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轻侯笑眯眯出了宫,又笑眯眯上了马车,在马车上与小水胡小轻渝玩闹,一点没有发飙的模样。
在街上见了百姓,胡轻侯热情挥手:“乡亲们啊,我胡汉三又打回来了!哈哈哈哈!”
两个小不点跟着乱叫:“我胡汉三又打回来了!”卖力摇晃小手手。
待回到了城外军营,胡轻侯立马就恶狠狠地看着天空,仿佛看着几辈子的仇人。
小轻渝习以为常,扯着小水胡继续玩耍:“我姐姐最喜欢看天空了,这个时候不要打搅她。”
小水胡用力点头,蹑手蹑脚地与小轻渝走开老远,这才欢喜地笑:“我们也看天空吧。”天空蓝蓝的最好看了。
小轻渝用力点头:“好啊!”
两个小不点并肩坐在地上,欢喜地看着天空,指指点点:“哎呀,那朵云像个瓦罐。”“那边有一只鸟。”
紫玉罗站在角落,一万分的不明白为什么胡老大志在必得的冀州牧竟然落空了。
“不应该啊。”紫玉罗纳闷极了。
赵恒等人也想不通,若是朱隽或者皇甫高以一己之力平定了冀州幽州黄巾贼乱,又杀到了豫州和司隶救了某个中郎将,那一定是妥妥的封冀州牧啊,怎么轮到胡老大就只是一个廷尉左监?
这个职务论俸禄,比朱隽还不如呢,朱隽的光禄大夫都有两千石呢。
大名鼎鼎的皇帝的小密探,十常侍的走狗,汝南袁氏毁灭者,朱隽的带路人,京城水王,冀州人民的好儿女胡轻侯竟然只得到了一个一千石的官位,实在是匪夷所思。
赵恒额头的伤疤跳动:“一切不合理的背后一定有个合理的解释!”
张明远握拳:“大道三千,只取其一。我们的目标就是找出遁去的一。”
黄瑛都怒视两人:“你们能不能靠谱点,这些都是炜千的台词!”什么时候了,还要玩!
赵恒和张明远认真看黄瑛都:“老大说了,要用一颗欢喜的心去看世界。”
两人闭上眼睛努力思考,到底皇帝老儿抽得哪门子风?
黄瑛都转头看胡轻侯,低声道:“要不要告诉胡老大真相就是皇帝重男轻女?”
赵恒和张明远睁开眼睛看黄瑛都,眼神诡异,不断地眨眼。
黄瑛都傲然挺起胸膛道:“怎么?觉得我不可能想到真相?老大想不到是因为她想得太多,其实真相就是这么简单。”
一个脑袋凑过来,道:“胡说,皇帝怎么会重男轻女。”
黄瑛都吓了一跳:“老大!”
她幽怨地看赵恒和张明远,你们怎么就不提醒我?
赵恒和张明远更幽怨,我们睁开眼睛看到老大的第一时间就打眼色了,你没看懂怪谁?
黄瑛都反应极快,一脸谄媚的笑容:“老大,皇帝为什么不会重男轻女?”顺便挥袖给胡轻侯拍灰尘,转头呵斥赵恒和张明远:“没看到老大口渴吗?还不快去拿蜜水!”
小水胡听到了,叫道:“我和轻渝也要!”
轻渝没听清,扯小水胡衣角:“什么?”
胡轻侯仰天长叹:“胡某这次输在自以为是啊。”
几人瞅她,你什么时候没有自以为是了?
胡轻侯这次输得一塌糊涂,预定了一个亿的小目标,结果就拿到了十块钱,怎么会不深刻反思?
她在发现刘洪的封赏大幅度缩水的那一刻就开始了触及灵魂深处的反思。
胡轻侯再次长叹:“胡某用自己的立场考虑他人的立场,自然是错得离谱。”
在今日之前,胡轻侯认为自己的最低目标“千户侯、车骑将军、冀州牧”是很容易实现的,哪怕真的成了“万户侯、骠骑将军、冀州牧”也不是不可能。
因为在胡轻侯和十常侍看来,首先,胡轻侯的功劳足够。
虽然胡轻侯平定冀州幽州黄巾的实际过程顺利得不像话,但是大败张角,收复冀州和幽州的字面功绩就是伟大无比,整个铜马朝就找不到一个将领的战绩可以与胡轻侯比肩的。
其他三个被黄巾贼打得屁滚尿流,呼唤援兵的中郎将面对胡轻侯只配做跟班。
胡轻侯如此大功,冀州牧是必须的,车骑将军也是必须的,但是作为十常侍同伙,皇帝的自己人,略微拔高一些成为骠骑将军也没什么不可以。
千户侯有些低了,万户侯有些高了,封个五千户应该差不多。
其次,因为胡轻侯成为万户侯、骠骑将军、冀州牧对刘洪而言是重大利好。
刘洪与士人的斗争已经白热化,几乎已经撕破脸,对士人而言最大的倚仗就是士人掌握着朝廷的运转。
每次士人集体逼宫的潜台词就是一句话,“你丫不答应,我们所有官员都辞职不干,铜马朝吃屎去吧!”
刘洪面对失去铜马朝几乎所有官员的威胁,只能“合理退让”。
但假如胡轻侯得到了朝廷顶级封赏,成为了铜马朝站在大殿第一排的超级大佬,那么无数百姓将会意识到门阀士人统治朝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一个流民出身的女子在短短一年内凭借军功受到了意想不到的封赏,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什么其他出身比胡轻侯更好的人不能够凭借自己的实力获得同样的或者更好的未来?
胡轻侯认为只要她当了超级大佬,无数寒门和平民百姓中的人才将会蜂拥而至,挤满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若是再有士人联合逼宫,刘洪就能大喝一声,“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士人除了老老实实之外还能怎么样?
铜马朝将彻底打破士人的统治,皇权得到前所未有的加强。
这些是皇帝最关心的涉及整个朝廷根本性的变化,胡轻侯认为还会出现许多影响深远的变化。
比如黄巾贼举事。
张角有能力吗?有的!不服?你丫去忽悠三十几万人造反试试!
张角在人心蛊惑方面的能力在整个铜马朝都是顶尖的,不做第二人设想。
假如朝廷可以让流民女子胡轻侯成为顶级大佬,如张角这类出身低贱,没有多少文化,却拥有独特能力的人会不会放弃怀才不遇的怨念,主动加入朝廷?
或者,民间有无数勇士看到灭黄巾贼有如此封侯的奖励,且不看出身,不看性别,不看学识,只看战功,因此自发的踊跃平定黄巾余孽?
这最难的彻底剿灭黄巾贼余孽、防患余孽复起的事情是不是就变得非常容易了?
胡轻侯认为她成为超级大佬的变化不仅仅在民间,在门阀士人内部也会产生巨大的冲击。
比如门阀内的庶子、女子、旁支子弟。
门阀虽大,资源有限,朝廷的官位有限,作为皇族的老刘家都有了卖草鞋的穷苦后人,其余历经数百年的门阀就没有类似的情况?
胡轻侯绝不信汝南袁氏、弘农杨氏、清河崔氏、琅琊王氏等等超级大门阀没有旁支子弟在卖馕饼,没有庶子在田庄做管事。
门阀的贵女们更是会因为胡轻侯成为大佬而打开一扇门。
读书破万卷,有人为的是在后花园中写一首小诗词,有的为的是与情郎共剪西窗烛,有的却只有一身才华无处实施的寂寥。
一个京城水王、皇帝的佞臣的胡轻侯不会被贵女们认可,贵女们哪里愿意成为小丑和佞臣?
但一个“千户侯、车骑将军、冀州牧”却会被无数贵女们羡慕妒忌,心心念念若是自己出仕,必然会比不学无术的胡轻侯更加合适,更能拯救苍生,造福百姓。
如此,门阀的庶子、旁支子弟、女子们都想着跳出门阀系统,加入皇帝的体系内,门阀算不算从内部开始崩坏了?
胡轻侯认为她成为大佬产生的影响不可估量,门阀士人不是也看到了,甚至口不择言说出了她会影响天下女子吗?
刘洪只要有一丝脑子就会强行通过封赏,将她作为推翻门阀统治的第一声号角。
这以后铜马朝能不能稳定延续千百年不好说,但至少刘洪打破了门阀的势力,朝廷稳固,几十年的三国纷乱肯定是不会存在了。
没了门阀士人的巨大势力,十常侍将会权势滔天,何井只能老实抱十常侍的大腿。
胡轻侯不需要面对四千九百万人只剩下几百万人的狗屎的三国,不需要担心自己的小命随时完蛋,安安稳稳过超级大佬的幸福生活,若是运气好还得到了拯救天下的大功德,立地成圣,回到二十一世纪。
如此三赢的、对士人绝杀的、飞龙骑脸的超级必胜局面,为什么刘洪却像一个傻瓜一样就是看不见呢?
胡轻侯不觉得刘洪是个白痴,刘洪一定是做出了他认为的最符合他的利益的选择。
胡轻侯从今日的结果倒推,这才发现她一直没有站在刘洪的角度考虑问题。
胡轻侯轻轻叹息:“陛下重男轻女?”
“不是的,陛下这辈子只怕都不知道‘重男轻女’四个字,更不明白为什么要重男轻女。”
黄瑛都等人睁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胡轻侯扫了一眼众人,道:“重男轻女的本质是什么?为什么会有人觉得男人就是比女人强,为什么会有人觉得男人比女人重要?”
“重男轻女的思想来自于资源匮乏啊。”
“农民没有儿子,怎么做地里的苦活累活?怎么与隔壁邻居抢水抢野菜抢荒地?”
“铜马朝的农民有多少?往前推五百年,谁家不是种地出身?农民其实是所有人的根。”
“哪怕那些随着时代发展,脱离了种地生活的人也一样。没有儿子,隔壁瘌痢头来偷家里的钱财,谁出头打人?”
黄瑛都等人互相看了一眼,好像有那么一丝丝道理。
胡轻侯平静地道:“吃的穿的用的,有人多,有人少,有人没有,有人动手抢夺。若是没有儿子,怎么保住自家的财产和性命?”
“所谓的重男轻女的本质就是为了家里有强有力的人抢夺他人的资源和保护自己的资源。”
胡轻侯微笑着:“可是,皇帝没有资源缺乏的恐惧啊。”
“陛下从睁开眼睛就没有遇到过资源匮乏,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登基前可能知道有人比他更有钱,有羡慕妒忌恨,想要更多的钱买更好的东西。”
“但陛下以及历史上所有皇帝都不会看不起女人。”
“因为……”
胡轻侯认真地道:“因为没有理由。”
“作为家族一员,皇帝多几百个姐妹完全不会影响他的生活品质,皇帝不需要自己出面抢夺资源,也不需要家族的男性靠力气抢夺资源,他有什么理由要看不起女性?”
“皇族的资源丰富,家中的女性个个光彩照人,衣食无忧,得到的物资未必就比皇子们少了,皇帝从小见惯了,以为女性就是这么生活的,他为什么要看不起女性?”
“陛下心中是没什么重男轻女或者男尊女卑的,他从小就没人向他灌输这类思想。”
“在陛下的眼中,男人女人都是他的子民,都要缴纳税赋,想要当官都要付钱买官,是男人当官还是女人当官有什么区别?”
“陛下听着朝廷大臣们说着‘女子不可为官’,‘女子轻贱’,只怕只有莫名其妙,和唯唯诺诺。”
黄瑛都等人皱眉深思,张明远小心地道:“若是陛下心中没有重男轻女,那为何只是封老大作廷尉左监?”
胡轻侯苦笑:“因为胡某是女人。”
黄瑛都乜胡轻侯,老大你脑子秀逗了?
胡轻侯苦笑着:“假如胡某没有从后宫后宅中获取权力和利益,而是另辟蹊径,打破了铜马朝历来都是男性担任重大职务的惯例,成了‘万户侯、骠骑将军、冀州牧’,天下女性从此有了新的道路新的视野新的世界,天下女性群起效仿,那么……”
胡轻侯看着黄瑛都等人,慢慢地道:“……那么,皇后为什么只能待在深宫中管理后宫?”
赵恒倒抽一口凉气:“皇后……”
胡轻侯看着脸色惨白的几人,笑道:“胡某身为女人可以成为一贯男性担任的骠骑将军、冀州牧,为何皇后就只能是皇后?”
“为何皇后就不能是皇帝?”
“骠骑将军、冀州牧可以是女的,为何皇帝不可以是女的?”
黄瑛都等人脸色惨白,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事情。
胡轻侯继续道:“当今陛下以皇室宗亲的身份,在十余岁的时候被窦太后选中,登基为帝。”
“若是当年窦太后认为不是只有男人才能当皇帝的,女人也能当皇帝,哪里有陛下什么事情?”
黄瑛都等人用力点头。
胡轻侯道:“再往深处想。”
“被世人轻贱的女人可以当大官,可以当皇帝,那么同样被世人轻贱的宦官是不是也可以当皇帝呢?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为什么就必须只有男人可以当皇帝,阉人就不行?”
黄瑛都等人疯狂点头,太有道理了!
胡轻侯道:“陛下想到当年宦官们联手,一夜之间干掉了权倾天下的窦太后家族,只怕不寒而栗。”
“若是女人和宦官有了当皇帝的法理基础,陛下真的能够安心?”
黄瑛都等人重重点头,理解为什么胡轻侯说的“因为她是女人”了,这句话中不是重男轻女,不是性别歧视,而是皇帝要维护他的后方的安全,不允许女人和宦官可以与他争夺皇位。
胡轻侯叹气道:“这只是其一。”
“胡某站在陛下的角度考虑,原来皇帝根本没有理由铲除士人的。”
胡轻侯古怪的笑着:“胡某一心想要铲除士人,是因为胡某知道以胡某的出身、性别、学识,士人永远不可能接受胡某,胡某从当官的那一刻起就是天下士人的仇敌。”
“所以胡某不断地想着士人威胁朝廷,鱼肉百姓,是朝廷的蛀虫,杀光了士人,社会就会稳定,百姓就会少受剥削,就不会有人饿死。”
黄瑛都等人重重点头,从冀州的集体农庄看,没了门阀收佃租,老百姓都能吃饱饭了。
胡轻侯慢慢地道:“可是,从陛下的角度看,杀光了士人,铲除了门阀,对他而言有什么好处?”
“没了士人占据铜马朝的各层官职,就会有寒门子弟或者平民百姓占据。”
“寒门子弟和平民百姓有了官身,有了权力,难道就会没有野心?”
“用不了多久,寒门子弟和平民百姓就会成为新的门阀士人,就会同样与皇帝争夺(权)力。”
“新门阀士人与旧门阀士人的唯一区别可能只是定义‘士人’的标准不同,读的不是同一本书。”
胡轻侯苦笑:“对陛下而言,他为什么要花大力气斗倒旧门阀士人,培养新门阀士人?”
“旧门阀士人是什么德行,陛下已经确定,新门阀士人是什么德行,陛下怎么确定?”
“老百姓还知道‘做生不如做熟’,陛下难道就会不考虑彻底换个新门阀士人的风险了?”
胡轻侯轻轻叹息:“胡某以己度人,以为今日是最好的摧毁门阀的机会,却不想陛下从来没有想过将士人尽数铲除。”
“陛下要的是斗而不破。”
胡轻侯苦笑,没有继续说下去。对刘洪而言,对刘洪而言,士人与平民一模一样,都是他的工具,而士人至少长得帅,穿得好,言谈得体。为什么要用丑陋的不懂吃不懂穿不懂享受毫无共同语言的平民?
胡轻侯摊手:“胡某今日之败,一开始就注定了,因为胡某彻底领会错了陛下的心思。”
“胡某时常嘲笑被人以己度人,什么皇帝家用金斧头,什么西宫娘娘摊大饼,不想胡某也犯了同样的错误。”
张让等人宣称对刘洪的心思了如指掌,可惜那只是对日常生活的了解,涉及到张让等人从来不曾涉足的领域,十常侍完全不知道刘洪在想什么。
黄瑛都小心地看胡轻侯:“那么……老大是要安心做个廷尉左监了?”
胡轻侯笑了:“做梦!”
谁坑了我,我就坑谁!刘洪敢坑我,我就坑刘洪!
……
杨彪的府邸中上千宾客举杯畅饮。
今日赢得虽然莫名其妙,必须深刻复盘,但是且放到以后,此刻必须抛下一切公务,尽情欢笑。
大堂中,一群舞姬曼妙歌舞,乐声悠扬。
杨彪举起酒杯,大声道:“诸公饮胜!”
大堂内,花园中,无数人举起了酒杯,欢笑道:“饮胜!”
一个官员大声笑道:“我等屡屡被胡轻侯轻视,今日才出了这口恶气!”
无数官员大笑,谁都知道这句话的真正读法是“我等屡屡被刘洪轻视,今日才出了这口恶气”,虽然一些门阀或私人聚会的时候反对刘洪的言语毫无忌惮,但今日参与的人多且杂,还是必须注意谨言慎行。
一群官员举杯互相打眼色,今日“胡轻侯”就是“刘洪”,欢喜归欢喜,切勿说漏了嘴。
有官员笑道:“我还以为‘胡轻侯’对我等毫不在意,想打就打,想杀就杀,原来‘胡轻侯’其实色厉内荏,怕我们怕的要死。”
无数官员大笑,刘洪在掌握大好局面,可以绝杀的时候都萎了,果然是怕士人怕得要死。
有官员叫道:“‘胡轻侯’向我等投降了,以后我等再也不需要忌惮‘胡轻侯’了!”
众人举杯:“饮胜!”
又是一个官员叫道:“天下是我等士人的天下,我等士人代表了天下百姓,代表了正义,代表了朝廷的利益!”
众人欢呼举杯:“饮胜!饮胜!饮胜!”
寒门子弟朱隽是不是当了两千石的官员其实无所谓的,在士人几百年的刻意宣传之下,全天下都鄙夷投靠宦官的人,任何一个投靠宦官的人纵然有天大的功劳和仁政都会名声恶臭,被全天下人鄙夷和不耻。
士人们根本不用在意朱隽的未来,朱隽只是一个注定要完蛋的棋子。
凉州三明的段颎服(毒)自尽,全家差点流放,朱隽的下场不会比段颎好多少。
干掉朱隽真是普通的常规操作,既不需要期待,也没有丝毫的荣誉感。
但胡轻侯就不同了,胡轻侯是皇帝亲自下场力捧的小密探,干掉胡轻侯就是亲手打了皇帝的脸。
尤其是皇帝竟然当众萎了,投降了,这个前所未有的胜利足够让所有人欢喜无比。
杨彪不顾仪态,大声地欢笑,除了刘洪向士人投降的欢喜之外,更有其他理由。
铜马朝太尉杨赐被罢黜,太尉之位置空悬,杨彪有心从卫尉之职位更进一步,成为太尉,但成为太尉可不容易。
目前而言,司徒袁隗,司空张济,大司农张温成为太尉的可能性都比杨彪更大。
只是,今日的庆祝酒宴却是在杨氏府邸,这是不是表示百官认为杨彪比司徒袁隗,司空张济,大司农张温更具有号召力?
杨彪欢喜地大叫:“来人,上好酒!上羊肉!诸君饮胜!”
无数官员跟着欢呼:“饮胜!”
杨彪捋须大笑,父亲杨赐年岁已老,不可能再复起了,弘农杨氏唯有他有资格更上层楼。
他在人群中找到了何井,何井正搂着一个侍女亲昵。
杨彪大笑,何井是杨氏提拔起来的,必须继续团结在杨氏身边。
他又看向张济和张温,张济老朽不堪,也没资格与他争夺太尉的职务,张温出身寒门,能够进入士人圈子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难道还想更进一步?
杨彪笑容中带着一丝狰狞,不好说啊,张温今日蹦跶得可欢了。他暗暗冷笑,以后要对付的不是胡轻侯,也不是刘洪,而是张温了。
他的目光继续在人群中扫视,没有看到袁隗,这才想起袁隗被打得昏迷不醒。
杨彪嗤笑着,袁氏又是死了袁韶,又是举荐的皇甫高差点全军覆没,已经丢人现眼了,今日又被当众痛打,不死也残,就这模样也想当太尉?
杨彪大笑着,只觉从今以后就是他的天下了。他欣慰地在人群中寻找儿子杨休,汝南袁氏为什么声势浩大?无非是四世三公。
杨彪不耻地笑着。
汝南袁氏的子弟袁安官至司空、司徒;袁安的幼子袁敞官至司空;袁安的次子袁京的儿子袁汤官至司空、司徒、太尉,袁汤的儿子袁逢官至司空,袁逢之弟袁隗官至司徒。
四代人出了五个“三公”中的高官,被称为“四世三公”,这很了不起吗?
弘农杨氏丝毫不比汝南袁氏差!
杨彪的曾祖父杨震、祖父杨秉、父亲杨赐均官至太尉,这是三世三公!而且是三公中最高的太尉连续了三世!
这是汝南袁氏一大群司空司徒能够比的吗?
杨彪傲然笑着,汝南袁氏只是会吹牛,好像很了不起似的,弘农杨氏比汝南袁氏厉害多了!
只要他做了太尉,弘农杨氏就是四世三公!不,四世太尉!
而他的儿子杨休聪明无比,一定也能成为太尉的,那么弘农杨氏将会是铜马朝第一门阀!
杨彪欢喜地笑着,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了杨休,却见杨休趴在了案几上,多半是醉了。他又一次大笑,杨休终究是个小孩子,几杯黄汤就醉了。
“饮胜!”他举起酒杯欢笑。
花园中,曹躁脸上满是笑容,扫了一眼四周,看到好些人趴在案几上,其中就有荀忧陈琳等聪明人。
曹躁暗暗叹息,手轻轻一抖,酒水倾泻,他也趴在了案几上装醉,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了今日的朝廷上。
为什么陛下要亲自斩断了胡轻侯的未来?为什么陛下要亲自葬送了到手的大胜?
不搞清楚这些问题,杨休曹躁荀忧等等聪明人夜不能寐。
……
次日,朱隽带着礼物找到了胡轻侯。
“今日来,有要事与胡中郎将相商……”朱隽的神情尴尬,吞吞吐吐。
胡轻侯莫名其妙,道:“老朱啊,你有什么事情不妨直……”
她陡然懂了,死死地盯着朱隽,道:“不是吧?这也要钱!”
朱隽尴尬地点头:“张常侍说了……陛下依然要收钱……”他丝毫没有觉得胡轻侯喊他“老朱”或者喊别人“老某某”有什么问题。
胡轻侯是中郎将,他也是中郎将,双方等级相同,胡轻侯称呼他“老朱”有什么问题?
职务与他相同,战绩比他高的胡轻侯称呼他“朱伯伯”,他一定满脸通红,找个地洞钻进去!
胡轻侯死死地盯着朱隽,实在是不能理解刘洪的脑子,卖官鬻爵也就罢了,封赏立了大功的臣子的官爵竟然也要花钱买?你丫干脆去抢啊!
朱隽小声道:“其实……这是惯例……我早有准备的……”“凉州三明”镇压西凉蛮夷作乱,刘洪封赏高官厚爵,同样是花了钱的,听说某某为了筹钱还借了一屁股债。
所以朱隽对需要花钱“买官”早有预料,丝毫不惊讶。
朱隽是会稽人,家里是贩卖丝绸的,在乡里还算有钱,曾经拿出母亲贩卖丝绸的百万钱赠与受到征辟的友人打点,朱隽的家里还是有些钱财的。
但这些钱财放在卖官鬻爵的高端市场之中,朱隽的家产就有些不够看了。
两千石的官位需要给刘洪两千万钱啊!
朱隽当官后一直是小官,调到京城后又是清水衙门,他就是想要鱼肉乡里都没机会,这两千万钱实在是拿不出来。
胡轻侯瞅瞅开口借钱的朱隽尴尬的表情,道:“老朱啊,何必这么见外,胡某有钱一定借你!”
然后掏出一本账簿,认真盘点自己的家产,脸色立马变了:“胡某只有八百万钱!”
朱隽笑了:“我还以为你有钱呢,结果你自己都搞不定!”胡轻侯也要给一千万钱“买官”的。
胡轻侯脸色铁青,拍案骂道:“这官位胡某不要了!”
朱隽大笑:“朝廷不知道多少人都说过这句话。”
胡轻侯想了想,道:“老朱,你现在是有组织的人了,何必担忧没钱?”
她在一根竹片上歪歪扭扭的刻了两个字“没钱”,然后转头下令:“来人,去找孙常侍。”
孙璋没来,赵忠来了。
“孙常侍今日在御前伺候。”赵忠笑着打量朱隽和胡轻侯,嘲笑道:“两个穷鬼!就是给了你冀州牧又有什么用,你压根没钱!”
胡轻侯怒视赵忠:“我有八百万钱!”换成人民币就是八千万,怎么就不是有钱人?
赵忠挥手,道:“你们两个都不用出钱,这钱我们出了。”
朱隽看着著名贪婪无耻死要钱的十常侍之一,深深感受到了“组织”的温暖,果然奸臣就是比士人有人情味啊。
胡轻侯乜朱隽,现在知道反派组织的福利优厚了吧。
她摇头道:“老朱的钱你们出,我们需要老朱留在京城。”
她看着赵忠和朱隽道:“我的钱暂且不要出,我还要缓缓,拖延些时间。”
赵忠皱眉道:“你还对冀州牧不死心?陛下下定了决心的事情是绝对不会更改的。”
朱隽暗暗叹气,立下大功却被陛下抹消,如何能够死心。
胡轻侯摇头道:“不是。我要抓紧时间回一趟冀州。”
她看着两人,道:“胡某敢确定,短期内没人敢觊觎冀州牧的,胡某凶名赫赫,谁不要命了与胡某作对?”
“但是这冀州有无数郡守县令空缺啊!”
赵忠恍然大悟:“不错!只怕一两日内就会有无数人想到了空缺的冀州官位,轻侯不赶紧回去做些布置,难道还等着冀州成为士人的地盘吗?”
冀州是十常侍和胡轻侯花了不少心血建立的地盘,决不能落到士人手中,不然一定气得吐血。
他认真道:“我等可以坚持三五个月,再长就有些为难了。”
此刻已经快十二月,谁也不愿意大冬天赶赴远方,天寒地冻不说,在旅途中过年就让人恼怒了,但到了春暖花开,只怕这觊觎冀州的官员将会如过江之鲫,朝廷也不会任由冀州长时间没有官吏管理。
胡轻侯苦笑:“哪有三五个月,陛下只怕迫切需要冀州的赋税。”
铜马朝八个州经历了黄巾之乱,最核心的兖州、豫州、青州、徐州残破,别说征税,面对数不清的没有粮食的百姓,朝廷只怕还要花钱赈灾,不然黄巾之乱时刻复起。
这冀州和幽州的黄巾早早被平定了,情况比其余地方好得太多,不从冀州征税,还能从哪里征税?
朱隽默然,刘洪除了认识钱和女人,心中有天下百姓吗?
他心中有些悲苦,在九月的时候,他就有些知道事情闹大了。
太平道举事,中原产量地尽数沦陷,春耕全部完蛋,而朝廷没能迅速的扑灭,这兖州、豫州、青州、徐州的战事直接蔓延到了十一月,眼看到了十二月也不能彻底平定。
这兖豫青徐四州今年的冬小麦只怕也完蛋了。
明年,不,今年冬天百姓吃什么?
刘洪身为皇帝却只想着捞钱建宫殿,这皇帝也忒……
朱隽努力控制表情,纵然奸臣之间也不能表示出对皇帝的愤怒的。
赵忠道:“你只管去,我等纵然拖延不了三五个月,拖延到二月毫无问题。”
皇帝想要赋税,士人想要地盘,那也要问问宦官是否答应啊。
胡轻侯摇头:“仅仅靠你们死扛是不成的,胡某有一个计策可以拖延些时日。”
……
洛阳城中有一个非常著名的场所,不论刮风下雨,严寒酷暑,每日都有无数士人到访。
这日,数百衣衫华丽的士人傲然聚在一起,左右环顾。
有人叹气道:“可惜,今日郑公不在,我有一事本想向郑公请教。”
另一个人在人群中寻了许久,同样长叹道:“陈公也不在,可惜,可惜,郑公和陈公不在,我该向谁请教?”
这两人言语中的郑公是指郑玄,而陈公是指陈纪,都是当世名人。
附近便有人不服,行礼道:“不想李兄有何高见,在下愿意为君解惑。”
那李兄微笑,道:“甚好,甚好,有张兄在,吾无忧矣。”
周围的人微笑,今日的清谈由这两人开始。众人席地而坐,静静等待。
那张兄淡淡地道:“李兄,请为之‘通’。”
众人齐声道:“请为之‘通’。”
这处地方是京城内的著名“清谈”之所,士人们习惯了在此进行各种辩论,有时候针对时弊,有时候谈古论今,有时候为了免遭朝廷打压,辩论的话题集中在《老子》、《庄子》和《易经》之上。
一来这三部著作都比较“玄”,没有固定的结果。二来这些内容不会引起朝廷的针对。
这辩论中发表观点的过程便称之为“通”,而针对观点的辩驳称之为“难”。
众人看着两个人发表观点,而后辩驳,津津有味,不时赞叹。
“不错!才华横溢!”
“这句言语真是说得好!”
有不少人挤在人群中,跃跃欲试。
有人看了许久,咬牙忍住,退了出去。
一个友人跟上,惊讶地道:“王兄,你为何走了?你不是准备了许久吗?”
能够在这里发表意见,参与清谈那是出人头地,进入士人圈子的机会,当年曹躁、袁韶、袁述也在这里发表过言论的,这才名声大噪。
他追问道:“听说你准备评论胡轻侯,若是错过了今日,只怕这话题就没有什么用了。”
胡轻侯从冀州牧唯一人选成为小小的廷尉左监,此中过程和含义深远,有无数种解读方式,谁第一个解读,谁解读得精彩绝伦,谁就有机会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只要声名鹊起,这被朝廷各个衙署和大佬征辟就不远了。
那王兄叹气道:“今日郑公和陈公都不在也就罢了,不过是缺少了两个权威的品评人,可今日只有区区数百人在……”
他重重地摇头,这里最多的时候聚集了三四千人呢,那是几乎所有在京城的士人都参与了,这时候发表言论才真正的是万众瞩目,声名鹊起。
那王兄长叹道:“纵然我有满腹才华在,没有人欣赏,又有什么意义?”
那友人叹气,p个满腹才华无人欣赏,不就是觉得自己的精妙言论若是被旁人听去了,然后在人多的时候窃用,分分钟就成全了他人。
“只是,机会难得啊。”那友人认真地道,想要出名就要冒风险,要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山寨的人分分钟暴露,反而增加了原创者的知名度。
那王兄长叹:“为何就没有一个名士欣赏王某的才华呢。”天下名士真是太忒么的稀缺了,想要遇到郑玄和陈纪真是太难了。
忽然,有仆役匆匆赶到,一脸喜色,道:“公子,有两位颍川名士在近日就要到京城了。”
那王兄急忙问道:“名士?可知道是谁?”
那仆役摇头,笑道:“只知道是大名士,有百余人在城门口候着,唯恐错过了。”
那王兄大喜,百余人提前数日等候着?那一定是超级大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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