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寒门贵女 > 182. 第182章 【秋闱开考】
    天还没有亮,祝翾先拿出带进来的抹布和清水将号房里都打扫了一遍,等全擦干净了,祝翾再拿出油布挂起钉好,隔绝最后一道洒进来的月光和考场巡场官吏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她感觉她这一巷里可能就她一个女考生。


    这个时候巡场官吏们就开始点人数了,等发现这一巷考生们都到了,就开始从席舍的空档发下木炭等物。


    一轮发完,祝翾想要先趴着睡会,她上半夜就到了贡院外,倘若一夜不睡那么到了白天做卷子的时候必然十分疲乏。


    第一天要做七篇文章,像之前有些朝代同样的内容每场都是关三天两夜,给足考生时间,但是今朝认为一天写完七篇时间是足够的,考试做题速度与现场挥发能力也是科举选拔的一个维度。


    祝翾放下木板正想委委屈屈蜷缩起来睡觉,却来了一个女吏来到了她跟前,仔细提灯打量了一下祝翾,问道:“可是女考生?”


    祝翾“嗯”了一声,她这一发声感觉到隔壁就有男考生激动地咳嗽了两声,但祝翾并不在意。


    女吏得到了回答,就又投递了两条月事带给她,祝翾接过东西,女吏说:“倘若没有用上,也不可以带出考场,不够用可以示意你们这一巷的女吏要。”


    祝翾点了点头,之前她就发现乡试报名费女的比男的贵一些,原来是多了这个,也是,谁能保证考试的时候一定不来这个呢?


    因为男女同考场,每舍又共用一个厕所,所以女子在这考试也多有不方便,但是既然都是要考科举的人,这点羞耻心必然是要克服的。


    乡试座次安排不像祝翾之前考试的时候,都是女孩子扎堆一个巷内考试,乡试完全打散、男女混考的做法也是为了形式上的绝对公正。


    祝翾收好女吏送的月事带,然后就开始烧锅,她带了生鸡蛋,乡试也发饭,但是只发午饭,早饭是没有的,自己煮几个热鸡蛋吃是最方便合适的。


    她还有馒头片,贴在锅盖上蒸热了,然后就这样吃了早饭,这样吃又顶饿又不会一直想去厕所,其他号房的考生也有人在煮早饭吃,过道里一股煮饭的味道。


    祝翾吃完了,就半躺木板半靠墙上睡了,得等到天亮才开始发卷子,所以得抓紧时间先休息养神。


    考巷里渐渐响起来了打鼾的声音,也有人神经疲乏临场坐立不安,睡不着,一直在木板上发出辗转反侧的声音,明远楼上鼓角声也响个不停,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下,祝翾也还是睡着了。


    等到了黎明,祝翾就听到号军一个个叫考生们清醒的声音了,隔壁就有号军在那喊:“相公醒醒,要发卷了。”


    祝翾一听到声音就坐直了身子,在硬邦邦的木板上将就了半宿不到,虽然睡着了,但是却睡得浑身酸痛,可恨这地方狭窄,都不够她伸个懒腰抻抻身板放松一下。


    号军提着灯到了她门前,发现祝翾已经醒了坐好,就略过她去喊下一个人了。


    发卷的鼓角声终于响起,封好卷纸的牛皮纸包才一个个发下来,等到提醒拿卷的鼓声响起,祝翾才把第一天的试题从牛皮纸包里拿出来。


    七道经义题,三道四书题,四道五经题,每道三百字以上,一天的时间说够用也够用,但是破题思路晦涩凝滞些的可能就来不及了。


    祝翾拿到题目就不再磨蹭了,直接把七道经义题先大概看了一遍,难度倒还算适中,都不是什么偏题怪题。


    可能不只有她一个这么想的,祝翾也听到了其他考生唰唰的快活的翻卷声。


    八千份试卷,难度不高的题想要拔得头筹,文章结构与思路更要清晰有新意了,更加考究学生的文章功底。


    祝翾呼了一口气,先看第一道四经题: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1


    这是论语述而篇中的内容,《韶》乃舜乐名,上古圣王作乐以象德,韶乐之音象征着至圣之德,孔子闻韶音不知肉味,欣赏的并不是这韶乐本身的美甚,而是赞誉上古文治的境界与美。


    关于这句的注解有不少版本,现在更盛行的版本是子闻韶而赞美圣人,也有一种说法是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是因为觉得齐有韶音是一种僭越,所以才会忧伤得“三月不知肉味”。


    短短一句话,到底是按照伤心说还是赞美说下笔呢?


    祝翾越细思这句话背后的几个版本的注解争议,越有些犹豫,最后她还是选择稳当,现在更多人比较推崇的朱子注解的说法破题。


    她虽然并不推崇朱子的学说,但是在这句话的注解上也更倾向于赞美说,前代一些伤心说的注解她也看过不少,觉得论证角度都有些牵强。


    这版注解里说:“《史记》‘三月’上有‘学之’二字。不知肉味,盖心一于是而不及乎也。”2


    所以必须补出这版更通行版本注解中的“学之”二字破题。


    于是祝翾写下第一句:“圣人寓邻国而听古乐,学之久而专称其美也。”3


    破完题之后再往后写后面写思路就顺了不少,从“学之三月”疏证,最后引出“不知肉味”。


    第一道四书题写完,祝翾跳过第二道去写第三道四书题,因为阅卷官阅卷顺序是先看第一题,第一题必须答得好而精妙,有第一题的好印象在,第二道倘若落了下风,必须要在第三道救回来。


    祝翾先把第三道四书题写完,再回头写好第二道,三道四书题写完,她便开始做五经题了,五经题第一题是:次九曰向用五福。4


    这句话来自《尚书》里的洪范篇,五福是九畴之纲里的第九项,也是相传上天赐予禹治国九种大法中的最后一项。


    这句话直接翻译就是:第九,用五福奖励。


    何为五福,在洪范篇后面也有详细解释: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4


    也就是要结合圣人九畴的概念中的五福来写文章,祝翾各种版本的尚书注解与真伪论辩证疏都有涉猎,所以写这篇是手到擒来,直接就下笔了。


    等她写到五经题的第二题,中午饭就发下来了,考场的午饭主食就是两个馒头,配菜是一碟虾酱,给考生用来拿来蘸馒头吃的。


    祝翾先把卷子收好,接过午饭打算先吃东西,下午再写剩下的几道题。


    因为考场人多,所以发到祝翾时,馒头已经不太热了,她怕吃坏肚子,就拿锅炉热了一下,然后吃得干干净净,但是两个馒头根本吃不饱,好在她还有带进来的干粮,就又垫了一些。


    风卷残云地吃完饭,她趁着现在没人去厕所的功夫,跟巡场的官吏请示了一趟,然后去了茅房解决了生理问题,好在她生理期没有来,不然就麻烦了。


    等回去了她才又把卷子拿出来,继续往下写,因为思路旷达,很快就写完了,这个时候日头才有一点西偏,离真正交卷的黄昏还有好长时间,那续的三根烛更是完全用不上。


    祝翾仔细查看了一遍,乡试可以提前交卷,但是这个狭窄的考场对于祝翾是来之不易等来的结果,她才在里面坐了一天不到,就有种忘了日月的感慨。


    虽然这里环境一般,但是祝翾还想着再坐着体感受一下考试的氛围。


    隔壁左右还在沙沙下笔,祝翾又仔细查看了三四遍,觉得已经是发挥了自己最好的水平了,没办法再改一字,正想举手交卷,他们这一巷内已经有人在她前面开口了。


    是个女子的声音:“交卷!”


    这一巷里不止她一个女人!祝翾兴奋地坐直了,她也激动地喊:“交卷!”


    最先要交卷的竟然是两个女人,其他考生才开始写五经题,就听到考场里有女人要提前交卷,都有一种被比下去的感觉,虽然有人嘴上嘀咕什么:“交得快不代表会得多。”


    还有人在心里忍不住想:她们交卷快,一定是因为不会做写白卷了。


    但是一个个手里动作都开始着急了,好像在和什么在较劲一样。


    祝翾一点打乱别人节奏的自觉都没有,她悠哉悠哉地等着官吏来收卷掩名弥封盖戳,考场下发的任何考试物资都不能带出去,等清点完试卷,女吏又来把她蜡烛和没用过的月事带什么的全收走了,要等他们一切都确定无误了,祝翾才可以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号房。


    那个在她前面交卷的女子已经走了一段距离了,贡院内离场不得狂奔,祝翾只能快步跟在她身后,看着她那因为气流带起的马面裙涟漪而暗暗着急。


    祝翾已经看出来了前面人的背影不是她所熟识的应天女学的那些同窗,应该是下面考上来的女秀才之一。


    好在到了贡院门口处,那个女子就顿了下来,祝翾也就跟了上去,此时大门还没有开,要等到结束前一个时辰左右整个贡院才可以开始正式开门渐渐放人出去。


    祝翾都没有预料到她自己写得竟然这么快,提前了至少一个时辰!


    那个女子也没有想到,祝翾站在她身边,终于看清了女子的脸。


    是镇江府学的女学生薛静檀,薛静檀是这次乡试里年纪最大的女考生,年方四十一岁,她的女儿甚至比祝翾年纪还大些。


    祝翾发现是薛静檀,就和她打了招呼,虽然薛静檀实际年纪可以做她长辈了,但是祝翾还是呼唤她为:“静檀姊姊。”


    薛静檀看见祝翾也很客气,喊了一声:“撄宁师姊。”按照学籍论,祝翾入女学时间比她考中秀才去镇江府学要早,所以这句“师姊”祝翾也是当得起的。


    但是祝翾可不敢领她这句师姊,就忙摆手道:“莫要这样喊我,直接叫我撄宁即可。”


    薛静檀也不别扭,就听她的喊了祝翾一声:“撄宁。”


    门一直没有开,也没有新的考生来侯门,两个人因为不熟站着又无话,祝翾无聊了一会,就没话找话道:“你交卷子真快。”


    “你也不慢。“薛静檀道。


    然后薛静檀就问她:“你待会出去家里有人来接吗?”


    祝翾本来觉得祝莲会来接她,但是一想到谭锦年今天也考试,祝莲估计会等谭锦年,就说:“我住得不远,待会自己走回去的。”


    “这样啊。”薛静檀点点头,然后说:“我女儿待会来接我的。”


    祝翾又一次认清了薛静檀的年纪,就“哦”了一声,道:“你女儿对你真好。”


    薛静檀很和蔼地看着祝翾道:“我女儿比你还大一些呢,就是她没有你聪明。”


    祝翾瞪大眼睛看她,薛静檀看着她这副惊讶的模样笑了起来,说:“当年我女儿在家也考应天女学,但是没有考上。我在闺中念过些书,看到不少女子离开蒙学之后无法继续念书,像应天女学这样的学校大部分女子又够不上,难道她们就不配继续念书吗?”


    祝翾摇了摇头,继续听薛静檀说,薛静檀就继续说:“于是我就办了一个只收女子的私学,想要帮助附近女子继续教育,虽然我学费不高,但是愿意来听我课的女孩也并不多,我的女儿是我第一个学生。”


    “您的女儿真幸运,拥有这样一个博学善心的母亲。”祝翾也没有想到薛静檀原先是私学老师。


    “其实世人不愿意女子再教育,不过也是出于功利的角度,昔年女子无法科举,学得再好又有何用?好在有了科举之事,这次我其实是陪考的,却没有想到……”薛静檀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


    她还是继续说:“我是打算我女儿试试第一次男女同考的科举的,我们下面的女子不像你们女学的人,是要从童子试考起,并赶在乡试前拿到秀才功名且通过科考。


    “我和我女儿一起去参加童子试,结果她卡在府试这一关,我倒是中了秀才还通过了科考,成了镇江府唯二能来考乡试的女秀才。


    “本来我不打算来的,打算三年之后来,但是我们那另一个女秀才家里母亲去了,得服丧错过这届了,我成独苗了。


    “那么既然我中了又能参加这个,年纪也大些下一届再来更像老太婆了,就赶着来试试吧,我女儿比我年轻,这次不能来也不急,三年后或六年后总能够来,我算给她探探路了。”


    祝翾听完也觉得很惊奇,于是说:“学问不问年纪大小,只要想做,什么都有可能。”


    然后她又对薛静檀:“古人父子都是进士是很不得了的美谈。今朝我们女子也可以考科举了,您学问深厚一次就中秀才赶得上这届乡试,您女儿年轻,假以时日只要坚持学问也不是不能继续考,说不定今朝我们也可以出个母女都是进士出身的美谈呢。”


    薛静檀听她这样笑,忍不住笑了起来,朝祝翾说:“是啊,既然可以父子皆进士,那还没有出过母女都是进士的美谈,希望我和我女儿可以做如今女子科举之后的第一对。”


    两个人想到这个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时候门终于到了时间开了,薛静檀的女儿果然在外面等她,薛静檀觉得与祝翾一见如故,她一边向自己女儿走去,一边跟祝翾招手说:“下一场试见,借你吉言了,撄宁师姊。”


    祝翾被她一句“师姊”喊得不好意思,然后又听到薛静檀对自己那个女儿悄悄道:“那就是祝撄宁,比你还小两岁,你看看人家多厉害!”


    薛静檀的女儿侧着头看向祝翾,朝她礼貌地笑了一下,然后挽着亲妈的胳膊道:“您是不是忘了一件事?这回是您考试,是您在和她比!下次再说我吧。”


    在后面听到一切的祝翾虽然心里有些无语,但看着眼前母女的背影还是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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