而知。

    从那以后,意图接近谢韫的人就莫名少了起来。

    如今的谢韫,比之以往更加不近人情,大多数人都为了避免自取其辱而选择了远观,之前众人皆知爱慕谢韫的李瑶阁,也在上次郊野私苑的事后,消停了下来。

    所以折腾了那么久,主子真的是在为了桑姑娘守身如玉?

    胡思乱想期间,一直沉默的主子忽而出声。

    他仍然顶着那张万年不变的冷脸,像吩咐一件极其重要的公事般:“让人去查一下桑窈身上到底有没有用香露。”

    “特别注意一下茉莉。”他面不改色的补充。

    第29章 温川

    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凉风钻进来让人不由裹紧衣衫。

    桑窈上一次这么晚回去还是在去年宫里的中秋宴。

    宴会结束时她到寂月宫跟姐姐说话,后来姐姐有事出去了一会,她见桌上摆着个流光溢彩的琉璃杯,实在是好看,便没忍住将之拿起端详了一番。

    在明亮的烛火下,里面的酒水像在发光,宛若传说中的玉露琼浆,看起来很好喝。

    她犹豫了一会,然后端着架子,学着诗中的豪放,一口将里面的酒灌进了肚子里。

    从未沾过酒的她一下就醉倒在了寂月宫,呼噜呼噜睡了一两个时辰。

    睡醒时,天上已经繁星点点了。

    那时候她坐马车在回家路上,觉得整个人像飘在云端,反应也迟钝,盖因那杯漂亮的酒。

    恰如今晚。

    可今晚她未曾饮酒,怎么还觉得脑子顿顿的。

    她想了想,大致明白了。

    都是因为谢韫。

    她本就是个满脑子吃和睡的小女郎,没什么太大的追求,又特别容易满足,谢韫今天为她如此大动干戈,属实是吓到她了。

    救了他父亲就足够她感恩戴德了,他怎么把陆廷都给连锅端了啊。

    他好夸张,这样真的不会有事吗。

    桑窈靠在车厢上,手指胡乱的在车厢的点划,痛苦的想,她是真的不愿意自作多情,可是……这事实都已经摆在她面前了。

    容不得她不信啊。

    当初那个手册本就是铁证了,是她这段时间因为谢韫对她太冷漠,所以才渐渐有点怀疑。

    可今天这事她就算是再给谢韫找借口,也掩盖不了事实了。

    胡思乱想间,桑窈已经回到了家。还没进门,就远远的看见自己小院子门口燃了盏灯,燃冬披着一身长衫坐在门口等她。

    桑窈推开门,小声的喊了句:“燃冬。”

    燃冬一看见她便站起身跑了过来,身上披的衣裳掉落在地,她顾不上捡,扶住了桑窈的手臂,着急道:“小姐,你怎么才回来,可急死奴婢了。”

    桑窈笑了起来,虽说今天一天都十分匪夷所思,可好在父亲那边应该没什么太大问题了。

    她跟着燃冬进了房门,在桌上捏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含糊道:“我没事的。”

    燃冬关了房门,又替桑窈斟杯茶放在她手边,她叹了口气,看着少女鼓起的小脸,心有余悸道:

    “小姐您今日出门,也不同奴婢说你要去做什么,这么晚才回来,你说这要是出事了可如何是好?”

    “怎么也该带两个护卫走啊。”

    桑窈将口中糕点咽了下去,心道她今天出门时要干的那丢人事怎么能往外说,再说这天子脚下,哪有那么多意外。

    她随口胡诌道:“就是去戏园子看看戏,然后睡了一觉。”

    燃冬自是不信,但也识趣的并未多问,她迫不及待的站在桑窈面前,道:“对了小姐,有件大事要同您说。”

    桑窈心中一凛,道:“什么大事?”

    燃冬讳莫如深的放低了声音道:“奴婢听说,就在今日下午,谢大人带人闯进了五殿下的私苑,将人给扣押了,据说是因为什么莨山的账目出现了问题。”

    还以为是什么。

    桑窈放松了下来,道:“……哦。”

    燃冬庆幸道:“真是万幸,还好小姐您还没过去,不然这事可是要连累了你,没想到五殿下看起来光风霁月,也能干出贪腐的事来。”

    “就是不知老爷的事会怎么样,圣上万一说不审了直接让老爷出京该如何是好。”

    桑窈倒是没想过这种可能,她道:“应当不会吧。”

    燃冬又念叨道:“就是可惜了,小姐您说五殿下要是真如表面上看着那般温朗就好了,皇子侧室,清闲又事少,您也自由。”

    桑窈别开脸去,道:“说这做什么。”

    每每提及陆廷时桑窈都不愿多说,燃冬并不知道桑窈同陆廷间那少有的牵扯,还当她是像以前一样抗拒所有同她嫁人有关的事。

    转而感叹道:“说起来谢大人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竟然已经身居如此要职了。”

    提及谢韫,桑窈不知为何有几分心虚。

    她状作自然的伸出手,拨弄着面前的瓷杯,然后像是随口般问了一句:“那……那你觉得谢韫他怎么样啊。”

    燃冬对谢韫也知之甚少,只是她平日里总东听一嘴,西听一嘴,也算有几分了解,便道:“谢大人有济世之才,自然是同普通男子不一样的。”

    桑窈想,确实不大一样。

    谢韫的年岁其实并不大,入朝堂也不过才三四年,同龄人都还是个愣头青,他看起来却已经像个搅动风云的老手了。

    行事稳妥,风格又利落,总端着一张八风不动的俊脸,很容易让人忘记他才二十出头。

    他整个人又都透着冷淡,笑一下都仿佛是对他的冒犯。

    燃冬又一一细数:“能力出众,家世显赫,就是听说脾气不大好。”

    桑窈点点头,颇为认同,就那臭脾气,没几个人受的了。

    燃冬知晓的其实也是传言中谢韫的模样,了解的并不深,因为太过优秀,所以谢韫同那些其他的世家公子,根本不像是一个层面的人。

    说着说着,燃冬又道:“不过听说谢大人性子冷清,别说是妾室通房,身边连随侍的丫鬟都少。”

    她突然疑惑:“小姐,您说谢大人应当不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桑窈愣了愣,没反应过来:“什么难言之隐?”

    “我的小姐啊,怎么什么都不明白。”

    言罢,她当着桑窈的面伸出一根手指,直直的立在桑窈面前。

    桑窈:“这是……?”

    燃冬道:“还能是什么,就是那什么啊。”

    她将手指弯了弯,道:“小姐,您说谢大人不会立不起来吧。”

    “……”

    桑窈这才反应过来,她面色发红,不由自主的回想了一番小册子,尴尬道:“应该能……”

    剩下几个字仿佛烫嘴一般,桑窈磕巴了一会才给说出来“……立立立的住吧。”

    燃冬收回手,点了点头道:“也对。”

    “奴婢瞧谢大人虽表象斯文,但身高腿长,宽肩窄腰,脱了衣裳一定很结实。”

    话题已经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桑窈也没见过谢韫脱了衣裳什么样,但谢韫能那样轻易把她抱起来,想必也不会差。

    只是她们到底在讨论什么啊!

    她神色不大自在,脸蛋越发的红,道:“燃冬……”

    她小声道:“我们这样议论人家脱衣服,不太好吧。”

    燃冬并不觉得有什么,她家小姐心思单纯,脸皮薄,无爱慕之人,对男女之事也几乎是一片白纸,更是从未同她说过与外男有关的事。

    而关于谢韫,这上京城内偷偷爱慕谢韫的多的数不过来,别说是这样讨论,就算是在绣坊的那些话本子里,谢韫也是十分热门男主人公人选。

    那些话本子大多尺度不小,说的绘声绘色,谢大人日理万机,自然注意不到此等小事,所以这些在黑市中就能买到,只是她家小主子平日不关心这些罢了。

    燃冬道:“这有什么?又没叫谢大人真脱给您看。”

    这倒也是。

    燃冬又继续道,“不过奴婢之前倒是在别人听过一些关于谢大人的评价。”

    桑窈十分好奇,问道:“是什么?”

    燃冬低声道:“奴婢听她们说,像谢大人这样的人,会让人很有征服欲。”

    “……什么叫征服欲啊?”

    “还能是什么,小姐你想想,这样的高岭之花能在榻上同你——”

    话没说完,燃冬的嘴就被桑窈捂住了。

    她顶着一张大红脸,忍着羞耻训斥道:“燃冬,你看看你都在说些什么!”

    燃冬哈哈笑了两声,连声求饶,继而又一本正经的道:“小姐,可您总得明白的呀。”

    桑窈道:“什么明白不明白的,别家小姐私下里也谈这个吗。”

    燃冬道:“别家小姐可懂得比您多。”

    最起码人家该买的话本子可买的不少。

    “小姐,您看,这次虽说五殿下这事黄了,可您已经到了年纪,定还有别的亲事的。”

    “这种床榻之事,您总该知道些的,别家小姐到了年纪就会自己看看册子,或是有嬷嬷来教,您怎么能什么都不懂呢?”

    桑窈下意识就想反驳,谁说她什么也不懂了。

    她也看过册子的好不好。

    但在这事上逞强怎么看都有点奇怪,她硬生生憋住,不再说下去,只别来脸道:“好了好了燃冬,你快去睡吧。”

    顿了顿,她又板着脸嘱咐:“下回可别同我说这些了。”

    总觉得怪怪的。

    日光明亮,树叶翠绿,于小径上投下斑驳阴影。

    在陆廷被抓起来的三日后,桑印终于从晖庭放了出来,但也仅仅是被放出来,那起案子仍然在被搁置,指不定什么时候圣上想起来又要去治他的罪。

    这次能出来还是因为圣上因为陆廷的事而顾不上他,加之大伯小叔,还有平日几个与父亲走的近官员劝说,圣上这才开了金口,让桑印暂且回府。

    为了庆祝桑印回来,家中特地弄了一场家宴。

    桑窈今天心情好,特地穿了条颜色鲜艳的裙子,临出门时,她忽而想起上次桑茵玥随便动她东西这事,越想越生气,她又回头将那盘花簪戴在了头上。

    桑家并不是个大族,关系也相对简单,公子小姐算起来一共就五个,桑窈排第四,算是四小姐。

    在她上面,除了她的亲姐姐,就只有桑茵玥一个姐姐,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哥哥听说最近在准备廷式,以及一个年纪最小的弟弟。

    桑窈坐在了桑茵玥旁边,桑茵玥瞥见桑窈头上的盘花簪,气不打一处来,低声道:“小呆子,你故意的是不是?”

    桑窈哼了一声,得意道:“你再骂我小呆子我就告诉我爹。”

    桑茵玥瞥了眼一旁正在跟自己父亲说话的桑印,一时梗住道:“就知道告状。”

    她顿了顿,又威胁道:“你信不信我把你喜欢谢韫这件事说出去?”

    桑窈鼓着腮帮子,十分不服气道:“你是大嘴巴,你看有没有人信你。”

    桑茵玥又哽住了。

    桑窈高兴极了,她这破嘴终于有点用了。

    “我就说,你看有没有人信我。”

    桑窈:“你敢说我就告诉我爹。”

    “……”

    饭桌上推杯换盏,但他们大人说话自是没有她们小孩插嘴的份,桑窈闷头吃饭,直到大伯又再次提到她,“只是可惜了窈窈的婚事。”

    桑印扫了眼桑窈,继而道:“可惜什么,不过是个侧室,算得了什么。”

    “再说了,幸而此事发生在这个时候,要我说,这谢韫抓得好。”

    大伯道:“不过此事也是怪异,你说谢韫他怎么突然想起来对付五殿下了。”

    还能是因为什么,陆廷行事如此猖狂,对皇位觊觎的如此明显,谢韫哪能容他。

    “不过他这时机倒是挑的好,正好也予了你方便。”

    桑印闻言点了点头,捏着酒杯,靠在椅背上,端着架势一本正经道:“嗯,我同谢韫确实说过几回话,那孩子性情沉稳,是个可造之材。”

    桑窈捧着饭碗,她爹看起来又要开始吹牛了。

    被关了好几天没吹牛,显然是憋坏了。

    桑印清了清嗓子,姿态拿捏的非常高,道:“我同他也颇有几分渊源,这孩子帮我也不足为奇。”

    桑窈尴尬的听不下去,但他爹却越吹越起劲。

    直到祖父叹道:“没想到清知你还有这一层关系。”

    桑印不甚在意道:“这种小事说出来做什么。”

    祖父又试探着道:“过几天就是廷式,也不知这晏和这孩子能不能考出个名堂来。”

    “听闻谢韫当初就是翰林院出身,在大学士陈坷面前颇为说得上话,万一这孩子进了翰林院,清知你也多操心操心。”

    桑晏和是桑窈的兄长,上一次考的非常糟糕,这么久了也没考出什么来,估计今年也是够呛。

    桑印应承道:“爹您放心吧,这是自然。”

    大伯给她爹倒了杯酒,祖父也叹道:“唉,我们桑家也就清知你最是出息。”

    桑窈知道,他爹从不吹没把握的牛。

    他既然这么说了,估计她爹也就觉得哥哥考不上,但事情总是那么让人尴尬。

    十日后,朝廷放了榜,她哥哥桑晏和一举成了探花郎。

    “……”

    不管怎样,这对桑家来说的确是件好事,消息传来那一日,府中热闹极了。

    圣上钦点,传胪后于西华门出宫,骑着高头大马跨马游街,所以今日的上京城十分热闹。

    消息刚传来时,桑窈就被桑茵玥拉出了府,非要跟她一起去看大哥打马游街的威风模样。

    长街摩肩擦踵,热闹无比,街市上人头攒动,走过秀华街,中了前三甲的几位年轻才子碰到了一起。

    街道两边早挤满了人,不过还好桑茵玥提前做了准备,在长街尽头一处酒楼的二楼定了位置。

    桑窈坐在桑茵玥对面,听着她在旁边叽叽喳喳喊着:“小呆子你快看!”

    一边说还一边拽着她的胳膊。

    桑窈本来就在看,她道:“我在看,你别扒拉我了。”

    桑茵玥得意道:“我就说我哥哥肯定能考上的,他这两年可用功了。”

    桑窈点点头,道:“厉害厉害。”

    桑茵玥道:“待会我们去找他。”

    桑窈:“人那么多,怎么找?”

    桑茵玥道:“你还不承认你是小呆子,他们游街到清风口就结束了,待会可是要回宫的,我们就在清风口等着就好了。”

    “过来了过来了,我们得走了。”

    说话间,桑窈又被桑茵玥拉了起来,跑下了楼梯。

    桑窈本就是个四肢不勤的人,一路被拉着,这会被累的不轻,终于到了清风口。

    她远远只看见了两个身着红袍的人正说着话,一个是她的堂兄,另一个她不认识。

    但看装束,应当是今年的状元郎。

    还挺年轻,桑窈默默的想。

    “哥哥!”桑茵玥扬声呼喊。

    前方两人都望了过来,桑茵玥又拉着桑窈对着他俩挥了挥手。

    片刻后,两人都走了过来。

    走的近了,桑窈才看清这位年轻状元的长相,剑眉星目,很是俊朗,只不过是个生面孔,看起来不像是京城人。

    她也就匆匆扫了一眼,目光却被这人精确捕捉,他对上她的目光,然后温和的笑了笑。

    桑窈只好也跟着笑了笑。

    桑晏和介绍道:“这就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是江南过来的,可厉害着呢。”

    状元郎,杨温川。

    他摆了下手,不甚在意道:“厉害什么,桑兄过奖了。”

    言罢,又道:“这两位是……?”

    桑晏和道:“她俩都是我的妹妹。”顿了顿又道:“你们俩也随着叫他哥哥就行。”

    桑茵玥嘴甜,叫的也快:“杨大哥!”

    桑窈没叫过不认识的人哥哥,但眼下似乎不叫不行,便也不自在的跟着叫了一句:“……杨大哥。”

    杨温川脸庞含笑,让那张俊朗的面庞看着多了几分张扬的少年感。

    他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桑窈身上,微微拱手,声音清越道:

    “两位妹妹好。”

    桑窈害怕同人交际的毛病又犯了,她对着不认识的男人大都没什么兴趣,说完就默默的低下头去,希望桑茵玥快点说完。

    然而这个大嘴巴一如既往的讨人厌,隔了一会,她看向桑窈,声音突兀道:“咦,小呆子,你怎么不说话,害羞了?”

    “……”

    桑窈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尴尬还是该生气。

    平日在家叫叫也就算了,这还有外人就这样叫她,太过分了,她脑子没问题吧。

    还有,她害羞什么啊!

    “不会是因为见到杨大哥吧?”

    桑窈:“……”

    她尴尬的脸颊开始泛红,这会很想跟桑茵玥吵架,但她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只得蹙眉道:“你乱说什么……”

    “那你怎么不说话?”

    不说话不是很正常,你看看谁想理你这个大嘴巴!

    桑晏和面色不悦,他知道桑茵玥是个嘴上没把门的,没想到这会丢人都丢到外面来了,斥道:“茵玥,说什么呢。”

    桑茵玥悻悻道:“我开个玩笑嘛。”

    杨温川看起来也并不觉得这个玩笑好笑,他面上仍然温和,但语调已经略显不悦:“还请姑娘慎言。”

    桑晏和看着杨温川的脸色,不由道:“茵玥,给你妹妹还有杨兄道歉。”

    桑茵玥低着头,道:“杨大哥,对不起。”

    然后对看向桑窈:“小呆子,对不起。”

    桑窈捏着手指,终于忍不住道:“别这样叫我!”

    杨温川面色不改,道:“原来这就是姑娘的道歉。”

    气氛一时有几分尴尬。

    杨温川总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可是他说话时却总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桑茵玥抿着唇,隔了半天才重新对着桑窈道:“窈窈,对不起。”

    桑窈不理她。

    桑晏和打着圆场道:“唉,我这妹妹自小就是如此,杨兄你不要介意。”

    杨温川道:“桑兄说笑了,杨某怎会介意这种事,你该道歉的,不该是你的另一位妹妹吗。”

    桑窈抿着唇,心想就是。

    杨温川不说,她还没觉得有什么,这会说了,桑窈就觉得自己可委屈了。

    什么害羞不害羞的,这玩笑哪里是随便开得的,该介意的不应该是她这个女郎吗。

    桑晏和只好又同桑窈说了句抱歉,但这件事桑晏和本身没什么错,桑窈也不想局面弄的太尴尬,便道:“没事的。”

    杨温川这才看向桑窈,道:“原来你叫窈窈啊。”

    桑窈点点头,因为杨温川方才替她说话了,她这会对这人好感提升不少。

    几人又说了会话,但因为方才那个小插曲,总是不太自在,桑茵玥没说几句就不太高兴的拉着桑窈想走。

    桑窈正好不想多留,便应了下来。

    气死了,以后再也不会跟桑茵玥出来了。她真的太讨厌这个没分寸又不讲理的姐姐了。

    道别之后,桑窈转身,可还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一声呼喊:“窈窈。”

    桑窈应声回头。

    杨温川望着她,脸上笑意轻松,道:“别为不值得的事生气。”

    旁边的桑茵玥脸一黑,低声道:“不会是在说我吧?”

    与此同时,杨温川的那声“窈窈”也自然而然的传至不远处刚下马车的谢韫耳中。

    他身着一身官服,比之平常多了几分冷肃。此刻正站在宫门前,桑窈方才只要目光一偏就能注意到他。

    这个称呼属实有些陌生。

    他的目光从已经离去的少女身上移开,落在了那位新科状元身上,淡声问:“他就是杨温川?”

    第30章 哥哥

    不远处街市上的喧闹还在宣告着这位新科状元的与众不同。

    出生江南望族,年纪轻轻一举中第,相貌清隽出众,不难猜测,近半月来上京城百姓的饭后谈资,都会被他包揽。

    清风巷同宫城的东乾门连接着,过往大多都是朝中官员。

    谢韫此行本是从东乾门入东宫,赴太子邀约,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杨温川。

    净敛侯在谢韫身侧,应了一声道:“是的公子,他身边那位应当是桑家大郎,今年中了探花。”

    在往上数个百年,曾经的杨氏在门阀贵族中也是不可或缺一大姓,只是后来地方动乱,门阀之间争斗激烈,关陇谢氏独揽大权,许多门阀就被迫退居西部或南方。

    杨氏就是其中一员,这些年杨氏对朝政并不积极,更没什么根基,今年出了位状元,其实也无可厚非。

    圣上也有意重用他,可谓前途无量。

    只是净敛知道,这些都只是表象,他们真正要留意的为圣上是真的惜才,还是借此让杨温川留驻京城,牵制谢氏。

    谢韫终于缓缓开口道:“杨温川同这位桑……”

    净敛低声提醒:“桑晏和。”

    “同他之前就相熟吗?”

    这……

    净敛几乎已经把杨温川近几年查了个底朝天,却没想到主子开口就这么刁钻。

    这跟桑家有什么关系?

    “应当只是廷式这段时日才认识,毕竟两人之前一南一北,并无来往。”

    谢韫又不出声了。

    而这边桑窈走后,桑晏和实在觉得挂不住脸

    他平日在府内大多时间都花在了书本上,对他的亲妹妹也疏于管教。

    桑茵玥此前是府中最受宠的小姐,性情骄纵不讲理,稍一说教就能跟人吵翻天,连父亲都拿她没办法。

    后来桑印一路高升,桑窈这个小女儿在府中的地位才算重要起来。有桑印在,家中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率先往桑窈那送。

    桑茵玥自是不服气,性子就越发的坏,平日两三句话就能得罪一个人,家里也挑不出几个喜欢她的人,大家私下都叫她大嘴巴。

    他这个做哥哥的,一开始听了还有几分生气。

    后来发现,这嘴巴确实大。

    也就桑窈性子温柔,不触及底线就不会怎么记仇,偶尔会应她几句话。

    桑茵玥这般,日后确实踢到铁板可是有她受的。

    他道:“杨兄见笑了,我这个妹妹实在是口无遮拦。”

    杨温川从桑窈身上收回目光,温声道:“无妨。”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突兀的问了句:“对了桑兄,令妹这几年身体如何?”

    桑晏和一愣,道:“你说的是……窈窈?”

    杨温川嗯了一声,思及十多年前江南的夏天,垂眸温声道:“抱歉桑兄,这般问的确是突兀了。”

    “只是不瞒桑兄,方才见到令妹,我才想起之前在江南似乎见过她。”

    “只是那时她还是个小姑娘,我记得应当是来养病的。”

    桑晏和惊讶的睁大眼睛,桑窈小时候的确身子弱,在很小的时候被送往过江南养病,只是没想到桑窈和杨温川还有这层渊源。

    而十几年过去,杨温川居然一眼就认出了她。

    “我说你方才怎么总看着窈窈呢,原来还有这一遭!”

    他摇了摇头,继而感叹道:“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他莫名觉得同杨温川距离近了些,不由揽着他的肩膀道:“窈窈现在可好着呢,杨兄你且放心吧。”

    “到时我回去同窈窈说说,你俩也好叙叙旧!”

    杨温川被带着走,他笑道:“那时她还小,可没什么旧可叙。”

    两人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去,正好同谢韫打了个照面。

    桑晏和愣了下,反应过来后不由站直了身体,他面露喜色,迫不及待想上前去搭话。

    他早先便听闻过谢韫的种种事迹,心中十分仰慕,况且他才初入翰林,而谢韫虽是他同龄,但在朝中资历颇深,这会怎么也该去打个招呼。

    此等机会不容错过,他上前两步,对着谢韫拱手作揖,声音不乏激动道:“谢大人。”

    杨温川抬眸扫了眼面前的清隽男人,顿了片刻后亦笑道:“杨某曾在江南时就听说谢大人威名,实在百闻不如一见。”

    谢韫意态疏淡,似乎不愿多谈,只道了句:“阁下过誉。”

    桑晏和又道:“谢大人您是要进宫吗?”

    剩下那句“我们也是”还没说出来,谢韫便嗯了一声,不乏敷衍的道:

    “谢某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奉陪了。”

    言罢,就越过两人阔步进了宫门。

    徒留两人面面相觑。

    杨温川笑了一声道:“谢大人这是心情不好?”

    桑晏和摇了摇头,目光还留在谢韫的背影上,道:“谢大人行事似乎向来如此。”

    一般不给不重要的人留面子。

    杨温川也不在意,拍了下衣袖道:“那桑兄,我们也走吧。”

    事实上,桑晏和自进了翰林院起就十分忙碌,根本没什么机会见到桑窈,这样一来二去,他还把这件事忘了。

    而等到桑窈再次见到杨温川的时候,已是小半月之后了。

    初夏时分,虽不及七八月份日光炽烈,但晌午时也热的有几分发闷。

    桑窈靠坐在窗前,手边的账本高高摞了一堆,寂寞的搁在一旁,而面容俏丽的少女正坐在凳子上,一脸的专注。

    少女额上泛了细汗,手臂支起,手上动作利落又灵巧,手中细长的树叶不一会就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

    她已经编十来个了,蝴蝶,小蛇,什么都有。

    每当她看账本的时候,身边的一切都会变得有意思起来,就连树叶都在诱惑她。

    燃冬从小厨房替桑窈端来一碗温凉的乳酪梅子冻,放在了桑窈手边,又无奈道:

    “小姐,您该睡午觉了。”

    燃冬又替桑窈把那些随意放置的小动物一个一个放平整,每一个都十分精巧。

    桑窈吵架时反应虽慢,但她平日里手上功夫可十分厉害,既灵巧又迅速,什么纺织刺绣,对她来说都不在话下。

    她放下手里的叶子,看着账本,一时充满了愧疚:“你怎么不阻止我走神呢。”

    燃冬道:“小姐若是不想看就不看了。”

    桑窈心情不太好,她趴在桌上,叹了口气道:

    “你说公主府开宴,怎么会邀我过去呢。”

    燃冬也不明白,这般宴会,去的大多都是三品以上的重臣子女,按理说桑窈的父亲位居四品,她是不够格去参加的。

    她安慰道:“没事的小姐,总归应当不是什么坏事,奴婢就在公主府外等您,您若是不顺心,咱们出来就走。”

    这倒没什么顺不顺心的,桑窈参加的宴会不少,早已总结出了八字秘诀,不声不响吃吃喝喝,权当是蹭饭了。

    她叹了口气。

    宴会当天,为显重视,桑窈特地打扮了一番,较之以往,显得越发的妍丽可人。

    桑窈这边前脚才进公主府,谢韫后脚就从南门走了进来。

    原本一个赏花宴,对谢韫来说,实在是没有来的必要。

    但长公主同谢家颇有几分关系,算起来,这位昭元长公主也是他的表姑,他拂不开面子。

    从西南门进去,要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时,谢韫步履不停,直到在一处转角,透过一片片花团锦簇,在枝叶空隙处,一张熟悉的小脸印入眼帘。

    净敛浑身一震,那是谁,桑姑娘!

    净敛按捺住激动,在确信主子的确往那看了一眼后,才斗胆开口:“主子,桑姑娘也来了。”

    谢韫收回目光,道:“嗯,所以?”

    一般来说,公主府的宴会,桑窈根本进不来,她怎么会在这里。

    不会是听说他要来,然后故意混进来的?

    这个女人不至于吧。

    他停下脚步,问:“殿下给她发帖子了?”

    净敛哪能知道这个,不过他揣摩了一番,非常识趣的看着独身一人的桑窈,提议道:“要不……去问问?”

    宴会尚未正式开始,桑窈因为不认识什么人,去到之后便熟练的找了个人少的地方站着,看似在赏花,其实是在发呆。

    直到她不慎看见了不远处的李瑶阁,并成功与她撞上目光。

    完蛋。

    这个地方已经不安全了,她已经感觉到李瑶阁蹙眉看着她了。

    正当她提步要走时,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窈窈?”

    桑窈抬头看过去。

    来人面庞清雅,身姿挺拔,正是前几日才见过的那位状元郎杨温川。

    桑窈对他的观感有些许复杂。

    她一方面觉得这人知礼博学,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新科状元,之前又为她说过话,好像是个很好的人。

    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这人也太自来熟了些,话还没说几句呢,窈窈就叫上了,弄的好像他们多熟一般。

    但桑窈总不能不给人面子,略显尴尬的叫了句:“杨大哥。”

    杨温川看了眼她面前零星的小花,道:“这的花太少,怎么不往前走走?”

    当然是因为往前走人就多了。

    她随口道:“那些我方才已经看过了。”

    又在骗人了。

    杨温川又提议道:“待会要开宴了,一起过去吗?”

    桑窈拒绝道:“你先去吧。”

    杨温川双手背在身后,沉默片刻后,十分惋惜的叹了口气,道:“……窈窈,你是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桑窈这才扭过头去看他,“嗯?”

    杨温川默默不语。

    桑窈盯着这张眉目清朗的面庞,在树影斑驳中,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忽然汹涌而至。

    早已被尘封的模糊记忆渐渐露出一角,这张脸也渐渐同她记忆中一个爱笑的小少爷划上了等号。

    桑窈因为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她幼时身体很不好,连学会说话都比别的小孩晚,听说江南水土养人,他爹就将她送往了江南。

    她在一个烟雨小镇里待了快两年。

    那时的桑窈才七八岁,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一开始来到那个镇子时她其实并不开心,那里虽环境好,可爹爹和姐姐都不在她身边,也没人陪她玩。

    后来在某一段时间里,隔壁突然搬来了一户人家,里面有个众星捧月的小少爷。

    小少爷朋友很多,每次看他们一起玩,桑窈都羡慕坏了。

    后来不知道是那一天起,那个小少爷注意到了她,他问她:“你怎么总是偷看,你叫什么名字?”

    桑窈就说:“我叫窈窈。”

    后来他们不知怎么就熟悉了起来。

    在她无聊又贫瘠的生活里,这个哥哥是为数不多会耐心陪她玩的人。

    在那个寂静的烟雨小镇,他会带年幼的她去河中浅滩捉鱼,跟一群小孩一起放风筝,荡秋千,偷桃子,少年有时会给她带好吃的,偶尔还会捉小虫吓她。

    只不过这位哥哥并没有在那里待很久,仅半个月的时间,他就走了。

    临走时送了桑窈一只树叶编的小兔子。

    此去经年,小兔子早已不见,桑窈也已经忘记了那位小少爷的相貌,声音,甚至他的名字。

    但浅滩冰凉的水,好不容易飞起来的风筝,长满青苔的石板,都早已成了她记忆里的江南。

    她心跳飞快,睁大眼睛道:“你是……阿川哥哥!”

    旧人相逢,她因为激动,声音不算小。

    至少净敛听的很清楚。

    他不由脸一黑,阿川什么?

    没听说过桑姑娘跟这姓杨的认识啊!

    净敛偷偷瞥向主子。

    谢韫仍然是一张八风不动的冷脸,但兴许是他心理作用,总觉得主子好像更不开心了。

    谢韫重新迈开步伐,道:

    “如果你觉得这种事很值得去问的话。”

    “我不会拦你。”

    又开始讽刺他了。

    净敛默默跟上,心道不是你先问出来的。

    狗脾气,谁伺候谁倒霉。

    他低头,熟练认错:“属下知错。”

    但事实上,桑窈刚叫出来就后悔了,她七八岁的时候这样叫倒没什么,如今都十七八了,总觉得怪怪的。

    况且因为时间实在太久,那时年纪又小,这会反应过来,还是有几分拘谨。

    激动褪去,她压低了声音有几分不好意思,道:“居然是你啊。”

    杨温川道:“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你了啊。”

    桑窈小时候虽然身体不好,但不妨碍她脸上肉乎乎的,长大后她脸蛋就瘦了很多。

    这个话题触及到了她的敏感点,桑窈道:“……我应该没那时候那么圆了吧。”

    两人说话间,昭元长公主走了出来,桑窈便随同杨温川一起往前走了一段。

    长公主如今年岁已经不算小,看着却很是年轻,就像是那天看见谢夫人一样。她的衣饰也并不复杂,这般简单的装扮让她看着十分的亲和。

    直到她在公主身旁看见了谢韫。

    兴许是如今她已经同谢韫正儿八经的说过几回话,也渐渐不再对谢韫的爱慕匪夷所思,她现在这样瞧谢韫都不觉得紧张了。

    桑窈小声念叨:“他怎么也来了……”

    杨温川听见了桑窈的声音,朝她这边微微侧头,轻声道:“窈窈认识他?”

    桑窈连忙摇摇头,有几分心虚的道:“我只是知道他。”

    杨温川也未曾多问,而是耐心道:“昭元长公主算是谢大人的表姑,这场赏花宴一年才这一次,他应当是不好回绝。”

    杨温川不说,桑窈还不知道长公主同谢韫有这层关系。

    杨温川又道:“对了窈窈,还没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桑窈原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在这。

    但是现在看着眼前的谢韫,她觉得自己可能找到了答案。

    就为了见她一面,真的值得吗?

    她可从未参加过长公主的宴会,他这样难道不怕旁人生疑吗?

    桑窈看向谢韫的目光越发复杂,这个男人,他真的不至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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