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兰得冰谷终年得风雪偏爱,在这里无四季之分,只有满目的苍茫白雪,唯有日照充足的那几日,绵绵不绝的雪花才会停止片刻。
眼下,顾郗因为“锁链”的缘故只能僵坐在原地,那截冰冷的污黑丝毫没有羞耻心和边界感,正摸索着黑发人类的脚踝骨,试图用自己余下的黏液去吞没、啃噬。
就仿佛陷入了一只贪吃的史莱姆中。
顾郗不确定脱离了本体的黑色黏液是否像其主人那般可以沟通,因而为了以防万一只静止不动,如果不是随风轻颤的碎发和缓慢眨动的眼睛,这几乎和放在展示柜中的昂贵洋娃娃并无差别——
人类青年的五官是一种很精致的俊,秾丽至极的骨相被东方韵调的皮囊中和杂糅,蓬松柔软的黑发因为雪雾而耷拉在头皮上。
他脸部线条明晰清瘦,眼珠黑、山根挺,薄薄的眼皮氤氲着微光,正不悲不喜地瞧着落在不远处石块上的白翅迪卡雀。
雀鸟拍打翅膀,于是倒映在他眼中的光芒也扑朔跃动。
好看。
另一端粘连在巉岩侧壁的污黑也正“盯”着被自己圈住的人类猎物。
黏糊糊的黑色悄无声息蠕动着,它贪婪地丈量对方的脚踝,却又不安于此,便顺着青年的视线寻觅,发觉了那只很早以前就被它忽略掉的猎物。
有尖尖的喙,体型小,多羽毛。
不耐玩也不好吃,从来都不在它的狩猎范围之内。
……无聊。
唰!
啾啾啾!
短暂的破空声闪过,尖锐惊惶的鸟叫打断了顾郗的发呆。
巴掌大的小鸟被黑色黏液包裹着倒吊在石壁上,零碎的羽毛在挣扎间掉落,很快残酷的猎食者收紧“蛛网”,最初清亮的啾鸣声不断弱化,被隐忍至鸟雀的腹腔之内。
它可能被活生生勒死!
“——等等!”
冷冰冰的手掌忽然拢住了将白翅迪卡雀包裹起来的污黑。
那一瞬间顾郗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大概只是不想眼睁睁看到一个小生命在自己面前被虐.杀。
流动在掌心间的黑色很冰,透过缝隙鸟雀的身体又很烫。
顾郗感觉自己的皮肤介于冰火之间,在畏冷的同时还可能被烫伤。
黏稠的黑色本来只有细瘦一截,但此刻经过无限膨胀,在石块交错间布置出了一张巨大的蛛网。
倒吊的白翅迪卡雀是诱饵,真正被盯上的猎物则是人类青年。
“别伤害它。”
真正的猎物发出请求,而魔鬼善于倾听与接纳。
具有自主意识的黑色黏液分支出一小截柔软的肢体环在顾郗的指尖,圈绕、摩擦、勾缠,像是终于得到主人注意的宠物,翘着尾巴冲“围笼”中的鸟雀耀武扬威。
顾郗抿着唇,任由黑色吞噬指尖,如同戴上了一只黑色的皮质手套。
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入侵,将瑟瑟发抖的鸟雀拢在手中,同时阻隔那抹污黑对猎物的残忍玩弄。
这是一场温柔的交换游戏,顾郗用自己的双手换取了被网住的白翅迪卡雀。
可怜的小鸟羽毛乱七八糟地炸开着,被暂时放到了青年身后的羽绒服帽子里。刚受过一场惊吓的它似乎知道这是自己的救世主,只安安静静卧着,圆锥形的喙垫在帽檐的边缘,黑亮的圆豆眼睛正眼巴巴瞧着与魔鬼游戏的青年。
没有了主人束缚的污黑更加肆意妄为。
它无视布料、衣摆的阻挠,一路从顾郗的指尖开始向上攀爬,于是深色的皮质手套不断延伸,略过手肘,裹挟着冷意前进;直到穿过腋下、冲着心脏跳动的部位高歌猛进。
这是一场无声的骚扰与侵.犯。
正当顾郗皱眉隐忍时,避风的石壁之外猛然扑来一片浓郁的黑色,还夹着冰冷的水汽。
——吼!
异化状态下的默珥曼族人发出沙哑的嘶吼,尖锐漆黑的指甲探出黏液、扯住自己的半身狠狠拉了出来。
过电感瞬间侵袭顾郗已经被冻到僵化的神经,他神色不自然地抬手捂了捂胸膛,压在羽绒服胸前的小臂不着痕迹地蹭动,尝试掩下那抹异样。
这一刻他不得不庆幸有厚实的羽绒服做掩护,不然就布料贴身轻薄的睡衣……恐怕什么痕迹都挡不住。
青年红色的耳尖被发丝遮挡,不曾被任何对象发现,倒是脑袋靠在帽子上的白翅迪卡雀偏了偏头,黑色的眼珠里映着那截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羞恼而红的耳垂。
另一边,被强硬揪出来的黑色黏液安静了,它颇有些恋恋不舍地“望”着人类青年,迫不得已屈服于主人的威慑,悄悄融了回去。
温热,暖和,微翘,粉……肉粉色?
接收了来自分支信息的本体歪了歪黏糊糊、看不清五官的脑袋,炽热的视线几乎可以透过流动的黏液,直勾勾地落在顾郗手臂捂住的地方。
那是什么?像暖融融的枫糖浆,似乎也可以吃?
背后发毛的顾郗不确定眼前的非人类是不是在盯着自己看,他搓了搓手臂,试图提醒对方独自出行的目的,“我很冷。”
很冷很冷,如果不是刚刚的“胡闹”,他几乎以为自己的身体已经失去知觉了。
才反应过来的黑色黏液暂停自己的想象,快速伸出手臂,从自己身后拖曳着的、如同幕布般的大裙摆中拉扯出一条被子。
干燥清爽,底面是暖融融的米黄色,上面印着身穿蓝色背带裤的小棕熊,各种胖嘟嘟的音符点缀在四周,完全可以看出这是一床属于孩童的被子。
这所冰谷中的废弃实验室里曾经还有小孩的存在?
不等联想继续发散,捏着被角的污黑主忽然主动靠近,流动静谧的黑再次胀大,直接吞没了顾郗的半截身体。
渗冷的风被阻挡在了黑色之外,顾郗被裹挟着跌坐在地上,随后黏液顺势而上,完全顶替了被子的作用。
至于大老远拖来的被子,则半盖在黑色黏液之上,冷冷清清,毫无用处。
顾郗:……
所以,这是图什么。
神色恹恹,已经没心境反抗的青年耷拉着眼皮,凝结的冰霜散在睫毛尖上,介于冷暖之间的黏液缓慢流动,让他有种自己正靠在水床上的错觉。
被裹在帽子中的白翅迪卡雀战战兢兢,在大片污黑的包围下,它一动不动,宛若雕塑。
天边风雪交加,扬起的雪雾几乎侵占了整个视野,连远方奶绿色的溪流、湖泊都开始变得朦胧。
蜷缩在石壁下的几只食草动物暂时摆脱了猎食者带来的惊惧,正有一下、没一下地为幼崽舔舐着皮毛。
伯兰得冰谷似乎又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一切像是进入了禁止状态,直到顾郗终于感受到了肢体的回暖,原先僵持的思维才有了继续运转的能力。
大概是冻得久了,暖和后的手指有种发热发麻的灼烧感。
在黑色黏液中只露着个脑袋的顾郗搓搓手指,鼻尖微动,在凉飕飕的空气中闻到了另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他余光瞥向身侧的那团污黑——《深海遗迹》一文中的反派,因实验异化的默珥曼族人,系统要求的任务对象——赛因。
对方安静地就像是一潭深水,连绵的黑遮挡住了一切,这回甚至连最初的人形轮廓都看不见了。
但顾郗记得很清楚,最初黑色黏液散发着狂野的海潮味儿,干净却也充满侵略性;可这一趟从奶绿色的湖泊回来后,那股味儿中却掺了些说不清的腥,潮湿、阴冷,让人忍不住联想到某些爬行在森冷腹地内的毒虫。
那片湖泊中样的实验室中,还存在其他异化的实验体!
灵敏的第六感让顾郗心生戒备,他将目光落于远处——
矗立在湖水中心的生锈金属箱安静到毫无生机可言,一如无波无澜的水体,乍一看完全与“活”之一字区分开。
但越是这样安静死寂,才越是令人警惕。
不过还不等顾郗继续深入思考,按耐不住的黑色黏液挠了挠他的手掌,那副等待的姿态已经说明了一切。
……算了,继续干活吧。
面无表情的人类青年伸手在裹着自己的大片污黑摸索着,他看不到内部的具体,于是一双手成了唯一的探索工具。
冰冷如大理石般的肌肤,手掌下明显的躯干轮廓,饱满有力量的肌肉起伏,垂落下来海藻般长而卷曲的毛发……
顾郗停了手,安安分分搭在了异化默珥曼族人的后腰上。
那是一副无欲无求的姿态,像是眼中只有报酬的按摩师,掌法生涩却也不缺力道,很快就在污黑的包围下揉出了一手热腾腾的汗液。
野性的海洋气息逐渐增强,盖过了实验室带来的生冷腥气。
顾郗一边划圈揉捏、拍打,一边思考着自己现在的境况……
《一千零一夜》中有一个故事:
嫁给暴虐国王的少女为了防止清晨被处死,试图用讲故事的办法吸引国王,她每晚讲到最精彩的地方,等天亮时国王为了故事的后续便不忍杀害少女。她的故事连续讲了一千零一夜,国王终于被感动,放弃残忍的行为,选择与少女白头偕老。
如今,顾郗是可怜的少女,异化后的默珥曼族是暴虐的国王,而发情期时对方需要的安抚则是被顾郗掌握在手中的《一千零一夜》。
他以欲望为钩子,必须在这段特殊时期结束前,攒够“国王”不杀自己的理由。
或许该为自己再增添些筹码……比如,伴侣的身份?顾郗依稀记得,对于默珥曼族人来说,伴侣是最特殊的存在。
与此同时,湖泊中心的废弃实验室内部——
常年失修的灯泡依旧□□闪烁着暗淡的光,几十个足足有人那么高的培养皿上玻璃碎裂,不知名的蓝绿色黏液滴滴答答,一路延伸到光照不到的地方。
一条足足半米长的大老鼠缓慢行动,锋利的牙齿刚刚碰到黏液,下一秒就被从四周射出来的深色丝网穿透,变成了“黄雀”的食物。
窣窣的啃噬声令人牙齿发酸,顺着那些黑色丝网看向冷灰色的天花板,数只腥红的圆点闪烁在黑暗中,它们相互交错凝结,没有一个完整的身体,看起来就像是一团无骨的深红污泥。
腥臭,潮湿,阴冷。
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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