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氏城。
张青龙与几十个手下畏畏缩缩地躲在角落,身上全无睥睨天下的气势,唯有一脸的老实巴交。
“大……大当家……”一个手下紧张地看着张青龙,结结巴巴地道:“真的要……要……”
张青龙厉声道:“当……当然!”
众人望着远处的常山王衙署,只觉那黑砖白墙泛着强大无比的威仪,多看一眼都会被吞噬魂魄。
又是一个手下都快要哭了,哀求道:“大当家,这事我做不来,我真的做不来……”
其余手下一齐看着张青龙,所有人脸上都是畏惧和哀求,他们见了衙役都怕得要死,怎么敢去常山王衙署?
那可是只有大富贵的人才能靠近的地方啊。
一个手下颤抖着道:“那里有好多兵老爷,会不会砍死我们……”
一群人一齐望向常山王衙署前的士卒,直接那几十个士卒个个身强力壮,胳膊上跑马,杀他们如杀一鸡。
一个手下死死地看着那几十个士卒身上的衣甲和长矛,脑海中情不自禁地幻想自己被那根锐利的长矛刺穿了身体,鲜血时间,痛楚无比。
他浑身发抖,一步都走不动。
张青龙同样双脚发软,什么青龙寨大当家,他以前就是个佃农,哪里见过凶狠的兵老爷官老爷?
他望着常山王衙署前的几十个士卒,同样想着转身逃走,但是想到那拥有五六百人的青龙寨,那威风凛凛的大当家生活,那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左拥右抱,无数人跪地磕头。
他恶狠狠地看着一群手下,厉声道:“今日谁若是不听我张青龙的命令,我立刻就斩杀了谁!”
一群手下惊恐地看着张青龙,又更惊恐地看着远处的常山王衙署。
张青龙柔声道:“不用怕,我们不是来刺杀官老爷的,那些官老爷兵老爷怎么会为难我们?”
“你们只管去,有我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怕。”
一群手下看着面色狰狞的张青龙,只能硬着头皮磨磨蹭蹭地向常山王衙署走去。
张青龙躲在拐角后,握紧了拳头,心中满是欢喜,只要成功了,那么胡轻侯就死定了!
一群张青龙的手下脸色惨白,龟速走向常山王衙署。
常山王衙署的守卫士卒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这些形迹可疑的人,一个士卒头目厉声喝道:“呔!你们是什么人!”
几十个守卫士卒手中刀枪并举,恶狠狠地对着那几十个张青龙的手下。
一群张青龙的手下立马就吓坏了,有的直接软倒在地,有的张大了嘴,什么言语都说不出来,有的尿了裤子,有的转身向想要逃,却脚下发软,摔倒在地。
有人嚎啕大哭:“兵老爷,兵老爷,不要杀我们!”
其余人一听,跟着跪地哭喊:“不要杀我们,饶命!”
几十个守卫士卒恶狠狠地看着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哪里来的流民?
守卫士卒大声喝道:“滚!若是再被我看到就宰了你们!”
几十个张青龙的手下浑身发抖,哭爹喊娘的想要逃走,可浑身发软,根本站不起来。
张青龙恶狠狠地看着一群手下,这群废物!
他紧紧咬着牙齿,是不是就此算了,反正还有“鸿门宴”计策等着胡轻侯的。
青龙寨中的美好生活在张青龙的脑海中飞快掠过,若是就此算了,若是就此回头,若是就此放过了胡轻侯,他难道又有去过朝不保夕的佃农或者流民生活?
张青龙浑身发抖,不是惧怕,而是愤怒和激动。
青龙寨是他的基业,他怎么可以交出青龙寨?凭什么!
张青龙死死咬住牙齿,既然一群手下靠不住,没有一个能够完成第二条计策的,那么他就亲自来。
张青龙缓缓走出了拐角,一步一步走向了常山王衙署。他每一步都走得很重,很稳,如同踩在他的人生之上。
远处的某个酒楼中,几个衣衫华丽的男子凭栏而望。
一个男子微笑道:“我还以为这贼头要逃跑了。”
其余几个男子也是大笑,他们的位置非常好,张青龙等人的怯懦,犹豫等等看得清清楚楚。
沮守摇头道:“大公子的驱虎吞狼的计策非常好,但是这些人却不堪用。”
一个男子笑道:“只要这贼头心中有着功名利禄,那么就会按照大公子的谋划做事。”
其余几人用力点头,那贼头想要得到强盗窝,那就必须除掉胡轻侯,区别不过是采用第一条计策还是第二条计策而已。
沮守缓缓点头,这些人从京城而来,没有一个人把他放在眼中。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他没能完成大公子的嘱托对付胡轻侯,也因为自己是冀州人,而那些人都是颍川人。
沮守微微叹气,有些羞愧,有些恼怒。
他为什么会失败?他除了知道“胡轻侯”三个字,还知道什么?
他对胡轻侯一无所知,怎么可能设计出完美的对付胡轻侯的计策?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啊。
沮守悄悄平息心中的愤怒,他用自己的耻辱为这些京城来的人铺平了道路。但都是为大公子做事,他不能过多计较,一切为了大局。
沮守微笑着道:“久闻郭图郭公则计谋天下无双,沮某佩服。”
那郭图微笑,并不回头,眼睛盯着走向常山王衙署的张青龙,笑道:“都是自家人,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何以如此客气?”
他心中却冷笑,沮守田丰等等冀州名士算老几?天下名士在颍川,什么时候轮到冀州了?
这次让这个沮守见识一下什么是差距。
远处,张青龙缓缓地走到了一群手下身前,看都不看他们,继续前进,听着一群手下哭爹喊娘,他除了鄙夷和愤怒之外,一股骄傲和自豪充沛了心胸。
这里几十个人,只有他敢走到常山王衙署前,他不做大当家谁配做大当家?
他在心中怒吼:“我是张青龙!”
常山王衙署前,一群守卫士卒恶狠狠地瞪着张青龙,厉声喝道:“站住!你是什么人!”
张青龙一个机灵,立刻在原地站住,然后深深鞠躬行礼,道:“休要误会!我是良民!我是来……”
一股神奇的东西从张青龙的心中泛起,他心也不慌了,腿也不抖了,大声地道:“……我是来告状的!”
“我要告真定县县尉老爷胡轻侯!”
张青龙眼中精光四射,一股强大的气势从身上澎湃而出,他大声地道:“真定县县尉胡轻侯是山贼大当家!”
“胡轻侯是山贼大当家!”
“就是胡轻侯带人抢了灵寿县,杀了灵寿县官府内所有官吏!”
“就是胡轻侯抢了灵寿县的粮仓!”
远处的酒楼上,郭图负手而立,俯视张青龙,嘴角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
汝南袁氏,不,是天下士人受了奇耻大辱,无论如何都要杀了胡轻侯。
但是,那些一怒拔剑,白虹贯日的手段都太便宜胡轻侯了,而且效果也不怎么好。
郭图傲然笑着,那些投靠大公子的袁韶的手下寻的几个刺客竟然没有一个有回音,也不知道是逃了,还是被胡轻侯杀了。
他对行刺的手段不屑一顾。
胡轻侯杀了汝南袁氏的公子袁韶,不过是同样被杀了,对天下有p个警告的意思。
如此简单的一命换一命,汝南袁氏简直亏得吐血。
哪怕要行刺,也必须找那些慷慨悲歌的猛士啊,比如荆轲。从流民中找刺客怎么可能成事?
“士为知己者死”,第一个要求就是“士”,流民配称“士”?
郭图微笑,大公子谋略过人,表明上借着报仇血恨对付胡轻侯,其实是为了士人天下的大局。
他心中略略恍惚,若是那张角张宝张梁之流能够成事,这铜马朝哪里还会是姓刘的天下。
常山王衙署前,张青龙傲然看着一群守卫士卒,如此石破天惊的告状一定会让这群守卫士卒惊慌失措,然后把他奉为上宾。
一群守卫士卒果然微微有些骚动。
一个守卫头目低声叮嘱了几句,急急忙忙往衙署内走去。
郭图远远望着,轻轻冷哼:“胡轻侯真是胆大妄为。”
他原计划按照大公子的计谋用张角张梁对付胡轻侯,可是到了常山国之后才发现胡轻侯的底子是如此的不干净。
郭图望着在常山王衙署前检举状告胡轻侯的山贼头,推测着大局,若是胡轻侯被揭发出了山贼身份,那么对京城、对朝廷、对刘洪会有多大影响?
胡轻侯杀官造反,刘洪会如何看?
天下士人会如何看昏庸的刘洪?
十常侍、何井又会如何?
郭图细细地推敲着,胡轻侯爆出反贼的身份,天下大变,下一步又该如何做,必须慎重。
他不否认自己很早之前就非常厌恶胡轻侯,一个女人就该遵守礼法在家中绣花,竟然敢跑到京城求官?
郭图心中怒火燃烧,胡轻侯这是想要打天下士人的脸吗?
不杀胡轻侯,如何平息天下士人的怒火。
如今昭告天下胡轻侯是反贼,那简直是最完美的对胡轻侯的报复和打击了。
沮守和一群人望着衙署,他心中有些无奈,他若是早知道胡轻侯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山贼头,他会愚蠢地通过怠慢对方打脸吗?
沮守再一次暗暗叹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啊。
张青龙站在常山王衙署前,慢慢地竟然开始习惯了,看常山王衙署的黑瓦白墙有些熟悉感,那些凶狠的士卒好像也变成了熟人。
他左顾右盼,竟然开始想着自己揭发胡轻侯有功,然后顶替胡轻侯成为官老爷了。
张青龙越是如此想,越是觉得有道理。他为官府抓了贼,自然该当官老爷,这简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张青龙眼睛渐渐发光,今日不但可以干掉胡轻侯,还能成为官老爷!
片刻工夫,那士卒头目从常山王衙署内跑了出来。
张青龙眼神如电,热切地看着那个士卒头头,就等他说一句自己可以当官老爷了。
那士卒头目与一群士卒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对着张青龙厉声道:“滚!再敢诬告胡县尉,就抓了你砍头!”
张青龙呆呆地看着那士卒头目,深深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检举揭发胡轻侯啊,为什么官府不理会?
什么顶替胡轻侯为官,什么豪情壮志,尽数消失不见,张青龙习惯地凄厉地叫道:“冤枉啊!冤枉啊!胡轻侯真的是山贼啊!”
远处酒楼上,郭图微微叹气,道:“刘暠果然胆小怕事懦弱无能。”
一群人点头,这个结果早在预料之中。
一个贼头在常山王衙署面前喊几声,常山王刘暠就会立案调查胡轻侯,这种可能性只存在理想中。
郭图道:“诸位,该我们下场了。”
众人微笑点头,鱼贯下了酒楼。
沮守冷笑,蠢货。他在酒楼上行礼送行:“诸位,请走好。”
郭图等人回头看沮守,这王八蛋会不会说话的?但是看沮守深深行礼,只能暂且忍下了这口气,办了大事要紧。
郭图深深看着沮守长鞠到地,心中忽然一动,对其余人道:“你们且按照计划行事,我另有要事去办。”
其余人大喜,郭图竟然会让出大功劳?
“公则只管放心,我等一定将事情办得妥妥的。”
大局已经完成,就是最后一击而已,一点点难度都没有,绝对不会出事。
常山王衙署前,一群士卒拿着刀剑威胁着:“你们若是再不走,就尽数杀了!”
张青龙心中惶恐又悲愤,只觉世界是如此黑暗,他凄厉地叫道:“冤枉啊,青天大老爷,冤枉啊!”
那士卒头目杀心四起,握紧了刀子就要杀人。
有人厉声呵斥道:“休得放肆!”
众人转头看去,却见几个衣衫华丽的人大步走近。
那士卒头目不敢怠慢,柔声问道:“几位是?”
那几个衣衫华丽之人傲然道:“我等是颍川人士,特来拜访常山王殿下,不想竟然遇到了如此大事。”
那士卒头目心中后悔极了,早早杀了那个告状的人岂不是好?
他不敢得罪颍川来的士人,只能道:“诸位稍待,且容我禀告殿下。”
几个颍川士人傲然道:“你只管禀告殿下,就说颍川陈麟,钟行,刘越前来拜访。”
一个颍川士人转头呵斥张青龙:“老实待着,如此大事,我等绝不会容许有一丝差错。”
张青龙畏畏缩缩地看着几个趾高气昂的士人,用力点头:“是,老爷。”
片刻后,刘暠急急忙忙出来迎接,心中悲伤极了,颍川的名士可不好忽悠,这事情怎么就闹大了呢?
半个时辰后,常山王衙署紧急升堂审问张青龙。
某个衙署官员对着张青龙以及几十个张青龙的手下厉声喝道:“来人,若是不肯招,那就大刑伺候!”
好几个衙署官员坐在案几后冷冷看着,心中欢喜极了。胡轻侯嚣张跋扈,逼着他们打自己的子女,现在看胡轻侯怎么死!
一个时辰后,召唤胡轻侯立刻到常山王衙署的八百里加急公文已经在路上了。
一个半时辰后,整个元氏城的人都知道了胡轻侯是山贼头头,并且血洗了灵寿县。
元氏城的百姓立刻沸腾了。
某条街上,有人大声道:“我就说哪有人会二话不说就打了沮长史的,沮长史可是好人,原来胡轻侯是山贼啊,那就怪不得了。”
一群百姓点头附和,打好人的一定是坏人,打沮长史的胡县尉果然是坏人。
有人道:“我听说那胡轻侯就因为河东卫氏的公子多看了她一眼,她就打了卫公子一顿,也就只有山贼才做得出来。”
有人惊讶地道:“你听错了,我听说是卫公子不愿意看胡轻侯一眼,所以被胡轻侯打了。”
一群百姓无所谓,反正是又打人了。
有人兴奋地笑:“打人算什么?那胡轻侯竟然杀官啊!这是造反啊!”
一群人点头,听说灵寿县数万人被杀得干干净净,这要不是造反,还有谁是造反?
有人眼睛发亮,道:“造反是要诛九族的!”
一群人兴奋点头,生活艰难,能够看到其余人被诛九族,那么自己的艰难好像就不是那么艰难了。
……
某个豪宅中,一个贵公子长叹道:“我就说世上哪有女子抛头露面的,也就只有山贼女当家才会如此毫无廉耻。”
其余贵公子微笑点头,贵女都不见外男的,更不用说当官和打人了。
有贵公子笑道:“我等真是双目如盲啊,能够做出这种事情的,除了是毫无廉耻的山贼女大当家,还能是好人家的女儿吗?”
众人微笑,深深自责,竟然没能早点看破胡轻侯的身份,实在是因为自己太善良了。
有贵公子忽然笑道:“听说山贼都有压寨夫人的,不知道胡轻侯有几个压寨姘头。”
众人齐声大笑,被胡轻侯羞辱的耻辱和愤怒尽数宣泄出来。
后宅中,一个贵女脸色铁青,愤怒地撕掉了几张画卷。
那些画卷是她在宴会后回到家,凭借记忆和幻想画的《胡轻侯怒打卫臻图》。
“贱人!”她愤怒地骂着,仿佛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一群丫鬟战战兢兢地站在屋外,听着贵女的怒喝,不明白为什么对胡轻侯是山贼大当家的事情如此愤怒。
……
另一个府邸中,一个贵女脸色惨白地站着。
她的娘亲厉声呵斥道:“我早就说了,千万不能学胡轻侯,一个女子怎么可以当官?女子就该在家里足不出户,相夫教子。”
那娘亲重重一掌拍在案几上,发出巨大的声音。
“一个女子最大的光荣就是给丈夫生儿子!”
“一个女子最大的品德就是贤惠,自己生不出儿子就给丈夫纳妾生儿子!”
“一个女子最重要的就是仪态,走路要有走路的仪态,肩膀不能晃,头不能慌,脚步不能快。”
“吃饭要有吃饭的规矩,不能上桌,不能吃家里最好的菜肴。”
“一个女子最重要的就是尊重丈夫,把丈夫当做天,在丈夫面前永远要低着头。”
“一个女人最重要的技能就是讨好丈夫,不管是在床上,还是在平时,丈夫的疼爱才是女人的立身之本。”
那娘亲厉声道:“你整日想着读书,吟诗,这些事情能够讨好丈夫吗?”
“丈夫是因为你漂亮,会讨好她而多陪你几晚,还是会因为你读了几本书会多陪你几晚?”
那娘亲厉声道:“胡轻侯是个山贼,不但嫁不出去,死无葬身之地的!”
“你想要过得幸福圆满,富贵荣华,那就听娘亲的话,多学一些狐媚手段。”
“哪怕你喜欢看书,也要看《女诫》!”
“世上唯有讲究礼仪,讲究规矩的女人才能幸福,只有女山贼才不讲礼仪和规矩!”
那年轻女子老老实实地听着,只觉做女人真是可怜,天下这么大,竟然只有一个小小的宅院属于自己。
……
某个官员家中,一个贵公子焦急地走来走去,不时望着大门,问道:“父亲还没回来吗?”
仆役摇头,第一百次回答:“公子,还早着呢,莫说老爷今日只怕有大事,回不来,只说平时也没回来呢。”
那贵公子不理睬,只是不断地来回踱步,又不时伸长脖子看大门。
他脚步越走越快,喃喃声越来越大,最后宛如怒吼:“一个贱人竟然当了官!竟然还逼得父亲当众打我!本公子若是不杀了这个贱人,以后怎么见人!”
胡轻侯是县尉,是皇帝的密探,他受到的耻辱必须忍耐,常山王刘暠都在忍耐,他不过是一个官员的儿子,自然更加必须忍耐。
可是,假如胡轻侯不过是一个山贼,而且是杀官造反的山贼,那么就是胡轻侯付出血的代价的时候了。
那公子怒吼着:“我要将胡轻侯碎尸万段!”
家中的女眷大力支持:“就该将胡轻侯碎尸万段!”自家的宝贝儿子被一个女山贼羞辱了,碎尸万段都是便宜了她。
虽然胡轻侯还没到元氏城,案件的内容也没有公布,但是整个元氏城的人都认定胡轻侯死定了。
杀官,造反,妥妥的死罪。
有人开始在菜市口附近的酒楼预定位置,若是迟了就没有好位置可以看到胡轻侯被砍头了。
有人准备爆竹,若是胡轻侯死了,那么必须放爆竹庆祝。
……
一辆马车驶入了元氏城。
城门口,有人远远地就欢喜地叫道:“是胡轻侯来了!”
有人仔细地看,不屑地道:“胡说八道,那是张家的马车。”
好些人一齐叹气,深深失望,怎么胡轻侯还没来。
有人板着手指计算:“元氏城到真定县大约有八(九)十里路,快马而去,一个时辰也就够了,然后胡轻侯再出发来元氏,马车速度会慢些,大概要两个时辰。”
一群人鄙夷地看着那人,说得完全对,可是有个p用,你丫知道常山王殿下是什么时候传令去召唤胡轻侯的?
想要看热闹,就唯有在城门口死等。
有人笑道:“我今日说什么都不走了,就在这里等胡轻侯。”
一群人乐呵呵地点头,有对女人当官骑在他们脖子上的愤怒羡慕妒忌恨,有对官老爷狗咬狗的欢喜,有看到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坠落凡尘的欣喜,总而言之今天无论如何都要看个清楚。
有人叫道:“诸位放心,我表姐的姑妈的三叔的儿子在常山王衙署当差,他说了,常山王殿下下了八百里急令,胡轻侯必须立刻出发来元氏,哪怕是半夜也要来!”
一群百姓欢笑,好像从胡轻侯来了常山国后,这欢喜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比往日惹恼了几百倍,胡轻侯死了真是可惜了。
……
天色已经全黑,城门附近好些百姓已经离开,嘴上说着要看热闹,但是傻乎乎地等一晚上实在是受不了,明天不用开工了?
唯有极个别闲人依然兴致勃勃地等着。
为了等胡轻侯,元氏城的城门没有关闭,挑着两盏红灯笼,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有人笑着道:“胡轻侯若是再不到,只怕是不回来了。”
一群人点头,这么久还不到,多半是跑了。
有人道:“反贼啊,要杀头的,怎么可能不跑?”
有人缩了缩身体,春天的晚上依然有些冷,兴奋地问道:“你们说,胡轻侯会不会带了兵马造反?”
一群人的眼中都闪出了兴奋的光芒。
去年灵寿县被山贼攻破的消息记忆犹新,据说死了几万人,到处都是尸体,整个城池都被烧了,如此凶狠的反贼会不会就干脆血洗了元氏城?
众人大声地道:“一定会!一定会!左右是个死,为何不反了?”
脚下却像钉子般牢牢地固定着,更不肯离开了,非要看个结果。
忽然,城门上的士卒似乎起了骚动。
几个百姓望去,只见城外的黑暗中,隐约有一大片红点闪烁。
几个百姓大喜,叫道:“来了!来了!胡轻侯来了!”
叫声传出老远,无数百姓一边穿衣服,一边跟着欢呼:“胡轻侯来了!胡轻侯来了!”
某个客栈内,郭图听到了呼喊声,心中冷笑,胡轻侯反贼的身份被揭开,那是绝对翻不了身的。
唯一的悬念是刘暠会立即将她斩首,还是将她押解到京城。
但这些无关大局,只要胡轻侯是反贼,刘洪的座位就会摇晃,刘氏天下就会地动山摇。
那么大公子就有了巨大的机会。
郭图微笑着,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可是他为什么就是如此的不安呢?
他的脑海中掠过沮守那句碜人的“诸位走好”,总觉得这不是沮守不会说话,或者故意恶心他们,而是有所指。
郭图站在窗口,眺望远处。
元氏城中一盏盏灯火飞快地亮起,向远处不断地蔓延,整个元氏城的人都被惊动了。
他心中飞快转念,到底到底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沮守要说那样的言语?
他是来冀州打脸冀州名士的,难道反而要被冀州名士打脸?
郭图心中又是愤怒又是紧张,颍川人杰地灵,是天下文脉魁首,颍川士人怎么会不如冀州?
只是,他心中的犹豫和惶恐却怎么都无法消失。
到底哪里出了错?
那个贼头张青龙会反水?
那个张角张梁会反水?
还是胡轻侯会血洗元氏,干脆造反?
郭图仔细思索,沮守看到了什么,而他没有看到?
……
十几辆马车慢悠悠地靠近元氏城,元氏城的城门守卫大声问道:“来者何人?”
车队中有人叫道:“真定县县尉胡轻侯奉命面见常山王殿下!”
元氏城内无数百姓大声欢呼:“胡轻侯来了!胡轻侯来了!胡轻侯来了!”
胡轻侯从马车中探出身体,只见黑夜中原本灯火阑珊,此刻却万家灯火。
整个城市的人都在等她?
胡轻侯轻轻拍了一下身上外套之内鼓囊囊的纸甲,心中平静如水。
情况比她预料得要好,至少不是刀兵相见的事情。
那么,是什么事情值得刘暠下了死命令,严令她立刻启程,连夜赶到元氏城呢?
胡轻侯看了一眼马车内呼呼大睡的小轻渝和小水胡,外面如此大得声音,两个小不点依然睡得香甜。
她有些无奈,什么叫没有根基?那就是明知道事情蹊跷,她还是不得不将小轻渝和小水胡带在身边,而不是安置在安全的地方。
元氏城内,无数百姓欢喜地盯着城门,有人骂着:“贱人来了!”
有人不屑一顾:“反贼!”
有人大声地叫着:“大家都安静,千万别走漏了消息!”
无数百姓用力点头,没错,千万不能贪图一时的爽快而骂胡轻侯“反贼”、“贱人”什么的,胡轻侯狡诈得很,身为反贼伪装了这么久的官员,若是被她听见了,她一定转身就逃的。
一群百姓互相提醒:“千万不能骂人!”“忍住!等胡轻侯进了常山王衙署就好了!”
无数元氏城百姓兴奋又满怀恶意地站在道路两边,就等胡轻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
胡轻侯的车队缓缓进了元氏城,城内无数百姓欢喜地看着,大声叫着:“胡轻侯!”
叫嚷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整齐:“胡轻侯!胡轻侯!胡轻侯!”
刘暠在衙署内听见了,叹了口气,这叫什么事啊!
几个颍川士人抚掌而笑:“大事成矣!”
只要胡轻侯进了这常山王衙署,打击刘洪,打击这铜马朝的大计就成了。
张青龙和几十个山贼在衙署的监牢中惊恐地看着昏暗的四周,有山贼颤抖着道:“大当家来了?”
张青龙丝毫没有在意“大当家”是他而不是胡轻侯,他听着四周巨大的叫嚷声,只觉胆战心惊,这是全城的百姓都在支持胡轻侯吗?
他忽然后悔极了,太行山大得很,有的是山谷,卷了山寨的钱粮女人去山林更深的地方重新建立山寨不香吗?
自己何以如此愚蠢没想到呢。
某个豪宅中,一个贵公子被叫嚷声吵醒,正要呵斥,转而听清了叫嚷声,大喜:“胡轻侯来了!来人,更衣!”
另一个豪宅内,一个贵女欢喜地叫着:“准备笔墨,我要画一副《反贼伏诛图》!”
胡轻侯与她什么关系都没有,但是只要她动作快,第一个画了《反贼伏诛图》,定然名扬常山国。
另一个豪宅内,几个贵女听着叫嚷声,愤怒地埋怨着:“胡轻侯怎么来得这么快?我们的呵斥反贼诗词还没有写出来呢。”
……
一群胡轻侯带来的山贼欢喜无比,一定是胡老大做了什么了不得大事,这才被无数人欢呼迎接。
炜千看着马车外无数人欢喜的笑脸,无数人大声地呼唤,心中有些激动:“我什么时候也会有全城的人迎接我?”
紫玉罗缓缓点头:“我也想有这么一天!”
好几个山贼对着街道两边的人卖力挥手,四周的欢呼声陡然更加大了。
一群百姓用力招手,大声叫嚷:“胡轻侯!胡轻侯!”低声唾骂:“那个白痴竟然向我们挥手!看他怎么死!”
胡轻侯冷冷地看着周围的人,一点点欢喜都没有,反而有种还猪格格被拖出去砍头,长街上无数人欢呼的感觉。
好吧,记错了,那些人不是欢呼还猪格格被砍头,而是惋惜悲痛。
胡轻侯看着长街上自觉站在街道两边,衣衫不整,却大声欢呼的百姓,确定自己要倒大霉了。
究竟是什么呢?
胡轻侯闭上眼睛,开始思索。
……
胡轻侯的车队缓缓到了常山王衙署前,她慢慢地掀开了布帘望着车外,却见衙署外几十个守卫士卒目不斜视,心中微微一动,笑了笑。
炜千走到了胡轻侯的身边,低声道:“有些不对,那些百姓看我们的眼神像是看掉入陷阱的兔子。”
她起初没有在意,可如今越看越觉得百姓的眼神中不怀好意。
紫玉罗低声道:“若有不谐……”他转头看了一眼城门方向,这么长的路,要杀出只怕有些艰难。
胡轻侯点头,抱着两个依然熟睡的小不点跳下了马车,腰间的长剑随着她的身体而晃动。
炜千接过两个小不点,紧紧抱住,转头看了一眼紫玉罗。
紫玉罗微微点头。
几个常山王衙署的官员过来迎接,微笑着道:“胡县尉,常山王殿下等了许久了。”
胡轻侯转头看四周,四周无数百姓停止了呼喊,屏气凝神,仿佛在等待什么?
胡轻侯皱眉,转回头看几个衙署官员。
几个衙署官员脸上笑容不变,温和有礼。
胡轻侯慢慢迈出了脚步,跨过了常山王衙署的大门,回头四顾,四周依然寂静无声,每一个百姓都古怪地笑着。
几个衙署官员笑道:“胡县尉,请。”
胡轻侯点头,大步前进,走出十几步。
忽然,常山王衙署外无数百姓大声呼喊:“杀反贼!杀反贼!杀反贼!”
胡轻侯猛然回头。
几个衙署官员仓惶退开一步,几十个守门士卒握紧了刀枪。
“杀反贼!杀反贼!杀反贼!”叫嚷声惊天动地。
炜千、紫玉罗以及几十个山贼脸色大变,分分钟就想到自己的身份被揭穿了。
常山王衙署内,数百个士卒从衙署各处涌了出来,将胡轻侯等人包围在内,每个人手里的刀剑在火光下闪烁着光芒。
炜千等人急忙背靠背,手里的刀剑一齐对着士卒们。谁的心中都满是绝望,被十倍于己的人手瓮中捉鳖了,这回只怕死定了。
一个衙署官员走了出来,冷冷地看着胡轻侯,道:“胡轻侯,你……”
他听着常山王衙署外无数人的叫嚷:“杀反贼!杀反贼!杀反贼!”
忽然淡淡地笑了:“胡轻侯,不必我解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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