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滢雪既决定让戚嵇两家恩怨消弭,自然是不能只顾着嵇家这一边,父亲那头也是要平衡好的。
是以,她自从茶楼回来后,就一直琢磨着该如何送信回去给父亲了。
旁人她是信不过的,唯有乳娘亲自送回去她才能安心。
内容尚未斟酌好。她打算等与嵇堰赴宴过后,再与之提乳娘回安州一事,所以还不用急着写信。
*
昨夜才与乳娘说让她送信回安州一事,晚间又做了梦。
她梦见父亲遭了廷杖后,身上带着伤,在流放的途中不堪颠簸,没到流放之处就丢了性命,最后被押送的衙差一张破草席裹着扔了。
被梦惊醒时,惊出了一身的冷寒。
她看了眼天色,还暗着。
坐在榻上发了许久的呆,才从床上下来,披了件衣裳走到窗后,推开了窗牗,微润的寒气扑面而来,倒是被吹得清醒了几分。
入秋清寒,晨间有些冷。
裹了裹身上的披帛,茫然地望着被月色清辉笼罩着的院子。
不知过了多久,稍稍缓过神来,瞧了眼主屋的方向,正好那屋的烛火也亮了起来。
嵇堰也醒了。
不多时,她便看到挺拔如松的颀长身影从屋中走出。
他取了刀,在院中便开始练了起来。
天色昏暗,但檐下却挂着笼灯,且时辰也接近天亮,倒是能看清所有的招式。
身手矫健,刀式利落,几乎只见刀光,不风人影。离得远却还是能感觉得到那招招狠厉带来的威慑。
看到嵇堰练刀,滢雪才想起他如今官职是怎么来的。
嵇堰是安州府衙的捕头,调查命案走访邓州。
途中遇上杀手追杀一郎君,他出手相救。
那时不知郎君身份,圣人以家中叔伯欲贪图家产谋财害命。其他人不愿带着个累赘去洛阳,嵇堰便与其他人分开,单独把人给护送回了洛阳。
嵇堰既能在杀手的手上救下圣人,身手何其了得。
前些日子她还在怀疑当初嵇堰为何没躲开父亲那一刀,时下想来,他若真要抵抗,父亲未必能伤得了他。
如此,只能是他故意受的那一刀。
那一刀若是再偏些能直接要了他的命,他怎么可能不知?
既知道,那一瞬难道就没想过要活命?
若是真的怨恨她,看着她死在刺客手上便是,又何至于亲自救她?
这几日对她也多有容忍,怎么瞧着都不像是睚眦必报的人。
仔细向来,梦中的话本虽然有很多都对应了梦外的现实,可不得不说还是写得太片面了。
滢雪心下甚至浮现了别的猜想。
父亲的出事,或许是与嵇堰有关,但未必是嵇堰为了报复戚家,也有可能是父亲先挑起的……
想到有这个可能,滢雪只觉得头疼。
消解戚嵇两家的恩怨一事,迫在眉睫。
院中的人练了一套刀法下来,已然过去一刻余,收刀后,转身往西厢看了过去。
滢雪察觉到院中的人已经停了,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那挺立在昏暗中的人朝向她这个方向。
看得不真切,但却也清楚嵇堰在看她。
离得这么远,也没有半点声响,更没有掌灯,他又是如何察觉到她在看他练刀的?
嵇堰从出屋子后,便察觉到了有一道视线盯着他瞧。
原先以为是院中的仆从,也没有在意,但那视线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也就多了些警惕。
等一套刀法毕,才转身望去。
是戚氏。
他晚归,起得早都能见着戚氏。
这生活的居所中忽然多了个女子,嵇堰有那么几分不适应。
看了眼戚氏后,嵇堰抿了抿唇,转身回了屋子。
换了身衣裳,天色渐亮,微弱晨光斜入窗。
束发后,嵇堰走到盥洗架旁,拿了小刀刮了下巴,净面后理了理公服衣襟,房门这时被人敲响。
大概是早间被戚氏旁窥练刀,房门被敲响的那一瞬,嵇堰觉得是戚氏。
想法才落,声音响起:“郎主,西厢派人送来了早食。”
不是戚氏,而是洛管事的声音。
嵇堰默了几息后,才开口。
“送回……”话语一顿,忽想起昨夜戚氏示弱让他收下芙蓉膏,再顺势让他答应带她出席筵席的事,也不知这次拒绝后,晚间是否又会找理由候在他的房外?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省得戚氏又有理由寻过来。
“端进来吧。”
洛管事听到了郎主说要“送回”二字,接下来的话分明是送回西厢去。也不知郎主忽然想到了什么,竟然改了口,让他端进来!
可要知道昨日的好茶叶都让他送回了西厢,今日的态度怎就改变了?
难道,是大娘子昨夜的美人计起效了?
昨夜大娘子又在郎主回到院子的半刻前,候在了房门外。他仔细回想,郎主似乎没有禁止大娘子在鹤院中的自由,且又并未贸然闯入屋中,也就没有劝阻。
他在暗处仔细盯着,以免大娘子闯入屋中。
盯着盯着,亲眼瞧着便看到郎主回来后,让大娘子进了屋子,还关上了房门。
二人也不知道在屋中都做了些什么,快小半个时辰,大娘子才从屋中出来。
那瞬间,洛管事暗暗庆幸只是嘴上应承了老夫人,不让大娘子接近郎主的要求。
不然,等大娘子和郎主修得正果,他因劝阻为难过大娘子,他这差事也算是到头了。
洛管事把早食端进了屋中。
嵇堰把刀挂到了蹀躞葛带上,暼了眼托盘。托盘上是扣着盖子的海碗。
他问:“是什么?”
洛管事放到了榻几上,应:“大娘子说郎主赶时辰,让厨房做了碗凉面。”
打开盖子,是铺着一层肉酱在上头的干面。
说是凉面,还有些许的热气冒出。
肉香也随着热气飘了出来,飘入了嵇堰的鼻息之中。
平时,嵇堰都是上了早朝后才去颐年院陪母亲用早食,若是公务忙碌,就会在外头随便买包子饼子应付一下。
他多看了眼让人食欲打开的凉面,从他练武回房到现在不过是半刻,怎会这么快就做好了早食?
“厨房做的?”
洛管事点头:“昨日大娘子吩咐了小厨房,让厨子在卯时三刻准备好早食,还特意嘱咐过不要烫嘴的早食。”
每个人都得了赏,自然都很是积极。
嵇堰也没说什么,坐了下来,很快就把一海碗的面吃了。
起了身,暼了眼洛管事,意味深长的道:“你也没少收戚氏的赏吧?”
洛管事早就知是瞒不过郎主,也没打算瞒着。
“大娘子赏了奴八粒金豆子。”
嵇堰轻嗤:“难怪,这声大娘子喊得这般心甘情愿。”
洛管事低下头,问:“奴不敢瞒,先前郎主说过,不能揣测郎主意思,那奴就斗胆直问了。大娘子的赏,奴等是该收,还是不该收?”
“又不是我赏的,她赏的你就收着。”
说了这话,嵇堰拿了马鞭出屋。
待出了院子,胡邑已经在院外候着了。
见着二哥,胡邑心虚道:“二哥昨夜歇得可还好?”
昨日他问了一嘴二哥,怎会同意戚氏入住鹤院?
二哥直接说了他犯下的蠢事,被戚氏拿来换要求了。
他想,戚氏近来的行为着实古怪,先前恨不得离二哥远远的,可现在却是故意接近二哥,像是别有用心。
如此,入住了鹤院后,定不会放弃机会接近二哥。
嵇堰也没看他,直接步出院子,淡淡的应:“还好。”
昨夜沐浴回来后涂抹了些许的祛疤膏后,就直接躺到了床榻上。
只是那芙蓉膏与戚氏身上的香味接近。抹了少许,躺下后,鼻息时不时飘来淡淡幽香,一闭眼就总觉得身边躺了个人,让他难以入眠。
最后着实忍受不了这时有时无的幽香,他起床用冷水擦了几遍上过芙蓉膏的地方后,香味才散去。
胡邑松了一口气,问:“那戚氏何时搬出鹤院?”
事因这小子而起,嵇堰对他没有什么好脾气:“做好你本职的事,别瞎打听我后院的事。”
胡邑被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只是听到二哥把戚氏归为自己后院的人,怎么听着都觉得有那么点的不对劲,但又不敢再问。
出了府门,马已经准备好了。
嵇堰利落上马,身后的胡邑问:“二哥今日要去哪?”
“博坊。”吐出二字,打马而去。
洛阳博坊,吃喝嫖赌玩乐所集,是大江南北和异域番邦商旅游客至洛阳都要一去之处,可谓日日宾客满盈。
这些地方是消息灵通之处,也是最能匿藏罪恶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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