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奈奈当然不能不走。
至少回家的第一天还是要遵规守矩。
于是在擦枪走火的临界点,她用尽全身力气阻止了濒临溃散的越线。
.......
七月的天说变就变,前一天还是艳阳日,第一天起来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小林啊,你不知道,我们奈奈上小学的时候就自己一个人来回,那时候让她住校,她哭得嘞.......”
“她为什么不愿意住校?”
“她说她怕!我反正不知道有什么好怕的,这黑灯瞎火的山路就不怕了?........”
........
大雨停歇,屋檐仍然簌簌落下水珠。
正所谓看女婿越看越顺眼,林汀云来之后,许奶奶的热情简直成倍上涨。
以前许奈奈回来不过一晚上就要被各种嫌弃,现在每天待在一起许奶奶竟然还能维持着更加高涨的热情。
此时许奶奶正一边剥豆角一边笑着说许奈奈的过往。
另一边,林汀云穿着休闲的淡蓝色t恤加黑色工装裤,动辄签几个亿合同的手正帮奶奶理豆子。
“我们家奈奈别看平时闷闷的,实际上倔得狠,她坚持的事啊,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当时我们让她住校她偏不,硬生生走读了小学加初中一共九年,读小学的前几年我和她爷爷还去接,后来腿脚不利索,就让她一个人回来了!”
起初,许奶奶在听许慧铃说到男方家庭情况时,十分害怕招待不周惹人不快,做什么事都生怕怠慢,毕竟那种阶级离他们太远,倘若让人家看了笑话,她们也怕影响到许奈奈在男方家里的地位。
然而林汀云实在谦逊有礼,不但没给许奶奶和许慧铃一点儿压力,甚至倍感情切,到现在什么都能说。
到底是有底蕴家庭教养出来的孩子。
“奈奈这孩子也是命苦,出生没多久父母就离婚了,她爸爸也是个........这么多年都是她自己努力,考上名牌大学,给咱们家争了口气。”许奶奶边说着,红了眼眶,“小林,咱们家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但要是奈奈受了欺负.......”
林汀云握住许奈奈的手。
她侧头,对上他温柔而坚定的眼神:“您放心,我不会让她受欺负。”
言语有时苍白,但不可否认它仍然能在某些时刻带来令人心安的承诺。
许奶奶看着两人如胶似漆的模样,心酸也欣慰。
“对了,我还记得有一次,她读初中的时候吧,下好大的雨,镇上排水都坏了,那个水涨得嘞——”许奶奶突然比划自己的大腿,夸张道,“都到这儿了,他们班的老师挨个给家长打电话,我们家那时候就一个座机,被大雨冲断线了没信号,结果这小丫头片子直接淌着水几乎是游回来——”
“奶奶!”没感动过几秒,眼看着许奶奶又要继续重提黑历史,许奈奈捏着太阳穴实在是听不下去,“我带他去后山逛逛,雨停了应该有不少野菌,晚上煮汤喝。”
话刚说完,不等许奶奶回应,许奈奈赶紧拉着林汀云往外走。
“奈奈——你这孩子.......早点回来!”
“知道了!”
........
许奈奈去后院拿了个小篮子,林汀云跟在她后面。
“你好像经常一个人冒大雨回家。”
许奈奈拿篮子的手一顿,无所谓地笑了笑:“没人来接我,我不一个人走该怎么走?”
林汀云心口发涩,便听着她继续道:“不过那么多过路溅水的车,你是第一个折回来给我递衣服的人。”
许奈奈回眸的眼睛闪亮发光。
林汀云想起她指的是高一那场大雨。
“那时候我就觉得,你和别人好不一样。”
许奈奈笑着耸肩,心里却很感叹。
没想到时隔多年,那场惊鸿一瞥的初见还能以这种轻松的方式说出来。
忽然,身体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林汀云的下颚喟叹地搁在她的颈窝,他有些心疼:“奈奈。”
“嗯?”
“你以前好辛苦。”
许奈奈瞳孔微缩。
男人有力的手掌覆盖上她脊骨清晰的脊背,他低垂着眼,在这些天的感触中能想象到她的过去有多艰难。
“.......阳光总在风雨后。”许奈奈心尖颤动,她努力隔开距离捧住他的脸,瞳光潋滟,“我现在不是有你了吗?”
.........
大雨来得快去的也快,被雨水浸润过的山林空气纯净而清新,土地上长满了五颜六色的小蘑菇。
“你要不别上来了,都是泥巴。”许奈奈往前看了一眼,基本都是湿淋淋的泥土。
林汀云看她熟练地换好雨靴:“还有多余的吗?”
许奈奈翻了几下:“有,是我爷爷之前穿过的.......你不介意吧?”
林汀云毫无芥蒂地接过来往脚上套:“没事,走吗?”
许奈奈本来是想找个理由从奶奶面前逃走,没想到现在真的要去捡蘑菇。
他们并肩往山林走。
“等等——”
许奈奈发呆的间隙,男人忽而弯腰摘下一簇大红的蘑菇。
林汀云扔到篮子里:“怎么了?”
许奈奈嘴角抽搐了几下:“这个不能吃。”
林汀云不解地看着那一大朵极其漂亮的菌菇:“为什么?”
许奈奈耐心地比对了一下自己摘的松树菌,以及其他颜色各异的蘑菇:“这种叫毒红菇,有毒的,还有种太白的蘑菇也是有毒的。”
林汀云:“你怎么看出来的?”
“当然是经验啦,我听我奶奶说,早些年就有人吃了山里的毒蘑菇去医院抢救。”
许奈奈知道他这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多半没进过乡野。
于是她耐心地科普了一下这个季节能吃的松树菌具体特征,并手把手教他摘了几个,最后掰开那几个颜色鲜艳的毒蘑菇,微笑:“你也可以闻味道,这种有腥味的大多是有毒的——明白了吗?一公子。”
林汀云:“.......”
.......
雨后的山路难走,他们并没有往上爬多远。
许奈奈寻着记忆拐了几个弯,在半山腰果然见到了一处开阔的平台。
“这儿还是没变。”
许奈奈气喘吁吁地找了块干燥的石头坐下,跟在她后面的林汀云完全看不出来爬了半座山。
“你不累吗?”她撑着膝盖回头。
恰好此时云层变化,乍破天际的阳光笼罩住男人修长的身姿。
“不累。”林汀云眉眼含笑,体贴地寻了个角度给她挡住灼灼骤然出现的大太阳。
许奈奈在他遮挡的阴影下抬头,放眼望去,是辽阔的田野和山林,不少人家趁着天气好在田里耕种。
“我小时候经常在这里玩。”
“看起来很快乐。”
林汀云把她挎在臂弯的小篮子接过来,里面都是刚刚捡的松树菌。
许奈奈顺着靠上他的手臂:“你知道吗,我们村女孩很少,大都是男孩,我小的时候就跟着那群男孩玩,就在那田坎上跑——”
许奈奈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起来,她指着不远处:“小学毕业的时候大家都在学骑自行车,我也拿了我爷爷的跟他们一起在路上骑,有一天,他们非要骑车赶鸡,我也跟着他们赶鸡,可那车太高了,我腿又短,结果那些男生不知道怎么几下子拐了个弯,我一个人啪的一下就掉进了臭水沟里,被人捞起来的时候浑身都是泥巴,我奶奶把我打了一大顿!”
林汀云忍俊不禁:“你奶奶还会打你?”
“当然了!”许奈奈皱眉坐直,“我们家当时有这么长一条戒尺,我每次干坏事被发现后我奶奶都会用那东西打我,为此我还偷偷扔过几次,可过不了多久就被我奶奶又捡回来了!”
“你还干什么坏事了?”
“……不告诉你,我继续跟你说,那个戒尺——”
盛夏的山林蝉鸣不绝,雨水洗涤后的天空蔚蓝清澈。
林汀云唇角含笑,他静静地听着女人比划控诉,黝黑的眼眸底流转着温柔的波光。
.......
许慧铃和杜兴宏离婚后就回了远宁县,由于是先离婚分了财产,后杜兴宏被捕入狱,夫妻双方的共同财产部分并没有被杜兴宏拿去抵债。
许慧铃分的钱够多,再加上法院裁决出轨方额外补偿,手里的资产很够她生活。
她回远宁镇上开了家水果店,买了辆小电驴来回往返。但大多时候她都是住在店里。
这次许奈奈带林汀云回来,许慧铃往返的次数明显增加。
“隔壁老许家的孙女考上清华了又有什么用,现在不还是在省城买不起房,买个车都还要贷款,也不知道她男人是做什么的。”
“看那人的气质非凡,多半是个做生意的吧!”
“做生意的还要贷款买车?我看那牌子也不是什么奔驰宝马啊。”
.......
下山路上,隔壁田埂上正在农作的不少人聚集讨论。
林汀云微微蹙眉,许奈奈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没必要。”
小的时候她很在乎别人的想法,因为没有父母在身边,心思更敏感细腻,很长一段时间中,许奈奈都觉得读书是为了出一口气。
可后来随着年龄渐长,心智更加成熟,她也越来越漠视别人的看法。
比起高调炫耀,低调生活减少麻烦才是她的人生宗旨。
“你们也就认识奔驰宝马了吧,劳斯莱斯幻影,保时捷宾利,法拉利帕拉梅拉,这些开你们眼前你们认得出来吗?”
另一边田坎上,一道阴阳怪气的女声响起。
许奈奈抬头微微惊讶,蹲在田坎上,被迫把头发染黑的女人赫然正是杜梦婷。
“你谁啊?”议论八卦的人不悦地问。
“我是谁你管得着吗?”杜梦婷顶着大太阳翻了个白眼,“福布斯排行榜知道吗?国内最大的生物企业知道吗?就这点儿见识还好意思出来说。”
“你这女娃——”
杜梦婷呸掉嘴里的最后一瓣瓜子壳,站起来不屑地撇撇嘴。
“见识少就少哔哔,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
“........”
........
杜兴宏入狱后,杜家基本算得上支离破碎,君颐壹号的房子被法院查收抵债,杜家两老也被迫回了老家。
很不巧,两位老人的老家也是远宁。
杜梦婷从小跟钱翠英最亲,哪怕这次父亲的事情极大地震碎了她的三观,但仍然改变不了这么多年来的养育感情,再加上她早就成年,即便父母离异,两家人她仍然走动。
但她没想到一次寻常的回老家能碰上许奈奈带男朋友回来。
一进家门,杜梦婷仍然是一副翻白眼不待见她的样子,许奈奈也当做没听见刚刚的话相安无事地路过。
许奈奈跟林汀云在后院洗蘑菇,前面许慧铃压低声音的训斥隐隐传来。
“婷婷,她是你姐姐,你甩脸子给谁看?”
“这事本来就是你爸的错,他活该在监狱待一辈子!”
“你已经一十五了,不是十五岁,婷婷,你奶奶的话你要有自己的判断力.......”
........
“她好像很怕你。”
许奈奈想到刚刚进来杜梦婷只看了一眼林汀云就一副老鼠见了猫的感觉。
林汀云比着她刚刚的示范掰菌菇,随口说:“有吗?”
许奈奈狐疑地眯起眼:“不对劲。”
林汀云抬眸,勾唇:“怎么了?”
“女人的直觉。”
“.......”
许奈奈越想越觉得不对,她甩了甩手上的水,凑上去:“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凑得极近,林汀云微微后仰,他敛着眸望见她近在咫尺的红唇,喉结滚动。
下一刻,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往前一带。
“喂——”许奈奈惊魂未定地趴在他胸口,听着男人胸腔传出阵阵轻笑。
“........有人的啊。”
“没人过来。”
语落,下颚被人上挑,林汀云湿热的唇瓣霸道地掠夺了她的气息。
.......
杜兴宏落网后,收集证据到定罪阶段,林汀云‘邀请’杜梦婷私下见过一次面。
“把你关于你父亲对她做过的事,再复述一遍。”
高档会议室内,男人矜贵自持地坐在主位。
杜梦婷手里捧着刚被人呈上的名贵黑咖啡,明明眼前人语调平缓,可她仍然吓得止不住打颤:“你、你是许奈奈的男朋友。”
林汀云微微扯唇,不可置否。
“我说了是她勾引——”
“别让我重复第一次。”
哗啦——
滚烫的黑咖抖泼上手指。
杜梦婷烫的一声尖叫,眼眶吓红了:“我、我.......”
林汀云黑眸怒气压抑,却双手交叠,似笑非笑:“听说你是星宇传媒旗下的小模特?”
杜梦婷猛地抬头:“你、你要做什么?”
于绍适时微笑出声:“杜小姐别紧张,那只不过是我们老板的朋友名下的公司之一。”
杜梦婷登时脸色惨白。
眼前这个看上去云淡风轻的男人在威胁她!
于绍给她洒了一半的黑咖重新添满,得到林汀云示意后继续说:“现在杜小姐愿意回答我们老板的问题了吗?”
.......
许奈奈到最后也没有问清楚林汀云有什么事瞒着她。
她被吻得晕晕乎乎,后来去前院吃饭前用凉水敷了好久唇瓣才看上去没那么红肿。
林汀云双手环胸倚在门口藏不住笑意,最终被女人恼羞成怒地锤了几下才肯作罢。
他们采摘的松树菌做了满满一大碗蘑菇汤。
杜梦婷毫无食欲,草草吃过后便借口离开,许慧铃第一天还要进货,也没有在家里留宿。
许奶奶的作息时间无比规律,早五点起,晚七点睡,许奈奈和林汀云为了不打扰老人家的作息也迁就着很早就进了房间。
——虽然是两间房。
【fy.】:过来
许奈奈穿着单薄的小吊带,趴在临时收拾出来的小杂间床上打字。
【nacia】:我不
谁让他下午非要拉着亲她,被许慧铃看到最多是羞耻,被许奶奶看见免不了将她一顿教育。
【fy.】:那我过来
许奈奈一下子从单人床上跳起来。
【nacia】:不行!
开玩笑,这个隔间的隔壁就是许奶奶的房间,她不要命了才允许他过来这边折腾。
【nacia】:你等着
【nacia】:不许乱跑
【nacia】:我马上过来
许奈奈胡乱在旁边扯了件薄外套搭在身上,小心翼翼地将房间拉开一条小缝。
隔壁卧室灯已经熄了,许奈奈披着衣服蹑手蹑脚地往前面的卧室走去。
她手刚搭上门扳手,忽然门板一松,她双眸瞪大,下一刻便被男人的手掌拽着拉进了室内。
砰。
门板很轻地阖上。
林汀云将她锁在臂弯与墙面之间,炙热的气息将她完全笼罩。
“奈奈。”他指腹摩挲她的后脖颈垂,声音喑哑,“好想你。”
许奈奈耳根发热,推搡了几下他的胸口都如墙壁一般无法撼动。
她故意不接他的话茬:“.......不是晚上才吃过饭吗?”
林汀云俯身叼住她的耳垂,低声喟叹:“可是已经有很多天没有吃你。”
这些天为了在许奶奶面前营造‘守规矩’的男女恋爱表象,他们的相处简直比高中生还要纯洁。
许奈奈浑身酥麻,被撩拨地急促呼吸。
他们这样躲躲藏藏,好像在偷.情。
想到这里,许奈奈忽地搂住他的脖子笑:“哥哥,嫂子知道了怎么办?”
林汀云一愣,随即眼底暗色沉沉:“再叫一遍。”
“哥哥唔——”
林汀云锁着她的脖子接吻,单手仿佛抱小孩儿一样将她抱到床边。
穿外套过来实在是一件多余的事,真丝睡裙如荔枝剥壳般落到脚踝。
室内的空调被调到了最低温,仍然抵挡不住成年人炙热交错的呼吸。
“妹妹小时候睡在这里?”男人呼吸粗重,哑着笑抓住她的手一寸寸抚摸着这架年代久远的床。
“是不是在这里给哥哥发消息祝我新年快乐,嗯?”
“……”
许奈奈迷糊中一个激灵,她忍着即将冲破口的碎音,努力拼凑出一句话:“.......你收到了。”
“嗯。”
“那你.......不回我。”
“抱歉。”
他俯身温柔地吻她的眼睛,低叹:“那时候事情太乱。”
许奈奈又开始心疼了。
她搂着他的脊背,越过块垒分明的肌肉,抚上脊梁的针孔:“原谅你了.....”
他陡然变快,木质的床板吱吱呀呀,许奈奈咬住他的肩膀泪眼汪汪:“.......太响了。”
“你奶奶睡着了。”
“.......那也不行,这床承重不好——”
咔。
话没说完,木质横梁断裂的声音猝然响起。
许奈奈大惊,猛地收紧,林汀云闷哼一声,单手撑在她耳侧直接被她缴械投降。
与此同时,轰的一声床板从中间塌陷。
两人大眼瞪小眼,许奈奈绝望地别过头。
“......”
“......”
床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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