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黎前十八年过得都非常顺利,顺利也无波无澜,即便他慢慢卷进了皇子们的争斗中。
他一直以为生活就是如此,平淡温馨,又不是戏剧。
江鸿的出现彻底打破了他平静顺畅的生活,他不喜欢江鸿,但没怨天尤人,他认真破局,解决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对比其他人,他的生活是该有些磨练,他又不是真的别人口中的上天宠儿。
后来,陶澜出现了。
他比江鸿更像是一块惊石,投入他人生的平静湖水中。
江怀黎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人,不是他听闻中那个平板的暴虐疯癫王爷,他是疯癫,却也最清明,最靠近真相。
他总是用疯言疯语说最真实的话。
他总是用最无理的大声掩盖小心的喜欢。
江怀黎没意识到,从他一出场,他在他身边就觉得安心。他会对他冷脸生气,所有情绪都不再束缚,不是别人的榜样,而是更加活生生的人。
江怀黎逐渐发现,他的人生真的可能是一场戏,他真的可能是“上天”偏宠的那个人,只不过这个“上天”把自己当黑夜,并用黑色掩盖伤痕。
就是当他开始触碰这些伤痕上,他才意识到他的喜欢不是试一试,而是更加深刻坚定。
江怀黎没回答陶澜的问题,他说:“你不让江怀黎和陶澜接触,是怎么想的?”
陶澜没有隐瞒地回答:“陶澜和江怀黎是一黑一白,完全相反的人,像是对立的白天和黑夜。我本来是想把陶澜写成反派的,但陶澜还是没法对江怀黎下手。最终只给了他一个小舞台,江怀黎一路高歌高升的时候,他就在另一边发发疯就够了。”
江怀黎:“……”
他是有点猜到,但是,为什么每次陶澜说话,不管是真实的,深刻的,悲伤的,都能说得这么潦草?
“那些不重要。”陶澜把重大话题拉回来,“怀黎,你喜欢我吗?”
江怀黎一点没扭捏,直言:“喜欢。你昏迷的时候,我就确定了,不管怎么样,都要把你叫来,继续当我的夫君。”
陶澜手掌心在桌沿上擦了一下,垂头笑了好一会儿,激动得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心里的开心,于是又开始胡言乱语,“那当时怀黎有没有想过,等我回来,把我关进小黑屋,哪里都不让我去,捆绑py强制爱?”
江怀黎:“……?”
好几个词不清楚,但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陶澜:“《霸道皇后和他的娇妻皇帝》。”
江怀黎按了按额角。
陶澜:“皇后,你要不要霸道一次?我在这里,任你为所欲为。我们现在不是可以了吗?”
江怀黎抬眼看到陶澜靠在书案上,两只手向后撑在案边,真的一副全身敞开任他为所欲为的样子。
阳光和晃动的树叶影子洒在他的脸上,笑容欢喜明亮,树叶阴影晃过的眼里又有些隐晦却热烈的情愫。
江怀黎看着这样的陶澜,真的有点想要为所欲为,具体做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想对他做点什么。
他两步走到陶澜身前。
陶澜喉咙里带笑,“怀黎想对我做什么?”
江怀黎:“还不清楚。”
陶澜:“那怀黎就吻我吧。”
江怀黎目光在他的脸上逡巡,又靠近了他一点。
陶澜帮他做了决定,一直撑在书案上的手转移到他腰上,力气终于释放了出来,将他紧紧拥向自己。
江怀黎被他紧紧抱着,感受到他绵长而炙热的呼吸,闻到了秋季桂花在阳光下晕开的味道。白光落在他的脸上,透过薄薄的眼皮映入脑海中,世界一片片炸开的璨亮。
第二天,内阁大学士张大人前来跟陶澜汇报殿试的事。
皇上昏睡这几天,前朝后宫都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内阁阅卷结束也只能压着,现在皇上终于醒来有空处理这件事,他便立即来汇报了。
大晟殿试会在不同部门机构选出十二位阅卷人,这十二人评出最优秀的二十个考生答卷交给皇上,皇上从中选出三个一甲和十五个二甲。
今天张大人就是来给皇上送这二十份答卷的。
阅卷时考生姓名是封住的,内阁也不知道这二十人是谁,交给皇上后,皇上自然可以拆开看了,不过他没拆开,他立即让人去叫江怀黎了。
张大人好像不知道这有什么不妥,安静地在御霄宫书房等着。
皇后来的很快,他还没走进门,陶澜就迎了上去,他拉着江怀黎的手,眼神克制地没打量他的身体,问他:“怀黎,你还好吗?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起床有点早了?”
张大人抬头看了看天。他知道皇上刚醒来两天,需要多休息,没敢早来,这都快中午了,起床还嫌早?
江怀黎神色有些不自然,每当这时,他的脸就会微微绷着,不吓人,反而更加有一种清冷在云端的感觉,对陶澜格外有效,他立即说:“怀黎,殿试前二十名的答卷送来了,我们一起看吧。”
江怀黎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抬头向书桌看去,显然他非常关心。
“我还没评出的最。
张大人送来时,陶澜让乐康接的,他没看也没碰,就是为和江怀黎一起看。
大晟殿试的阅卷规则是,十二位阅卷人对每一份考卷,可以做出上、优、良三种评断。能进入殿试的都是优秀考生,殿试是为对优等生区别等第,因而呈递上来的是得“上”最多的二十份。
陶澜做的功课非常充分,他对江怀黎说:“怀黎,我调查过了,内阁为了显得自己做事妥帖,都会按照顺序排好,一般是把最好的放在最上面,偶尔也可能是留在最底下。”
张大人:“……”
调查?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还有,什么叫“显得”,他们做事一向妥帖,排序是最最基础的,是个内阁官员就知道的。
张大人敢在心里想,不敢说出口。
他看到帝后两人目光紧紧落在乐康怀里,有点紧张的样子。
确实有点,陶澜让乐康把答卷放在书桌上,病又犯了,“怎么跟高考查分的家长一样,不太敢看。”
江怀黎:“……”
他先一步走过去,看向第一份答卷。
陶澜在他身后,试图通过他背影有没有僵硬,侧脸的神情,以及眼神和呼吸推断第一份是不是他的。
没看出来了。
他问:“怀黎,第一份是……”
江怀黎没回答,他只盯着那份答卷,不知道是不是太投入了,没听到。
陶澜心上一跳,走了过去。
第一份答卷最上方空白处一共有不同笔迹的十二个“上”字,这些字迹陶澜不太熟悉,但答卷的笔迹他太熟悉了。
张大人汇报:“本次共有两人得了十二‘上’,两人十‘上’,一人……”
他后面说了什么,陶澜都没听清,他只顾着看第一份江怀黎的答卷了。
等张大人说:“请皇上钦点一甲。”
陶澜才转头看向江怀黎,“怀黎,我们一起吧?”
江怀黎点头,他把第一份抽出来放在了最下面,和陶澜一起看考生的答卷,一起选出了新一届状元、榜眼和探花。
每选一个他们就拆开看名字。张大人坐在一边,边听边为皇上草拟圣旨,对于帝后两人一起把排在最前面的人排除,没有一句异议。
两人连午饭都没吃,花了两个多时辰选出一甲和二甲,也给二甲做了大致的排名,这才满意。
张大人走了后,陶澜说:“怀黎是他们评出的第一名,也是我心里的第一名。换个角度想,我们虽然不是状元,但是评出状元的人。”
江怀黎好像一点也不在意,反而看起来心情不错,“皇上,状元榜眼的答卷都很令人倾佩,等他们游街那天我们一起去看吧。”
陶澜当然立即应下了。
一甲游街就在放榜的第二日。大晟京城继澜王大婚后,又一次热闹了起来。
新的京城八卦又在茶肆酒楼间流传,什么京城哪个家族看中了状元,就是都觉得年纪有点大,什么长相俊朗的探花郎很受欢迎,但被扒出来老家有订了婚事的未婚妻。
陶澜定了位置,江怀黎跟他进去时,才发现就是当年他看状元游街的那个雅间。
怕被注意到,游街队伍还没到时,他们一直没开窗,一边喝茶,一边边听说书人讲八卦。
陶澜问:“怀黎,你当时在这里看游街时什么感觉?”
江怀黎:“你不知道?”
陶澜摇摇头,“我不能我以为,想听听你的感想。”
“没什么感想,也没有什么来年一定是我的自我励志。”江怀黎回想着,“我是想当状元,但是游街不太喜欢,那天我看到状元的脸都被花枝划红了。”
大晟京城百姓一向这么热情,他们成婚时,就有不少人向花轿上扔鲜花,更不要说状元榜眼和探花游街。
说着,外面越来越热闹,应该是游街的队伍要过来了。
两人站起来,没直对着窗口,向旁边移了一点才打开窗户。
声浪和鲜花铺面而来。
夏鸣抱着二胡在人群中穿梭,挤到他的目标位置后,游街的队伍正好要过来。他只是向队伍那边扫了一眼,连状元的脸都没看清,就看向对面茶馆的二楼。
三年前状元、榜眼和探花游街,他跟爷爷一起去茶楼唱戏,在这个地方被堵住,他不经意抬头,惊鸿一瞥看到了一个人,听到他叫江怀黎。
后面两年他就没再来过了。
江怀黎对他来说太远了,像是住在云朵上的人。
今年春天,他被澜王府的人打伤扔出门,这个云上的人冒雨抱他去医馆,从此他游走不同茶肆酒楼时,耳朵总能捕捉到他的名字。
又到新一年状元游街时,他匆匆来到这个地方,抱着很小的希望抬头。
他又看到了他。
三年前他一个人临窗而坐,此时他和一个人并肩而立。夏鸣在人群中挤囊着,移动了几步,看到他们应该是牵着手的。
游街队伍从眼前经过,挡住了他的视线,等队伍过去时,他再看过去,两人应该变成了相对而立。
他只能看到江怀黎背贴墙,对面那个人的手放在江怀黎肩上,好像是低下了头。
游街队伍过去,人群慢慢散开。夏鸣把手里的花向二楼扔去,就像当时他向花轿上投花一样。
夏鸣笑着跑去找爷爷,赶下一场戏了。
这一场游街只有一个时辰,热闹却持续了一整天。
两人也在外面感受了将近一天的热闹,吃了晚饭,日暮时分才回宫。
身后的热闹还在继续,江怀黎感慨道:“今天他们是主角。”
他说的是游街的状元、榜眼和探花。
陶澜没说什么,回去后他交给江怀黎厚厚好几本书,并跟趁机跟江怀黎诉苦,“这几天手都要写废了,真的废了,手一点劲都没了,到时候还要靠怀黎帮忙。”
江怀黎没心思戳破他,他全部的心神都在那几本书上,书的封面只有《天晟》两个字,“这是?”
“全写完我得废,删减了部分,但该有的都有了。”陶澜说:“怀黎看看吧。”
掀开第一页,第一个出现的名字就是江怀黎。
之前他是猜到,也从陶澜口中听到了他是主角,可是当真正从书中看到自己的名字,看到一个故事围绕着他展开,心中的震动还是不小。
陶澜:“怀黎,今天他们是京城的主角,可你一直是我的主角。”
江怀黎想起今天在茶楼看到楼下有过一面之缘的小伶人,笑着打开了写满自己名字的书。
世上没有固定的主角,每个人都是自己世界的主角。
如果你在一些场合,或很长一段时间感觉自己是主角,那可能是因为你在被人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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