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刚离开山海域时被暗藏在海水下的元婴妖兽攻击之外,银脊舰船往后的路途都很顺,行过大半程,安然无事。
“听说守船修士正在排查船客。”上船后的第四天,祝灵犀走进船舱的时候,带回一个重磅消息,“守船的前辈怀疑船上有人和元婴妖兽勾结,秘密收留了重伤的妖兽。”
申少扬第一个跳起来,“什么意思?难道那只妖兽是船上的某个船客豢养的?特意赶在这一艘银脊舰船出航的时候动手,是因为咱们这艘船上藏了什么宝贝吗?”
富泱和戚枫本来也为祝灵犀公布的消息震惊,听了申少扬的话,不知道哪个更让人不知怎么评价。
“元婴妖兽性情桀骜,凶性难抑,能驯服或豢养它们的修士,实力可想而知,必然比元婴妖兽更强。若是有这样的强者图财,自己动手就够了,咱们这一船人,有谁能拦住吗?”富泱给申少扬解释,“可咱们到现在都没见到那个修士,而且据说还藏在船上,想必实力不强。”
退一万步说,如果那个修士实在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决定就此收手,那他现在带着妖兽走,又有谁能留下他?
申少扬想明白了。
“原来你们是怀疑有人勾结了元婴妖兽,甘为妖兽的走狗,为妖兽通风报信?”他说着,忽然嘿嘿一笑,“不过,他们恐怕怎么也想不到,就算守船的元婴前辈不敌,咱们也还有曲仙君在呢。”
祝灵犀三人也会心一笑。
他们四个大约是这艘船上对自身安危最不担心的人了,这天底下有什么地方能比曲仙君身边更安全?就算有一天五域崩塌,曲仙君身侧也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毁掉的地方。
“这个消息已经传出去了。”祝灵犀虽然不怎么担心,但还是很认真地告诫其他三人,“最近几天直到下船前,船上都会有点乱,最好要小心一点。”
戚枫立刻表示:“那我在下船前都不出船舱了。”
祝灵犀欣慰地点了一下头,又看向申少扬和富泱。
申少扬义愤填膺:“这个和妖兽勾结的修士实在是太坏了!我们可是在南溟上,没有青穹屏障保护,随时都有可能遇到虚空裂缝,一不小心一船人就都死定了。在这种地方埋伏人,这不是要人命吗?”
在扶光域小修士朴素的观念里:“抢劫财宝、谋夺宝物倒也罢了,为了抢劫财宝而害人性命,那就是罪大恶极了。”
祝灵犀有点迟疑,不确定他的意思,“所以?”
申少扬正义凛然地说:“我们要帮帮守船的前辈,找出那个和妖兽勾结的修士,为民除害!”
祝灵犀和戚枫窘然地望着他:这人哪来这么多没必要的使命感啊?
守船修士有元婴修为,对这艘船有绝对的掌控之力,想要搜查出一只重伤的妖兽,不过是时间问题,他们筑基的筑基、金丹的金丹,过去添什么乱?
“我们可以私下里查。”申少扬激情不减,“我们偷偷查,如果发现端倪,就偷偷告诉守船修士——或者直接告诉曲仙君!”
祝灵犀神色微微迟疑。
她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和申少扬说清楚:如果曲仙君真的想插手这件事,那当初妖兽攻击银脊舰船的时候,仙君就该出手了。
妖兽在舰船上潜伏了两三天,仙君绝不可能没有发现,到现在也不曾和旁人说,只能说明仙君根本不想管。
祝灵犀虽然性格板正,但并不刻板,在某些方面尤其细腻,面对仙君这种视而不见的反应,她立刻便联想到仙君寥寥言语间和上清宗的隐秘联系,还有宗门内绝口不提仙君的古怪态度。
上清宗这一辈最出众的弟子想到这里,神色微凝,露出迟疑而忧心的神色:难道当年宗门和曲仙君闹得很僵,把曲仙君得罪得狠了,让仙君心怀芥蒂,这才对发生在上清宗舰船上的事视而不见吗?
祝灵犀实在不认为和曲仙君为敌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确实应该查。”富泱忽然说。
祝灵犀和戚枫懵然转过头。
他们还以为打鸡血的只有申少扬一个——怎么富泱也这样了?
富泱叹口气:“之前能劫银脊舰船上的宝贝,现在打不过元婴修士,谁知道这个妖兽还想要什么?难保不会把主意打到我们身上,都说贼不走空,若不把妖兽找出来,我们每个人都有危险。”
申少扬和祝灵犀一起沉默。
有的人警惕元婴妖兽,是因为正义感和危机感,而有的人警惕,是因为他真的可能被盯上。
祝灵犀终于也松口:“那我也和你们一起,争去早点把那个妖兽找出来。”
唯有戚枫打死也不愿意出门:“我喜欢在没有人的地方待着,让我和那么多陌生人说话,我还不如喂给妖兽吃。”
这种狠话都说出来了,谁也不好意思逼他出门,申少扬和祝灵犀、富泱约好,三人每天轮流在甲板上溜达,观察船客,尤其留意那些几天都没开过门的房间。
自从船上有人和妖兽勾结的消息传出来后,船客之间就失去了最初的和睦。
三人么漫无目的地在甲板上转了三天,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得到,倒是好几次被卷入了船客之间的口角。
申少扬刚被卷入两户修士家庭的冲突里。
他实在很倒霉,他只是蹲下来陪两个六七岁的小修士玩了一小会儿,没想到这两个小孩玩着玩着就吵起架,一言不合就张牙舞爪,互相打得咬牙切齿,当两对父母一起找过来的时候,又演变成父母孩子一起吵。
而他这个陪玩的路人,很不幸也被卷进这场纠纷里,被双方一起骂得狗血淋头,他实在招架不住,蒙着脸闷头就跑了。
“唉,那个妖兽什么时候能被找到啊?”他在无人的角落里蔫巴巴地叹气,“再这么下去,大家真的会打起来的。”
身侧一声轻笑。
申少扬猛然抬起头。
曲砚浓一袭白衣紫裳,漫然地站在桅杆边,也不曾回头,只是一味地望着晦暗夜空下的沉寂海水,让人几乎有些迟疑起来,不知道方才那一声轻笑究竟是不是她发出的。
她不说话,只是沉沉眺望远方时,别有一种幽婉,好似与从前的仙气缥缈、煌煌赫赫都不同了一般。
申少扬有点不确定:“仙君?”
曲砚浓回过头看他。
沉然的夜色披在她身后,像是她随手妆扮的轻纱,让人感觉她随时都能融入这长夜,消失不见,再难寻觅。
申少扬不知道为什么松了口气。
曲仙君身上那股缥缈悠远的气息还是在的,虽然还有点陌生,但至少是他比较熟悉的模样了。
现在的仙君看起来比寻常气势更盛,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就有种叫人喘不上气的凌然,好像一簇正炽灼燃烧的烈火,要把她周遭的一切都焚烧成灰。
就连站在她的身边,都成了一种极难承受的压力。
“仙君,你怎么在这儿啊?”申少扬硬着头皮,装着很镇定从容的样子问,“我们正在查船上隐藏的那只元婴妖兽,比最开始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
其实到目前为止,他们三人的最大进展就是把银脊舰船上的所有房间都认全了,记住了那些经常离开房间的面孔,基本排除了这些人。
除此之外,他们是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找到,但这不妨碍申少扬粉饰言辞,“如果运气好,我们能在下船前找到那只妖兽。”
——如果没找到,那就说明运气不好,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曲砚浓有点想笑。
她虽然撒手不管这事,但也不是对船上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申少扬三人辛辛苦苦忙活了三天,连妖兽的影子都没见着,居然还敢在她面前信誓旦旦地说“运气好就能找到那只妖兽”。
也难怪当初申少扬在镇冥关里敢对她装傻了,胆子稍微小一点、行事稍微谨慎一点的修士都干不出来。
她对她自己身上的变化一无所知,不知道她一颦一笑里究竟有多少凌然锋锐,明明什么也没说,却叫申少扬坐立难安,只想低下头。
卫朝荣在灵识戒里叹息。
“她一直都是这样。”他语气平缓,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偏爱,仿佛很公正地说,“檀问枢把她引得太冷酷锋锐了,无论是谁,在她面前总是会觉得不自在。”
哪怕是当初还在魔域的时候,敢于靠近曲砚浓的修士也都极有勇气,能站在她面前的爱慕者,往往也都极其执迷,从不知道“知难而退”“成人之美”。
卫朝荣想到这里,嘴唇微抿,神色冷淡。
当初他还在魔域的时候,他花费了数不清的精力和时间,去打发那些心怀叵测又咄咄逼人的情敌。
她永远不会知道,又或者是根本不屑于去了解,她的爱意和迷恋那么稀少,只寥寥地分在他的身上,对那些不感兴趣的人,堪称冷酷地无视到永恒。
每一次,他窃喜又惶然。
如果有一天,她也像是对待那些不在意的爱慕者一样无视了他……
卫朝荣几乎是在一瞬间掐灭了这思绪。
他不愿去想。
“她这人的气势实在太咄咄逼人,你就算低下头不看她,她却在你的心里恣意横行。”他总结。
申少扬吓得差点把头摇成拨浪鼓,“前辈,我不敢、我不敢的,我心里不敢有曲仙君,你不要试探我。”
卫朝荣:“……”
曲砚浓能察觉到魔气的波动,知道他们是在通过灵识戒交流,只是她听不见他们的对话。
她垂下眼睑,伸出手,递到申少扬的面前,很顺手地取下了申少扬手指上的漆黑戒指,也没有什么执意对话的意思,就好像做了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根本不值一提,平淡地对申少扬说,“妖兽我已经找到了,但那个豢养妖兽的人有点古怪。”
她能轻易地察觉到那只重伤后的元婴妖兽的痕迹,就算有人为它做了很多重繁复的遮掩也一样。
可她没能找到那个人的踪迹,这不免让她升起十一万分的好奇,这才临时决定插手这件事,站在了这里,等那个人的出现。
“你来得这么巧,那就先别走了,我带你看看来的人会是谁。”曲砚浓轻描淡写地说,“也方便你回去和他们一起讨论。”
申少扬看看曲仙君手里牢牢攥紧、绝不放手的黑色戒指,再看看曲仙君连余光也没分给他一瞥的写意,不由陷入深深的沉思:
仙君真的是在和他说话吗?
——他怎么就觉得不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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