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情劫难渡(二十四)

    上界, 太金神州。

    长宁稳稳落在了江顾和卫风面前,道:“曜琰,你此话何意?”

    “下界曜琰神殿中的神像是你。”江顾道,“强行催我飞升的玉笛也是你的神器。”

    “下界塑神像全靠猜测, 偶尔弄错了也情有可原。”长宁笑道, “何况幼时你我交好,又顽皮大胆, 经常互换神殿, 怎么现在反倒拿此事出来说了?”

    “至于那笛子, 的确是我给曜琰神殿的, 你迟迟未能飞升,我自然想要助你一臂之力。”长宁目光扫过卫风,“我如何能看你被区区一只秽物左右心神?”

    “怎么,我不被他左右心神,难道被你和迢虚左右?”江顾道, “当年你们师徒二人私自将混沌核投入下方小世界, 致使这方小世界数万年都无人能够飞升,天道尚且给人留一线生机, 你们这做法已比天道狠绝。”

    长宁笑道:“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能从你嘴里听到狠绝这来两个字, 我还以为你万事万物都不会放在眼里, 曜琰,你扪心自问,你费了这么多功夫带回混沌核,可有一丝一毫是为你口中的下方小世界着想?还有你现在口口声声说这秽物是你的道侣和徒弟, 可从一开始你接近他, 不过因为他是被混沌核选中的容器而已。”

    江顾道:“长宁,你何时沦落到用这些言语之伎了?”

    长宁面色有些难看:“你又何必高高在上评判我。”

    “你没有否认混沌核之事。”江顾道, “若你还——”

    “不必再说了。”长宁打断了他,“动手吧,混沌核我势在必得。”

    他直接化作了万千法相,直冲卫风而去。

    江顾抬袖,灿金色的法相挡在了卫风面前,空玄见状冷声道:“曜琰上仙,不管对于上界还是下界,混沌核都是心腹大患,连凌鄞上神和曜朔殿下都准许我们带混沌核回去,你又何苦再做无用功?”

    灿金色的法相缓缓睁眼,江顾语气平静道:“擅动混沌核者,杀无赦。”

    话音未落,澎湃的仙力接连不断从周围炸开,轻而易举地将长宁和空玄逼退了数百丈远。

    空玄面色一变:“你的法力何时如此强悍了?!”

    即便江顾执掌了第十六重天,但他刚刚渡劫,也不该有如此强悍的法力,莫说空玄,便是比之迢虚和凌鄞都不落下风,可这对一个只有三万多岁的上仙而言,有些过于恐怖了。

    “自然是借助混沌核的力量。”江顾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苍梧灵境可在?”

    原本躲在暗处观战的苍梧和灵境心头一震,被他身上的气势所迫,无奈只能现身。

    “你二人便在此处打开弥华境。”江顾道。

    苍梧连忙道:“可是弥华境的入口远在化宇魔州的尽头——”

    “早在万年之前,我便已经弥华境的入口设置在了此处。”江顾抬手一挥,院落中央那棵开得正盛的七杀树瞬间枯萎,缓缓展露出了弥华境的入口,此境只是现身泄露出的神力就让寻常仙人无法靠近,连卫风都被逼退了数步,然而江顾依旧稳稳站在七杀树面前,未动分毫。

    “可若要强行开启上古神境,须得有元神献祭……原本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搜集陨落上仙的残魂充数,可现下——”苍梧没想到弥华境离他们如此之近,而现下去搜集残魂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既有完整元神,何须残魂。”江顾目光冷漠地看向了对面的空玄和长宁。

    “曜琰你敢?”被江顾看得着一眼让空玄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惧意,他握紧了手中的书简道:“我不止有迢虚上仙的口谕,更有凌鄞上神和曜朔殿下所赐法宝,你若敢妄动,休怪我不客气!”

    江顾周身的仙力越来越厚重,沉沉地对着二人压了下来。

    “曜琰,擅杀上仙可是重罪!”长宁厉声喝道,又动用仙力相扛,只是在触及那些仙力的瞬间,心中就涌上了一股绝望和恐惧。

    他从未遇到过如此浩瀚的仙力——甚至更像是某种高于仙力的力量。

    “那便让他们来问我的罪。”江顾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斩下,周遭便陷入了一片寂静。

    空玄看着面前的法宝化作了齑粉,周身的仙力也在飞速地消散,他意欲分魂魄元神与本位仙神三者逃窜,只要一息尚存,他便还有机会。

    可江顾却连这半分生机都没有给他。

    “如今上界危在旦夕,你们想要的是混沌核,还是来自于混沌核内的力量?”江顾的法相将空玄的本位仙神踩在了脚下,抓住了他的元神,慢慢地在手中捏碎,“即便想要,也该好好掂量自己的仙骨能够受得住这混沌之气的腐蚀,迢虚的算盘打得太大了些,他既要权力又想保全上界,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他将空玄的元神随手一洒,丢给了旁边呆若木鸡的苍梧,垂眸看向已经变了脸色的长宁,冷漠道:“何况我已说过,混沌核是我的东西,无论它是人还是物,都会是我的。”

    庞大的法相攥住了长宁无法反抗的元神,只需微微动用力量,便能让他万劫不复。

    “曜琰!”一道仓惶的声音突兀地出现,紫光和逢疾匆忙赶来。

    江顾抬眼望去。

    “长宁也是受迢虚指使,迢虚是他师父,他也有迫不得已之处。”紫光道,“何况我们数万年的情谊,你如今为十六重天上仙,不可如此!”

    “天道会劈死你。”逢疾言简意赅,“你不要命了?”

    长宁白着脸道:“你们无需为我求情,当初他在下界处处死路皆有我授意,是我技不如人,死又有何惧。”

    江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将他的元神随手扔到了地上,紧接着一道灿金色的仙光没入了他的眉心,封住了他全部的心智。

    “曜琰?”紫光看着面前的人,没来由地有些陌生,“你这法力——”

    “来自混沌核。”江顾闭了闭眼,收回了法相,看向苍梧和灵境,“上仙元神已有,你们还在等什么?”

    苍梧张了张嘴,捡起了地上空玄已经碎成了渣的元神,和灵境对视了一眼,开始合力打开弥华境紧闭的入口。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卫风试探性地开口:“师父,你怎么了?”

    “本位仙神而已。”江顾道,“我的元神无法直接动用混沌核的力量,需要一个不会抗拒浊气的媒介,本位仙神只是意志而非实体,不会被混沌核所伤。”

    卫风顿时放下心来,疑惑道:“可是你如何动用的混沌核的力量,为何我丝毫没有觉察?”

    江顾摊开手,掌心便多了个四面玲珑的法阵,他道:“是借由你剩下的一半仙骨。”

    卫风顿时松了口气。

    旁边的紫光和逢疾面面相觑,刚才江顾像是变了一个人,那强大的气势他们甚至都没敢开口去问。

    “那你打算如何处置长宁?”紫光道,“总不能真的杀了他吧?”

    “为何不能?”江顾道,“是他背叛我在先,当年我进魔林历练重伤,险些陨落,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在。”

    紫光哑口无言,良久才道:“那你为何不早与我们说?”

    “时机未到。”江顾看着面前缓缓打开的弥华境大门,“即便与你们说了,也只会让你们两边为难。”

    若非紫光那一嗓子,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长宁。

    逢疾抱着刀叹了口气:“若这些事真是长宁做的,他早就想置你于死地,杀了也该。”

    紫光皱眉道:“长宁是何脾性我们都再清楚不过,迢虚是他师父,他如何抗命?曜琰,此事该仔细调查后再下定论。”

    “已经来不及了。”江顾面无表情道,“他活着就是会是潜在的隐患。”

    “你——”紫光还要再说,被旁边的逢疾拽住。

    “你急什么,长宁这不是还没死吗?”他从牙缝里挤出丝声音,“别激他了。”

    紫光闭上了嘴,片刻后又道:“上重天出事了,我们来的路上发现天门前落下了仙力屏障,根本回不去。”

    “嗯,我知道。”江顾表现地很平静,“既然你们来了,便随我一同进弥华境。”

    紫光愣住,逢疾倒是很兴奋:“自然是可以。”

    “加我一个!”一直躲在暗处的望亭忽然现身,他期待地看向江顾,在江顾开口前道:“九重天司命府的永安仙君去了朝宿界,说服了我父亲和云光上君,说奉迢虚上仙之命,要将上界的混沌之气尽数引入你渡劫的那方小世界,这办法我听了都觉得过分,你肯定有办法阻止他们。”

    江顾没说话,反倒是紫光和逢疾听得直皱眉,紫光道:“这简直荒唐至极,迢虚这老东西到底想干什么?”

    卫风看向缓缓开启的弥华境大门,忽然下意识地退后了半步,方才江顾动用他剩下的半块仙骨,他隐约好像记起了些什么,久远的对话声在他脑海中缓缓变得清晰起来。

    ‘……我要下界带回混沌核……你吃的那东西是混沌核选中的容器,这世上只有你能熔炼混沌核……你可愿下界帮我带混沌核上来?’

    ‘那你能让我天天吃饱吗?’

    ‘能。’

    ‘我还想变成人……能练剑……两条腿走路……’

    ‘可以。’

    ‘那我愿意。’

    ‘可带上来之后,我未必能将你与混沌核分离……也许……被封印……’

    ‘什么叫封印?’

    ‘……就像你被关进了一个小盒子……要睡很长很长时间……’

    ‘你会叫醒我吗?’

    ‘会。’

    ‘好吧,那你要早点来下界找我……也要记得早点叫醒我。’

    ‘嗯。’

    ‘我现在可以喊你师父了吗?’

    ‘……’

    卫风皱起了眉,又想起梦境中与江顾的对话。

    ‘师父,为什么要用钥匙?’

    ‘因为我做错了一个决定……现在需要弥补。’

    江顾不会封印他,卫风望着江顾踏入弥华境的背影,所以江顾要怎么做?

    卫风想冲想去问他,告诉他自己可以帮忙,但他既不知道该如何帮,又无法保证自己真的能说服江顾——更何况他从来都是无条件地相信江顾,因为江顾总有办法。

    可是不行。

    他们走的这条路步步凶险,如果任何细节都要江顾一一掰开解释给他听,那他就永远跟不上江顾的步伐,只会变成他的拖累。

    他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却不显,更是罕见地没有不安和急切,而是步伐坚定地跟随江顾走进了弥华境的大门。

    无论江顾要做什么,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确保江顾平安无虞。

    第302章 情劫难渡(二十五)

    在众人的想象中, 弥华境应该是充斥着各种奇珍异兽和天材地宝的神境所在,毕竟方才弥华境开启时从中涌出的神力连卫风身上的混沌之气都无法与之相抗。

    然而事实却截然相反。

    一进入弥华境,满目尽是死寂荒芜,枯死的草木泛着黄, 一直绵延到天尽头, 零落的尸骨遍布,这些尸骨上散发着淡淡的神力, 却也抵不住时间的消磨, 正在逐渐流失。

    “这里便是上古神境?”卫风四处看了一遭, 神识早就跑了数万里远, 他转头看向江顾,“师父,此间无一活物。”

    这清冷死寂的感觉,竟和江顾梦中颇为相似。

    江顾道:“神界早已寂灭多年,世间神力稀薄, 下界所谓的神力其实不过是仙人的仙力, 弥华境有如此枯败之景也不出意料。”

    “可你不是要找无相木吗?”苍梧道,“这里没点活物, 哪来的无相木?”

    “也许无相木并非活物?”灵境猜测道。

    “没错。”江顾看着掌心的仙骨, “据说上古神与神兽陨落后, 元丹会融于土壤,化作轻壤,无数轻壤凝聚在一起而成无相木,此物无形无相, 能涤荡世间一切污秽, 有缘者方可得知。”

    “那怎样才算有缘?”望亭有些着急道,“外面三界危在旦夕, 上重天也情况不明,曜朔战神也不知道为何失去了踪迹,整个弥华境如此之大,就凭我们几个要找到什么时候?”

    苍梧和灵境也面色凝重。

    旁边的紫光和逢疾对视一眼,开始调动体内的仙力,未等江顾开口,卫风便道:“这还不简单,既然无相木一定会存在弥华境内,那将整个弥华境收服便是。”

    望亭愣住,苍梧失声道:“你疯了吧?!弥华境是上古神境,怎么收?”

    卫风理直气壮地看向江顾。

    江顾道:“无相木虽然是死物,但触及浊气仍旧会有细微的反应,只要有足够的多的浊气,无相木便会无所遁形。”

    “可能将弥华境这么大的地方填满的浊气,那得多少——”苍梧话音一顿,“曜琰,你真疯了不成?”

    “你俩打什么哑谜?”逢疾问。

    紫光面色微变:“你该不会是想将外面那些混沌之气全引进来吧?”

    “正是此意。”江顾看向卫风。

    卫风点头:“我此前在清怀神州地脉试过操控那些秽物,问题不大,我体内的混沌核可以将外界的浊气全都吸收再转化为神力,之前我们造通天路的时候便是这么做的。”

    “可这未免也太冒险了。”紫光皱眉道,“寻常仙人一星半点的混沌之气都受不了,就算你现在能控制住混沌核,万一浊气太多失控了怎么办?”

    “不会。”卫风笃定道,“我可以将混沌之气气转化,而且不会伤到仙骨。”

    “不止混沌之气。”江顾道,“既然迢虚想要将混沌之气引到下界,那他就该付出代价。”

    他转身,对紫光等人拱手行了一礼,道:“还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我定尽我所能,保全各位。”

    紫光等人着实愣了一下,但也未曾犹豫,回礼道:“我等自竭尽全力。”

    他们皆为仙人,心中已经隐隐有所感应,几人能够聚在此处,看似偶然,实则是天命所归,倘若天道真需要他们以命祭世救下方世界,他们也无畏生死。

    “下界苍生的气运与供奉养我上界,我们自然要竭尽全力。”望亭道,“我们一定要揭穿迢虚的诡计,重新还上下界太平。”

    他年纪最小,尚未历劫经历诸多苦楚,心中斗志却是最为澎湃激昂。

    江顾看向卫风:“能撑住吗?”

    卫风点了点头,道:“放心吧师父,通天路我都能上来。”

    “此事远比通天路凶险,需格外小心。”江顾捏了捏他的手腕,“一定要护好自己的元神魂魄,若出了差错,不必考虑其他,只管保全自己。”

    “好。”卫风一口答应下来,又忽然笑着传音道:“师父,从前你都不会如此细致地叮嘱我,怎么如今反倒担心起来了?”

    “不知道,现在只觉得你很好,仿佛被迷了心智。”江顾也传音给他,“我现在反而希望世上能有万全之法。”

    从前在上界,即便只有一成胜算他都敢赌一把,即便下界渡劫,只有三四分的胜算他也能毫无顾忌地拿自己和别人的性命去拼,可现在他却异想天开要十成十的把握,既要赢,还要自己与卫风都平安。

    瞻前顾后,已经落了下风。

    他从前不明白那些人为何会被所爱之人牵动心神,现在却懂了几分,这种自担忧中生出来的惧意对他而言十分陌生,尽管并不多,却已经足够动他心神。

    “师父,你同我说过,世上没有万全之法。”卫风道,“只要有一线机会,我们就该去争。”

    江顾看着他,道:“过来。”

    卫风愣了一下,现在这么多人……可是江顾喊他,他自然无法拒绝,他上前一步,挨得江顾极近,便顺手将人抱住。

    他以为江顾要做什么准备,谁知江顾只是简单地抱了他一下。

    “别怕,万事有我。”

    他松开手,却被卫风更加用力地抱进了怀里,他在江顾耳边低声道:“你也有我,江顾。”

    江顾愣了一下。

    “上重天的日子枯燥无聊,你是我遇到的最善良也是最喜欢的小殿下。”卫风认真道,“师父,只要有你在,我从来就没有害怕过。”

    说完,他化作了原形,密密麻麻的鬼纹瞬间布满了整个弥华境。

    江顾等人的法相缓缓现身,原本庞大无比的法相,在弥华境的枯地上却显得如砂砾般渺小,然而就是这些看起来渺小的法相,却直接强行打开了弥华境再次封闭的入口,入口处的七杀树上缠绕盘旋着神鸢鲛的法相,他对着上重天所在的方向嘶吼了一声,天地间冲着弥漫着的混沌之气便纷纷涌向了此处,七杀树吸收了过多的混沌之气暴涨了数千倍,竟已直冲上重天所在,树上艳色的花瓣绽放又转瞬枯萎,纷纷扬扬几乎落满了整个三界九州。

    三界正在厮杀的众人惊诧抬头,而正准备将混沌之气下放的云光和朝宿等人纷纷愣住,混沌之气开始飞速地涌向天际那抹红色。

    永安面色难看:“快,抓紧时间!”

    云光和朝宿见状不再犹豫,合力打开了将混沌之气下放的通道。

    上重天,天门缓缓叹了口气,垂眸看向化作了原形趴在门槛上呼呼大睡的无忧兽,又笑了笑。

    “来也无忧去也无忧,甚好。”

    无尽天神门。

    凌鄞看着面前已摇摇欲坠的神门,手中的长剑一甩,本位仙神的法相稳稳挡在了庞大浩瀚的神门之前,她沉声道:“众仙听命,随我封门,绝不可让混沌现世!”

    众仙齐声高喝:“是!”

    形色各异的法相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显露在十六重天的天尽头,而在神门下方,正是安静的曜琰仙宫。

    临风和平明尚无资格随凌鄞去神门前,但他们却谨记着曜琰临行前的安排,那就是尽可能扩大仙池使其仙力充足。

    临风拢着袖子站在池边,目光忽然一顿:“平明,你看池子里是什么?”

    平明定睛看去,疑惑道:“这是株七杀树——不对,上半部分是七杀树,倒影却像株桃花树,为何那桃花树下还有这么多人?”

    “这不是倒影。”临风惊诧,“这是下方的小世界。”

    在仙池的倒影中,殷红的七杀树树冠朝上,粉色的桃花树枝桠朝下,二者根系却难分难舍地缠绕在一处,在仙气缥缈的池水中,形成了瑰丽又怪诞的场景。

    仙池中的花树上下倒转,桃花树下的人影逐渐变得清晰又鲜活。

    “你确定这是江顾给你的那支桃花?”陆离雨仰头看着直冲云霄的桃树,忍不住感慨道,“成仙了果真厉害。”

    “少在那里啰嗦,快来救人!”温修霁怒吼了一声,将跑过来的一群小妖甩到了树底下。

    温涵玖化作了藤蔓本体,伸出了无数枝桠将那些跑不迭的修士抓住拖了进来,常平安则带着长宁神殿的众多弟子御剑匆忙救人,曜琰神殿的大长老则与江向云还有萧澹等人在最前面,试图抵抗那些从天而降的黑气,但明显无济于事。

    “此物甚邪,一旦沾染分毫便会化作齑粉。”白羿高声道,“来不及了,诸位快撤!”

    江向云脸色十分难看,他问萧澹道:“当年江顾飞升带走了混沌核,之前卫风也可操控混沌之气,为何没有如此大的威力?”

    “那时混沌核尚有缚魂钉镇压。”萧澹看着周围纷涌而来的修士,面色沉重,“你又如何知道会有混沌之气自天而降,竟准备了如此神器?”

    “自然是我七弟给的。”江向云顺手将扈惊尘和林庭雪扔向了树下,“他给我密信,要我不惜一切代价提前做好准备将人聚集,若非如此,我又怎么与你联手向沉曜开战?”

    以最大限度最短时间凝聚人手,这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只要拖延开战时间,他便能有最充足的准备,果不其然,在开战前夕,天地间就风云突变,无数黑气倾泻而而下,几乎可以吞噬世间万物。

    “江家主!”一头通体火红的神兽背上驮着数以千计的修士直奔而来。

    而在它身后,则是飞速蔓延的混沌之气。

    “乌拓,快!”玄之衍看着身后越发汹涌的黑气,纵身而下抓住了阳华宗几个掉落的小弟子。

    曲丰羽仰头看向那株通天的桃花树,巨大粗壮的枝桠仿若天地间撑开的一把大伞,遮天蔽日将无数修士庇护于树下,鲜艳的花瓣纷杨而下,竟是恰到好处地挡住了那些汹涌可怖的黑气。

    乌拓在最后一刻冲入了树下的保护圈。

    夏岭和莫道津护着吓哭的小弟子,喻千凝正在帮人疗伤,玄之衍狠狠地松了口气,抬手正接住了一片掉落的花瓣,微微一愣。

    “宗主,怎么了?”有个爱哭的小弟子抓住他的衣袖,踮起脚想要看。

    玄之衍看着花瓣上若隐若现的阳华宗宗门印记,喃喃道:“是卫风。”

    “卫风是谁?”小弟子疑惑地问。

    玄之衍把花瓣递给他,说:“卫风是我的一位朋友。”

    “是他救了我们?”小弟子拿着花瓣,还抽了抽鼻子。

    “嗯。”玄之衍说,“他和你一样爱哭。”

    树枝上,一只火红的狐狸趴在傀儡人腿上,身后的两条尾巴来回地晃,将花瓣扫落了下去,正砸到了蹲在树下直喘气的蟾蜍。

    孱临忧愁地看着越来越逼近的黑气,对江向云道:“这样下去恐怕这花枝也支撑不住了,天要亡我们修真界。”

    “未必。”江向云道,“江顾既然让我们做好准备,定然已有应对之法,既有一线生机,便绝不能放弃。”

    陆离雨抱着胳膊点头:“我才活过来几天,好日子还没过够呢,江大公子,快些想想办法,你要是想到了,我便勉为其难答应当你们江家的家主夫人。”

    附近的江家弟子闻言纷纷一言难尽。

    江向云神色凝重,其他人也不遑多让,哪怕他们在修真界都是些呼风唤雨的大能,可在如此碾压式的灾难面前,却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力。

    “没有修为这些黑气便无法攻击。”人群中忽然传来了道微弱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萧清焰站在黑气笼罩的边缘,缓缓地伸出了手,在一众惊诧的目光下,那只手安然无恙地透过了黑气,而且不再前进分毫。

    “只要散尽修为,挡在这些黑气面前,它们就没办法再前进了。”萧清焰说,“前些日子我修炼险些走回入魔,不得已尽毁修为,如今看来反倒有用。”

    可是话虽如此,众修士苦苦修炼多年,许多大能更是飞升在即,谁又能真肯散尽修为,做那个挡在前面的人呢?

    “我来试试。”常平安拢起掌心,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对着自己的丹田便是一掌,周身的修为瞬间散尽。

    “平安!?”温涵玖惊呼了一声。

    常平安对他笑了笑,道:“总得有人试一试。”

    而后他就毫不犹豫地走进了外面的黑气中,竟逼得那黑气退后了几寸,他转身看向众人道:“有用。”

    树下顿时一片死寂。

    第303章 情劫难渡(二十六)

    虽然这根桃枝保住了修真界大部分人, 但树下各宗各派各家,不止远近亲疏,更多的是新仇旧怨,就算有人像常平安一样愿意废掉修为在前面挡住黑气, 也难保他们的仇家不会动手, 又如何保证那些大能不会对弱小出手,逼他们在前……

    几乎瞬息之间, 树下众人便已蠢蠢欲动, 将目光对准了自己的仇家。

    “这可完蛋了。”陆离雨低声传音给江向云, “还不如大家一起等死呢, 看吧,半炷香之内绝对要出乱子,只怕这些人没死在黑气里,反倒要死在自相残杀里了。”

    江向云听着他的话,一边出手挡住了旁边打算对常平安出手的萧澹。

    萧澹笑道:“江家主, 你拦得住我, 能拦住所有人吗?”

    “不必所有人。”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曜琰神殿众弟子听令。”

    “弟子在。”众多弟子纷纷出声。

    “凡飞升失败者, 皆可废去修为, 挡于树前。”大长老缓缓出声。

    温修霁瞳孔骤缩, 急声道:“大长老,万万不可!”

    “我等时运不济,混沌核在世其间飞升失败成了所谓的半仙族,如今混沌核虽然已回上界, 但我们半仙一族依旧飞升无望。”大长老不疾不徐道, “如今废去修为重归本源,未尝没有一线生机, 若你们想在此界蹉跎这一生,那我也不加阻拦,全凭你们自己决定。”

    话音落下,他已率先废去了修为,只身站在了黑气中。

    曜琰神殿的众弟子见状,陆续又有许多废去了修为,同他站在了一处。

    而常平安手下的弟子们,早已有许多效仿他们的小师叔,自废去了修为,挡在了众人面前。

    温修霁愕然地看着这些人,万分不解,但他依旧没有想要废弃修为的打算,尽管大长老此言说服了许多半仙族,但对他而言这点希望还是太过渺茫,人各有志,他宁可在下界过安稳日子,倘若来日这些同族飞升有望,他也不会后悔。

    想罢,他长剑一甩,挡在了这群半仙族的身后,道:“既然大长老执意如此,那便由来来替诸位护法,我看谁敢轻举妄动。”

    大部分半仙族活得时间长久,在无望中苦苦等待,如今宁愿选择自废修为得个机缘,也有许多心怀大义的清修,甘愿自费修为挡在众人面前,但更多的修士则是沉默而复杂地望着眼前这一切。

    但人数还是太少。

    温涵玖见状,直接化出了藤伞,遮天蔽日的藤蔓缠绕在桃枝上,补上了大半的缺口,而后自行废去了修为,竟与那桃花枝堪堪融于了一体。

    “阿玖?”常平安愕然,“你无需如此。”

    温涵玖修的既非苍生道,又非半仙族,而且他还是江顾暗中点的神器,若来日飞升,自有大好前途在等着他。

    “救人也是功德一件,即便我飞升成仙后,做得也该是如此,反正本质都一样,那我没飞升时做又有何区别?”温涵玖已经无法化成人形,意识也在逐渐回归藤蔓的本体,他笑道,“平安,我很开心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此生无憾了。”

    常平安低头看着缠在手腕上的藤蔓,良久才道:“我也是。”

    可惜温涵玖已经听不到了。

    “江家弟子听令,为众位半仙族修士护法,任何敢扰其身者,杀。”江向云见状果断下令,带着陆离雨和江家弟子一起,挡在了那群半仙族修士和庞大的藤伞面前。

    而那恐怖的黑气终于缓慢地停下了侵蚀的脚步,与这护着众人的桃花枝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与此同时,上界弥华境。

    江顾一边同紫光等人撑住了弥华境的入口,一边时刻关注着卫风的情况,而神识已经遍布了整个弥华境,未曾放过境内死地上的一举一动,终于在某一处发现了浊气格外浅淡。

    他心念一动,人就已经到了眼前,而后毫不犹豫地伸手,果不其然从土壤里抓出了一块巴掌大小形状不甚规则的东西,因为吸收了浊气,原本无色无形的东西变成了浅淡的黑色,形状也被浊气中掺杂着的鬼纹挤做了一团,他当即便将这块无相木融进了法阵之中,同卫风那块半块仙骨融合在了一起。

    刺眼的光芒过后,江顾掌心便多了枚通体漆黑的钥匙。

    就在几人以为他要用这钥匙形状的东西将卫风与混沌核分离时,他却将这枚钥匙融进了自己的元神之内。

    “师父?!”卫风愣了一下,紧接着便觉不妙,“你打算做什么?”

    “你此前曾吞噬了混沌核选中的容器,几万年之久,容器早已与你密不可分,你既吸收了混沌核,便也早于其融于一体,这么长时间以来,天道用尽了办法,无论如何杀死你,无论降下多少雷劫都无法将你与容器分开,区区一块无相木又如何能做到?”江顾知道他害怕,一边利用那钥匙缓缓吸收着混沌之气,一边耐心同他解释,“我拿无相木不是为了将混沌核与你分离,而是想要你体内混沌核的力量。”

    卫风愕然:“为什么?”

    他只是单纯地不解,因为江顾若真的想要混沌核的力量,他便是散尽修为都会给,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

    江顾笑了笑:“自然是因为我想要三界九州,乃至整个上重天,十六重天上仙的力量于我而言根本不够,我从计划下界渡情劫开始,就是为的今天,只是你关于这些事情的记忆被留在了这半块仙骨中。”

    卫风直觉不对,他皱起眉道:“师父?”

    他师父想要统一三界他信,毕竟江顾从来都没有掩饰过自己的野心和自负,但他不信师父会要他体内混沌核的力量,毕竟江顾自负到了极点,不是他自己的东西他压根就看不上。

    江顾眉梢微动,示意他稍安勿躁。

    卫风咬了咬牙,瞪了他一眼。

    体内已经有了足够多的混沌之气,江顾催动了那枚钥匙,竟以一剑之力直接将整个弥华境上空劈裂了一道口子,整个弥华境转瞬间扩大了无数倍,将三界九州还尚且不知发生了何事的众人直接囊括在了其间,一人之力带着整个弥华境直奔上重天而去,而弥华境所过之处,众人无一幸免,皆被吸附其间,甚至体内的仙力都在飞速消逝。

    “这是怎么回事?”永安看着面前陌生的环境,扶住了旁边的树枝,谁知定睛一看竟是巨兽的尸骨。

    云光和朝宿也不明所以,他们前一刻分明还在将混沌之力倾注下界,可转眼间就风云变幻,他们已经身处异地,而他们身后还有众多的三界兵将。

    “我的力量为何在消失?”云光面色骤变。

    永安也慌了神:“我的仙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被弥华境囊括在内的众人纷纷慌了神,因为无一例外,他们体内的仙力都在飞速流逝,只有无方一人面色古怪——他体内被腐蚀的仙骨随着力量消失,竟逐渐开始恢复了!

    原本正在各处驻守准备随时封印整个上界的曜朔宫仙人也都摸不着头脑,曜朔不得已现身,示意众仙稍安勿躁,而后在一片荒芜中找到了他本该在九州天尽头的好儿子。

    可不等他同江顾说上话,江顾已经带着整个弥华境稳稳当当落在了神门之前,而随着他体内的混沌之气越来越多,吸收的力量也越来越磅礴,而这些力量无一例外全都经过了卫风,然而他此时只能充当转化力量的媒介,一旦他轻举妄动变回损伤江顾的根本,可这些恐怖的力量看得他心惊——江顾即便是上仙,也远远无法承受如此多的仙力与混沌之气。

    十六重天天尽头。

    凌鄞的法相苦苦支撑,眼看神门就要破开,她已经闭眼准备接受陨落的命运,谁知下一瞬,一只比她法相还要庞大的灿金色手掌覆在了她的法相手背上,帮她一把将欲开的神门稳稳地关了上去。

    “母亲。”江顾冷淡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此处交给我。”

    凌鄞面色骤变:“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江顾真身走到她面前,对她行礼:“凌鄞上神,我以第十六重天之主的身份,请您退避此处。”

    凌鄞冷下脸:“放肆,我奉天道之命看守神门,岂容你决定去留?”

    “现在不是了。”江顾扶住她的肩膀,转身便将她推向了身后,正甩进赶来的曜朔怀中。

    曜朔赶忙接住自己的道侣,厉声道:“曜琰,怎可对你母亲动手?”

    “不止凌鄞上神,谁若敢拦我,我便杀谁。”江顾长剑直指迢虚,在众仙面前缓缓开口,“迢虚上仙,两万年前你私自撬动混沌核封印结界,致使混沌核流落下界,使那一方小世界几万年都无人成功飞升,那一界飞升气运全都归于你身,你可知罪?”

    迢虚笑道:“曜琰上仙,无凭无据,你何出此言?”

    江顾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如今你为了将水搅浑,命永安挑拨云光和朝宿,将混沌之气引入下界,那些被你夺走气运的修士为了自保已散尽修为,你身上这些气运已经溃散,你又该如何解释?”

    迢虚面色一变,但已经来不及,他的气运正在飞速地消退,而在场的上仙都不是等闲之辈,在他的匆忙掩盖之下,早已将他的气运来源看得一清二楚——仙人的气运来自管辖各界,不会如此单一且浓郁,而他显然是将一界最有力量的气运全都凝聚在了自己身上。

    不等众人议论,便听江顾道:“你既犯下如此重罪,就该为此付出代价。”

    迢虚沉声道:“你不过区区几万岁的小仙,喊你声上仙你真当自己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吗!”

    他抬手,周围的仙力凝聚直冲江顾而去,却连江顾的衣袖都未曾碰到,身后的法相与真身就化作了齑粉,元神与本位仙神被江顾的法相押在了手中。

    而下一瞬,他的元神就化作了一缕青烟,被吸入了紧闭的神门。

    “迢虚上仙违反天规,私自对下界动手,如今已献祭神门,诸位上仙可有异议?”江顾执剑环顾了一周。

    众仙皆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毕竟他们清晰地感觉自己体内的力量正在流逝,而江顾背后的法相却正变得越来越庞大,但相对应的,那扇被强行关闭的神门也已经震动得越发厉害。

    江顾扯了扯嘴角,转身便要开那神门。

    “曜琰!”

    “师父!”

    卫风和凌鄞曜朔等人纷纷出声。

    “曜琰,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凌鄞一边阻止着体内的力量消失,一边担心又严厉地质问江顾,“你可知神门内有什么?”

    “我自然知道。”江顾淡淡道,“还请上神带领众仙,守好上界。”

    话音落下,他身后的法相浮现出了一枚通体漆黑的钥匙,而后毫无顾忌地打开了神门,纵身一跃。

    缠绕在七杀花树上的卫风瞳孔骤缩,好在他早有准备,果断舍弃了周身的鬼纹直接紧随他而入,靠着早就烙印在江顾后腰上的那片鬼纹,在一片虚无中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江顾的身影,而后将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伴随着江顾和卫风跃入神门,门内的混沌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上界众仙纷纷色变出力抵挡,然而他们的仙力早就不知不觉被江顾吸收了大部分,在如此庞大的力量面前竟显得如此渺小和不堪一击。

    然而就在所有人以为死期已至时,那些力量恐怖的混沌却穿过了他们的真身与元神,疯狂地涌入了堵在神门前的弥华境,这个早已枯死的上古神境变成了一处最佳的缓冲之地,挡住了混沌倾泻的最大破坏,而紫光和逢疾等人守着的入口,如今已经成了混沌倾泻的出口,密密麻麻的鬼纹编织成了孔眼细小的网,逼得混沌只能缓慢地倾泻,而那株七杀花树成了阻挡混沌的中流砥柱,竟是稳稳地扎根在了十六重天的天尽头。

    无尽天陷入了一片令人心惊胆颤的寂静,仿佛无一活物,时间和空间凝滞不前。

    正在打盹的天门缓缓睁开了眼睛,望向了那里,却忽然愣住。

    那些混沌并未倾泻而下。

    一片七杀花的花瓣晃晃悠悠飘到了天门前,趴在它脚下熟睡的无忧兽甩了甩尾巴,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过去。

    花瓣落地的刹那,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天尽头的场景在天门眼中纤毫毕现,满目疮痍一片枯地的弥华境和灵气充裕生机勃勃的十六重天天尽头空间重叠,上重天众多上仙目光惊愕地望着面前半开的神门,凌鄞面色怆然朝着神门伸出了手,曜朔在旁边拦住了她的肩膀,而三界厮杀的众人死伤无数,正无措地站在枯地上抬头望向神门,九州不明所以的众多散仙和妖魔也尽数举目,遥望着对他们而言恢弘庞大的神门。

    巨大的七杀花树扎根而下,几个年岁尚轻的小仙人死死守着弥华境的出口,拼尽全力不让混沌倾泻半分,哪怕周围的鬼纹已经紧绷到了极点,仿佛下一瞬就要断裂。

    而在七杀花树之下,倒映着下方某个小世界的景象,无数费尽修为的修士站在一株花树的边缘,阻挡着混沌之气的入侵,他们看起来是如此的渺小脆弱,然而却逼得混沌之气无法再前进半分。

    而放眼整个上界,早已变得空荡寂静,无一活物。

    唯有无尽天之下的曜琰仙宫,两名小仙拢着袖子,在低头看仙池中游的一尾锦鲤,水面荡漾起的波纹也凝固在此时此刻。

    艳丽的花瓣缓缓落下,砸在了无忧兽的眉心。

    时间骤然恢复了流速,眼看要挣脱鬼纹的混沌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横地拽了回去,自众人体内呼啸而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涌回了神门,快得仿佛只是众人仓促间的一抹幻觉,而上界的七杀花树与下界的桃花枝几乎同一时刻消散,伴随着它们一道消散的,还有上下两界汹涌蔓延的混沌之气。

    伴随着神门重重合上,天地间骤然清明一片。

    第304章 情劫难渡(上)

    神门内。

    无尽的混沌湮没了时间与空间, 卫风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却感受不到混沌对元神的侵蚀。

    “师父?”他喊怀里的人,却没有应答。

    “师父?江顾?曜琰!”他换了好几个称呼,覆在他后背上的手终于缓缓地动弹了一下。

    卫风大喜, 将自己早已储存多日的精纯灵气缓慢又细水长流地输送进了江顾的丹田, 他小心地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尚可。”江顾睁开眼睛,面前是一片空茫的黑和浸入骨髓的冷意, 只有卫风身上残余着些许暖意, 让他拥有实感, “你受伤了没有?”

    卫风摇头:“我没事。”

    江顾又没了声音。

    “师父, 别睡着。”卫风拼命地将体内的灵气渡给他,“别睡,这混沌可以侵蚀意识,现在上界大部分力量都在你体内,你要是睡了, 混沌就会将你的意识彻底绞杀。”

    源源不断的灵气将他的元神覆盖住, 卫风与他融合在一起的心脏在胸腔中有规律的跳动着,试图将他体内浑厚的仙力渡过去。

    “你何时偷偷存了这么多灵气?”江顾问他。

    “我和风无忧去魔林搜寻来的。”卫风说, “你曾教过我, 越微弱的力量越容易被强者忽视, 那对天道而言应该也是如此,天道想要你们这些仙人的命,那下界的灵气对它而言应该就不会被刻意针对……我也没想到真能用上,只是觉得有备无患。”

    江顾闻言笑道:“如此说来, 你还做了不少准备?”

    “我知你有数, 但不做些什么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卫风将他护得更紧了些,“你将我体内混沌核的力量全都吸收走, 就是怕我被那些上仙们封印进神门里,我都知道。”

    江顾在黑暗中捏了捏他的后颈:“为何到了上界,你就变得越来越聪明了?”

    “本来就聪明。”卫风道,“我还知道你这样做是替了我,想要一人承担这些,可若你代我被封印在此处,江顾,你又要让我如何?”

    江顾沉默了片刻:“我自然会想办法出去见你。”

    卫风摇头:“望月一战,你在虚空印中那十几年我便体会够了这种滋味,一入神门,不知要几千上万年,便是百万年也算不了什么,你要我等多久?我怕我没等到你出来,自己就要疯了。”

    “何况你不在,旁人都要来欺负我。”

    江顾失笑:“你身负混沌,谁敢欺负你?”

    “你。”卫风闷声道,“要不是我反应快,险些就被你丢下了。”

    江顾在黑暗中轻笑出声。

    “你不要总笑。”卫风抱着他在无尽的混沌中漂浮,看着远处浮现的点点碎光,“前面好像有光亮。”

    江顾转头望去,道:“也许是上古神陨落之后留下的残魂。”

    他抓住卫风的手,两个人朝着那片光漂浮而去。

    那仿佛一片无垠的星海,璀璨的光芒照亮了无尽的混沌,而当他们靠近,那些残魂中便映出了主人生前的记忆,无数古神的身影显露其间,他们也曾有喜怒哀乐,经历过波澜壮阔的一生,无论是爱恨情仇还是苍生执念都被湮灭在了寂灭的神界,随着紧闭的神门而封印于此,再也无人知晓。

    “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做这些?”江顾问他。

    卫风道:“我只能隐约猜到些,你想救我,想要彻底消灭混沌核,或许还想一统上界。”

    “也不算错。”此处不受天道辖制,江顾便不再有所忌惮,他道:“我自出生起便已开智,同天道联系紧密,我继承了母亲的上神血脉,也能隐约能感知到自己和上界的命运。”

    “我从睁眼那刻起,便知道上界会在某一日被混沌吞噬,同神界一样彻底归于寂灭。”

    *

    他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凌鄞,也不是曜朔,而是他后来的师尊鸿宸。

    他在黑暗中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仙尊,这孩子自打降生便未曾睁开过眼睛,我同曜朔想尽了办法都不能让他醒来。”

    “他已经醒了。”是另一道浅淡的男声,“只是他不愿意睁开眼看这世间,若你们放心,便将他交予我带三日。”

    凌鄞和曜朔自然是答应了下来。

    “我叫鸿宸,日后会与你有段师徒缘分。”鸿宸抱着他道,“你既来到这世上,便该睁眼看一看。”

    他依旧没有睁眼。

    于是第一日,鸿宸抱着他走遍了整个上界,十六重天的奇景、三界的风光和九州的异象都没能让他睁眼。

    第二日,鸿宸带着他游历了下方数不清的小世界看尽人间喜怒哀乐,他仍不愿睁眼。

    第三日,鸿宸领着他的元神遍布虚空,同他讲了一日的道,他还是不愿意。

    在三天的最后几个时辰,鸿宸抱着他来到了魔林边缘,叹了口气道:“既然不愿看,那就不看了,凌鄞能窥见未来,你应该是看到了自己愿意看到的东西。”

    仙尊叹的这口仙气,让脚下随着神界枯寂多年的七杀花树重获生机,开出了火红的花,清甜的花香瞬间弥漫了整片魔林。

    一直安静在他怀中的婴儿动了动鼻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清亮的眼睛中倒映着十六重天天尽头的火烧云,还有那扇紧闭的神门。

    “原来如此。”鸿宸低头看他,“你是看见众仙死劫,上界覆灭。”

    他怀里的小孩儿瘪了瘪嘴,终于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引得天道震荡,劫雷声阵阵。

    鸿宸哪里哄过孩子,他道:“你既已开智,就不要随便哭嚎。”

    小孩儿似乎听懂了,歪了歪头,然后嚎得更大声了。

    “原来还是个犟种。”鸿宸被他吵得耳朵疼,指尖一点,封住了他的嘴巴。

    他怀中的婴孩气愤不过,硬是憋出了一滴眼泪,啪嗒一声坠落,正砸在路过的一团秽气上,将那秽气直接砸进了花里。

    鸿宸愣了一下,低头去看那花,花瓣正中,那团路过的秽气得了凝聚着上仙精元的眼泪,竟直接化作了一团小小的秽物,茫然地在花瓣里横冲直撞。

    小孩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挣扎地出了他的怀抱,飘到了花瓣前,一只手抓住那只小秽物,便要动用法力取回自己的精元。

    “不可。”鸿宸一只手将他抱起,拿走了他攥着不放的秽物,教导他,“它既有幸得你精元而生,便是它的气运,如今虽未开智,却也成了条生命,不可再收回。这是你们冥冥之间的缘分。”

    他皱眉看着面前的小秽物,责怪地看着鸿宸。

    鸿宸面不改色道:“你嚎起来实在太吵,又不掉眼泪,这也怪不得我。”

    小孩儿在他怀里自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抓他的头发放进嘴里啃,又皱着眉吐了出来。

    鸿宸笑道:“你虽开了智,却如一张白纸,本能习性原来也与婴儿无异,想来只是聪明些,你父母也能放心了。”

    他指了指鸿宸手中的东西。

    “有你的精元加持,恐怕过不了几年它就能开智了。”鸿宸将这小秽物放回了七杀花树的花瓣中,“此处既有灵气又有浊气,便于秽物吸食,就让它在此处安家,可好?”

    他迟疑地点了点头。

    “此子聪慧,又看见了未来一些事情,便忧思过重不肯睁眼。我封印了他预知的能力,也将他看到的东西一并封了,想来此后便能与寻常小仙君无异了。”鸿宸将怀里的孩子交给了凌鄞。

    “多谢仙尊。”凌鄞抱着他,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以后你便叫曜琰,可好?”

    他点头,伸手抓住凌鄞的头发往嘴里放,凌鄞失笑,指尖放在他嘴边渡了仙灵给他:“原来是饿了,仙尊这三日都没喂你仙灵吗?”

    鸿宸:“……我的确忘了此事。”

    刚出生的小仙君是不会修炼的,即便开了智也不行,所以这孩子就被他带着上填入地进虚空活活饿了三天。

    难过哭得那么大声。

    “只是他被封印了预知,恐怕以后在推演和封印记忆之术上无法精进了。”鸿宸又说。

    “无妨,我只盼他能平安快乐就好。”凌鄞低头,对着他笑了一下。

    这些便是他最开始的记忆了,而随着他年岁渐长,便也将最开始的记忆慢慢尘封,直到他一百岁的生辰宴,一只刚开了灵智的小秽物误打误撞闯了进来。

    他极爱干净,并不喜欢这些又笨又脏还软黏的小秽物,而且他并不是什么良善心软的性子,杀过的魔物都不知凡几,随便释放的威压都能清理一大片秽物,魔林的秽物之地就是他杀干净的。

    但他一眼就认出了这只小秽物,是借他在世间落下的第一滴眼泪而生的那团秽气所化,它生于七杀树上,在傍晚煞气最重的时辰,至阴至污之体却得了至纯至阳的仙元,无论从里看,都是多舛艰辛的命途。

    于是他开口放走了这小秽物。

    从此以后,他的命运便开始同这只秽物纠缠不清,直到一万岁那年,鸿宸闭关,他偷入魔林,才算终于有了真正的交集。

    第305章 情劫难渡(中)

    那是鸿宸闭关, 凌鄞的生辰宴后。

    送走那只又笨又爱哭的小秽物之后,他就直接去了魔林,他本意是想自己历练,顺带看看迢虚到底要长宁干些什么事情, 当然除了这些原因, 还有一点就是他总觉得师尊还有父亲母亲在瞒着他一些事情,若他独身一人, 说不定可以碰到些机缘。

    魔林边缘都是些低阶的魔物, 曜琰杀得很顺手, 这些魔物长时间吸食仙灵排出浊污, 而且经常捕杀一些修为低微的小仙童,一般仙人碰到便会顺手除去,同消除秽物一般,对他们来说都是些很寻常的事情。

    这些魔物聚集的地方会有些秽物,那些秽物被他的剑气所伤, 没撑过半息就消散成了团秽气不见了。

    他敏锐地听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手中的剑一转,直插进树干中, 堪堪擦着对方而过。

    漆黑的小秽物吓得抖成了筛子, 它蜷缩成一团, 看起来很难受,浑身散发着股奇异的糊味,原本黑亮的眼睛也紧紧闭着。

    是被雷劫劈的。

    曜琰微微蹙眉,不明白为何一团秽物会引来劫雷, 但下一瞬一道雷劫又直冲它劈了下来。

    他顺手撑开了带着的白伞, 却因为年久未用,这伞柄的藤木又重有了生机, 绿色的藤蔓爬满了整个伞面,经这雷劫一劈,竟生出了丝意识来。

    小秽物蜷缩在泥里,动了动鼻子,应该是认出了他。

    “……苦头还没吃够么,竟还敢跟着我来魔林?”他说了这小秽物一顿,觉得它有些不听话。

    自上次宴会已经过了四十四年,这小秽物竟半点长进都没有。

    “我饿……”小秽物在求他,曜琰眉头皱得更深,学着鸿宸训自己时的口吻,训了它一顿。

    但这小秽物承受能力很差,竟被他说哭了,甚至让他杀了自己。

    它看起来很难受。

    哭得也很烦人。

    “这伞能挡劫雷。”曜琰将手中的藤伞给了它,嫌弃道:“你哭起来更丑了。”

    然后便不再管它,径直进了魔林。

    他一边历练一边寻长宁,但他到底低估了魔林的凶险程度,在追杀一个高阶魔物时,不甚受了伤。

    那魔物羊角狐面,生了双白瞳,他曾在上古神魔录中看过记载,此魔物名少阳,服之内丹,寿命可增一万年,双目可感人之情绪,还能防止记忆被人篡改,前面两个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但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记忆有问题,是以对这东西势在必得。

    但他没想到这东西的涎液有剧毒,古籍中更无此记载,等他反应过来,半边身子已经麻痹了。

    他险些被那只少阳踩碎了胸膛,翻身一滚躲进了旁边的树丛,却不想对方嗅觉灵敏,竟悄无声息地从树梢爬了下来,他后背一寒,想要拿剑手脚却不听使唤,那只少阳兽张开了血盆大口,直接朝着他扑了上来。

    法力强横的赐福直接将对方撞飞了出去。

    曜琰也被对方的力道撞得在地上滚了几圈,脸颊都沾上了些泥,他稳住心神想要努力调息驱逐那些毒素,岂料那只少阳还不肯死心,再一次朝他飞扑了过来。

    他何曾经历过如此劣势,身上沾到的泥更让他恼怒,宁可损伤根本也要召出法相,下一瞬一团漆黑的秽物忽然从半空中飞了出来,身后的劫雷噼里啪啦穿过它劈在了那只少阳身上,竟将那庞然大物劈了个半死,昏了过去。

    小秽物烂泥一样跌在了他怀里。

    他手脚不能动弹,靠在树上,衣袖间都是污泥,是出生以来第一次这么狼狈,相较之下这团秽物在身上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伞……被人抢走扔掉了。”小秽物哭得上期不接下气。

    曜琰低头看着它,想说话,却出不了声,更动不了。

    那小秽物趴在他胸口上哭了个够,好半晌才意识到不对,它抬起头:“小仙君,你为什么不说话?”

    曜琰:“……”

    小秽物擦了擦眼泪,呆呆地看着他:“你也不嫌我脏了。”

    曜琰:“……”

    嫌弃还是嫌弃的,他要是能动,早就将它甩上八千丈远。

    小秽物盯着他,咽了咽口水:“小仙君,我好饿,能给我一口仙灵吗?”

    曜琰皱起了眉,就见这小秽物趴在他脖子上使劲闻了闻:“我好想吃了你呀。”

    他心中冷笑,暗道秽物就是秽物,即便开了智也本性难移,他因之前那点前缘屡次放过它,结果他一朝落难,这小畜生竟然想吃了他。

    “但是吃了你的话,以后就见不到你了。”小秽物自言自语道,“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曜琰无法开口反驳,只能冷眼看着它。

    小秽物看着他垂涎欲滴,踩在他的胸膛上踮起脚尖舔了他的下巴一口,他额头的青筋瞬间暴起,却无法动弹,那只小秽物恋恋不舍地爬下去,到了那只少阳面前,张开了嘴巴,细密的牙齿瞬间就刺穿了这魔兽的血肉和骨头。

    不多时,这只少阳就只剩了血淋淋的骨头架子。

    “我还是好饿。”小秽物应该是发现了在他身边不会被雷劈,钻进了他的前襟里,絮絮叨叨同他讲了许多话。

    “我吃了你给的仙灵,睡了一觉起来感觉自己变厉害了好多,然后我就来这里面吃了好多好多东西,睡了一觉后就被总被雷劈。”小秽物委屈道,“它只劈我,可我又没欺负它。”

    曜琰暗思,这小秽物许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也可能是他的仙灵太盛,导致这秽物体内灵浊失和……

    “又疼又饿,好难受。”小秽物带着哭腔,“我的盒子也被劈坏了,小仙君,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

    它将贪得无厌演绎得淋漓尽致,甚至从他怀里找到了一条新帕子据为己有,趴在他怀里一直说到七杀树上一共有几朵花,才沉沉地睡了过去。

    又过了许久,他才重新恢复了知觉,第一件事便是将自己浑身上下的血和泥洗了一遍,胸口的秽气却极难洗净,罪魁祸首被扔到了地上,摔得一脸懵。

    这小秽物也算阴差阳错救了他一命,曜琰丢给了它一大块仙灵,又拿了对凤凰的翅膀扔给它,道:“此物也可挡雷,这次多谢你出手相救。”

    小秽物抱着翅膀茫然地看着他:“可我是赶来吃你的。”

    “……论迹不论心。”他将东西给了它,继续往魔林深处走去。

    但这小秽物得了仙灵和翅膀依旧不满足,还是锲而不舍地跟在他身后,大约是一人历练无聊,也可能是单纯觉得有意思,他斩杀魔物时便刻意留了些尸体,那只秽物就会迫不及待地扑上去啃食。

    这场面实在称不上美观,他通常斩杀完就会背着剑离开,那秽物就一边拖着啃了几口的庞然大物一边跟着他身后,有时候不仔细看都不知道这东西在哪里。

    后来他干脆等着小秽物吃完再赶路。

    “小仙君,仙灵吃完了。”它应该是认准了他这个长期饭票,既能换着口味吃饱还能避劫雷,每天只舍得吃一小口仙灵,但仙灵也很快见了底,“再给我一块吧。”

    “贪得无厌。”他看着胖了一小圈的秽物。

    “求求你。”小秽物想拽他的袖子,被他躲开。

    “别想了。”他道,“再往里走便到了魔林中央,里面太过危险,你回去吧。”

    小秽物说:“我不认识路,而且我能帮你吃了这些魔物。”

    原来它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帮忙,曜琰也没有戳穿,只道:“我用仙力将你送回去——”

    他话音未落,脸色忽然一变,挥袖卷起这小秽物就躲到了树后。

    “嘘。”他抬起食指放在了嘴边示意它安静。

    “嘘?”秽物举起圆圆的小手,放到嘴边学他的动作,结果嗅到了手上残余的仙灵,放进了嘴巴里舔了舔。

    “……”他不再管这蠢货,而是看向了外面的两人,却正是迢虚和长宁。

    “再往里走便是混沌核的封印之处了。”迢虚对长宁道,“当年这封印是由你父亲加固的,只需要你一点血脉之力,便可撬动这封印,剩下的便交给我。”

    “可是师父,此处是禁地,寻常仙人一旦碰到混沌之气就会仙骨腐烂而死,我——”长宁欲言又止。

    “有我护着你,怕什么?”迢虚笑道。

    “师父,我们为什么要将混沌核放入下界?它被封印在此处不好吗?”长宁问。

    “你懂什么,混沌核放在上界始终是个隐患,万一哪天封印松动,对于整个上界都是灾难。放入下界便不一样了,下界的没有仙人只有凡人和修士,他们没有仙力只有灵力,混沌核对他们不会造成太大伤害。”迢虚道,“更何况现在我的修为已到瓶颈,只需要借下界一点气运,便能突破瓶颈,不再受时夜和曜朔等人压制,你的日子也不必如此艰难。”

    “师父……”长宁面露纠结。

    “好了,不要再优柔寡断,你当真甘心处处都矮那曜琰一头吗?”迢虚厉声道,“混沌核一旦下界,就能压制住那方小世界的天道,一方世界的气运便尽归你我所有,有什么好犹豫的?”

    “可那方小世界我曾与曜琰一同神降过,灵气充沛资源丰富,飞升的修士比比皆是,若是夺了他们的气运——”

    “如何叫夺?只是暂时让他们助上界吸收混沌核内的混沌之气。”迢虚打断了他,“何况这只是一方小世界而已,长宁,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能如此犹豫不决?”

    长宁张了张嘴,不敢再辩驳。

    师徒二人说着话,便进了魔林深处。

    曜琰躲在树后,皱起了眉:“混沌核?”

    “好吃吗?”小秽物问。

    “此物乃是上古神界遗留之物,封印在魔林中央,虽然力量很大,但仙人无法吸收,甚至会腐蚀仙骨,是以他们都避之不及,甚至连此处都鲜少踏足。”曜琰道,“上次混沌核封印松动,我师尊便是因此受了伤。”

    小秽物听得云里雾里:“那就是不好吃。”

    他道:“迢虚竟然打的这个主意,若让他得逞,否则下方那方小世界的气运便断了。”

    “断了不好。”小秽物说。

    他跟了上去,点头道:“自然不好,不过他敢动混沌核,手中一定有能躲避混沌之气的法宝,将那法宝抢来,他就会功亏一篑。”

    “什么叫功亏一篑?”小秽物问。

    “就是做不成。”他言简意赅,“你还要跟着我吗?”

    “要!”小秽物开心道,“还是第一次有人陪我玩。”

    “这不是——算了。”他垂眼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自己护腕上的小秽物,警告道,“不许碰我的手。”

    “好。”小秽物端坐在他漂亮的护腕上,“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变成和你一样?”

    “你想化人?”他愣了一下。

    小秽物点头:“变成人就能穿好看的衣服,我喜欢你的衣服。”

    “凭你修炼的速度,可能要等几十万年。”他说。

    “几十万年是多久?”

    “很多个一万年,我们现在才一万岁。”他给小秽物解释,“等我几十万岁——”

    他忽然语气一顿,脑海中飞速闪过了什么,心情莫名地低沉下去。

    “怎么了?”小秽物试探地戳了戳他的手。

    “我总觉得……自己应该活不到几十万岁。”他皱起眉,“甚至活不过十万岁,真奇怪。”

    可上界的仙人们动辄都几十万岁,他怎么会连十万岁都活不过去呢?

    “也许只能活两三万岁。”他看着手腕上蹲着的小秽物。

    “那你死了我可以吃光你的仙灵吗?”小秽物问,“说不定我就能变成人了。”

    “死了仙灵也就没了。”他不远不近地缀在长宁和迢虚身后,分神和它说话。

    “那算了。”小秽物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手背,“你还是不要死了。”

    “这又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他有些心神不宁,没注意到它的小动作,面前的迢虚和长宁忽然消失不见。

    他心中暗道不好,下一瞬就疾速后撤,迢虚的浮尘甩过,将他们藏身的巨木砸得四分五裂。

    “我还当是哪个顽皮的小仙童,原来是曜琰殿下。”迢虚将浮尘搭在胳膊上,微微一笑,“小仙君,你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旁边的长宁脸色遽变,他忙挡在了曜琰身前:“师父,他肯定是迷路了。”

    曜琰面不改色地推开他:“我随师尊来历练,只是碰巧路过。”

    这回轮到迢虚不安了,他杀意一收,干笑道:“鸿宸仙尊不是在闭关么,怎么来魔林了?”

    “是因为我缠着师尊想要少阳兽的内丹。”曜琰动作自然地将手腕上的小秽物扔开,就像是被不小心沾上的一样,“他没办法才陪我来的。”

    那小秽物这时候倒机灵了,一溜烟蹿进了草丛没了踪影。

    “哦?是吗?”迢虚扫视了一圈,缓缓眯起了眼睛,“不知仙尊在何处,我怎么——没看见他呢!”

    他倏然出手,曜琰佯装提剑,下一瞬却是直接化作了缕金光消散不见。

    “追。”迢虚对长宁道,“若让他告诉了鸿宸他们,你我便都没命了。”

    长宁只能随他一起追进了魔林深处。

    曜琰在林子中飞快地躲藏,试图将身后的人甩开,那团小秽物扒在他的肩膀上吓得飚出了两行眼泪。

    “你还回来做什么?”他不解地问。

    “我还想吃仙灵。”小秽物抬高了声音,“你可千万不能死啊。”

    他速度太快,这小秽物险些被甩下去,曜琰一把抓住它塞进了怀里:“我尽量。”

    第306章 情劫难渡(下)

    “小仙君, 你这么匆忙,是想去哪里啊?”一名穿着青色衣衫的仙人忽然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却是司命宫的空玄上仙。

    他竟然也参与进了此事。

    只是被挡住的这片刻时间,便足够迢虚和长宁追了上来,前后路都被堵死, 曜琰握紧了手中的剑, 抬手将冒出头来的小秽物按回了衣襟里。

    “小仙君,这魔林凶险, 就连你父亲前来都要带人随行, 长宁来还要我与空玄仙君护法, 你孤身一人, 未免有些托大了。”迢虚笑道。

    曜琰虽然资质卓越,但到底年纪尚小,就算被鸿宸教得再好,也难敌两个几十万岁的仙人,迢虚看他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小仙君, 你方才都听到了些什么?”

    长宁闻言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曜琰心知今日难逃一劫, 却也想好了应对之法,镇定自若道:“你们想将这什么混沌核放到下界。”

    迢虚和空玄对视了一眼, 道:“小仙君怕是听错了, 我只是告诫长宁不要随便靠近混沌核。”

    曜琰看向长宁。

    长宁面色苍白, 道:“的确是这样,曜琰,你快些回九重天吧,若知道你孤身一人来魔林, 凌鄞上神和曜朔殿下恐怕要担心了, 鸿宸仙尊说不定又要罚你。”

    他搬出了曜琰背后的靠山,试图提醒迢虚, 若曜琰死在这里,反倒不好对九重天上交代。

    显然曜琰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他更加有恃无恐,竟直接提剑朝着空玄冲了过去。

    空玄没想到他真敢动手,偏身躲过,却还是被他的剑气划伤了脸,紧接着一道秽气冲击到了他的脸上,未等他反应过来,那道秽气又消失不见,却让他的半张脸被腐蚀,秽气性浊,又深入骨髓,使得让无论用何种仙力都无法将那伤疤祛除,他顿时大怒,对曜琰动了杀心。

    “杀了他九重天上那几位能善罢甘休?”迢虚拦住他。

    空玄看着曜琰逃离的方向面色阴狠:“这小子狡猾至极,不除掉恐怕会留下后患。”

    “我有办法。”迢虚眸光一沉,“他逃进了封印地,已经是自投罗网。”

    曜琰带着怀里的小秽物,感受着周围越发冰冷的温度和浑浊的空气,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

    “我刚才厉不厉害?”小秽物有些兴奋,“我把脏东西都砸在他脸上了。”

    “嗯。”曜琰看着周围如蛛网般缠绕的浊气,这些黑气犹如实质盘旋在林间,如同张牙舞爪的魔兽,他虽然镇定,但也难免有些紧张。

    “你不要捏我。”小秽物推开他的手指,控诉道:“你把我捏得很疼。”

    曜琰低头看着它,有些不悦。

    “那你……轻点捏。”小秽物趴在他的虎口上叹了口气,“再多给我块仙灵。”

    他有些好奇地捏了捏它圆滚滚的小手,问:“你能抓住东西吗?”

    “当然可以。”小秽物的圆手里伸出了十几条细长的触手,缠在了他的手指上,“比你厉害多啦。”

    这冰凉黏腻的触感让他皱了皱眉:“松开。”

    “好吧。”小秽物收回了触手,趴在他手心里四处观望,“这里是什么地方呀?”

    “应该就是封印混沌核法阵。”曜琰说,“我想到阻止迢虚的办法了。”

    “什么办法?”小秽物问,“我能帮忙吗?”

    他那时历练不多,也未曾见识过人心险恶,对着一个小秽物也愿意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尽管它并不怎么聪明,却很会拍马屁。

    “哇,听起来好厉害,我们一定能把迢虚揍得屁滚尿流。”小秽物激动道。

    “我们能打赢他的概率微乎其微,但可以留个后手,我猜他说不定会封印我的记忆,我想请你帮个忙。”他抓住小秽物放到了眼前,戳了戳它软乎乎的脑门。

    “什么忙?”小秽物很开心,因为他好像终于交到了一位好朋友。

    “我把事情写在一枚玉简埋在此地,等我们回去,你要记得去曜琰仙宫找我。”他觉得这对小秽物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它私闯了自己的仙宫好几次,“然后提醒我来这里,把玉简挖出来。”

    “好呀。”小秽物点头,“听起来很简单。”

    曜琰带着它找了处偏僻的地方藏好了玉简,对它说:“一定要记住。”

    小秽物使劲闻了闻,说:“要不你在这里埋块仙灵吧,这样我肯定能找到。”

    “……你真的不是自己想吃?”曜琰一戳它,将它戳了个跟头。

    小秽物趴在地上也不恼,嘿嘿笑了起来。

    最后曜琰还是埋了一小块仙灵在这里,小秽物拔了根触手埋在了旁边,问他:“你可千万不要忘了我。”

    “这个说不准。”曜琰说。

    小秽物有点难过:“我好不容易和你交上的朋友,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你也是我的第一个秽物朋友。”小仙君矜持道。

    于是小秽物又开心起来。

    长宁比迢虚先找到的他,皱着眉道:“你走吧,我不会告诉师父。”

    “我不能走,若你们将混沌核放到下界,下界灵气动荡气运不再,一方有动亦会累及上界,长久下去,上下界都会陷入乱局。”他冷静道,“长宁,他只是在利用你。”

    迢虚封了周围所有的虚空,他此时传递出消息根本无望,只能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长宁皱眉道:“你不要再说了,他是我师父,总不能害我。”

    曜琰沉默了一瞬:“这可不一定。”

    长宁有些恼怒道:“还不赶紧走。”

    曜琰直接同他动起了手,长宁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但很快迢虚和空玄便赶来,很快他就落了下风,身受重伤被绑了起来。

    “不自量力。”迢虚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

    “师父,我们要如何处置他?”长宁有些紧张地问。

    “不急,打开混沌核的封印再说。”迢虚拦住了想对曜琰动手的空玄,“先做正事。”

    空玄捂住毁了容的半张脸,恶狠狠地瞪了曜琰一眼。

    迢虚看了长宁一眼,长宁拿出了他父亲留下的玉笛,划破了掌心,血便与那玉笛融于一体没入了封印之中,而迢虚则祭出了一枚镇魂钉,笼罩在了几人周围,催促道:“抓紧时间,这镇魂钉只能暂时抵抗混沌之气几个时辰。”

    曜琰被随便扔在角落里,他看着迢虚手中的镇魂钉,心思转动,余光瞥见了藏在缝隙里的小秽物,冲它示意。

    这小东西弱得可怜,压根就没人注意。

    小秽物爬过来,露出了尖锐细密的牙齿,悄悄咬断了他手腕上的捆仙缩,结果还崩断了颗牙,趴在他膝盖上疼得冒出了泪花,长大了嘴巴拽着他的手示意他看。

    他看了一眼远处无瑕顾及此处的迢虚等人,伸出手指摸了摸它的断牙,然后给了它一点仙灵,给补了上去。

    小秽物惊奇地摸了摸完好无损的牙齿,就被他重新塞回了缝隙里。

    然后他就出其不意,简单粗暴地斩断了迢虚抵挡混沌之气的那根镇魂钉,拖着重伤的身体,趁机将那镇魂钉分成了九九八十一根,钉入了混沌核内,强行封印住了里面的混沌内核,却也因此险些被玄空一剑穿心。

    他低头看着穿透了胸膛的长剑,手中松了力道,封印便再也坚持不住,那混沌核便无法阻止地落入了下界。

    他的动作隐秘,迢虚并未发现他做的手脚,冷笑了一声:“小仙君,你这又是何苦,凭你现在的力量,我们杀你易如反掌。”

    “你敢吗?”他也笑了一声。

    迢虚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现在杀不了你,来日可就不一定了。”

    他示意空玄拔剑,准备强行封印曜琰的记忆,却有只小秽物突然蹿出来挡在了前面,迢虚皱眉,挥袖便将这秽物扫开。

    小秽物砸在了墙上,摔进了破损的封印中,忽然全身痉挛,发出了声惨叫便没了声息。

    曜琰下意识地想要伸手,但他进入魔林后的记忆开始逐渐消解,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出了些零碎的画面,恍惚间看到了许多人——他看见了鸿宸神魂散于神门,看见凌鄞被混沌吞噬,看见众仙陨落,看见曜朔带领众将封住天门仙界寂灭,天尽头神门大开,一名红衣青年脚踏混沌而出,伸出手来,捏碎了他的心脏,笑得一脸灿烂。

    他在上界从未见过此人。

    曜琰瞳孔震颤,然而随着记忆被封印,他逐渐失去了意识,倒在了地上。

    “留他……在此处……自会……”

    周围逐渐陷入了一片寂静,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有什么东西趴在他脸上喊叫,却听不分明。

    小秽物被封印中的混沌之气侵蚀,身体已经不成形,它啃了好几口旁边黑色的石头,才觉得重新有了力气,眼看曜琰被混沌之气灼烧,它用身体用力地抵住他的脸,试图推着他远离此处。

    曜琰想要看清是谁,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只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

    等他再次醒来,已经身处九重天的曜琰仙宫。

    面对凌鄞和曜朔担忧的询问,他只茫然地摇头,他不记得在魔林中的任何事情,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唯一印象深刻的却更像某种预知象——他看见了上界覆灭。

    “我们是在魔林边的那棵七杀树下找到的你。”凌鄞说,“魔林中混沌核的封印松动,混沌核遗失,你被混沌之气灼伤,失忆也许于此有关,不必过于担忧,此事交给我和你父亲。”

    曜朔道:“这朵灵云是你幼时仙灵所化,用来疗伤再好不过,这段时间哪里都不许去。”

    小仙君被禁足,又失去了一段记忆,只能每日端坐在灵云中疗伤,闲时便琢磨自己看到的那段预知象,日子过得枯燥又无趣。

    直到有个穿着蓝衣的小仙娥溜进来,悄无声息地啃掉了他用来疗伤的大半块灵云,险些让他走火入魔。

    仙力倒灌,他一口污血吐出来,摔在了地上,昏死了过去。

    那小仙娥不怕死地戳了戳他的肩膀:“小仙君,我来找你啦,我——”

    可惜他没听见。

    小仙娥眼泪汪汪:“我是你的好朋友。”

    曜琰动了动眼皮,便听见个声音在耳边道:“之前在魔林,我们一起玩,你说让我来找你,带你去找玉牌,我把你拖回了家,醒来你就不见了。”

    这小仙娥说话颠三倒四,曜琰听得莫名其妙。

    “我想了好久的办法,才学会变成人。”他举起手来,胳膊变成了无数条细小的黑色触手,有些还从眼睛和嘴巴里冒了出来,他沮丧道,“就是有时候变得不太好。”

    这幅模样实在有些惊悚,紧接着门口传来了一声尖叫,一名路过的小仙娥看着面前的怪物,直接吓晕了过去。

    尖叫声很快引来了宫中的守卫。

    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在一片混乱中看见了那只黑漆漆的小秽物,脑海中记忆有些混乱,闭目全都是上界寂灭下界无数人惨死的情形。

    “对不起小仙君……我只是太饿了才吃了你的灵云……求求你,别杀我。”那只化作原形的小秽物颤巍巍的抓住了他的袖子。

    他有些心神不宁,看着面前的小秽物,却又仿佛看见了个身着红衣的青年,对方可怜兮兮地抓着他的袖子泪眼婆娑,下一瞬却又在神门前捏碎了他的心脏,冲他笑得一脸灿烂……他下意识地甩开了这只小秽物。

    它被人带了下去。

    没多久,手下的人便来请示他的意思。

    曜琰的记忆一片混乱,但也能从那些预知象中推测出些事情,神门大开混沌倾泻,而后仙界寂灭,恐怕和遗失的混沌核脱不了干系。

    而他和这只小秽物此前渊源颇深,难道说自己会死在它手里?

    这实在有些可笑。

    底下的人说了一大堆话,意思想要将这胆大包天的秽物丢到下界,他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对方应声而去。

    但他又想起昏迷时听到那小秽物说什么玉牌。

    斟酌再三,他还是起身,幻化了身形,伪装成了个低阶的小仙,寻到了那秽物被关押的地方。

    这东西太小,被关在了个狭窄又漆黑的箱笼里,惊恐地喊叫着,不停地撞着箱壁,他见状便直接打开了箱笼门。

    刚才撞得厉害的小秽物反倒安静了下来,瑟瑟发抖地看着外面,直到看见了片红色的衣袖,才试探地冒出头来。

    曜琰垂眸看着它,小秽物身上多了些伤,抖得厉害,仰头警惕地看着他:“你是何人?我可是曜琰小仙君的好朋友,你要是把我扔到下界,我就让他吃了你。”

    在它眼里,把人吃掉就已经是最厉害的恐吓了。

    “曜琰不吃人。”他送了些仙气给它疗伤,“我是来带你离开的。”

    他本想拿条帕子将它捏起来,却不知怎么,直接用了手,柔软冰凉的触感让他微微蹙眉,却有些熟悉。

    小秽物使劲嗅了嗅,说:“你和小仙君身上的气味很像。”

    “我是曜琰仙宫伺候小仙君衣裳的,许是染了些熏香。”他面不改色地扯谎。

    “是小仙君让你来带我去见他的吗?”手里的小东西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

    “不是,他很忙,没空见你。”他道,“上次你说魔林中有玉牌,他听见了,命我随你去取来。”

    “不行,我答应要带他一个人去。”小秽物不乐意了。

    “啰嗦。”他恐吓道,“不去便将你丢到下界,再也回不来。”

    小秽物吓了一跳,安静地蜷缩在他掌心不动了,曜琰戳了戳它,小秽物抽泣了一声:“别丢我下去,我带你去就是了。”

    曜琰挑了挑眉,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道:“曜琰没说过要丢你下去,那些人吓唬你的。”

    “真的?”小秽物暗暗松了口气。

    “嗯。”他又戳了它一下。

    它伸出手来捂住被他戳的地方,凶巴巴道:“不许戳我屁股。”

    “……”曜琰抓住它恶劣地揉了揉,“好。”

    这小秽物许是吞了他太多仙灵,放在手里也不黏手,没有秽气残留,等他们到了魔林深处,这团秽物已经被他揉搓地晕晕乎乎,摊开四肢趴在他掌心露肚皮了。

    “就在这里。”它跳下来四处嗅闻,最后停在了一个犄角旮旯处,“在这里。”

    不等曜琰阻止,它已经手脚并用挖了起来,没一会儿就将自己埋进了土里,等曜琰将它和玉牌从洞里挖出来时,它已经变成了团黑泥巴。

    他不得已用仙力将这秽物清洗干净,而后将那玉牌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才打开了那枚玉牌。

    之前在魔林中的记忆尽数回笼。

    他看着面前的小秽物,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和预知象中的那名红衣青年联系起来,何况它两次舍身救了自己。

    “你可一定要交给曜琰小仙君,不然他就会把我给忘了。”小秽物蹲在了他的肩膀上,趴在他耳边叮嘱,“我的家在七杀树上,麻烦你把我送回去。”

    曜琰把它从肩膀上捏了下来:“你胆子倒是大,敢叫我送你回去。”

    “你不是给小仙君洗衣裳的吗?”小秽物说,“你听小仙君的,我是他的朋友,那你也得听我的。”

    曜琰扯了扯嘴角:“别的不学,倒是将九重天上的坏习气学得精通。”

    小秽物说:“别人都这样,为什么我学了就是坏习气?他们把我扔进仙池里钓鱼抢走小仙君送我的伞时也没说这是坏的,上次我睡觉的夜明珠还被一个仙娥抢走了,她说小仙君命她拿回去,我都没说什么。”

    曜琰微微蹙眉,他并未让什么仙娥取走夜明珠,怕是这蠢货被人给骗了。

    也难怪,他说自己是曜琰的人,这小秽物就信了,傻乎乎地带着他来挖玉牌。

    “以后不要听别人的话,他们都会骗你。”他捏了捏手里的小泥巴,“只许听我的。”

    “你不会骗我吗?”小秽物问。

    “……不会。”曜琰心道,假装身份不算。

    “不行,我还得听小仙君的。”小秽物道,“他才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可没把你当成好朋友。”曜琰有些恶劣道,“他还把你关起来。”

    小秽物不说话来,看上去有点伤心,也有可能它芝麻大小的脑子根本处理不了这么多问题。

    曜琰带着它停在了七杀树下,举起手将它放回了树枝上,道:“过几日我再来找你,其他人同你说什么都不要信,记住了吗?”

    小秽物懵懂地点了点头:“记得告诉小仙君,让他想起来之后来找我。”

    曜琰敷衍地点头,便离开了此处。

    玉牌被混沌之气腐蚀,有些地方并不清晰,他不确定混沌核到底被放到了哪个世界里——毕竟他和长宁游历过的小世界数不胜数,他必须要想办法确定,而他也没打算告诉凌鄞和曜朔,父亲母亲已派人去找混沌核,而且似乎已经查到了迢虚身上,但严禁他再参与此事,倘若被他们知道了,少不了又要禁足。

    而他身为仙人无法靠近混沌核的封印残址,交给魔族他又不放心,思来想去,他又想起了七杀树上的那只小秽物,既不起眼,又能不怕混沌之气,用来去魔林中探查再合适不过。

    只是为了躲避迢虚等人的耳目,他只能隐藏身份,依旧以那小仙的身份现身。

    他看着小秽物打开盒子,惊喜地蹦了起来:“是我的夜明珠!”

    其实是曜琰新采来的两颗,还特意做成了耳坠的模样,但显然这笨东西根本没发现,大概觉得这样子的夜明珠都是自己的。

    “盒子也变回来了,是小仙君又给我做的吗?”小秽物眼睛亮晶晶地问他。

    “盒子是我做的。”他有点不开心。

    “你也好厉害。”小秽物真心地称赞他。

    曜琰站在树下,朝它伸出一只手来,那只小秽物便从善如流地跳进了他的掌心里。

    他同对方说了自己的条件,然后一人一秽物在树下你一句我一句,嘀嘀咕咕莫名其妙他就成了这秽物的便宜师父。

    他心底不是很乐意,毕竟他自视甚高,觉得自己若是收徒弟,起码根骨悟性都要万里挑一,但这小秽物要什么没什么,除了吃和睡就只会哭,没什么用处。

    他是打算用完就丢的,顶多再给它安排个好去处便是了。

    但他却没想到这小秽物不仅带出了一小块残留的混沌核,还让他有了个新的发现。

    “师父,我悄悄咬了一口。”它坐在树枝上,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我实在太饿啦,小仙君给我的仙灵已经全都吃光了,我怕我饿晕在路上,回来见不到你。”

    “……”曜琰一言难尽地看着它,“只咬了一口吗?”

    小秽物惭愧地低下头,说:“其实咬了好几口。”

    曜琰把它捏起来:“那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骨头疼吗?”

    小秽物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不过这东西比仙灵还管饱,要是小仙君以后不给我仙灵了,我就去吃混沌核,反正还残留了不少,现在有红翅膀,我也不怕劫雷劈啦,可以吃个够。”

    “此物不能乱吃。”他没忍住捏了捏它圆滚滚的肚子。

    小秽物舒服地摊开肚皮,道:“可是吃了肚子就不会疼了,很舒服,而且我回来的路上有羊角怪要吃我,我把它和它的朋友全都吃了,那些大怪物看见我吓得到处跑,师父,你什么时候教我练剑啊?”

    “你还未行拜师礼,不要叫我师父。”曜琰道。

    小秽物一下子坐起来,失落地看着他:“可是——”

    “没有可是,以后也不许再吃混沌核的渣滓。”他捏着小秽物,目光忽然一顿,“你说你吃了残留的混沌核,那些怪物看见你吓得都跑了?”

    小秽物点头:“我不小心摘掉了翅膀,劫雷也劈不到我啦。”

    曜琰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他将小秽物带进了魔林,用了许多办法,终于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什么叫混沌核的容器?”小秽物问他。

    “就是你吞了混沌核,不仅不会被混沌之气伤害,甚至可以反过来控制它的力量,不向外界倾泻。”曜琰同它解释,又想起了预知象中踏着混沌而出杀了自己的红衣青年,心中有个计划隐约成形——

    如果将来真的神门大开混沌倾泻仙界寂灭,那倘若抢在天道之前将混沌彻底消灭,是不是就能争到这一线生机?

    他看着躺在自己掌心翻肚皮的小秽物,眸光一沉。

    消灭混沌现成的容器,不就正在眼前。

    他头顶上空凝聚出越来多的雷劫,天道却隐隐显露在他心中,将那些雷劫驱散,无声地应和着他的想法。

    小秽物拽过了片花瓣,盖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在他掌心中安然睡去。

    可又凭什么要让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小秽物承担整个仙界的生死?它甚至除了吃饭睡觉,都不曾做过任何恶事。然而同整个仙界的命运比起来,它又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七杀花开得如火如荼,窥见了整个仙界沉重命运的少年仙君站在树下,长久地陷入了沉默。

    他这一站,便站了三百年。

    第307章 情劫难渡(完)

    小秽物在他掌心里便睡了三百年。

    醒来时它变大了一圈, 跳到他肩膀上开心道:“我梦见你啦。”

    “都梦见什么了?”他问。

    “梦见我们一起住在花里面,一起看星星,还能看见好多好多人。”它兴致勃勃地同他描绘梦中的场景,然后揉了揉脸, “可有意思啦。”

    师父还和它碰鼻子,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和碰鼻子不太像,它有些不好意思说出来。

    “你可还记得都吃过些什么东西?”他问。

    小秽物点头:“我吃过好多东西, 不过我都记得, 最好吃的是小仙君给我的仙灵, 我最喜欢他啦。”

    他捏了捏小秽物, 问:“那你记得你是吃了什么东西之后,雷才开始劈你的吗?”

    小秽物使劲点头:“有一回我正巧看见小仙君路过,我就悄悄跟上他,但他走得太快,我总也追不上, 后来我累得睡着了, 醒来发现被一只鹤狸叼回了窝里,那里有好多白骨头, 还有很多元神, 我实在没力气, 就只好把那些骨头全吞了,又吃光了所有鹤狸,肚子疼了好几天……然后雷就开始追着劈我,劈得我很疼, 都忘记要追小仙君了。”

    “那些骨头和元神——”他看着这团小秽物, 推测有些不妙。

    小秽物拍着肚子道:“早就消化了,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他带着小秽物去了它口中的山洞, 果然在那里发现了些残留的混沌之气,混沌想要出世,但混沌核被封印,只暗中将可以容身的躯壳放出来以待时机,为了不引人注意便选在了又脏又暗的地底山洞,靠着吸食鹤狸带回来的残魂元神维持实体,却不想被一只小秽物给吞进了肚子里……

    曜琰大致推测出了来龙去脉,问道:“为何非要追着我——家小仙君?”

    “那天是他一万岁的生辰,我想送他七杀树上最大最漂亮的那朵花。”小秽物沮丧道,“可惜花被鹤狸踩烂了。”

    曜琰愣了一下。

    “小仙君真的很好,他虽然有时候嫌弃我脏,但还是会给我好吃的仙灵,那些仙人们可看重自己的仙灵了,才不会随便给一个秽物吃,而且后来在魔林,他已经不嫌我脏了,还答应做我的好朋友。”小秽物趴在他肩膀上说,“我最喜欢他了。”

    “那我呢?”曜琰戳了戳它的脑门。

    “你也很好,和曜琰一样好。”小秽物难得聪明,“第一次有人愿意陪我这么长时间,我喜欢在你的手里睡觉。”

    曜琰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我要下界带回混沌核,只是需要先确定混沌核落在了哪方世界,你在洞中吃的那东西是混沌核选中的容器,如此一来,世上便只有你能够熔炼混沌核,甚至于操控里面的力量,你……可愿下界帮我带混沌核上来?”

    “那你能让我天天吃饱吗?”小秽物问。

    “能。”他摸了摸它又瘪了的小肚子,给了它一块仙灵,“这是小仙君给你的。”

    小秽物顿时来了精神,跳到了他的手腕上四处找人:“他来了吗?他在哪里?”

    “他见你睡着,便又走了。”曜琰说。

    小秽物失落地坐了下来:“我如果能变成人,是不是就能陪小仙君练剑了?”

    它偷看过长宁陪小仙君练剑,小仙君看起来很开心。

    “嗯。”

    “那我还想变成人,能练剑,还能两条腿走路。”小秽物说。

    “可以。”

    “那我愿意,快将我放下去吧,我要早点回来。”它毫不犹豫。

    “可带上来之后,我未必能将你与混沌核分离,也许到时候你会被封印进神门中。”曜琰同他解释。

    “什么叫封印?”

    “会封印你的意识,就像你被关进了一个小盒子里,要睡很长很长时间,谁都见不到。”他尽量解释得通俗易懂。

    “那你会叫醒我吗?”小秽物开始害怕了。

    “会。”他点头。

    它看起来放心了一点儿,坐在他手腕上纠结了一会儿,“那你能下界陪我吗?我有点害怕。”

    “我会同你一起。”曜琰说。

    “好吧,那你要早点下界来找我当徒弟,把我封印起来之后也要记得早点叫醒我。”它拽了拽曜琰的袖子,“好不好?”

    “嗯。”

    “我现在可以喊你师父了吗?”它期待地看着他,“我都答应帮你做这么多事情了。”

    “……”曜琰又沉默了下来。

    小秽物见他不说话,一边碎碎念一边背对着他:“不要我叫就算了,我也不稀罕什么师父,要是小仙君当我师父就好了,他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把我关进小盒子里睡觉,他还有好吃的仙灵,还会给我夜明珠……”

    “叫吧。”曜琰捏住它的肚子,把它转过来正对着自己,“下界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我需要做好准备,届时带着你一起下去。”

    他正好可以借着渡情劫的名义,带着它下去,它又笨胆子又小,自己一个秽物肯定不行,或许他可以动用些手段,让它变成自己的伴生物,或者其他关系亲密些的身份。

    “师父?”小秽物歪头喊他。

    “……嗯。”曜琰拍了拍它的头,“蠢货。”

    小秽物开心地笑了,抱住他的手指说:“师父,你要常来陪我呀,这里只有我自己一只秽物,天黑之后,下雨和起风的时候可吓人了……要记得多带些小仙君的仙灵来,你就说他最好的朋友要吃。”

    这个秽物向来贪得无厌,确定了混沌核的位置后,他本来是想丢掉的,但却变成了每隔一段时日,他都会带着许多零零碎碎的东西溜出仙宫,来到树下找它。

    只要他一伸手,藏在花朵里的小秽物就会喊着师父跳到他的手心里。

    “师父!”小秽物坐在他的膝盖上,踮起脚扒拉他的储物玉佩,“我闻到仙灵的香气啦!”

    它抱着一大块仙灵啃得津津有味。

    曜琰给它用灵云做了张小床,结果发现它睡着会把床给吃掉,于是就换成了北冥玉石,放在了楠木做的小盒子里,又给它将仙灵和不同口味的灵云放进了许多小袋子里,不至于气息外泄引来其他魔兽,叮嘱它饿的时候解开绳子吃一小块——它总是存不住一口全吃了,不得已他才想出了这个法子。

    只有曜琰来看它的时候,才允许它可以敞开肚皮吃个够。

    “衣服。”他给小秽物做了件白色的小衣服。

    小秽物激动得仙灵都不啃了,穿上衣服上蹿下跳:“我有衣服啦!”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白色的衣服很容易脏,小秽物又喜欢到处乱钻,黑色的衣服穿上就与它融为一体,最后只好用了红色。

    它就像簇小火苗,围着曜琰团团转。

    每次来看它,曜琰心情都很轻松,他既不用想着修炼,也不会忧心将来仙界寂灭和神门混沌,离他渡情劫还有万年,他已经想出了更好的办法,不用将这小秽物封印。

    夜晚下雨和刮风的时候,他也会来到树下,把瑟瑟发抖的小秽物放到前襟里,然后带着它去看雷电之上的云海,同它说些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有些事情骄傲的小仙君是对人说不出口的,但他现在只是个低阶的小仙,而对方只是个单纯的小秽物,也就没有什么负担了。

    后来渐渐的,他来看小秽物越来越频繁,开始教它一些修炼的法门,教它怎么储存仙灵,教它怎么躲过仙宫的门禁去看小仙君,再后来他去三界九州历练都要带着这个小秽物,师徒两个同吃同睡,一起打架一起闯祸,偶尔还会捉弄一下惹小仙君不开心的老古板仙人,日子过得丰富又有趣。

    当然偶尔他们也有吵架的时候。

    比如小秽物吃了脏东西不肯吐出来,比如小秽物总是看不够小仙君,动不动就要往仙宫跑,又比如总是不太聪明的小秽物忽然有一天发现了自己最喜欢的师父就是好朋友曜琰小仙君。

    那时他们已经两万余岁,再过几千年曜琰便可以下界渡情劫。

    曜琰那日实在忙昏了头,他去帮凌鄞处理了一天的公务,又被曜朔检查剑法和他父亲切磋了半天,回去的路上还被迢虚试探了一番,歇都未歇便带着仙灵和一袋灵云去找自己的小秽物。

    结果仙力耗尽,他扯着小秽物的腮帮子玩的时候,障眼法消失,显露出了小仙君那张俊脸。

    一人一秽物同时僵在了原地。

    “我的……师父呢?”小秽物疑惑地看着小仙君,它这几千年多少被曜琰教得聪明了些,想了片刻震惊道,“小仙君就是师父,所以师父才能给我带这么多小仙君的仙灵,还不许我总去打扰你,你骗我。”

    小仙君鲜少经历如此尴尬的时刻,他看着面前惊怒交加的小徒弟,道:“我只是为了掩饰身份,不被人发现。”

    “可是你骗我。”小秽物很生气,“你把我的师父还给我。”

    虽然他很喜欢曜琰小仙君,但这几千年来都是师父陪着自己,相比起来它早就最喜欢自己的好师父了,小仙君每日只能待在漂亮的仙宫里忙来忙去,但是师父却会教它修炼,给它带好吃的,做好看的小衣服和小床,还会带着它到处玩耍,下雨打雷还会把它揣进怀里!

    “我就是你师父。”曜琰拍了拍它的小脑袋,“我骗了你,和你道歉。”

    小秽物哇得一声哭了出来,显然不想接受:“我要师父!你走开!”

    它认为是小仙君吃掉了自己的师父。

    无论曜琰怎么解释,它就是不明白,最后小仙君在尴尬和无措中也升起了怒意:“那我走便是了!”

    然后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一直回到仙宫心情都很恶劣。

    他早就说了不要收这么笨的秽物当徒弟!

    又过了几天,魔林附近又下起了雷雨,到了晚上风雨交加,曜琰站在窗前盯着远处那棵高耸入云的七杀树看了许久,最后还是没能忍住,他不是消气了,他只是想去看看那小秽物认错了没有。

    他准备了满满一袋子仙灵和一盒子各种口味的灵云,想了想又从库房寻了许多好玩的小东西,迫不急待地踏出了房门。

    “曜琰,你要去何处?”凌鄞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

    “母亲。”他愣了一下,同凌鄞行礼,“我有事出去一趟。”

    “你私自收了七杀树下那只小秽物为徒,可有此事?”凌鄞语气微冷。

    曜琰心脏一沉,道:“确有此事,但我收它为徒事出有因,乃是——”

    “不必解释。”凌鄞有些急促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能收它当徒弟。”

    “为何?”曜琰不悦地皱起眉。

    “它是混沌核选中的容器,待寻到混沌核就会被一起封印进神门。”凌鄞道,“想必你早就知晓了此事。”

    “母亲,它只是个不知事的小秽物,从未做过恶事,不过是误吞了容器,我已找到解决之法,届时我会带它一起到下界渡劫,仍旧收它为徒教化于它,到时带他一起回到上界——”

    “够了。”凌鄞眼底带上了寒意,“你年纪尚小,根本不知道此事关系利害。”

    “母亲,我知道。”曜琰抬起头来同它对视,“我会救下所有人。”

    “住嘴。”凌鄞脸色苍白,“你何时知道的此事?”

    “自我从魔林回来那一日。”曜琰道,“你和父亲做的那些准备我都看在眼里,但我能做得更好,天道无情,却总会留一线生机,我可以做到。”

    “此事与你毫无干系。”凌鄞厉声道,“回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你的寝殿半步。”

    “母亲,我早已不是几百岁的稚儿了。”曜琰淡淡道,“你困不住我,我也不会让你们随意处置我的徒弟。”

    “我与你父亲真是纵容得你无法无天。”凌鄞罕见地动了怒,“你要为了一个秽物忤逆我们吗?”

    “我只是就事论事。”曜琰拱手行礼,“想必母亲也是刚发现我与它认识,否则也不会如此匆忙赶来。”

    被他戳破,凌鄞却无法将真相告知于他,只道:“此事你不必再管。”

    “若我非要管呢?”曜琰抬起头来,不肯有丝毫让步。

    “那你便试试。”凌鄞看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曜琰自出生起便顺风顺水受尽偏爱,他天资又奇高得仙界第一人教导,骨子里便自负至极,即便亲眼看到仙界寂灭的预知象,他也敢想对抗天道一统仙界,在他眼里父亲母亲过于念及旧情,对三界和九州容忍颇高,而他口中所谓的救下所有人并非因为顾念苍生,而是因为他早就将这些人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只是因为他的权势里需要有众生存在。

    他喜欢掌控权力无所不能的快乐,也喜欢和小秽物在一起无忧无虑,这两者对他来说并不冲突,何况他自负能做到两全其美。

    但很快凌鄞就给他上了一课。

    那日七杀树边风雨交加,整个九重天电闪雷鸣,小秽物准备好了最漂亮的七杀花,想去九重天与小仙君师父和好,却被突然出现的一群守卫拦住了去路,拼命逃窜却还是无济于事,被随意地扔到了下界;而曜琰一人一剑单挑了十六位凌鄞仙宫和曜朔仙宫的上仙,遍体鳞伤地站在了曜琰宫的门口,却最终还是没能踏出去半步,小仙君浑身是血地倒在了地上,腰间挂着的仙灵散落了满地。

    他重伤昏睡,足足过了三千年。

    睁眼,他看见了空玄,对方说他该渡情劫了。

    当日,若非凌鄞上神及时出现,醒来的曜琰小仙君险些杀了司命宫的空玄仙君。

    凌鄞告诉他,那小秽物早已被流放下界,如今不知道在哪个小世界里渡劫,待到时机成熟,它便能渡劫成仙,自有他们重逢的一日。

    “可你们早就准备将它做封印混沌核的容器,即便成了仙,于它而言照样活不了。”曜琰说完,凌鄞沉默良久。

    她问:“你为何待这小秽物如此上心?”

    “它是我徒弟。”小仙君思来想去,找了个最具说服力的理由,却没有说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他其实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有小秽物在,哪怕只是看着花从七杀树上落下来,他也会觉得很开心。

    他想,他要找到它,因为自己答应过要接它回来。

    经此一事,他终于学会了低头和藏拙,变得沉稳安静了不少,他也不再喜欢穿红衣,因为总让他想起还不知道在何处的小秽物。

    他费了许多时间,才终于在一方小世界中找到了即将渡劫的小秽物,彼时他正随曜朔征战,即便身处战场,他也等不了片刻,血染红了他身上的白衣,但他依旧看见变大了不少的小秽物抬起头来,用力地朝他伸出了手。

    眼看它就要渡劫失败,曜琰宁可穿过雷劫,也要放出元神想带它上来,却险些被天道劈得魂飞魄散,只来得及保住那小秽物的元神,顺手藏进了只雪兽的尸骨,而后用鲛鳞在它元神的手臂上烙下了封印记忆的疤痕,沉入了下界的某处海底。

    曜朔厉声斥责了他。

    曜琰低头听训,却迫不及待想返程——他已经确定了小秽物所在何处,而恰巧,也许是因为混沌核与容器互相吸引,正是混沌核所在的那方小世界。

    但他没有着急下界,而是着手在上界布置了一番,思虑过无数可行的方法又不断推翻重新推演,不想让他顺利渡情劫的迢虚和空玄、他事先取走的小秽物的仙骨、能修养魂魄的仙池、能缓冲混沌的弥华境、放进忘忧河底以防自己不愿恢复记忆的缚魂钉、情怀神州地脉中关押的灵境、和他做了交易的冥阴将军、能确定秽物位置的鲛人鳞片、甚至为了防止被迢虚注意,他通过长宁的神殿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修士降下了关于混沌核修建通天路的神谕……

    他期间忍耐许久,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利用了神降的漏洞,入了在极南之地已化成人形的小秽物的梦。

    在梦里它还是一团秽物,不过变大了许多,脑子依旧不太聪明,叽叽喳喳地绕着他,大约是嗅见了他身上仙灵的味道,张开大嘴就想吞了他。

    然后曜琰提剑一抽,结结实实揍了它一顿,把人在梦中揍得直求饶。

    “喊师父。”他一袭白衣站在小秽物面前,准确无误地摸到了它的头。

    小秽物体型变大,脾气也变大了,眼泪汪汪地趴在地上,凶巴巴道:“喊就喊!师父师父师父——”

    它实在吵闹,曜琰捏住了它的嘴巴。

    他原本只是想来看一眼,但还是没忍住,用了件可以观察下界的法宝,正正好好映着极南之地那只爱吃恶鬼的小怪物。

    它终于化出了人形,七八岁的孩童模样,穿的是从尸体上扒下来的衣服,破破烂烂胡乱地缠在一起,身后还背了块腿骨当武器,头发上乱糟糟地绑着从尸体上捡来的金坠子玉簪子,脖子上还挂着铃铛,大约是做小秽物时穿戴不了这么繁复的东西,小小一个孩子,总将自己打扮得花里胡哨。

    曜琰一边处理公务,一边分神看着他在极南之地孤身生活,夜晚便会入他的梦里,让梦中的小秽物化成人形,教他如何穿衣梳头。

    七八岁的小孩子是最不老实的,七八岁的小秽物也是,他惊奇地看着华丽的仙宫,被曜琰按在浴桶里洗了个干净,然后穿上了漂亮的红色小袍子,曜琰帮他把元神打结的头发仔细地梳开,仿照仙宫孩童的模样,扎了两个童子髻,绑上了红丝带,两颗夜明珠做的耳坠闪闪发光,红穗子一直垂到了肩膀上。

    小孩儿洗干净后玉雪可爱,大约是在雪兽的尸骨中睡了许久,皮肤白皙像个雪团子,雪团子一点儿都不老实,和他熟悉起来后便总是在他身上爬上爬下,搂着他的脖子要出去玩,拽着他的袖子要去吃甜甜的灵云,要去他的库房里寻自己喜欢的小玩具,练剑也不肯专心,偷偷藏在他的桌子底下吃果子被抓住了还要哭……

    元神入上界对小秽物来说只是梦境,醒来之后通常都会忘记大半,只有在梦里才有完整的记忆,但曜琰依旧乐此不疲。

    “师父,你什么时候来极南之地找我呀?我等了你好久啦。”小秽物坐在他腿上,抱着快比自己脑袋大的仙灵美滋滋地咬了一口,靠在他身上打了个哈欠。

    “再等等。”曜琰捏了捏他软乎乎的小脸,见他瘪嘴,补充道,“很快。”

    小秽物放下了最爱的仙灵,转身扑进他怀里抱住了他,小手抓着他的衣裳不放。

    曜琰胸前的衣裳很快就湿了一小片,他抬起小秽物的脑袋,就见小孩儿哭得双眼通红,他抬手抹掉小元神的眼泪,道:“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元神都会掉眼泪。”

    “我想见你。”小秽物哭得很伤心,“我只有在梦里才记得你,醒来后只能记住你教我练剑,我看不清楚你的脸,阿白说我只是做梦,根本就没有师父。”

    “阿白是谁?”曜琰继续给他擦眼泪。

    “阿白是我的剑。”他吸了吸鼻子,“师父,极南之地只有我自己一个人,鬼潮来的时候还会打雷,又黑又响,我害怕只能抱着阿白,阿白说其他小孩子都有爹娘,我不要爹娘,我要师父就行,你快来找我。”

    他哭得很伤心,曜琰抱着小孩儿哄了许久,带着他去七杀树下看花,道:“很快,再等等,我便去找你。”

    小秽物被他抱着,接过了他递给自己的花,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张嘴就咬,结果苦得呸呸了两声吐了出来。

    “不好吃。”他恹恹地窝在曜琰怀里,“师父,我想永远在梦里不醒过来,这样就能天天见到你了。”

    “长久如此对你元神有损。”曜琰把仙灵给他,“你要听话,好好修炼。”

    “哦。”小秽物大多时候是很乖的,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在曜琰怀里看着花睡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又回到了萧索的极难之地,他还是穿得破破烂烂,没有爹娘也没有师父,梦里发生的事情忘了大半,只记得师父叮嘱他要好好修炼。

    曜琰就看着小孩儿爬起来,背着那根骨头找了条河流,跪在河边洗脸,笨拙地拿着树枝梳头发,他应该记得一些,但记得不全,怎么都不会梳童子髻,于是就照着梦里师父的模样,给自己扎了个歪歪扭扭的马尾,然后把身上脏兮兮的衣服脱下来洗得干净,自己也开始泡澡,梦里师父总是香香的爱干净,他也要干干净净的,不然等师父找来,就不喜欢他了。

    化了人形的小秽物在很努力很认真地等自己的师父,他坚信师父很快就会来找自己。

    梦中,曜琰带他去了很多地方,教给了他许多修炼的法门,日子总是过得丰富多彩。

    “长高了。”曜琰看着高过自己腰间的小孩儿:“过了今年秋天,你就三万两千一十六岁了。”

    “我十岁。”小秽物认真地纠正他,“鬼潮一共来了十次。”

    “好。”曜琰摸了摸他的头。

    “师父,你什么时候才能来找我?”小秽物趴在他背上,想要够桌子上的烛台。

    曜琰拿起来递给他,想了片刻后道:“等你十六岁的时候。”

    他下界渡劫的事宜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他的情劫推迟了已经将近两千年,他若下界,谁也不能说什么。

    小秽物高兴极了,围着他蹦蹦跳跳:“师父,那你要快一些,记得要给我带好吃的仙灵,还有漂亮的宝石,我还要我的小护腕,还有这个烛台,我的夜明珠也要给我带上……”

    他一口气不歇地说了许多,都是曜琰在仙宫里给他备好的东西,只是他只有元神上来时才能用,早就眼馋许久了。

    “好。”曜琰捏住他的脸,“还想要什么一并说了,我都给你带去。”

    小秽物说:“我要一个名字,师父,我不要叫小蠢货。”

    曜琰难得笑了。

    小秽物看得一呆,不好意思的扑进他怀里,闷声道:“师父,求求你了。”

    “好。”曜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他自然是想给小秽物取个名字的,只是当年没有来得及,他早已准备好了名字,只是想等亲自见到人时再给,否则现在只在梦里叫,只怕会牵扯出许多不必要的因果,给小秽物平添许多麻烦。

    他下界时有许多事情要做的,要渡情劫,要带回混沌核,要逼迢虚归还夺走的这方气运,还要准备好怎么彻底消灭混沌……桩桩件件,好像哪一个都能排在见小秽物前面。

    可无论哪一件,都和小秽物联系紧密。

    #VALUE!   他在上界布局耗费的时间太久,更没有真的要谈情说爱的打算,这在他看来完全就是浪费时间,这种不必要的事情实在不值得他浪费精力,于是他在小秽物和司命府之间动了些手脚,利用迢虚和空玄不想让自己活下来的弱点,强行将情劫绑在了小秽物身上,如此一来,他既能掩人耳目利用渡情劫将混沌核带到上界,又能在带上混沌核时顺便渡了情劫,而如此一来,混沌核彻底融于小秽物体内而非只是将它当做容器,届时他便可以利用小秽物的仙骨与无相木开启神门,引众仙仙力与混沌于小秽物之身,两者想抵于容器内融散消解,而他只需护好小秽物的元神……

    虽然兵行险招,但也好过小秽物被永封神门,至于其中艰难曲折的种种准备和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凶险,在他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在他的计划中,即便是最坏的情况,也只是小秽物被暂封神门,而他也早已准备好了解决的办法——

    无论如何,他都会一统三界,九州和上重天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只是这些事情,没必要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秽物提及,它只需要开开心心等着自己的师父来接就好。

    曜琰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只是有一日他忽然发现自己入不了小秽物的梦了,而镜中也没了小秽物的身影,甚至连他用来准备定位下方小世界的法宝都失了效。

    却原来是下方小世界受那混沌核影响,灵气日益稀薄,无法再与上界连接,而恰逢三界大乱九州兵变,上界也仙力波动,若他此时下界,便不能保证自己一定会转世入那一方小世界,更不必说带回小秽物和混沌核。

    于是他再次随曜朔出征,这一打便是一千余年,以致于三界九州听见曜琰仙君的名字就闻风丧胆——他下手从不留情,远比他父亲曜朔狠辣,原本要拉长近万年的战事,硬是被压短至了千年。

    可即便如此,同他答应小秽物的六年比起来,也过去了许久。

    战乱平息的当天,他便召来了永安,如他所料,情劫还是落在了小秽物头上。

    他身上的血腥气甚至还未消散,引得后花园中的苍龙和鸾凤都躁动不安,琉璃林被血煞冲击,响彻天际。

    在曜朔和凌鄞反应过来之前,他提着剑便下了凡,甚至没来得及确认一眼小秽物如今的境况。

    接近下界时,他封印了自己部分的记忆放在了颈间,融了半片鲛鳞进去,另一半还在小秽物的体内,如此一来只要小秽物靠近,便能让他确认对方是自己要找的人,只是为了做戏做全套迷惑司命府的人,他还是掺杂了些真真假假的提示,譬如杀妻证道渡情劫,譬如要与情劫成为师徒……他自负自己最后一定能推测出真相。

    遑论他根本不屑于杀妻证道。

    后来,他失去了全部的记忆,转世成为了江顾,在极南之地的鬼潮中缓缓睁开了眼睛,发出了第一声啼哭。

    他忘记了上界,忘记了身为曜琰的一切,也忘了七杀树下的那只小秽物,从九重天高高在上的小仙君变成了一个五灵根的普通凡人,他经历了生离死别,尝尽了人世艰辛,拼尽全力地活下来,从荒无人烟的极南之地到了勾心斗角的江家,变得不择手段冷酷无情,前尘尽忘。

    直到他接了江家追杀神鸢鲛的任务。

    那日蛟龙城内熙熙攘攘,他坐在马车内,把玩着神鸢鲛的伴生戒,垂眸看着旁边小小一团的乌拓撒娇打滚,却百无聊赖。

    颈间传来了阵刺痛的灼热,龙绡制成的窗帘被风掀起了一角,路过的红衣少年背着剑,在喧闹的人群中不其然抬起头,那双眼睛倒映着外面的正好的天光,明亮耀眼。

    再后来,阳华宗大殿前人声鼎沸,透春峰上杜鹃花盛放,金色的纸鸢鸟燃成了无数殷红的花瓣,他厌烦又冷漠,垂眸看向了人群中笑嘻嘻的少年。

    ‘卫风,你可愿拜我为师?’

    兜兜转转,阴差阳错,他终于还是赶在了卫风十六岁这一年,履行了自己曾经的诺言。

    ‘师父,你要快些来找我呀。’

    ‘好。’

    从此以后,纠缠不清,沉沦难醒。

    *

    纷飞的花瓣凝聚成了璀璨的星光,仿佛还残留着淡淡的残香,江顾转过头,便对上了卫风含笑的眼睛,明亮清澈如初。

    “原来是这样。”卫风再回想初遇,只觉如恍然一梦。

    “只可惜迟了许多。”江顾偏头,扣住他的后颈,温柔又强势地吻了上去。

    卫风搂住了他的腰,同他鼻尖相碰,恍然间回想起了很久之前,他还是个小秽物时躺在江顾掌心做的那个梦,轻笑出声。

    “笑什么?”江顾问他。

    “原来不是碰鼻子啊。”卫风喃喃道。

    “什么?”江顾轻轻亲了亲他的鼻尖。

    卫风解开了他腰间鲛鳞制成的腰带,鸢翅张开将人拢进了怀中,在璀璨的星光和没有尽头的黑暗里,与江顾彻底融为一体。

    伴随着意识的逐渐湮灭,他却心满意足:“师父,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江顾眼尾泛起了潮湿的绯色,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再次将人吻住。

    他做了万全的准备,算计了所有人甚至连天道都算计在内,自以为掌控全局万无一失,却唯独算漏了自己。

    所谓情劫难渡,原来是百般算计万般谋划,却仍旧敌不过心甘情愿四个字。

    “临明,这次不必再等我了。”

    卫风瞳孔骤缩,即将溃散的意识倏然回笼,他猛地抱紧了江顾,却猝不及防抱了个空,无尽的黑暗中只剩漫天星点,一只无形的手掌覆在他背后,不容分说地将他推了出去。

    他仓促转身,却只见合拢的神门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师父!!!”

    第308章 山海自逢(一)

    众仙是在仙池中苏醒过来的。

    “回上神, 曜琰上仙早已叮嘱我与平明在此准备,这仙池中的池水融进了无数仙丹与养元的法宝,又有混沌核的容器仙骨炼化万年之久,被混沌所伤的元神在其间便能自动愈合伤口。”临风拱手道, “诸位上仙自弥华境内跌落, 正对着此处仙池。”

    凌鄞愣住。

    “如此说来,曜琰上仙竟是早有准备?”有人诧异出声。

    “可是曜琰上仙孤身进了神门, 无尽天的神门已经消散不见, 上仙他……”

    “他救下了我们所有人。”无方上君愕然, “倘若我等仙力充沛, 必然要被神门内的混沌吞噬。”

    “正是如此。”平明道,“仙君曾说过,混沌之力与仙力相克,但若体内仙力低微,混沌便无法注意到, 我和临风早已按照仙君的嘱咐散尽体内仙元, 如此一来才能不受混沌影响,及时将诸位上仙从池内带上来。”

    众多死里逃生的仙人们面面相觑。

    神门消失, 连同可以灭世的混沌一道不见, 弥华境稳稳当当地落在了第十六重天的天尽头, 一株枯死的七杀花树扎根在云海之中,而随着云海翻腾,露出了底下毫无生机的土地。

    整个上重天、三界和九州都安然无恙,只有曜琰仙宫所在的第十六重天生机尽绝, 唯有一潭仙池清澈, 救下了无数仙人的性命。

    “他做的筹谋不比我们少。”曜朔拦住了凌鄞,“他救下你我, 不要让他的心力白费。”

    素来沉稳淡漠的凌鄞上神红了眼眶,低声道:“可他是我的孩子。”

    曜朔将她抱进了怀中:“他也是被天道看重的孩子。”

    曜琰一出生便开智,望见了仙界寂灭的情形,这几乎就已经预告了他此生要背负的重任,曜朔凌鄞和鸿宸等人百般筹谋,不想让他参与进来,但最后阴差阳错,还是难逃此劫。

    但即便是曜朔也没有料想到他有如此大的魄力,竟敢摄众仙仙力于己身,一人与混沌对抗……

    “这弥华境看起来好像……已经认主了。”灵境抬头望去,疑惑出声。

    “原来如此。”紫光终于后知后觉明白了曜琰的用意,紫光道:“他从一开始就选中了弥华境当做容纳神门混沌的容器,又利用无相木和卫风的一半仙骨当做叩开神门的钥匙。而卫风这个真正的混沌核容器当时又与弥华境融为一体,曜琰取走了卫风体内的混沌之力,能容纳混沌核的容器已经变成了整个弥华境。而江顾身为弥华境的主人,自然能控制其内任何人和物,所以我们的仙力都尽数被他吸收,如此一来,我们反倒和上界的花草树木没有什么区别了,混沌自然不会与我们相扛……”

    “以静制动以柔克刚故而以弱胜强,曜琰上仙这计谋用得妙啊。”有人感慨出声,“竟真从这死局中争出了一线生机给我们。”

    “可是曜琰他却消失了。”望亭有些难过。

    紫光和逢疾等人面色俱戚然。

    “你们快看,天尽头那里有人下来了!”苍梧忽然高声道。

    众人纷纷抬头望向那道身影,眼底满是期待,然而很快这份期待就落了空。

    遍体鳞伤的红衣青年踩着七杀树的枯枝而下,他神色冷淡目光空洞,但周身却不再有一丝混沌浊气,取而代之的是纯净澄澈的仙灵之力,元神灿金色的光芒璀璨耀眼。

    “是……曜琰上仙身边的那个秽物道侣。”

    “他不是同上仙一起进了神门吗?”

    “怎么只有他一人出来了?”

    “卫风,曜琰呢?”

    恍惚间,卫风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他抬起了眼,看着仙池周围黑压压的一片神色各异的仙人,眼前的画面变得逐渐模糊。

    他脚下一轻,一个踉跄往前栽去,却被人从身后抓住了胳膊。

    “师——”他近乎狂喜地转头,但在看清对方的样貌时倏然收了声。

    不是江顾。

    “鸿宸仙尊!”有人惊呼出声。

    “鸿宸仙尊出关了!”

    “见过鸿宸仙尊!”

    “仙尊可知曜琰上仙去了何处?”

    来人一袭黑衣,神色冷冽,他扫视了众人一遭,道:“曜琰入神门以身殉道,救生灵万界。”

    这是卫风彻底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三天后,曜琰仙宫。

    卫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你可算醒了。”风无忧见他睁眼,顿时松了口气。

    “我睡了多久?”卫风问。

    “三天。”风无忧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你看起来伤得那么重,我还以为你一时半刻不会醒来。”

    卫风有些艰难地坐起身来,闻言道:“要是睡个几千几万年,醒来说不定就能看见江顾回来。”

    风无忧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自己只是在天门前睡了一觉,结果醒来天门没了,神门没了,顶头上司也没了。

    “鸿宸仙尊元神散于万界游历,去寻神门遗落之地,曜朔殿下和凌鄞上神也都在想办法,卫风,别太难过了。”风无忧安慰他,“江顾算无遗策,他肯定有……”

    可是安慰到一半,连他自己都编不下去了,这不是在下界的小打小闹,整个仙界都险些为此覆灭,江顾便是本事通天,以一己之力对抗天道,也是生机渺茫,能保住上界,已经算赢了。

    “他让我不必再等。”卫风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大概他也心觉愧疚,觉得自己总是让我等,但其实是我一直死缠烂打在追他。”

    风无忧有些不安地看着他,卫风表现得太过平静,却又从中泄露出丝丝缕缕的绝望。

    “从前在下界时,我总觉得他是天上下凡来渡我的仙人,我追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只想哪一天他能停下脚步,回头看看我,但他心性坚定一往无前,从不为任何人停下脚步……后来他终于肯回头看我,甚至拉住我的手,带着我一起往前,但他太聪明太果决,我总是很害怕被他丢下,只一味地缠着他,一遍遍地问他逼他退让,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安心一些。”

    “他面上冷淡,却总在纵容我。”卫风皱起了眉,“飞升到上界,他许诺不再让我害怕,于是他就竭尽所能地给出所有,令我安心,他那样无情又傲气的一个人,将意识和记忆同我共享,我熔炼了他的心脏他也不生气,给他烙上鬼纹他也不恼,甚至为了保全我一个秽物,心甘情愿拿自己的命换我。”

    “如果他不爱我,他就会算无遗策全身而退,无论如何都能做这仙界之主,是上重天最尊贵的仙人。”

    风无忧道:“江顾一定不希望你这样想。”

    “我要他爱我,却又护不住他,担不住这纠缠的因果。”卫风起身道,“是我害死了他。”

    “可是感情的事是不能这样算的。”风无忧道,“否则世上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人为情所困了,江顾他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

    卫风摇了摇头:“你放心,我的命是他拼尽全力救下来的,我不会寻死。”

    “但我总得……护他一次。”

    混沌劫过后的第三天,卫风走出了曜琰宫,走到了那株枯死的七杀花树下,然后封闭了整个无尽天。

    光阴荏苒,沧海桑田,此后便又过了十万年。

    整个上界元气大伤,休养生息,有仙人陨落,也有仙人飞升,曾经的混沌浩劫变成了众生口中的当年,曜琰上仙也变成了供人瞻仰代表救世的一个符号,而江顾这个名字也连同他养过的那只小秽物一并湮没在了尘埃里,再也无人提及。

    枯萎的七杀树下,青年盘腿而坐入定已久,身上已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周围枯枝遍地。

    枯枝被踩断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坐的青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一袭白衣的仙人站在了他面前。

    卫风起身,拱手行礼:“见过鸿宸仙尊。”

    鸿宸道:“你该喊我声师祖。”

    卫风沉默不语。

    “看来你已经做好了决定。”鸿宸道,“你当真要如此做?”

    “神门早已消散,我在此处修炼十万年,为的便是今日。”卫风再行礼,“还望仙尊莫要拦我。”

    “时空逆转,擅定生死,世间便不会再有你。”鸿宸道,“你要想清楚。”

    “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的师父,该是高高在上一尘不染的仙人,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而非为情爱负累,早早陨落。

    鸿宸叹息一声,闭上了眼。

    卫风恭恭敬敬,同他行了一个弟子礼,却始终未曾喊出那声师祖。

    时光倒流,尘埃尽散,枯死的枝桠重绽新芽,往前倒退了千年万年,死者复生,繁花又满枝头。

    卫风就站在树下,看着自己与江顾的往日种种,如观镜中花,如望水中月,倏然而过,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看见鸿宸抱着双目紧闭的婴孩站在七杀树上,感受着身体在逐渐消散,化作了片片落花,那婴孩像是闻到了什么香气,缓缓睁开了眼睛,然后哇得一声哭了起来。

    一滴眼泪坠落,眼看便要砸到那团飘过的秽气,卫风抬起手来,将那滴眼泪接在了掌心。

    路过的秽气倏然消散。

    只剩繁花满树,夕阳如血,无尽云海似火。

    第309章 山海自逢(二)

    无尽的虚空中, 一道天门矗立,而天门对面,则坐着个白衣修士,他面容沉静, 呼吸平缓, 丝毫不为外物所动。

    “已经十万年了。”天门缓缓开口,“你考虑得如何?”

    江顾睁开了眼睛, 道:“我的答案还是一样。”

    天门沉默了片刻:“仙界之主, 万界之首, 难道不是你所求?”

    “是。”江顾没有丝毫犹豫, “我自诩无情,但从我出生见仙界寂灭那一刻,便有无尽的欲望,所以卫风因我泪而生,欲望无穷尽。”

    “你想救世人救苍生, ”天门说, “这没什么不好。”

    “我想救,重在想, 而非救。”江顾否定了他, “若世人皆死, 又有新人诞生,我不会救,于我而言苍生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苍生存在。”

    天门笑了:“那你为何不答应?”

    “现在的苍生之中, 有我深爱之人, 亦有我在乎的师长友人,所以我只要现在的苍生。”江顾说。

    “贪得无厌。”天门道。

    “是。”江顾并不否认。

    “十万年, 你就想明白了这些?”天门问。

    “是。”江顾答。

    一阵漫长的寂静过后,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数万年,江顾早已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你是唯一能在此处撑过如此长时间的人。”天门道,“你师尊鸿宸,也只勉强撑过了万余年。”

    “他可以,只是另一人不愿意罢了。”江顾道。

    “确实如此。”天门道,“那位的存在救了他,否则我不会允许他存于世间,就像你一样。”

    江顾垂着眼睛,不动不答。

    “我有一事不解,你既对卫风有情,为何不让他与你一同消融在门内?”天门问。

    “你不会让我消融,我能活下来,但他不会。”江顾道,“天道向来不肯眷顾于他。”

    “天道眷顾万界生灵,但总有偏爱,否则世间一成不变如死水一滩,毫无意义。”天门望着他,“尤其对你,你却不知满足。”

    “是。”江顾又答。

    “你这十万年间推演无数,在推演中要么他舍身救你消散世间,要么你们毫无交集最后你死于他手,现在他选了前一条路,你作何感?可曾后悔?”天门前,映出了七杀树下接住眼泪的那道残破的身影。

    这是十万年来,江顾第一次再见到卫风,他看上去风尘仆仆,却面色沉静神情冷淡,仿佛只是在做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那滴眼泪同他的掌心不过咫尺,只需半息便可触及,却被天道生生止在了原地。

    “你若选择放下卫风,我许他无事,许你神位。”天门说。

    “你寂灭仙界,是想重启神门,让神重新降世,而我不过是被你选中而已。”江顾缓缓抬起头来。

    “你将会是神界第一位新神。”天门道,“这是你的使命。”

    “那你为何又被欲望和情绪掌控?”江顾问,“你想重启神界,是重在想,还是重在你心中的那个神界?”

    天门不答。

    “你与我,好像也没有多少区别。”江顾忽然笑了。

    “你在此枯坐十万年,还是要亲眼看他消失。”天门道,“你既爱他,何不救他?只要你放下执欲放下他,便能救他。你救还是不救?”

    江顾不答,只是站起身来,走到了那株七杀树下,停在了接住眼泪的卫风面前,连他消散时的碎片都短暂地停留在虚空中。

    他抬起手来,想要摸一摸卫风的脸,但最终还是停在了半空,然而他刚要开口,却看见了那些碎片之下的点点金光——这些是他留给卫风的赐福,寓意平安和好运。

    他抬头看向对面的天门,道:“混沌与仙力相抵,神门内尽归虚空,你所说十万年,又是何处的时间?”

    天门答:“自是门外。”

    “我若救他,便要放下他,不再与他有丝毫牵扯,我若不救,卫风就会消散于天地,我依旧不会再遇到他,无论救于不救,我同他都再无可能,最后只能凭你安排,神界都会重启。”江顾扯了扯嘴角,“你说我救是不救?”

    天门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你救不救,对我而言并无区别。”

    “那我救与不救,对我而言也无甚区别。”江顾忽然笑了,他猛地扣住了幻象中卫风的手,竟硬生生将人扯了出来。

    正在消散的卫风猝不及防喘了一口气,往前一个踉跄,原本消散的躯体竟又倏然凝合,被江顾挡在了身后。

    他愣了一瞬,望着面前江顾的背影,有些分不清虚实与时间,他张了张嘴,这大概是他消散前的最后一点幻想,也该心满意足了。

    “师父。”时隔十万年,他终于再见到了江顾,哪怕只是幻觉,也足以慰藉。

    江顾接住了落下来的那滴眼泪,果不其然,那滴眼泪在触碰到他掌心时,亦是化作了点点金光,而后身后传来了一声被压得极低,极为克制小心的一声师父。

    他回过头,和卫风对上了视线。

    卫风在树下等了这么久,本以为自己能平静以对,却还是倏然红了眼眶,就算再过十万年他也不会认错,这就是江顾,而绝非某种幻觉。

    他想碰,却又不敢,最后迟疑地抬起了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了江顾的衣袖。

    没有消失。

    是真的。

    狂喜已不足以概述他此时的心情,那应该是一种紧绷到了极点的平静,他听见了自己近乎于无的呼吸,还有胸腔内心脏重重砸下的空洞的回响。

    偌大的天门前,江顾与他并肩而立,驻足抬望。

    天门问:“你何时发现的?”

    “就在刚才。”江顾神色平静道,“卫风消散的衣袖间,尚留存我给他的赐福。”

    上仙第一道赐福最为珍贵强大,但赐福的时间不会超过仙人当时的寿元,他给卫风的是自己成为上仙后的第一道赐福,寓意平安吉祥,他满打满算不过三万余岁,而今赐福尚存,又何来十万年之久?

    天门道:“原来如此,倒是我疏忽了。”

    “我自始至终都没能将卫风推出去。”江顾看向天门,“我们一直都在此处。”

    所以他才能直接将卫风从“映像”里抓出来。

    卫风愣住:“那这十万年——”

    “虚空之内无时间与空间,他想让我们觉得自己在何处,我们便会在何处,想让我们觉得过了多久,我们便以为过了多久。”江顾道,“我本该将你送出了神门,但天门又将你挡了下来,我猜此处既非神门内,也非天门外,而是在这两道门的交界处。”

    “难怪我总觉得这十万年如白驹过隙。”卫风恍然,“可风无忧的确是真的,否则我定会察觉。”

    “这小马一直睡在此处。”天门垂眸,脚下便显露出了风无忧的原形,“我只是暂借它元神一用。”

    “师尊向来厌黑,那一位虽喜黑,却从不敢着黑裳,他也没有你想象中的好脾气。”江顾道。

    若是那位师尊现身,莫说扶卫风,就算曜琰死在眼前他都不会掀一下眼皮,若非有鸿宸压制,仙界镇压的就不是混沌而是他了。

    卫风冲江顾一笑,他无比庆幸这如煎心炼骨的十万年只是天道所设的圈套,却又不可避免地后怕,倘若他真的心甘情愿消散,便再也见不到眼前的江顾了——十万年间他寻不到江顾半分踪迹,两人融合的心脏没有丝毫感应,他知道江顾已彻底陨落再无复生的可能,所以才决定逆转时间彻底抹消自己的存在。

    他苦耗十万年想让自己释然,可接住那滴眼泪时,涌上来的依旧是不甘心,他几乎是怀着怨恨,将神魂与躯体碾碎,他也要同江顾一样,半分痕迹都不会留给他。

    却在碾碎那些赐福,在绝境中看到了一线转机。

    天门道:“曜琰,这就是你最后的答案?”

    “是。”江顾淡淡道,“我不入神界不为神,亦可不做这仙界之主。”

    卫风心神一震:“师父……”

    江顾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平静温和。

    天门沉默良久:“你说你想救苍生只是因为需要苍生存在,可若神界不存,万界终将归于消亡,此后更无苍生。”

    “万界若生,天道自存。”江顾淡淡道,“你是怕苍生消亡,还是怕你随神界一并消失?你既非天道,又何必频频误导于我。”

    整个虚空之中倏然一静。

    他们面前的那座天门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师父,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那天门难道是天道的化身?”卫风有些不可置信。

    “是也不是。”江顾道,“所谓天道可见于天地,也可见于灵台方寸,它可以无形无识,也可以是万心万物——它应该只是天道万千化身里生出意识来的某一道。”

    卫风抿紧了唇,眼眶通红地望着他。

    “过来。”江顾冲他张开了胳膊。

    卫风往前走了两步,然后被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何时发现不对的?”江顾问。

    卫风低声道:“那滴眼泪落下来,我却仍旧心有不甘的时候。”

    他没办法放下,做不到释然,更做不到义无反顾为江顾去死,心甘情愿消失在世间,哪怕他们一起去死,哪怕活着也只会生生世世纠缠痛苦,他也要和江顾在一起。

    他的爱和恨同他的欲望一样,浓烈偏激,不死不休,就算悟道千万年,他也绝不会放下他师父。

    “既已察觉不对为何不出来?若非我拽你出来,你现在就已经消散在这无尽虚空之中了。”江顾捏了捏他的掌心。

    卫风鼻子一酸:“我已不知道去何处找你,更保护不了你,你要我别等你了。”

    江顾道:“我要你别等,是因为这次连一成的胜算都没有,即便死不了,恐怕也成了傀儡,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般狼狈,更不想让你白白消融在此,哪怕你出去殉情,也能重入轮回,再做个只知道吃饭睡觉的小秽物。”

    卫风抓紧了他的衣服,咬牙切齿:“江顾,你就是个王八蛋。”

    第一次被他这样真情实感地骂,江顾有些讶然,他轻轻拍了拍卫风的后背:“大逆不道。”

    卫风将他抱得死紧,不肯松力半毫。

    “你渡给我的灵力护住了元神,那片鬼纹护住了我的心脉,你的仙骨挡住了我的丹田,融合在一起的那颗心脏让我在虚空中仍能凝聚起魂魄,最后又在关键时刻用赐福的碎片提醒我。”江顾说,“这一次若非你竭力相护,只靠我自己恐怕撑不了这么久,更不能及时清醒。”

    卫风愣了一下:“因为我?”

    “虚空十万年,睁眼阖眸,时时刻刻,皆是你。”

    第310章 山海自逢(三)

    天门消失, 周围只余无尽虚空,卫风将神识铺散到了极点,却仍未能触及尽头,而没有方位和时间, 他们甚至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此处应该介于神门和天门之间, 没有所谓的入口与出口。”江顾拦住他,“别浪费力气, 若无法出去又不能修炼, 只能在这里慢慢消亡。”

    “我不怕,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怎么样都好。”卫风抓住了他的手。

    江顾垂下眼睛,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道:“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卫风笑了笑。

    江顾看了他许久,才道:“我有一法或许可以出去,若运气好的话, 未必会耗费多少时间, 只是——也许你我又要分离。”

    “师父,你会来找我吗?”卫风问。

    “会。”江顾道。

    “那你可要快一些。”卫风笑了笑。

    “好。”江顾点头。

    无论是绝路还是死境, 天道都会预留出一线生机, 就像整个修真界灵浊失衡万年无人飞升, 却有卫风这个容器阴差阳错降生,又譬如混沌灭世,却有弥华境这等空绝之地可做缓冲,再如卫风和江顾被困幻境十万年, 却有赐福的碎片尚可破局而出——这一线生机或大或小, 可见可不见,但无论如何, 一定都会存在。

    所以即便他们被困在此处看似无解,但依旧会有这一线生机。

    “可是这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什么都没有——”卫风忽然一愣,“不,这里面有我们。”

    “还有天门和风无忧的元神。”江顾补充道。

    “对,天门说只是暂借他的元神一用,风无忧的元神也在这里面。”卫风道,“只要他醒过来,元神就能出去,不过天门肯定有防备,不会让我们跟他一起离开。”

    “以如今的修为定然不可行,但若你只是一团秽气呢?”江顾道,“无忧兽一脉曾生活在忘忧河的尽头,他们元神上本来就很容易沾染上些许秽气。”

    卫风道:“可是你怎么办?”

    “你我心脏早已融合,只要你能出去,我便有办法沟通外界。”江顾道。

    卫风现在正与他意识交融,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师父你想直接神降下界?”

    “没错。”江顾点头,“废掉修为化作凡人,这神门天门便拦不住我,只是如此一来也难留上界,到时候恐怕又要你跑一遭。”

    “若我同你一道化作凡人——”卫风话说一半,便又咽回了肚子里。

    他早已与混沌核的容器融为一体,现在混沌核与混沌之气全都消失,容器却仍在,他即便散尽修为也无法再成为普通的凡人,更不可能落去下界,他现在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没法确定。

    “是我的小秽物。”江顾察觉到他的想法,给了他一个十分准确的定位。

    卫风失笑:“师父,这次换我去找你好了。”

    “也可。”

    ——

    大梦一场恍觉醒,风无忧睁开眼睛时,被面前新生的绿芽扫了一下鼻尖,打了个喷嚏。

    一朵流云飘过,他抹了把脸站起身来,掐指算了算时间,他竟然睡了足足十二个时辰,也不知道江顾回来了没有。

    “门兄啊,这屏障好像撤了,我也该——”他一边说话一边抬起头来,却发现面前一片空荡,那座恢弘雄伟的天门竟然凭空消失了。

    消失了?

    风无忧觉得这有点儿超出自己的认知,但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原本的上界仙灵充沛,他只是一呼一吸间都能修炼增长修为,可是现在却只觉得经脉晦涩不通,仙气也是前所未有的稀薄,若非确定自己没瞎,他都怀疑自己到了修真界什么偏僻荒芜没有灵气的地界。

    他怀着满腹疑问往前走,一路上安静得可怕,在路过缘爻宫时碰见了个摔到的风童子,他将小孩儿扶起来,问:“你一个风童子怎么还摔地上了?”

    “飞不起来了。”风童子委屈巴巴地揉了揉眼睛,“宫里的灵云和姻缘树都乱了套,缘爻仙君正忙着整理,嫌我碍事让我出来玩。”

    “怎么会飞不起来?”风无忧疑惑。

    “曜琰上仙吸走了所有人的仙力祭了神门,才保住我们的性命,仙力只剩一点点了。”风童子道,“缘爻仙君说这也未必不是好事,可以重新修炼。”

    风无忧隐约觉得不对,想飞到十六重天的曜琰仙宫,却发现自己也飞不起来,恰好看见前面的人影,忙出声道:“紫光仙君、逢疾仙君请留步。”

    紫光和逢疾双双转过头来,紫光道:“哎,你不是曜琰身边那只小无忧?”

    “正是在下。”风无忧对二人行礼,“敢问二位仙君,不知之前上重天忽然降下仙力屏障所谓何事?又为何短短几个时辰,整个上重天的仙气忽然变得如此稀薄?”

    “你竟然不知道?”逢疾诧异道,“这几个时辰你在干什么?你没有进弥华境吗?”

    “我……在天门脚下睡觉,并未进弥华境。”风无忧愣住,“弥华境是什么?”

    “十二个时辰前,神门异动,混沌将出灭世,上重天降下仙力屏障,凌鄞上神带着众仙死守神门,曜朔殿下率部将镇守三界九州,原本做好了最后的打算准备,一旦神门失守便寂灭仙界封印天门。曜琰带着苍梧灵境两兄妹开启弥华境,吸收了卫风体内的混沌核,利用弥华境聚拢众仙涤荡仙力,入神门而使众仙之力与混沌抵消融合,救下了上界和下方万界生灵。”紫光几句话说完了这惊天动地的大事。

    逢疾又给他了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现在众仙留存的仙力不足十之一二,十六重天曜琰留下的临风和平明坐阵,已派十六重天众仙与九重天曜朔殿下部将一同去往了三界九州,按照曜琰之前的安排开了战,只是看这架势,恐怕用不了十二个时辰,三界九州就会彻底向十六重天俯首称臣了。”

    风无忧听得双目呆滞:“啊,原来是这样。”

    不是,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他明明只是睡了一觉!

    “那曜琰呢?”风无忧问,“卫风呢?”

    紫光叹了口气:“曜琰入神门之后,神门与天门一道消失,卫风当时随他一并进入,凌鄞上神竭尽所能,现在仍未寻到他们二人半分踪迹。”

    “神门消失无影,根本无从下手,大家原本寄希望于鸿宸仙尊,可外面这么大动静,他自始至终都未曾露面。”逢疾道,“现在除了第九重天和第十六重天,到处都是一团乱,我和紫光正打算去无尽天再试一试。”

    风无忧一听,赶忙道:“我与你们同去。”

    “要不你还是回十六重天歇一歇吧,我观你元神上的秽气颇重。”紫光道,“如今飞身难行,众仙都像下界一般依靠飞行类的法宝,燃得都是些之前储存仙力的灵云,正好,我们将你捎上去。”

    风无忧在下界便常御剑飞行,如今再站到飞剑上,竟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在他的一再坚持下,紫光和逢疾还是带他一起去了无尽天。

    “此处便是神门和曜琰卫风一起消失的地方。”紫光看着面前枯萎的巨木,“这株七杀树原本是在魔林边缘忘忧河的发源处,但被曜琰用来做了弥华境的支撑,现在弥华境和无尽天融于一体,尽是死寂之气,恐怕不会等多久,凌鄞上神便会下令永封无尽天,再来此处恐怕就难了。”

    “那我们再尽力一试。”逢疾道,“此处与曜琰纠葛最深,说不定真能探出些许线索。”

    紫光点了点头:“我来助你。”

    逢疾盘腿坐于枯地,紫光在一旁助力,风无忧帮不上什么忙,便在附近四处观望,站在那株枯死的七杀树下,却总隐约记得好像见过了卫风,也见了传说中的那位鸿宸仙尊,但那些记忆又零碎模糊,好像只是他做的一个梦……

    他抬起手来,摸了摸面前斑驳的树干。

    丝丝缕缕的秽气缓缓脱离了他的元神,顺着树干上崎岖的纹路往上,一直到了某处枝桠,才堪堪停了下来,凝聚成了一团若有若无的秽气,蜷缩在了枝头。

    而一道虚弱到几近于无的元神没入了七杀树,自空洞的树心缓缓坠落,落入下界时被一株桃花枝轻轻一挡,就顺势落入了修真界。

    闪着金光的婴孩落入了海水,随着海面浮浮沉沉一路飘荡,最后被冲到了岸边,身上的金光也随之缓缓消散。

    孩童双目紧闭,不哭不闹,只剩微弱的呼吸。

    一双手将他抱了起来。

    “找到了。”

    “你这徒弟投胎的运气可真差,每次都往这种地方落。”

    “先喂他吃些东西,肉体凡胎很容易饿死。”

    “喂什么?灵气?魔气?我去杀只灵兽来,喂他吃肉。”

    “……喂些水就好。”

    “我们一定要养他吗?这东西小时候烦人,长大了也很烦人。”

    “这次若非他,你我便要与那混沌耗上千万年。”

    另一个人不说话了,伸手戳了戳小孩儿的脸:“真麻烦。”

    与此同时,上界无尽天。

    七杀树上的那团小小的秽气逐渐凝聚成形,而树下逢疾的推演也终于有了眉目。

    “生。”逢疾喃喃道。

    “什么?”紫光抬起头来。

    逢疾起身道:“是吉,大吉之象——初生,生命,生气,生生不息……无论如何都是好的,曜琰如今与整个上界密不可分,死地出生卦,曜琰有生机,整个上界亦有生机!紫光,快,随我去找凌鄞上神!”

    紫光亦是大喜,紧随他而去。

    风无忧本想同去,恍惚间好像听到了一阵风声,他抬头,便见原本枯死的七杀树的一处枝头,缓缓冒出了一个细嫩的绿芽。

    叶片在风声中舒展,一团黑漆漆的秽物蜷缩在叶片与枝桠间,轻轻地打了个小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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