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杖顶端尖锐如针,稍微不察便能将湿润的舌头搅拌成两截,温莱轻挑着眉宛若优雅的暴君般正欲将郁重山的舌苔割下来时,希尔登时着急地呼出一声:“等一下——”
温莱果真极听他的话,手一顿,微抬下巴说:“殿下,您有什么事吗?”
希尔咬着嘴唇,脸色怎么看都不像一副高兴的样子,用着恍如妥协的口吻说:“既然他不愿,也就不要强求,你知道的,我向来讨厌这些。”
温莱秀丽如黛的眉毛皱了起来,似乎颇有些为难,他不咸不淡地询问:“真的吗?”
希尔肯定地点了点头,温莱这才缓缓地撤回沾染着零星血污的手杖,以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妥协,他俯视着趴在地面上的郁重山,“既然殿下都这样说了,那你就先留在这儿。”
说完他没再看对方一眼,只是朝着希尔用开玩笑的语气道:“你过来难道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希尔又恢复方才那副神态自若的模样,他总觉得那场梦境在不知不觉中影响着自己,按照往常他是不会做出如此莽撞又急促的行为。
“当然····不是,半个月后会在铂林顿宫举行宫宴,我是特地来下达请帖的······再顺便来瞧瞧····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导致你这样生气,但是陛下总是希望你能去的。”
帝国会在特殊时期举办盛宴,这一次的宫宴是为了庆祝航海士的凯旋归来,据回件显示,因为飓风的关系,他们在航海路线中意外偏离并发现了新的大陆以及其他人种。
海洋文明的国家领海傍势,常常需要一张网就能俘获丰富的食物,他们认为殖民扩张是英勇无比的表现,发现的人种就如同市面上流动贩卖的鲜活黄金一样。航海士们“带回”的诸多漂亮的珍珠和黄金,以及一些面目黝黑的高大人种,这对于目前的帝国而言,是值得一场欢呼雀跃的盛宴。
“你会去的吧?”
温莱收敛了眉眼,他并不知道发生了怎样的争吵,关于这块他并没有任何记忆,却面色淡定地告知对方:“当然。”
他有些累了,待希尔说完话后便表露出自己要去休息的意思,关门谢客这一词语倒是被他表达得委婉,希尔点点头最后深深地朝着地上的奴隶看了一眼,颇为无奈地走了。
与此同时,温莱侧颊维持的微笑撇了下来,他眉梢之间的情绪退潮般消弭,逐渐走至凄惨倒在地面上的郁重山面前。
温莱的眉、眼、嘴唇平直得如同冷漠的平行线,纤长的眼睫毛夹杂着霜雪,微微颤动着:“做得不错。”
郁重山提心吊胆的心终于悬了下来,他再也捱不住呕出一滩刺眼的血迹,疲惫的眼皮沉沉地耷拉着,只能睹见公爵长靴上紧紧勒着的系带。
他顽强地开口:“是……是我应该的……”这次郁重山可没再忘记该有的称呼:“主人。”
温莱略微偏了一下脑袋,几秒后对着身侧的管家道:“将他先留在我身边。”语音一顿,再次嘱咐一句:“活的。”
—
所谓的“留在身边”对于温莱而言不过是随手往某处搪塞一件东西一样随便,可郁重山却是实实在在地留了下来,并且每天都学习着各种伺候人的活计,烘焙,茶艺,烹饪,插花等等都理应学得七八分。
这种服侍他人的活看起来备受侮辱,实则令其余人颇为艳羡和嫉妒,毕竟任谁都不觉得一名污浊的奴隶比他更有资格留在公爵身边,究竟是什么才使得公爵对这名黑发贱种颇为青睐呢?总不可能是那张狰狞疮痍的丑陋面孔吧?
于是郁重山每日都增加了许多额外的工作,往往他刚上完茶艺或者烘焙课,刚往外踏出一步勉强还算干净的脸上凭空砸来一块浸湿着臭水的抹布,浑浊的水珠湿淋淋地往郁重山的脸颊往下坠,来人双手环胸义正言辞道:“喂,楼梯扶手那块位置你收拾了吧。”
因为公爵辞退两个女佣的缘故,府邸的活平摊到额外几个佣人身上,往常还能偷闲休息的时间都没有,这些人没有一个是不讨厌这个凭空给他们增添麻烦的黑发贱种,毕竟如果不是他不能忍受的话,那两个女佣也不会被发现,甚至因此受到责难。他们逮着空闲的时间就欺辱他,将自己手上的脏活累活全都加在郁重山一个人身上,仿佛郁重山同样也是他们的奴隶一样。
污黑的水珠淌进嘴唇,一股泔水发臭的气味瞬间蔓延至舌尖,郁重山将自己脸上的湿抹布挪开,一声不吭的没有说话。
他那双郁黑的眼珠下垂,视线很快从这团脏布转移到来人脸上,得意,讥讽,奚落。
郁重山手指发紧,沉默成了他脸上的固有表情,可倏地来人的表情产生了变化,眼神期期艾艾欲言又止朝着另一个方向。府邸里那位执事多年的管家正站在近处,面色平常地朝这里望着,不知道看了多久。
要知道公爵府邸的规矩向来十分严谨守则,不然也不会出现因为一个奴隶而将另外两个女佣而打发掉的事实。本该得意满满的男佣瞬间脸如菜色,一副倒霉过头的丑态对着管家说:“我刚刚,只是,只是想让他帮个忙····而已——”
管家倏地从他面前擦身而过,恍若没有听见没有瞧见一般,身影拖长消匿在拐角处。
“哈——”佣人掩着唇诧然道,紧绷的脸颊肌肉微微松懈,心中庆喜对方和他一样讨厌眼前这个黑发贱种,不然怎么会默认允许地一走了之呢。
郁重山麻木着脸,看着对方趾高气扬地指使自己去做本不属于他的事情,满是郁色。
可他向来学会的便是容忍,求饶,匍匐,即便是在呼啸凌冽的寒冬,床榻被冷水泼得可以拧出水来,郁重山同样也能隐忍地将他拧干,瘦癯的躯干蜷缩在湿冷的被絮上折磨般的入睡。
“那样他都能睡着吗?”
“他不会真的是怪物吧?”
“要不下次还是尝试着在里面放一些有意思的小动物吧?”
······
“他的味觉是和我们不一样吗?里面掺了细碎腥气的生鱼肉他都能吃下去,真的好恶心啊,你们快看,他牙齿咀嚼的时候,丑陋的那张脸也在晃动,牙齿缝里的血都渗了出来。呕——”在偏僻角落里偷看的佣人捂嘴扶墙躬下了腰,他胃里正使劲地痉挛,泛着细白泡沫的酸水从他的喉咙里涌了出来。
后面跟着偷窥的几个佣人皱紧眉头,其中反应更加剧烈的哇地一声将早上刚吃还未完全消化的食物全部吐了出来,脸色青白的倒是一个比一个难看。
郁重山恍若没瞧见碗里早就略微发酸的鱼肉,用勺子粗鲁地往喉咙里扒,齿缝里溢出几缕血红,混合着白米饭一同咽入喉中,他丝毫不觉得恶心厌恶,好似碗中的东西是蠕动的蛆虫他都能吞下去。
至少在他眼里,旁人的欺辱于他而言算不上什么,这种小儿科的折磨简直就是抖小孩的玩具。
你说是吧。
主人。
—
对于一个满心挂念着自己的奴隶,温莱是没有半点放在眼里的,甚至在他下达完命令的那一瞬后,这个在目前没有任何价值的东西早就被他抛弃脑后。除去一些缠身的要务要处理外,温莱还要去学习公爵所理应具备的各项技能,例如击剑,国际象棋,甚至还有宫廷宴会所需要的华尔兹。
这可真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毕竟他不是原主,如果稍微不察说不定能瞬间暴露痕迹。
空旷的练习室里,温莱纸白的脸颊上微微渗出细汗,手腕发酸到银剑从手里脱掉,“铿锵”一声坠落在地面,温莱撩起湿漉漉的卷发,去盥洗室进行简单的清洗。
水流声哗哗涌出,温莱面无表情地从浴缸里踏出来,他懒散地打了一个哈欠,可能是稍微运动过后,神情带着几分困倦,眼皮半阖半睁安静地待在原处等待着佣人前来伺候。
洁白的浴巾兜头而下,裹住了温莱的脑袋和身躯,盥洗室里的热气汹涌得仿佛潮湿的热带雨林,让温莱稍显放松地合上了眼睛。
身上的水汽被一点一点揩干,温莱被一双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温柔地披上衬衣,手指一颗又一颗系上纽扣,紧接着是修身的缎面马甲,脖颈上系好的绳结,继而是长袜,勒住白袜所必须在小腿部系好的绳子。
然而在这一步时,温莱忽地察觉出丁点不对,对方轻轻托起他的脚腕时,那种并不熟练的生疏感让他显得并非刚才那样游刃有余。
温莱近乎是瞬间睁开了眼。
可很快他就笑出声来,脸上倒是没有丁点被冒犯的不虞,下颌高高地抬了起来,挑起眉眼没有出声只是疑惑地看着至少在此时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郁重山。
郁重山双膝跪在地上,动作轻柔地将温莱的一只脚套进皮鞋里,解释道:“前来照顾您的佣人临时有了急事——”
温莱笑着轻摇晃着脑袋,不知道是信还是没信,他坐在柔软的床榻上,双手撑在上面,身躯往后微仰着,目露浅笑。
他用那只正在穿鞋的脚抬起郁重山的下颔,逼迫着这个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的主角与他对视,温莱一双锐利的眼睛含着冰冷的笑评价道:“还真是令人感到惊喜呢。”
他原本还以为要等上一段时间呢,没想到自己还没打算想好用什么手段,对方就愚笨地将自己暴露在外,用一种蠢人才会用的办法故意接近他。
这种愚钝让温莱对他的兴趣大打折扣,不免显得有些索然无味。他站起身来,还没等郁重山替他将外套穿好时,温莱便再次冷淡地开口:“出去吧。”
好像刚才那抹不怎么真心实意的笑都成了虚假的幻想。
郁重山低垂着脑袋,“是。”
他躬着腰慢慢地退了出去,在关门的那一瞬时,门口仅留下一道可窥的小缝。
小缝中,温莱白皙如雪的后背裸露在外,线条若隐若现,蝴蝶骨漂亮得堪称一副最完美的少年躯体。
郁重山余光瞟到温莱慢条斯理地套上黑色手套,继而用那双戴着洁净避脏手套的双手将方才被自己触碰的衣料一件又一件扯了下来,垃圾一样扔至角落。
他晦涩的眼珠无机质地转了一下,嘴角轻扯。
嫌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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