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个南北向的短巷。”

    随着时间的推移,柊真白越来越能清晰的感觉到,在关于如何杀死安德烈-纪德的问题上,太宰做了很多的准备。

    这些准备,是去年夏天他从书店走出去之后,就一直在秘密筹谋策划着。世事诡谲,局面瞬息万变,这些事情几乎耗费了他所有的心力,他竭尽全力试图将每一个细节都安排好,但临到近前,他又变得迟疑起来。

    他既想在一切发生之前,用最纯粹的暴力杀死那个和织田作站在同一个高度的安德烈-纪德,以此避免某些一定会到来的解决;但他同时又想让MIMIC抵达横滨,让他们在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上掀起另一个波澜,然后从中得到某些东西。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会走向不同的结局,而他站在选择的分岔口,像是被迷雾遮蔽前路的行人,徘徊踟蹰着,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圣诞一过,紧接着又下了几场大雪。

    那些在酒馆里当着面写下的贺卡,在邮递员手中流转了一圈,又重新送到彼此手中,柊真白收到了三张,分别是太宰随手画的牛幽灵,安吾板正到可以当教科书的贺语,还有织田作的随笔祝愿。

    而同样收到三份贺卡的除了他之外,还有森鸥外。

    彼时的森鸥外坐在那间位于擂钵街的地下黑诊所里,三张风格迥异的贺卡摆在面前的桌子上,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寒冷从无法遮挡的门缝里涌进来,将他冻得流鼻涕,他才抬起手拿起那张完全看不出真容的牛幽灵贺卡。

    “这么久过去了,太宰君的绘画技术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悠长的叹息散在无人的诊所里,寒风一涌而过,森鸥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了那个曾经总是被莫名其妙撬开的药柜,挂在药柜上的锁还是好好的,那个总是把升压药和降压药混在一起,试图想要杀死自己的孩子已经很久没有来到这里了。

    厚重的白雪将来路覆盖,一同走过的脚印被一点点掩埋,直到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

    大雪一直下到了大晦日当天。

    柊真白从暖和的被子里苏醒时,世界已经变成了纯粹的白色,心血来潮的他花了一点时间在空地上堆出两个雪人,因为没有准备,堆的时候也不太走心,两个雪人都只有一顶旧草帽,卷着被子醒来的太宰懒洋洋的躲在窗子里看了半天,看到最后看不下去了,光着脚跑到厨房偷渡出两个要熬咖喱的胡萝卜,隔着窗户怼进雪堆里。

    最终的结果是,两个雪人看着终于没那么寒碜了,代价是他们的午饭只能吃没有胡萝卜的咖喱饭。

    午后,雪停了下来。

    因为是跨年的时间,他们原本是打算和去年一样一整天聚在一起,消遣一下难得的假期,然后再一起煮寿喜烧和烤肉的,但不巧的是织田作早晨刚陪伴收养的孩子们收拾好房子,就忽然收到上司的电话,说是组织的某个仓库被袭击,需要人手。

    身为最底层的成员,这种在假期期间收到上司的电话的事情不要太常见,所以织田作又只好先去工作了。

    而安吾就更不用提,身为社畜,他连今天是大晦日的事情都抛到了脑后。

    无所事事的太宰原本打算出门溜达,但拉开门迎面扑来一阵夹着雪的风,他沉默了片刻,啪地合上门,安心的在被炉前窝了一整天,也不是单纯的窝着,他还用笔记本电脑播放无聊的二人相声,然后以相声为背景乐专心致志的剥橘子,剥到好吃的就塞进嘴里,剥到不好吃的就自然而然的塞进柊真白手里。

    专心写国语作业的柊真白冷不防吃一口,就会被酸到失去颜色。

    大晦日过去,社畜安吾又马不停蹄的到欧洲出差去了。

    他出差的事情没有声明,但太宰却像是早有预料那样,在安吾出差的当天整整消失了一天,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做了什么。

    第二天,在港口黑手党得阶段性会议上,太宰一如既往地坐在干部的位子上,周围仍然空出一片安静又死寂的真空地带。

    狭长的会议桌,干部和干部之下的成员依次开始汇报工作。

    洋洋洒洒的声音太宰就像听不到那样,他抬起头,越过周围那片无声的空旷地带,对上教导着他成长的老师幽深的目光。

    等到路边的樱花树冒出花骨朵的时候,安吾失踪的消息传回了横滨。

    同时港口黑手党名下的多处武器库接连被无名者袭击,看不见的雾霾再一次袭击了这个才安定不久的城市。

    随着袭击报告一同摆到港口黑手党会议桌上的,是将织田作定为搜救安吾主力成员的诏令。

    身为籍籍无名的底层成员,一无所知的织田作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接到这样的指令,但他没有拒绝的机会,因为港口黑手党三个绝对不能违反的规定里,第一条就是:绝对服从首领的命令。

    于是,拿着能调度干部的银色神谕,织田作开始他寻找安吾的路程。

    同一时间,本应该在池袋上学的柊真白却没有坐在教室里。

    看着窝在沙发上百无聊赖但就是不走的柊真白,涩泽龙彦的脏话好几次都到嘴边但又都咽下去了,无他,因为来的不只有柊真白,还有柊真白的刀。

    不远处的客厅里,和柊真白一起到来的年幼的孩子们正待在一起玩积木,还不到十四岁的中岛敦陪同在旁——因为是孤儿院出身,天性自带的纯良让他本能的能和孩子们相处得很好。

    被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头疼,涩泽看了几遍,很嫌弃地开口:“他们要住到什么时候?”

    柊真白想了想,摇头:“不知道。”

    涩泽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举起手——一个冬天过去,在中岛敦的胁迫下,他终于还是拆掉了手上代表病号的石膏:“三十六度体温的你为什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他的声音没有放低,在客厅玩闹的幸介几人一瞬间停了下来,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一瞬间全都跑到柊真白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柊真白顿了顿:“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房子的归属权是我吧?”

    涩泽:“……”

    虽然涩泽满脸都写着不愿意,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安顿好了织田作收养的几个孩子,柊真白起身道别的时候,年纪最小的咲乐抓住柊真白的衣角问:“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织田作呢?”

    剩下的孩子也一齐的看向他。

    身为龙头战争里幸存的孩子,他们足够警惕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他们只信任和织田作是好朋友的柊真白。

    柊真白蹲下身,平齐的看向年幼的小女孩:“大概是樱花全部落下来的时候吧。到那时候织田作就能回来了吧。”

    现在是三月初,等到落下来那就是四月中。

    是能指望得上的时间,几个孩子互相看了一眼,又都变得高兴起来。

    离开了旧居所,走到横滨的街道上,一场阴霾的春雨又落了下来,铅灰色的天空下,行人匆匆奔走着,带着久违的硝烟气息,隐隐约约的像是能听到子弹穿过身体的声音。

    在离这里不远的暗巷里,将敌人赶入死角的中原中也咬着后槽牙,忿忿地一脚踢开面前的氤氲在黑红光晕里的子弹,子弹按着原路反弹,一瞬间击中了拼死反抗的袭击者。

    袭击者倒下了。

    紧跟在中原中也身后的部下赶忙上前,却发现哪怕子弹没有击中要害,这些袭击者在确定无法逃脱之后,毫不犹豫地咬碎了藏在牙里的毒药。

    中原中也也走了上去,眉目皱到一起:“又是这样吗?”

    “是的,和之前一样,都是咬毒药死的。”

    中原中也忿忿地转身:“好几次了,一个活口都没有抓到。红叶姐那边的审讯也完全没有进展……”

    压着帽子走出暗巷,思索的中原中也走进淅淅沥沥的雨幕,眼角余光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侧目看去,果然,是提着刀的柊真白。

    四目相对,隔着一条街,撑着伞的柊真白没有停下脚步,那个方向,是港口黑手党的方向,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中原中也忽然开了口:“喂——”

    柊真白停了下来。

    中原中也:“你又要去港口黑手党吗?”

    柊真白歪了歪头:“不。我要去超市。”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条街的尽头确实还有一家超市。

    “太宰那个家伙……”中原中也的话说到一半,不知为何脑海里闪过了太宰阴郁的双目,“最近心情是不是不太好?”

    柊真白神情一下变得讶异,“为什么这样问。”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下,“没什么,就是觉得他最近很奇怪,不过那个家伙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奇怪,算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过吧。”

    中原中也一边摆手一边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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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的方向是开满了樱花的花道,如梦幻一样的颜色随着风雨落下,撑着伞的柊真白安静的看着,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路的尽头才走向身后无人的街道。

    那是一个南北向的短巷,没有任何装点,在阴霾的雨下阴沉地像是要通往无垠的深渊一样,但柊真白走的很坚定,因为那是走向太宰的道路。

    第32章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撇开‘不再杀人’这条人生规则,织田作之助这个人厉害吗?

    一个港口黑手党底层成员,就像一只勤恳的工蚁一样,奔波在需要他的战场里,包括但不限于组织斗争后的战场清扫,像不值钱的人肉盾牌一样走在进攻组前方,除此之外,他每天的工作还有调查港口黑手党旗下产业的失窃事件,调节产业董事的家庭矛盾,处理寄到事务所里没有爆炸的哑弹……

    做着这些吃力不讨好的工作的人,怎么看都不会是特别厉害的人,但是和他一样工作的底层成员已经在战争中更换了几轮,只有他还坚守在这个岗位上。

    这不是简单的能靠幸运能解释的事情。

    在成为港口黑手党成员之前,他曾是能出入各种隐蔽场所的邮递员,而成为邮递员之前,他是一个顶级的杀手。

    红发,双枪,没有感情的杀掉目标,这是彼时落在织田作身上的标签。他的枪技堪称超人的级别,再加上他预知系的异能‘天衣无缝’,这是武装侦探社号称银狼剑客的社长都认同的实力。

    而和他几乎相似的人出现在地球的另一端,他的名字叫安德烈-纪德。

    “所以说……”

    “是个能和织田作比肩的敌人啊。”

    横滨市区内某栋高楼之上,握着手机查看情报的柊真白斟酌了一下,在他的身后,小小的天台横七竖八的躺在几个披着灰斗篷的落拓欧洲面孔,如果有消息灵通的人在这里,他们一定能惊诧的喊出这群人的名字:MIMIC。

    因为短短半个月的时间,MIMIC就以蛮横的姿态强势打压着横滨的异能者,就为了能寻找到一个能将他们送走的勇士。

    轻微的声音随着早春的风吹远,还没有熄灭屏幕的手机上,赫然是安德烈-纪德的详细情报。

    由有坂大叔提供的情报,上面详细的标注了安德烈-纪德作为军人身披荣誉登上战争,最后却被祖国以叛徒之名抛弃,也标注了他的得力部下和异能的相关内容,结合着目前已知的情报,柊真白继续往下思考。

    “‘窄门’,同样是预知型的异能,同样枪技过人,还领导着一支军队,这样的组织无论出现在什么地方都是让当局头疼的存在吧。那么,他们会出现在横滨的原因,就是为了寻找一个能将他们这群伪造品送走的人?”

    “唔,”柊真白恍悟了,“原来不止我在追杀他们,他们也把我当成了猎物啊……”

    *

    同一时间,开始调查安吾失踪情况的织田作,依靠着仅有的一点线索找到了安吾的落脚地。

    因为经常出差,安吾并没有固定的落脚点,他仅仅只是在港口黑手党名下的旅店长期定下一间房间,织田作拿着房间的钥匙走了进去。

    安吾的房间不大,很整洁,几乎没有居住的痕迹,织田作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通风口里找到一个箱子。

    箱子上了锁,他并不确认里面的东西是不是安吾的,思量之下他决定把箱子带去给开锁专家太宰看看。

    半个小时后。

    港口黑手党的地盘内,某个枪林弹雨扫视过的巷子里,织田作见到了太宰。

    太宰正在执行抓捕MIMIC的任务,黑色的大衣在满是血腥气的空气里划过,在太宰的身后,地面碎裂,墙体倒塌,散落的子弹壳寂静的落在地上。一群非常落拓的中年人悄无声息的躺在地上,血液从他们高大的身体流出来,侵染了他们狼狈的面容和披在肩上的灰色的斗篷。

    是MIMIC的成员,脑海里闪出判断后,织田作没再继续探究,他把手里上了锁的箱子交给太宰。

    “这是从安吾的房间里找到的,能打开这个巷子吗……嗯?太宰?你怎么了?”

    沉郁的巷子中,太宰仅仅只是站着,他没有答话,也没有接过箱子,甚至没有什么神情,但织田作看着他,不知为何忽然在内心里生出一种对方正在难过的心情。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心情。

    和柊真白不同,织田作对人类的情绪变动并不算太敏感——他连自己的情绪波动都少得可怜,又怎么会能敏锐的捕捉到其他人的情绪呢?但现在,他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太宰的情绪。

    “太宰……”

    “嗯。”太宰终于动了,他接过上了锁的箱子,然后朝外走去,“我会让人继续调查的,那么接下来的事情,织田作请务必要小心啊。”

    “我知道的。”

    织田作应了一声,看着对方走远的身影。

    “太宰!”

    太宰停下了脚步。

    “虽然有点唐突,但等我找到了安吾,再一起做饭吧。”

    太宰愣了一下,乍然回头。

    织田作揉了揉头顶翘起的呆毛,但神情很慎重,他不是擅长表达的人,就像他从未和人提及过的某个深夜梦中梦到的景象,那是一个没有柊真白的世界,他也和太宰、安吾成为了好朋友,但那里的他们总隔着一层透明的迈不过去的界限——如果没有现实的比照,他会觉得那样也挺好的。

    人都有自己的舒适空间,那样的空间里藏着属于内心的秘密,那也挺好的。

    但是……

    但是在一起尝试过交换新年礼物,一起将寿喜锅和烤肉的食物塞进嘴里,那些迈不过去的界限就显得那么碍眼,果然,朋友还是应该更靠近才对。或许他做不到像柊真白那样敏锐察觉他人的需求,但无论是太宰还是安吾,他们都是他最难能可贵的朋友,所以让他也更努力的主动一些吧。

    “上次大晦日没能一起过果然还是有点遗憾的吧。而且你的清炖鸡我还没有吃过。”

    站着另一端的太宰猛地顿住,鸢色的眼眸里划过某些让人看不清楚的东西。

    “好哦。”他回答道。“那么,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远。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织田作一时分不清他说的是手里上锁的箱子还是接下来波谲云诡的局势。

    *

    接下来的事情,也依然围绕着寻找失踪的安吾展开。

    虽然安吾加入港口黑手的时间不算长,但作为一名合格的情报人员,他的脑子里塞满了关于港口黑手党的机密,比如港口黑手党黑账的管理方式,向港口黑手党提交保护费的官员和企业家的名单,定期交易非法走私武器的生意伙伴和联络方式——如果安吾是叛徒,那这里的每一条情报都能让安吾张嘴咬住台阶,被踢碎下巴后再吃三枪。

    所以说,上层成员也有上层成员的不容易。

    织田作感慨着,然后将最后一口辣咖喱塞进嘴里。

    咖喱店的店长在吧台后擦着盘子,看到织田作放下勺子才问道:“那些孩子们还好吗?”

    “嗯,”织田作应道,“应该是交了不错的朋友。”

    “应该?”

    “嗯,因为我也没再见到他们了。”

    店长惊奇地看着他。

    “自从太宰说局势混乱,以害怕不法分子伤害孩子们为理由,将孩子们带走并藏起来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们了,准确的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藏在哪里。”

    店长:“……”

    看着织田作自然而然的神情,店长就明白,织田作他甚至没有想过问一问孩子们的踪迹。

    店长:“你就不担心吗?”

    织田作思索了片刻:“还是很担心的,但是一想到带走孩子们的是太宰,又觉得没什么了。”

    店长愣了愣,笑了起来:“果然是很好的朋友呢,那么另外一位失踪的朋友还是没有线索吗?”

    织田作摇了摇头。

    店长叹了一口气,“总觉得局面又要变化了,真希望能快点结束啊……”

    同一时间,横滨的街道上,穿着制服的市警走进一家拉面面馆里。

    为首的老市警点了单,又把单子递给身后的小市警。

    小市警趴在桌上,神色恹恹的,“今天也没有案子吗?”

    “横滨这样的地方可是每时每刻都发生着案件的,只不过那些案件不是送到异能特务科就是传到那边了。”

    像普通的市民那样,老市警也忌讳说出那个名字,只抬头示意了一下五栋高楼耸立的地方。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大家都只是普通人而已。”

    小市警有些颓然,刚想放弃,拿起筷子夹起面,忽然,桌子被敲响了,他下意识看去,熟悉的少年面孔差点把他呛死。

    差点呛死他的柊真白挑了挑眉,拼桌坐下,和老市警打了一声招呼后,也点了一碗面。

    把面吃完后,柊真白才开口道:“是这样的,热心市民实名报警,要不要跟着我一起去清理城市害虫,保卫美丽横滨呢?”

    第33章 “是你啊,那个俄罗斯人。”

    低调的拉面馆。

    柜台上的横滨电视台正紧急播报着早上发生的案件,在早上九点半,一辆来自中央银行的运钞车受到袭击,此时电视台记者正口述损失的大批金额,以及护送的军警小队全员阵亡的消息。

    看新闻的客人们才小声的开口交流:“连军警小队都阵亡了吗?”

    “真是可怕啊。该不会又是那群……做的吧。”

    “不,不是。我有个朋友的亲戚是那里头的成员,前几天他们的武器库也被袭击了,据说是一个来自海外的非法武装组织,武力了得,组成成员里还有十几个异能者。”

    “十几个异能者!!这已经可以组成异能军队了吧——该不会又是另一个龙头战争吧?”

    “嘘……”

    听着这些嘀嘀咕咕的声音,柊真白的热情邀请就像通向死亡的邀请函,穿着制服的市警们对视了一眼,有些迟疑。

    老市警叹了一口气,对着小市警道:“白石,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

    小市警顿了顿,刷地起身,对着柊真白自我介绍道:“能接到您的邀请真是太好了,我愿意随您出警。对了,白石!我是白石景树!”

    震耳欲聋的声音让柊真白不得不暂时后仰。

    “啊,我知道,我知道你是白石。”

    “欸?”

    “香取警官跳去池袋的时候,我见过你。”

    白石景树顿了顿:“但是你之后一直没有报警,我还以为……”

    以为是他的卧底身份暴露了!

    柊真白领悟到了他的未尽之言:“啊,那个啊,我知道哦,一直都知道。对了,你吃饱了吗?吃饱了要出发了。”

    十五分钟后。

    精神恍惚的白石景树坐在驾驶座上,旁边是提着太刀的柊真白。上车后,柊真白报了个地址后,那是电视台播报的运钞车被劫的地点。

    驾驶座里的白石景树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实在没忍住,“那个……”

    “走吧。”

    “……欸?”

    柊真白终于抬头:“郊外的路你不知道怎么走吗?我记得认路是你们异能特务科入职考核的必考内容吧。”

    白石景树:“……”

    白石景树崩溃了:“所以说,您是怎么知道我是……”

    是怎么知道他是的异能特务科成员的?!

    柊真白不解:“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嘛?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横滨的市警是很清闲的职业,他们许多人从入职到退休都用不好手里的枪,但你第一次见我却能很利落地从香取警官手里夺走枪支——快出发,再晚就来不及了。”

    小市警,不,异能特务科新人——刚入职,连异能特务科的大门都没找到就被送来当卧底的白石景树颓丧的一踩油门。

    很快的,他们到达了运钞车被劫现场。

    现场一片凌乱,一辆运钞车和两辆护送的军警车倒在路边,柊真白掀开禁止通行的白胶带正大光明地走了进去,目睹一切的现场的维护员工瞪大了眼睛,管理员察觉到不满的大声斥责,但话刚脱口白石景树掏出市警证件。

    管理员的不满减少了一点:“这不归市警管……”

    白石景树顿了顿,又掏出了异能特务科的证件。

    管理员:“……”

    柊真白已经走到倒下的运钞车面前,大片的血迹在地面晕染开,从整个现场的迹象看,打斗的痕迹虽然明显,但不多,证明对方动作迅捷,人数应该远远超过护送的军警的数目,他们从各个方向向军警开枪,所以才会造成大面积的血迹晕染,随后,他们搬走了整整一辆车的纸钞。

    ——能动作迅捷地搬走这么多的纸钞,对方的人数只会比他们预计的还要多。

    确认这个事实后,柊真白退了出来,他重新回到车上示意白石景树继续开车。

    白石景树不明所以,又不太死心,只能一边踩油门一边问:“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柊真白看着他清澈且愚蠢的眼睛,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解释了:“你知道最近袭击横滨的非法武装组织吗?就是半个月前在商场内发动恐怖袭击造成大量民众伤亡,十天前抢劫了港口黑手党的三批军火,还有一周前的种田长官遇袭事件,最后是今天的运钞车事件……”

    “知道啊,但那是……”

    白石景树下意识的话只说了半句就瞪大嘴巴,他惊恐地看向副驾驶座的柊真白。

    副驾驶座的柊真白看着开始扭曲的行驶轨道:“……方向盘左转。”

    车辆踉跄了两下,有惊无险地擦着电线杆开过。

    柊真白松了一口气:“你冷静点,我们只是去伸张正义,不是送人头,不用这么震惊。”

    白石景树抽着气:“冷冷冷冷静不下来!前辈传回来的情报里可是说了,那个在变成非法武装组织前可是正规军,还是有异能编制的,受到严苛训练的那种!我们只有两个人,跟送人头有什么区别?”

    “所以说,我才觉得有哪里不对。”柊真白皱起眉。

    对方的人数太多了,无论是袭击运钞车还是发动恐怖袭击,撇开这些自杀式袭击的高折损率,MIMIC的成员也太多了一些,关于这一点,主导引入MIMIC的森鸥外知不知道呢——不,森鸥外一定是知道的,否则那天在海滩边上,他就不会问自己那样的问题。

    “驯养海鸥和教导学生吗……”

    白石景树没听清楚:“什么……?”

    “没什么,”柊真白转向车窗外倒退的景色,“对了,你说的前辈是指安吾吧?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白石景树:“……”

    冷汗又一次流了下来,白石景树努力镇定:“不、不知道呢。”

    “这样啊……”

    随口一问的柊真白敏锐察觉到了白石景树的紧张,但他没有理会,脑海里无数的情报次第闪过,现在找到安吾是织田作要做的事情,而他有更重要的事,他要弄清楚的是MIMIC这么多人,是怎么绕开海关成功偷渡到横滨的?以及异能特务科知不知道的事情?

    同一时间,港口黑手党首领办公室。

    完美的潜入报告摆在森鸥外面前,暗红的眼眸眯在一起,似笑非笑的,让失踪已久的安吾的愤怒变得尤其明显。

    他的愤怒在于森鸥外基于他传回的资料,又越过他联系了MIMIC方,最终导致了这个暴戾的非法武装组织入侵横滨,给这个饱经风霜的城市再度带来灾难——这些不是他的期望,但却似乎因他而起。

    “真不愧是异能特务科重点培养的人才呢。”森鸥外夸赞道。

    一句话就让安吾的愤怒瞬间降到了冰点。

    冷汗还是浸湿了手心,他暴露了。

    虽然内心里做过无数次设想,但临到头恐惧还是笼罩了他。港口黑手党,在森鸥外的手中是凌驾于横滨黑夜之上的恐怖之物,任何试图侵犯它的人事物都会遭受最疯狂的报复,就连号称‘北欧神明’的超越者魏尔伦都逃不过,何况只是他这样小小的一个异能特务科科员呢?

    “其实,”森鸥外笑了起来,“我十分的欣赏坂口君的能力,无论是账单,还是收集情报的能力,所以说异能特务科能拥有这样的人才真是让人羡慕啊。”

    “你想说些什么呢?”

    这一刹那,安吾的神情变得十分冷峻,就好像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在他投入到卧底工作时,他就时刻准备着为自己的作为殉职,也为这个即将再次混乱的城市谢罪一般。

    “不用太紧张,坂口君,”森鸥外摆摆手站了起来,随着他的动作,身后厚重的幕布层层拉开,防弹玻璃窗外,整个城市的景色出现在他的眼前,“对于这个城市的热爱,我想我不会输给任何人。”

    安吾顿了顿。

    “你在问我,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掀起争端?因为这都是必须要做的,无论是你们异能特务科,还是我们的港口黑手党,都只是守卫这个城市的工具,工具需要趁手,需要锋利,需要能斩开一切的力量,而我做的这些都是为了获得力量啊。”

    安吾:“……”

    森鸥外点着下巴露出思索的神情:“我记得我之前也是这么跟柊君说的,他当时的表情也跟你现在一模一样。不过,他很快就把话题转回了太宰君的身上,相比如城市,他更关心太宰君的处境呢。”

    安吾又顿住,他收敛了自己看神经病的表情。

    森鸥外完全不介意,微微眯起的眼睛透露出一点让人背脊发凉的愉悦:“安吾君暴露至今都没有收到异能特务科的召回消息,想必,安吾君的内心早就有所准备了——好吧好吧,闲谈就到这里吧,虽然安吾君对我的招揽没有一点意动,但我还是十分惋惜人才的,这样,我可以给安吾君两个选择,一个生,一个死……”

    *

    耀眼的春日午后。

    一辆看起来十分低调的车飞驰而过,最后停在一个普通的居民区前,某个安静的房子响起了门铃声,叮铃的声音一直响个不停,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直到一个生疏的应答在门后响起。

    那是一个十分中年人的声音,话语冷硬而生疏,能把路过的小孩吓哭一般开口。

    “是谁?”

    “你好,是热心市民送温暖。”

    爽朗的少年音应答着,同时刀锋划过。

    三分钟后,太刀重新入鞘。

    满室沉寂,七八个全身武装的MIMIC成员倒在血泊中,异能特务科菜鸟新人完全瞪大了眼睛。

    “不是这个据点,”柊真白踏出门,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吩咐第一次跟他出警的市警卧底,“报警吧,我们得去下一个地方了。”

    白石景树:“……”

    踉跄的往外走的菜鸟新人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是温的,还有脉搏,太好了他还活着!

    他又重新惊恐地看向面前的柊真白,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卧底的任务:确认柊真白的异能。

    这个人,他有异能吗?

    有的吧,刚刚那样的动作,那根本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情啊!

    所以他的异能难道是增强体质?又或者增加攻击力之类的?

    在菜鸟新人的百思不得其解里,车子重新启动,晃晃悠悠到了另一个地方,然后同样的热心市民送温暖。就这样,一连拔掉对方的七个据点后,终于,在第八次送完温暖后,柊真白没有即刻离去,他在这处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民据点内发现了一个同在通话中的耳麦。

    显然,在他们送温暖之前,这些MIMIC成员正在通过这个耳麦和某个人取得了联系。

    柊真白将耳麦放到耳边。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下午好,柊君。”

    “啊,”柊真白动作顿了一下,“是你啊,那个俄罗斯人。”

    “……原来柊君还没有记住我的名字吗?”

    柊真白:“没什么记得的必要吧,你不是说要回俄罗斯了吗?”

    藏匿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暗室里,费奥多尔低声地笑了出来:“嗯,原本是想要离开了的,但是又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东西,如果这个东西真的存在,那我掩埋在内心的理想相当于成功了一半呢。”

    柊真白顿了顿:“一半?”

    “嗯~另一半就是想方设法取得这个道具呢。”

    “也就是说,这么多的MIMIC成员,他们之所以能绕过海关进入横滨,大部分是你的功劳吧?”

    “我只不过是买给他们一点小小的情报,顺便帮了一点小忙仅此而已,那么,下次见,很期待和你的再次会面。”

    耳麦滴答一声,重新陷入沉寂。

    一点……情报?

    脑海里电光火石之间,柊真白立刻翻出手机拨出中岛敦的电话,电话拨通,但一直到挂断都没有人接起。

    第34章 “如你所愿,我来见你了。”

    能实现理想的东西?

    有什么是能绝对实现理想的东西?

    费奥多尔的话一闪而过,在脑海中混沌铺开,而后又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一种奇异的知觉像拨云见日一样将所有的信息链接起来。

    是那本书。

    如果有什么称得上异常的东西,那就只有那本书了。

    他至今都还记得,太宰在第一次拿到那本书,情绪溃堤的瞬间,他难过得像是要马上死掉一样——所以,那是一本可以实现愿望的书?

    对于这种超科学的东西,柊真白接受得十分坦然,毕竟从他觉醒异能开始,他就知道这是就如同泡沫一样,是一个如幻影般荒诞不经的世界。

    它随时都可能碎裂,然后消失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而消失之前仅有的一点真实,就是还在此挣扎生活着的人们。

    在认识太宰之前,柊真白对于会随着世界消失这点接受得很坦然。

    但现在,他捂着心口,在一声接一声的跳动中感受到了自己的贪心。

    他想要和太宰在一起,更长久的在一起。

    如果要在一起,那么,世界就不能因为那些理由消失。

    确定了内心的想法,柊真白微不可闻的长出一口气。

    依据他多年坚持满世界打工的经历,这个世界的超能力有很多,比如横滨的异能者,比如池袋的不死妖精,但是能力与能力之间存在隔阂,并不互通,而费奥多尔总是盘桓在横滨,他应该是个异能者。

    那么,能被他觊觎的东西,应该是异能的产物。

    书是异能的产物。

    但太宰是极致反异能‘人间失格’的拥有者。

    书对太宰是不起作用的,他无法依靠书来实现愿望。

    那么,也就是说,书在太宰手里变成了另一种用途。

    是什么样的用途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就从脑海深处浮了出来。

    他记得,在帮助织田作解决了假警察的事件后,太宰曾在酒馆里对着他和织田作说他印证了两结论,一个是从织田作身上推导出的,关于人类对记忆的修饰问题——也就是说,他从书里得到了与织田作有关的未来的记忆。

    难怪。

    一切都说得通了。

    太宰从‘书’里得到的是记忆。

    难怪太宰在最初面对他和织田作时总是带着旁观审视的态度,难怪明明那么不喜欢工作却在龙头战争里拼命卖力只为得到港口黑手党的情报部门的使用权,难怪年初安吾一出差他就一反常态的开始尽心竭力的安排后手,甚至MIMIC一出现在横滨,他就将幸介几个孩子完全的藏了起来。

    是因为害怕孩子们出事,从而让织田作也走向不好的结果吧。

    但这一切悬崖走丝般的安排,在费奥多尔出现的顷刻,被打破了。

    太宰是有在防备费奥多尔的,他将那些孩子和中岛敦、涩泽龙彦安排到一起,就是为了能更好的保护那些孩子。

    但他不确定费奥多尔有没有安排更多的人手发动特供,现在中岛敦的电话没有打通,孩子们可能出事了。

    缺少情报,疑心就会变成毒药。

    费奥多尔通知了自己,肯定也会通知太宰,甚至,不——柊真白想到了手里关于安德烈-纪德的情报,那个与织田作几乎一样的异能,费奥多尔肯定也会把织田作的信息卖给安德烈,而安德烈一旦知道织田作的存在,就一定会将织田作视作最后的对手。

    也就是说,他一定会派出大量的人手冲着织田作发动进攻。

    所以,事情到这里,已经很明了了,藏在暗处的费奥多尔也一定从龙头战争的诸多细节里推测出‘书’的存在。

    那么,他也推测出‘书’……就在太宰手里。

    指尖微微一动,驾驶室里的白石景树莫名地一颤,一股冷意泛上心头,紧张的情绪翻涌上来,他小心翼翼地朝着后视镜看去,后座里抱着刀的柊真白像是变了一个人,细微的表情懂他脸上淡去,看着依然平静,但凛冽的杀气翻江倒海一样涌现出来,意识到这一点,白石景树又猛地颤抖了一下。

    车在道路上飞驰,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白石景树依照着柊真白的指示,将车停在居民区的巷子口。

    柊真白下了车,走到了一户民居前,民居的大门敞开着,里面已经有两个人了,一个是港口黑手党传闻中能止小儿夜啼的干部,另一个是穿着砂色风衣的看着有些超年龄的青年,屋子里一片凌乱,大面积的血迹浸染的客厅让房子看起来就像凶宅一样。

    白石景树跟在柊真白身后走近,就听到港口黑手党的干部惊颤着声音:“织田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不要这么做,没有看见尸体,一切……”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从屋子里的出血量来看,存活概率真的很低。

    柊真白走了进去,走动的声音引起两个人的注视,他站在入户门边,说:“是费奥多尔给MIMIC卖出的情报。”

    太宰猛地一顿——如果有什么人能完美的预判太宰,那这些人里一定有站在同等高度的费奥多尔的名字。

    这场博弈里,太宰顾虑的地方太多,会棋差一着也很正常……压抑着情绪柊真白越过太宰,走向织田作。

    “织田作,你想要孩子们回来是吗?我可以帮你。”

    太宰猛地回头。

    仿佛被抽去了灵魂的织田作也一帧一帧的回过头,露出那双蓝色的眼睛,这双眼睛和从前一样平静,但平静的深处却是最痛苦的绝望,身为一路走来的朋友,柊真白知道,他是真的从内心里喜爱那些孩子的。

    “虽然从来没有说过,”柊真白朝着太宰看去,对视的刹那交换了最后的意图,“但我也是异能者,时间系。”

    最后一个词落下,身后的白石景树瞪大了眼睛。

    下一刻,世界像是从本源发出震颤,如同老旧的黑白电视一样,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堪,直到重新清晰。

    车依旧沿着道路前进,身后是运钞车被劫现场,完全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的白石景树顶着依旧清澈且愚蠢的眼神,问:“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柊真白侧头看了看窗外,重新报了一个地址。

    与此同时,横滨的某个街头,继续寻找安吾的织田作猛地顿住脚步,身边的行人一个接一个,没有人意识到不对,他捂着内心,那种仿佛永远失去了什么的茫然悲切仿佛还没有散去,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涌起这样的心情,就在这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是太宰。

    他似乎在安排着什么,他用近乎急切的声音催促着:“织田作,快去真白的家,孩子们在那里。”

    声音响起的刹那,遵循着内心的声音,织田作下意识地迈开了步伐。

    ……

    同一时间,一个坐落在擂钵街周围的贫民窟里,某间不起眼的暗室里,微弱的荧光从运作中的电脑屏幕上遗漏出来,戴着风雪帽的少年支着腿坐在椅子上,下意识啃咬的指甲已经冒出了丝丝血迹,呢喃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着。

    “这个时间点,太宰君的策划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只是,有什么地方说不通,太宰君其实比谁都要明白自己的位置吧,站在悬崖的边上,和自己的老师离心,他应该明白这样的自己是不可能完美处理MIMIC的,难道他想把异能特务科拖下水?又或者以个人的名义委托武装侦探社?总不能是,他想说服自己的老师吧……”

    这个念头愚蠢的让从不相信人心的费奥多尔笑了出来。

    嘴角刚扬起就落下,费奥多尔侧过头发现,总是吵闹的贫民窟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一股不安的情绪升了起来,他下意识站起来,下一秒,有什么划过眼前,封闭的门碎成了几瓣,天光遗漏,提着刀的柊真白走了进来。

    葡萄紫瞬间睁大,费奥多尔不可置信的说道:“怎么可能……”

    柊真白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截至现在为止,MIMIC刚拿了情报去寻找那几个孩子,柊真白怎么可能会知道他在这里……

    刀锋折射的光倒映在地上,柊真白看着他,杀意在平静的黑眸里闪过。

    “如你所愿,我来见你了。”

    隔着时间的对话,闪电般的发动攻击的柊真白一跃而起。

    这一刻,恍悟的神情在费奥多尔的脸上闪过,“原来是这样,这就是你掩藏了很久的异能吗?难怪啊……”

    难怪柊真白会知道他在这里。

    难怪太宰君会选择这样的路……

    “没有,我从来没有隐藏过。”

    是的,在认识太宰之前,柊真白其实并不害怕被人发现异能,他之所以很少使用异能是因为不想一个国语作业写两遍罢了,而在认识太宰之后,他就更没有想过隐藏异能了。

    费奥多尔能通过他出现在这里推测出他的异能与预测或是时间有关,应该也明白除了挽救织田作,他使用异能逆转时间的目的有且仅有一个,那就是杀死费奥多尔。

    因为只有杀死费奥多尔,才能防止‘书’在太宰手里的消息往外扩散。

    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太宰的安全。

    第35章 “太宰君是个好孩子啊。”

    好像过了很久,但又好像只有几分钟。

    终于,等在原地的白石景树再一次见到了柊真白,而此时的柊真白,那满身的凛冽杀意已经散去,他又变成了熟悉的横滨热心市民。

    一口唾沫艰难地咽了下去,白石景树越过柊真白看向身后黑漆漆的房间。

    “……死了?”

    “死了,”柊真白平静的点头,“报警吧。”

    “……”白石景树脸上难得浮现出几分无语,“用什么理由报警?”

    柊真白:“……”

    这句话问倒他了,时间逆转之前,费奥多尔有个协助非法武装组织MIMIC入侵横滨的罪名,但时间逆转之后,费奥多尔的罪名还没昭示猝不及防就被放倒,放倒他的柊真白居然还想着报警……

    白石景树叹了口气,越过他走进房间里,房间有刀锋挥舞的痕迹,一个病弱的少年睁着眼了无生息的躺在地上,血液从他的脖颈大动脉上流淌出来,伤到这种地方,会死很正常,不死才很奇怪!

    “咳,要不,先烧了吧。”

    白石景树一边说一边帮柊真白点火,利落的动作让柊真白忍不住侧目:“……你不是警察吗?为什么毁尸灭迹这么熟练啊?”

    白石景树当然不能说他们异能特务科有灵性判断现场的权利,更不能说他卧底的另一个任务就是取信柊真白,所以他只能懊恼地跳脚:“你也是第一次无证据杀人,不也挺熟练的吗?!而且,田中先生说过,会你选择动手的人一定不是什么好吧。”

    田中先生是市警里的一把手,柊真白六岁报警抓小偷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市警任职了,而现在,升职的香取警官和白石景树都是他经由他带领出来的警察。

    行吧,柊真白欷吁,你们市警人还怪好嘞,居然这么信任他。

    火很快的放了起来,在这样混乱的贫民窟里,一把火甚至无法引起路人旁观,柊真白站在火势之外,安静地看着死去的费奥多尔被火焰吞没。

    销毁证据之后,柊真白又让白石景树驱车开到他家,下车时所有的混乱都刚刚终止,袭击的MIMIC成员躺在地上生死不知,幸介几个孩子都受了点伤,但都还好好的活着,只有中岛敦看起来不太好,他蜷缩着待在角落,不停地发抖着,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涩泽龙彦理直气壮的坐在客厅上。

    “我也没办法,对方得到了地址,还找来一个马前卒,就是他之前待的孤儿院的院长,那个院长一来他就变成这个样子,再然后一个队的MIMIC成员就持枪冲了进来,他们都是普通人,我的异能对他们没有作用。”

    这也能理解,毕竟出卖他们信息的是费奥多尔,费奥多尔可太知道涩泽龙彦的弊端了,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异能者,但对普通人,特别是高战力的普通人可没什么对抗能力,而作为军人出身的MIMIC,最不缺的就是能打的普通人了。

    “所以,这小子精神一崩溃,就知道大事不好,要是你们不来,勉强打死几个入侵者,我都准备带着这几个小屁孩跑路了。”涩泽龙彦指着地上的大片的血迹,血迹上海躺着被他以计杀死的MIMIC成员的尸体。

    柊真白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并没有叛逃。我刀都带好了。”

    涩泽龙彦:“…………”

    在涩泽龙彦的震惊里,能得出的结果是,在时间逆转之前,他们看见的大批血迹并不是孩子们的,而是MIMIC的,而他们之所以会误会,是因为追击失败后剩余活着的MIMIC成员将同伴的尸体收敛走了。

    确认了孩子们的状态,柊真白又转头去看织田作。也许是因为受到惊吓,孩子们都围在织田作的身边小声的啜泣,织田作安抚着他们,听到柊真白走过来的声音,抬起头露出一双怒火中烧的眼睛。

    那些失去孩子们的,丧失人生以及未来一切期望的沉痛恸哭,就仿佛无中生有的火种一样埋藏在他的内心深处——是的,他没有记忆,但时间逆转之前,那些令人无法接受的情绪却深深的,不明所以的,留存在他的心里。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憎恨。

    或者说,不是第一次。

    在他还是个杀手的时候,他可以举着枪对准任何一个目标,所以也能平静的接受来自死去的任务目标的亲眷的复仇,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尽管那时候的他并不理解互相关爱的亲眷是怎样一种可以互相为之赴死的存在。

    但现在,他明白了。

    所以,他感受到了憎恨。

    他憎恨以孩子们为目标的MIMIC,少有的情绪从他的眼睛里迸发出来,但从外界看去,也仅仅只是平静的面容之下多出几分摄人的专注而已,所有人都没有发觉,涩泽龙彦没有,开始联系人手收拾现场的白石景树也没有。

    只有柊真白,察觉到一点变化的他停下了脚步,安静且诧异的看着织田作。

    织田作缓缓站了起来,“我知道那些人的目的了。”

    那些人指的是倒在他们面前的MIMIC成员,也包括还潜藏在暗处的MIMIC的首领安德烈-纪德。

    “在涩泽为了保护孩子们击杀那些袭击者之前,他们说出了他们的目的,”织田作看向涩泽,原本还神色恹恹的涩泽瞬间跳脚,抱怨着并不是为了保护孩子之类的话,但无论是织田作还是柊真白都没有理会,织田作继续解释,“这么说有些自负,也不知道我这样的小人物是怎么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但按照他们的说法,号称‘幽灵军团’的他们之所以来到横滨,是因为得到了我的情报。”

    柊真白一时间有些哑然。

    他其实不觉得织田作称自己是小人物有什么不对,在他看来,身为横滨热心市民的他自己也只是一个小人物而已。

    按道理这些涉及城市安危的大事不归他们这些小人物管,所以他顺着织田作的想法往下思考,“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MIMIC那边因为人手问题,局势还不明朗。”

    不明朗其实是很委婉的说法。

    港口黑手党作为横滨黑夜的中心,部下战力比一般黑手党高,但应对由正规的军团,尤其还是欧洲的军团改造的MIMIC,应对的还是有些吃力的,尤其是一个星期前,负责对外武力输出的干部中原中也被调到国外出差之后。

    如今,负责正面抗击MIMIC的一直是临时接手的太宰。

    织田作摇了摇头。

    “不知道,但是,失踪的安吾还在对方的手里……”

    与此同时,港口黑手党总部。

    电梯叮铃一声,钢铁铸造的门缓缓打开,太宰走了出来。

    厚重的长毛地毯一路铺到尽头,尽头的房间紧闭着,周围一个轮值的护卫都没有,太宰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朝着尽头走去,威严的法式办公室大门自动打开,太宰毫无顾忌地走了进去。

    和一如既往的昏暗不同,厚重的窗帘被拉开,明净的阳光穿过防弹玻璃,留下阴冷的蓝色光晕,森鸥外没有坐在办公桌上,而是在一览横滨的落地窗前摆了一张下午茶小桌,桌子两边摆了两张法式花边椅,桌子上是两个高脚玻璃杯,杯子边还有一瓶已经醒好的顶级葡萄酒——他早就知道太宰会来了。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吗,”森鸥外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摇着手里的葡萄酒对着太宰微笑,“我们很久都没有交心的密谈了,要坐下来喝一杯吗?”

    太宰没有动,他的目光落到桌面上,那里除了酒杯和酒,还有一个黑色的大号信封。

    森鸥外也不介意,继续看着落地窗下的横滨市。

    万里阳光倾泻,城市车水马龙,一片喧嚣和热闹,看着这样的景象谁能想到,在大半年前,这个城市因为龙头战争几乎毁于一旦呢?

    “让我来猜猜,你这次闯进首领办公室的原因……唔,篡位?”

    太宰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森鸥外笑了出来,他摆摆手:“开个玩笑,我所认识的太宰君可是一个十分重情义的好孩子,所以走到这里,想必内心也一定很受折磨吧。”

    仿佛杀人诛心一样,空气凝滞了一瞬。遮蔽在凌乱黑发下的鸢眸死寂得看不出一点光亮。

    森鸥外却像感受不到那样,品了一口手中的红酒。

    “说起来,一路看着太宰君成长,能看到太宰君交到这么多的好朋友,作为老师是真的很开心啊,比如之前应我的要求去MIMIC卧底的坂口君,书写的报告是真的是让我赞赏不已,只可惜,他居然是异能特务科的卧底——果然,太宰君一点都不惊讶呢。”

    森鸥外撑着下巴看向太宰,太宰依然站在门边。

    明净的阳光穿过防弹玻璃的光落在他脚下,光与影一线之隔,却又好像隐匿着让人跨不过去的漫长岁月,而伤人的话语就是岁月龟裂后遗留的狰狞纹路,只要一点微弱的颤动纹路就会裂开,将岁月的记忆与他们一起完全的粉碎。

    “太宰君早就知道了吧,我的计划,安吾是卧底的事情,以及……龙头战争在内的很多情报,太宰君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情的呢——关于这点,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太宰君能为我解释一下吗?”

    第36章 “一直抱有什么样的期待?”

    奔走的脚步声在房间里响起,匆忙的,迫切的,用尽全力的。

    但无济于事,因为沉重的橡木门被推开,映入眼底的猩红的血迹让太宰觉得,这个世界是那么的荒诞无稽。

    他无法解释自己此刻的情感,横飞的子弹与飞舞的刀锋,战斗在他到来之前就已经进展都白热化的程度,让异能特务科全体头疼不已近百的MIMIC成员已经倒下大半。

    在半个小时前,织田作和柊真白刚刚确认了几个孩子的安全,而后织田作就收到了来自安德烈-纪德的信件,信件里只有一个地址和一张照片,地址是位于郊外桦树林边的废弃小洋楼,照片是……失踪已久的受伤的安吾的照片。

    从照片看,安吾伤得很重,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折磨。

    随后织田作和柊真白迅速赶往小洋房。虽然军人出身的MIMIC的成员战力都不低,但他们面对的是两个暴走的横滨市民,尤其是织田作,他本就因为孩子们的事情怀有憎恨,一张安吾的照片直接将剩余的理智点燃。

    就如他曾经和咖喱店长说过的那样,无论是太宰还是安吾,他们都是他认可的朋友——不管安吾怎么想,他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们又何尝不是他互相关爱的亲眷呢?

    有什么行为比想要夺走他的家人和朋友更值得憎恨呢?

    所以他杀进了小洋房,路上有许多MIMIC的成员,其中不乏异能者,他们本来会是阻拦织田作的第一道防线,但他身后的柊真白挡住了这些阻拦者。

    虽然是第一次配合,但柊真白凭借着过人的战斗意识,一人抵挡住疯了一般的MIMIC成员,将织田作送进最后的指挥室,那是MIMIC首领,安德烈-纪德的位置。

    但一切都迟了……

    等到太宰赶到之时,偌大的指挥室变成了混乱的斗争现场,大门敞开着,直面大门的对面,那里是一张木椅,木椅上歪靠着一个闭着眼睛的安吾,已经流到干枯的血液从椅子的边角滴到地上,然后在大片的血泊里溅起一个小小的水花。

    一切的声音都仿佛变得非常遥远,太宰踉跄的走进去,脑海里只剩下半个小时之前,在港口黑手党办公室里,森鸥外说的话。

    一杯红酒还没有喝尽。

    教导着他成长的老师靠在舒适的椅子上,笑着问他:“你能解释一下吗?”

    太宰刚想开口,但他的声音还没从嗓子里挤出来,森鸥外就笑了——按照外界的评价,太宰是个多智近妖的人,那么能在最初得到太宰的认可,并教养太宰长大的森鸥外又怎么可能是个愚蠢的人呢?

    一个愚蠢的人又怎么可能一直领导港口黑手党呢?

    所以啊,在问出这些问题的时候,他早已经在自己的心里写下了答案,就像他面对日渐长成的太宰那样。

    “其实在一开始制定计划的时候,我并没有想让坂口君去欧洲出差,毕竟他可是第一个自愿给我加班的员工,他制作的报告简直到了赏心悦目的地步——这样的人才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折损的,但某一天我看着报告忽然发现,坂口君居然是个卧底,而卧底居然是太宰君的好友,该怎么办才好,真的是很让人头疼的问题呢。”

    森鸥外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他越过两人空旷的距离,似乎想要看清太宰闪过脑海的念头一般,但藏在阴影下的鸢眸没有一点光亮,它就像深渊之下的黑泥,浮现的是人们无法读懂的东西。

    “就算没有这些,森先生也会想办法的吧。”

    从太宰口中说出的话没有得意,也没有狰狞,而是一种说不清的滞涩,就好像在面对一件早已经知道会发生,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受的事情一样。

    森鸥外又笑了起来:“太宰君真的交到了很好的朋友,还是学生的柊君锋芒毕露,织田君也很有趣,就连坂口君也在出差后交上了完美的报告,只是作为卧底惩罚总是无法避免的,所以我给了他两个选择。”

    太宰的身体晃动了一下,下意识迈开的脚步越过光与影的间隔,却越不过他们作为师生一起走过的时光,某些已经龟裂的不成样子的期待彻底破碎开来。

    他想说点什么,说他没有想过篡位,但又觉得已经没有必要了。

    他看穿了他的老师,他的老师也看穿了他。

    就像森鸥外会等在这里,等他来篡位一样,他说出口的话,早已准备多时。

    “说起来,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森鸥外仍然微笑着,“明明坂口君和织田君一样是太宰君你的朋友,但太宰君好像总是格外的关注织田君,连孩子出事都第一时间察觉了,而坂口君却没有这样的待遇呢,明明同样作为朋友,太宰君却好像并不怎么关心坂口君的想法啊……”

    安吾的想法啊。

    安吾是什么想法呢?

    在做出选择之后,同样被安德烈-纪德标记为目标,在所有人都去拯救孩子们的时候,安吾是什么想法呢?

    不知道……

    他开始试图回想,但那样的安吾,卧底的安吾,他甚至吝啬于给出与自己有关的一点点情报——因为畏惧着织田作无论如何都会到来死亡的结局,他忽略了另一个同样站在身边的朋友……追来这里有什么用呢,他期望着友人能理解自己,那么,他理解他的友人吗?

    就算他能猜透那些算计和人心,他理解了他友人内心的感情了吗?

    自我的诘问穿过灵魂,恍惚里身体好像踉跄了一下,然后又被扶住。

    是柊真白,他好像说了什么。

    “……还有机会。”

    “没有了。”

    直到这时,太宰才惊觉自己的声音居然这么沙哑。

    就算时间逆转,回到早上,他能一边篡位,一边去支援涩泽龙彦和中岛敦,一边去救援安吾也改变不了什么,他的脑海里回荡出森先生最后和他说的那句话,“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坂口君的吗?据说,那天他激情熬夜了三天给我提交了一份很有建设性意见的文档,交完就失忆了,后来为了能让他继续工作,我可是花费很大的心思呢……”

    恍如深海的情绪将他淹没,连灵魂也颤抖了起来。

    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从很早之前开始,就已经有什么开始崩坏了。

    竭力改变的未来发生了改变,然后又走向了同样毁灭的结局,他没能改变什么,握在手中的珍贵之物,果然从得到起就开始失去了。

    横飞的子弹在头顶飞过,世界是无声的,随着眼眸里最后一点光亮也散去,明明是咫尺的距离,却在太宰松开的手下像是能隔出千万米的距离——柊真白下意识伸出手,却没能抓住他。

    身体比意识先动了,喧闹的世界一闪,就像花白的老旧电视闪烁起来,无数的片段闪过——

    旧时流淌的河边,迷茫的少年被打捞起。

    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卧室里,少年亲眼目睹了仁慈的医者暗杀疯狂的先代。

    随后的收复‘羊之王’,为了寻找生存的意义加入黑暗的港口黑手党,建立情报部门,开创资金流通渠道,再将‘北欧的神明’魏尔伦杀死在横滨的土地上……虽然不明显,但少年向前长成的每一步,思考的方式,追逐利益的角度,都有他老师的身影。

    只是他的老师确实不是什么好老师,没能带给他期望的死亡,也没能带给他奢求的希望。

    最后的一幕,落在港口黑手党,那扇能望尽横滨的落地窗前,将黑夜披在心上的首领看向守候在侧的干部,红酒杯还在原来的位置上,断断续续的声音传了出来。

    “……尾崎君,其实你也知道太宰君从来没有想过篡位吧……”

    “毕竟,连人手都完全没有召集起来呢,不,或者应该说,那个孩子从一开始就在有意的疏远部下啊……”

    “说的也是呢,也许他一直都抱有什么样的期待吧……”

    ……

    …………

    意识晃动了一瞬,那是‘人间失格’带来的感知,然后目之所及的一切都从混沌变得清明,没等太宰反应,就被迎面抱了个满怀。

    温暖透过皮肤传进颤抖的灵魂,他恍然一顿,就像被温暖蜇伤一样从悲恸的深海里回了个神,然后看清了立在周围的书柜和穿着书店搞笑蓝色围裙的柊真白。

    澄明的阳光穿过窗台,书架前的浮游尘埃折射出的光晕落在眉睫上,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状态……

    第37章 “太宰?还在旁边睡着。”

    阳光,尘埃,空了一格的书架。

    书架上堆得满满的书因为某一本被抽离而倾斜,发生轻微的响声。

    恍如梦中的记忆景象,手中的书啪嗒掉落在地,太宰像是恍惚了一瞬,留存在胸腔里的两种悲戚交织在一起,像是要把他拖进永不被宽恕的深渊一样,然后,迎面一个温热的怀抱。

    就像绝望坠落的途中出现的救援之手,有限的记忆里不曾出现过的温暖一瞬间卸除了他所有的应激防备,厚重的疲惫感铺天盖地而来,他连挣扎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

    …………

    不知道过了多久。

    静谧的空间里才传出声音。

    “好多了吗?”

    又过了一会儿。

    “嗯。”

    声音里虽然堆满了疲惫感,但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

    柊真白刚松出一口气,太宰就挣开了稳固魂灵的怀抱,脸上的漠然还没有具现,下一瞬,一丝猩红从柊真白的嘴角流下来,跌落到地上,尘埃被溅起,液体低落的脆响被无限放大,垂落的指尖抽动,鸢色的眼眸一瞬间瞪大——

    “啊啊啊啊啊……”柊真白舞着双手,一瞬间又把太宰抱回怀里,“我没事我没事,别黑化,是我刚刚跑太急了,咬到了舌头!”

    太宰:“……”

    太宰:“…………?”

    半个小时后,太阳落下地平线。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滴滴答答的雨声击打着铁板发出脆响,灰扑扑的集装箱里,仅有的一张床上,少年们蜷缩着靠在一起,什么都看不见的漆黑空间里,鸢色的眼眸不知道睁了多久,直到被一只捂得温热的手覆盖住,才缓缓阖上。

    骤雨初歇,天色刚刚亮起,鸢眸再次睁开。

    入目是破旧生锈的集装箱铁板,被子好像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没等他坐起来,集装箱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然后提着两个袋子的柊真白带着一身水汽走了进来。

    “厨房没有了,这是超市里买的,先吃一点吧。”

    柊真白一边说一边从其中一个袋子取出两个三明治和两个热牛奶,将其中一盒热牛奶的吸管插好,递过去。

    太宰没说话,沉默的接过牛奶,温度正好,从这里到最近的卖牛奶的超市需要十五分钟,为了保证最佳入口温暖,他应该是赶回来的。

    小口小口就着牛奶吃掉半个三明治,没什么胃口的太宰看了看手里的三明治,又看了看柊真白,沉默了片刻卷吧卷吧把三明治重新包起来塞进柊真白手里,然后卷着被子缩回角落里。

    莫名其妙手里多了半个三明治的柊真白:“……”

    卷成自闭被子团的太宰:“……”

    “吃的也太少了,真是的,才刚养好一点的胃又变回来了。”

    抱怨的柊真白郁闷地把这半个三明治也啃完,又将所有的垃圾收拾好,才重新回到床边,“一会儿要重新装修一下,那是个大工程,你要一起来吗?”

    太宰掀起眼皮静静地看着他。

    柊真白开始解读他的神情,“你在说为什么我不回自己家?唔,不回啊,你在这里我就待在这里啊。”

    “……”太宰的神色变了变。

    “你问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回到这个时间点?啊,这个啊,”柊真白尴尬的挠了挠头,“怎么说呢,当时太着急了。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吗,选项A只能回到过去选择的时间节点,而发动的先决条件是我要准确无误的记住曾经做出选择的场景。”

    人确实是每时每刻都在做选择,但不是每个选择都会被记住。

    “你之前也在酒馆里说过,人类的记忆是可以被潜意识篡改修饰的,人们可以清晰的回忆起近期的记忆,但却很难分毫不差的回忆起很久之前的记忆——除非是某些绝对印象深刻的场景。当时你看起来不太好,又说没有机会什么的,所以我就……”

    太宰露出死掉的眼神,不正常的喑哑嗓音响了起来:“所以你就回到了这个连装修都要重来的节点。”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这是我脑海里最深刻的记忆了……”

    柊真白有些心虚,一边心虚一边用额头去贴太宰的额头,发现温度有些高了之后,又自然地从桌上的另一个袋子里取出退热贴贴到太宰的额头上。

    因为亲昵的触碰愣住的太宰猝不及防被贴了个退热贴,他不自在地撇开头,晃了晃,到底是没有伸手摘下来。

    “为什么这种记忆会是最深刻的?你脑子里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吗?”

    “有倒是有,留存的记忆确实有很多,但第一次告白这种事情,无论怎么说都会是最深刻的记忆之一吧!”

    “……”

    “欸!为什么耳朵红了,烧得这么快吗?!!”

    “……滚开,”喑哑的声音几乎张不开,灰扑扑的集装箱里太宰挣扎起来,“别再用你的额头贴上来了!”

    因为情绪波动太大,太宰理所当然地病了。

    后来温度越烧越高,他蜷缩在被子里不肯吃药也不肯动,迷迷糊糊睡着又醒来,睁开眼发现还是在集装箱里,但手里正打着点滴,药水缓缓从瓶子里滴入输液管又顺着血管流进他的身体里,抓着不知道是哪个护士写的输液小技巧,柊真白趴在床边好像刚睡过去。

    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了,但总归不会太短,因为他能感受到疲惫的身体正在恢复。

    因为生病刺痛的喉咙恢复了正常,但是很干,想喝水,他小幅度的挣扎起来,但身体刚动,趴在床边的柊真白就已经揉着眼睛站起来了,“是要喝水吗?”

    “嗯。”

    太宰应了一声。

    柊真白起身,拿起保温杯,给他到了半杯温的葡萄糖水。

    温润液体润湿干涸的喉咙,太宰喝完,柊真白又问,“还要吗?”

    太宰摇了摇头。

    把保温杯阖上,柊真白回到床边,又用额头去探太宰的体温。

    这一次太宰没有挣扎,亲昵的姿态,近在咫尺的对视,柊真白又一次伸手抱住他,有些寒凉的体温被驱散,互相汲取的温暖温养着彷徨的灵魂,昏暗的室内传出声音。

    “一定还有机会的。”

    空气沉寂了片刻才传出回应。

    “嗯。”

    “我会陪着你的。”

    “嗯……”

    因为发现得早,降温降得很及时,随后的疗养也很周到,太宰恢复得比想象中要快得多。

    于是,在第二次天刚刚亮的时候,睡眠中的太宰被焦急的电话铃声吵醒了。睡在他旁边的柊真白醒得比他更早,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探出被子在床头柜上摸索,终于他摸到了吵闹的手机,然后按下接听键。

    询问还没出口,一个暴躁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混蛋青花鱼——!!!你又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你的工作又是丢给我!!那些文件就算了,你忘了今天要去XO会社收集情报了吗,快给我死回——”

    暴躁的声音几乎穿透了集装箱,柊真白的第一个反应是去捂太宰的耳朵,第二个反应是打断对方的话。

    “打错了吧。”

    带着睡意的男声,但不是太宰。

    打电话的中原中也猛地一愣,他低头看了看手机,没错啊,是混蛋青花鱼的号码?他皱着眉,恶声恶气的问:“你是谁,为什么会拿着这个电话,太宰呢?”

    因为一直在照顾太宰,缺乏休息的柊真白一时没法应过来,迷迷瞪瞪的回答:“欸,太宰?还在旁边睡着,你别吵醒——”

    不走心的话脱口而出,直接沉默了三个人。

    就在柊真白的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的鸢眸清醒得可怕。

    柊真白沉默。

    柊真白郑重地起身土下座,表情肃穆:“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太宰:“……”

    太宰:“…………”

    头疼地抽走柊真白手里的手机,挂断,太宰重新把人摁回床上,生疏的盖上被子,然后去换衣服。

    仿佛被被子封印住的柊真白只能转动着眼睛。

    “阿治……”

    “闭嘴。”

    “但是,温度……”

    “退了。闭嘴。”

    “哦。”

    柊真白乖乖的闭嘴,顺便把眼睛也闭上——毕竟没有装修过的集装箱还没有更衣室。只是因为闭着眼睛,听觉开始变得敏锐,窸窸窣窣的响声传来,躺在床上的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柊真白也不知不觉红了耳尖。

    通话的另一端,被挂电话的中原中也站在港口黑手党的大厅前,失去了颜色,石化成块,又一点点龟裂,被风吹散。

    路过的尾崎红叶不明所以,打招呼道:“中也,不是要去XO会社吗,怎么还没有出发?太宰呢?”

    中原中也一帧一帧回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抬手压低帽子盖住完全泛红的耳朵,“嘛,谁、谁知道他呢。这个任务,我自己一个人也是可以的。”

    说完,他同手同脚地迈开脚步,登上等候在旁的轿车,车子一溜烟的跑远。

    留在原地的尾崎红叶目送着他远去,细长的手指举起红色的蝙蝠扇遮住微笑的唇角,感慨道:“啊啦啦,小孩子也开始有不能说的秘密了啊……”

    第38章 “理想是去混黑手党。”

    当中原中也按时抵达XO会社的会场时,意外的发现混蛋太宰已经到了,不仅到了还反过来抱怨他走的慢。

    能不慢吗!

    他可是一路上都在做心理建设!

    中也当场就想跟他互喷,但话还没出口,就看到了他还显得很苍白的神色——不知怎么地,中也一瞬间又想到了那通电话,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

    太宰一眼就看出他想了什么,但生病的倦怠让他懒得解释,这时,恰好穿着雍容的XO会社大小姐摇着酒杯踱着步子走过来。

    “太宰先生,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令人感到高兴啊,要一起喝一杯吗?”

    暧昧的话语下,葱白的细指点着烈焰红唇,如果是往常,为了获得情报太宰一定会勾起唇角顺着这句话往下接,猎物与猎人的身份在不知不觉中交换,太宰会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东西,等到女孩子反应过来就会恼羞成怒,绑架、寄送炸弹什么的这种事不要太多,中也都习惯了,他转身刚要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余光就瞥见太宰忽地往后退了一步,面上笑容得体而疏离。

    “抱歉,可能不太方便。我的恋人会生气的。”

    中也一个踉跄,差点平地摔下去,他猛地回头就看到太宰离去的背影和怔愣的连表情都忘了管理的精致大小姐……

    *

    集装箱里。

    太宰出门后,柊真白躺在床上想补个回笼觉,但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索性爬起来从犄角旮旯里找出自己的手机。

    手机已经没电,充好电打开,邮件像雪花一样飞进来,大部分是有学校老师同学的,也有打工店铺的,内容基本都是在问他怎么了,最近没去上学打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需不需要帮忙之类的,柊真白挑了几条回复表示自己没事,然后直接拨通了邮局有坂大叔的电话。

    作为钓鱼发烧友,有坂大叔显然刚睡下,一看是柊真白的电话忙不迭从床上爬起来,“真白你……”

    “大叔,你的邮局现在多少人在横滨啊?”

    关切的话还没有说完,有坂大叔抹了把脸,“七八个吧,都是不同部门,你问这个干嘛?”

    “帮我送点建材和家具到这个地址,清单一会儿发你。”

    报了个集装箱外不近不远的地址,挂断电话,又把清单发过去,柊真白才爬起来洗漱。

    他想重新装修并不是说说而已,生活环境对人的心态影响很大,而且因为时间逆转,太宰才刚养好的胃连同身体状况也重置到最初的样子,所以他很需要一个地方重新给太宰调理一下,至于之后的关于织田作和安吾的事,时间还长,他们还需要更多的梳理空间。

    洗漱完换了衣服,工作效率一级棒的邮递员们已经将基础的木地板送到目的地,那是一个距离集装箱不远的废弃大楼——因为太宰不喜欢有人进入集装箱范围,柊真白并不打算让这些人送货上门。

    将基础的木板和保暖设备搬回集装箱后,柊真白直接开始装修,因为有上个CD的经验,这次的装修速度成倍的上涨,装完一楼休息睡觉的地板,又在太宰的床头描线装出玻璃窗——这次他描线描得很准,完全和地平线垂直,之后又用太刀往下在原本的位置开拓出厨房,吃饭的客厅,还有浴室酒窖,甚至因为木板有剩余,他又往左右各开拓出了一个新的房间,至于用来干什么,暂时没想好。

    基础装修好后,剩下的家具也都到了,柊真白又把家具们一一搬回来装上。

    等到完全装好,时间已经是黄昏了。

    累到不行的柊真白迎着夕阳瘫了一会儿,又晃晃悠悠地去超市采购,除了晚餐需要的食材和酱料之外,还有一些洗护用品,比如香波和浴盐之类的,另外又买了一些零食填充还有些空旷的冰箱和橱柜,还顺带买了两盆吊兰用来装饰入户门。

    此时刚好是下班高峰期,超市里挤满了人。好不容易买完物品的柊真白艰难的结了账,然后挑着人少的,不会堵的小路回家,路上经过某个隶属于港口黑手党的小巷,巷子里有一家事务所,戴着墨镜西装三件套的港口黑手党成员正在发传单,传单发到柊真白面前,柊真白看了一眼,发现居然是招新的传单。

    嗯,招新。

    众所周知,在非法武装组织里,消耗的最多的除了子弹就是底层成员,港口黑手党也是如此。

    柊真白伸了手要去接那张传单,但没接过来,他抬起头,就看到握着传单不松手的港口黑手党成员一手撑起鼻梁上的墨镜,他看了看明显是个少年的柊真白,又看了柊真白手里提着的酱油,表情变得一言难尽。

    “要不,你还是回去上学吧。”

    柊真白:“……我觉得打打零工也挺好的。”

    对方:“???”

    港口黑手党的成员还想说点什么,但手里的传单不知怎么地到了柊真白手里,而柊真白只留给他一个离去的背影。

    回到集装箱,太宰已经回来了,他趴在客厅的餐桌上看书,柊真白从厨房的后面绕进来时,他还抬头看了一眼。

    “晚上吃炖汤,可以吗?”

    太宰抬头看了他一眼,“乌冬面。”

    柊真白愣了一下,旋即笑开。

    “也好。乌冬面不花时间,那我先去泡个澡吧。”

    太宰不置可否,但等到柊真白出来的时候,厨房里采购回来的几个大袋子已经不见了,食物被放进了冰箱,零食收进了储物柜,而趴着的太宰已经回到了楼上,拿着干毛巾擦头发的柊真白笑了笑,又花了十几分钟把乌冬面煮好,太宰才又回到餐桌上。

    吃饭的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屋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周围除了他们这一家灯火,就只剩下一点星月的辉光。

    吃过饭,回到一楼休息区。

    落在后面的柊真白将热好的牛奶塞进太宰手里,太宰抬头恹恹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来一口气喝完,又连同杯子将一张黑色的银行卡递给他。

    柊真白不明所以。

    “这么迅捷的装修,现在这个集装箱的价值已经等同于两个武器库了吧。”嘴巴里还遗留着牛奶的甜腥气,太宰朝着周围看了一眼,又在柊真白眼睛亮起来前生硬地岔开话题,“你今天没有去学校?”

    “嗯,没有哦。明天会去的。”

    意识到这张卡是太宰在港口黑手党工资卡的柊真白眯着眼睛笑起来,他没有过多的将话题停留,而是顺着话又说了一点别的小事。

    太宰有一句没一句的接话,温暖的灯光从头顶落下来,在柊真白垂落的黑发末端散出光晕,衬托着白皙的五官,太宰看了一眼,有些慌忙的撇开……

    一夜过去。

    等到天色再度亮起来,迷迷蒙蒙睁开眼睛的柊真白坐起来,发现太宰已经出门了。

    这是很正常的情况,港口黑手党作为非法武装组织,行动时间多在晚上,太宰身为港口黑手党的一员,一觉睡着睡着突然要去上班了也很正常,就是,这种作息好像对身体不太好啊。

    唔,要不然还是向工会举报森鸥外好了?

    思索着这种可能性,柊真白打着哈欠洗漱好,换上衣服,吃过早餐,才重新背起书包走上去往池袋的电车。

    彼时,龙头战争还没爆发,街道行人很多,上班的社畜提着手提包等候在电车车站内,不远处还有背着书包的小学生的笑闹声。

    抵达学校后柊真白没有进教室,反而直接去了教师办公室。

    “……什、什么,你要退学?!”

    见到失踪几天的得意门生,一年二班的管理老师差点没跳起来,她脑子转了几圈都想不出什么正经原因。

    “是有困难嘛?有困难可以和老师们商量的,你千万不要冲动啊!还是说因为上次国语考试没考好!虽然二十九分是有点低,还远不到平均绩点,老师承认当时批评你的声音有点大,但老师都是为了你好啊!你其他的科目都接近满分,只要国语补上去,一定能考上东大的!你不是想要考东大吗?”

    时隔一个时间逆流,直到这时柊真白才恍然想起来,哦,原来他还是一个刚刚经历了国语考试不及格的重大‘人生打击’的败犬——说起来,他以前不想使用异能,很大原因是因为不想一直当败犬啊!

    柊真白沉默了片刻,接受事实,然后郑重摇头:“考东大已经不是我现在的第一人生理想了!”

    管理老师还是接受不能:“哈?”

    十分尊师重道的柊真白把昨天从港口黑手党成员手里接来的传单推到桌面上,表情严肃且认真的继续说:“是这样的,我现在的人生理想是去混黑手党。”

    整个办公室就像被按下暂停键,所有的老师都震惊地看向柊真白。

    差点没跳起来管理老师:“……???”

    第39章 “枪嘛,打不准也不要紧。”

    管理老师几乎花了一整节课的时间尝试说服柊真白,但结果是她差点被柊真白说服了。因为实在没有办法接受,最后整个办公室的老师齐上阵,终于让柊真白将退学申请收了回去,改成了居家学习的申请。

    居家学习代表着不用上课,期末来考个试就成。

    柊真白想了想,觉得,也可以吧,于是他道别了哭得泪眼朦胧的老师们,回到教室。

    教室里到处都是他要退学去混黑手党的传说,这个CD里还算新的朋友折原临也和岸谷新罗围着他转了两圈,欷吁不已。

    折原临也说:“相比于其他科目的接近满分的状态,国语二十九分确实难以接受,所以你想退学混黑手党也是情理之中,我们能理解你。”

    岸谷新罗可能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开口,震惊地看着他:“你真的理解吗?”

    折原临也:“其实也不是很理解。”

    岸谷新罗:“……”

    柊真白:“…………”

    折原临也:“所以你是真的要去混黑手党啊?”

    柊真白点了点头:“嗯,有点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岸谷新罗不解:“很重要?”

    “很重要,”柊真白想了想,如果没有找到解决安吾问题的办法,那他大概率还是会发动异能回到这里,于是,他叹了一口气,“如果没有办法解决,我的国语考试会一直是二十九分。”

    一、一直二十九分?!

    折原临也和岸谷新罗一齐倒吸一口凉气,两人对视一眼,像是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于是,排着队肃穆的拍了拍柊真白的肩膀。

    “明白了,有需要帮忙可以联系我们。”

    柊真白:“……?”

    看着好友十二万分的郑重,柊真白露出了迷茫的表情,不过算了,反正确实有能用得到的地方,比如之前不就委托岸谷新罗帮忙治疗涩泽龙彦了吗,搞不好之后也会需要找折原临也买情报也说不定。

    总之,在上课铃声响起之前,柊真白收好了自己零碎的物品,然后在一众老师的‘在家也要好好学习’的殷勤叮嘱中离开学校,走出校门,迎面还碰到了带着血迹有些狼狈的平和岛静雄——不用看也知道他又被折原临也坑了一把。

    平和岛静雄也听到了那个谣言,他看着抱着纸箱的柊真白,皱着眉问:“因为二十九分?”

    柊真白:“……”

    柊真白哭笑不得:“我初中也还考过九分。”

    平和岛静雄一想,也是,柊真白的国语就没有及格过,于是改口:“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喊我。”

    柊真白点了点头,两人各自分别。离开了学校,走过十字路口,走近寿司店前,看到赛门还在发传单,柊真白想了想,进去买了两盒,然后登上返回横滨的电车。

    走出横滨电车站,就看到武装侦探社的核心侦探青年抱着一袋粗点心站在路边,远处一个金色长发戴着眼镜的少年匆匆跑来。

    “太慢了,国木田君!”

    “抱歉,路上碰到了一个偷钱包的小偷……”

    抱怨的声音很快的传出来,柊真白笑了笑,脚步没停,三人擦肩路过,一个往左边,两个往右边,拥挤的人群很快将他们间隔开,抱着粗点心的侦探脚步一顿猛地转过身去,但是,人群的柊真白已经不见了踪影。

    国木田独步顺着乱步的目光看去,同样什么都没看到。

    “乱步先生?您认识刚刚那个少年?”

    驻足的乱步沉默了片刻,摇头,“不认识,走吧,快点去把那个讨人厌的案件解决掉吧。”

    *

    离开了车站,抱着箱子提着寿司的柊真白在十字路口停下,往左是回他家的路,往右是去集装箱的路,往前是去港口黑手党的路,柊真白想了想,朝着前方走去。

    路过一家超市,顺手把箱子存好后,柊真白拿着那份传单来到了那天经过的港口黑手党报名处。

    负责登记的刚好是昨天给柊真白发传单的黑手党猛男,他看着柊真白走进来,很快认出了他,然后不可置信地又撑起鼻梁上的墨镜。

    “这里不是过家家的地方。”

    柊真白:“嗯,我知道。”

    猛男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两人隔着一张桌子对视着。

    “啊,算了,反正我提醒过你了,”猛男嘀咕着,然后抽出一张表格递给柊真白,“填上名字和特长,有异能的话也可以写——算了,有异能就不会来这里了,会用枪吗?哈?!连枪都没用过就要加入黑手党……”

    填完表格,仿佛小白兔一样的柊真白混在一群猛男壮汉之中,被一辆大巴送到了港口黑手党总部……的地下训练室。

    港口黑手党这个地方,柊真白来过无数次,有提着刀来讲道理的,也有空着手来接太宰的,太宰上班神出鬼没,下班也神出鬼没,所以他也只是偶尔有需要的时候才会专门过来,但现在不一样,此时的他还没有处理印-假-钞的朝仓社,森鸥外还看不到他,所以如果他走正经招聘进入港口黑手党,按照太宰换部下如换餐巾纸的速度,他只要不领便当那早晚都会成为太宰的部下的。

    那么,柊真白将视线转向四周,现在的问题就是,他要怎么打败这群应聘者成功进入港口黑手党了。

    排在前面的应聘人员一个个走进应聘室,作为打工的皇帝,柊真白对自己的应聘实力很有自信,所以,他甚至还有空应一众老师的要求翻出国语单词本好好学习——毕竟,他只是申请了居家学习,期末还是要去考试的。

    终于,轮到他了。

    在传单猛男的指引下,柊真白走进训练场,场内一张长桌,外勤部,内务部,巡查护卫,只要是缺人手的部门都有一个或几个百人长在场,长桌的对面又有一张长桌,长桌上摆着一排半新不旧的手-枪,手-枪边一枚子弹,二十米开外还有一排的靶子。

    和柊真白一起应聘的二十个成员各自站着位置上,按照引领提枪装子弹,大部分人都很熟练,少部分有点生疏但勉强能应付,只有没用过枪的柊真白茫然地站着,好在,他足够机智,用余光观察周围,照葫芦画瓢把子弹装好,然后对准靶子,开枪——

    一声震响,有人欢喜有人愁。

    愁的人里,柊真白:“……”

    他脱靶了。

    但是,没等等候在旁的传单猛男捂脸,也没等检查靶子的人报备,时间倏——地一下倒流三十秒。

    端着枪的人毫无觉察,看着的人也毫无觉察,只有柊真白再次尝试瞄准——

    又是一声震响。

    柊真白:“……”

    三十秒后。

    又又是一声震响……

    此时,某个激情火拼的现场,拿着铁丝尝试开老式保险柜的太宰啪嗒一声,柜门还没来得及拉开,哒的一下又锁上了。

    太宰:“……”

    身后的中原中也催促道:“能不能开?”

    太宰不理他,刚要继续开,下一瞬,体内又传出‘人间失格’的悸动。

    太宰:“…………”

    算了,太宰面无表情的把手收回来,一会再开吧。

    *

    大概是因为港口黑手党真的很缺人,在脱靶了无数次,终于勉强打中了一个七环后,停止逆转时间的柊真白得到了后勤部百人长的赏识。

    后勤部百人长拍了拍柊真白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告诉他:“反正我们的工作只是清扫战场,枪法而已,打不准也不要紧,能躲就行。”

    柊真白深以为然,子弹嘛,他可太能躲了,不仅能躲,他还能用刀把子弹片成片花。

    后勤部百人长又问他需不需要安排食宿,在得到不需要的回答后笑得合不拢嘴,又叮嘱他明天准时上班,除此之外要保持电话通畅,柊真白一一应下。

    离开了港口黑手党应聘现场,柊真白回到超市买了个漂亮的海蟹,又取回箱子,然后踩着落日夕阳回家做饭。

    在他做好饭时,太宰刚好到家,他看了看满桌的蟹肉料理,没问白天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太宰依旧已经出门了。

    柊真白洗漱好,换上一身成熟大人的衬衫和工作裤,踩着点来到港口黑手党后勤部。昨天的百人长没时间,换了个十人长带他熟悉业务,但是刚熟悉了不到十分钟,一声警报拉响,有现场需要清扫。

    目标是一个废弃的工厂,一个非法武装组织在这里和港口黑手党刚枪,但不幸落败,因为这个组织有一定的实力,所以清理现场之前,还需要对其遗产进行收缴,而收缴任务正好落到最近有点闲的太宰和中原中也头上。

    大概是有点不情愿,这两人走的有点慢,一边走还一边互相对骂着,骂着骂着还动起了手。

    太宰神色恹恹的,不屑于和只用武力生存的蛞蝓计较,往前一跳避开身后横踢的腿,刚平稳落地,余光扫到人群看到某个熟悉的身影,忽地一顿。

    拨开人群,看到柊真白扬起的笑脸。

    太宰:“……”

    太宰:“???”

    第40章 “下辈子注意一点吧。”

    结束了一天的辛勤工作,日落月升之时,柊真白迈着步子哼着调子回到集装箱,刚推门进去,还没看清屋内就被迎面抵到门后。

    呯——地一声微响。

    手被扼在腰后,脸贴着门板,屋内没有开灯,周遭一片昏暗,哪怕经过黑暗适应也只能勉强看清物体的轮廓。依照本能,他应该挣扎,但是他没有,因为熟悉的气息已经盘旋上来了。

    在刚回到这个时间节点的那两天里,为了更好的温养太宰近乎崩塌的灵魂,柊真白几乎一整天都会和太宰待在一起。他会强行抱住太宰传递世界是真实的的讯息,也会在每天深夜太宰睁着眼睛不肯闭上的时候强制他睡眠修养,甚至因为太宰不停梦见死去的织田作或死去的安吾而惊醒,他还会躺在太宰的床上盖着太宰的被子,就为了能让醒来的太宰能第一时间感知到他的存在。

    在那样近的距离下,彼此的气息都已经刻进灵魂里,他理所当然知道袭击他的是谁。

    “为什么?”

    昏暗里传出熟悉的声音。

    柊真白唔了一声,“因为,果然还是想做点什么吧。”

    在上一个CD,没能和大家一起加入黑手党,没能提早察觉,也没能成功救下安吾,更没能保护好太宰,种种因果造就的今天的局面,他没说,但这也成了扎在他心口的刺,他怎么可能再让太宰一个人独自走在这条死寂的道路上?

    空气顿住了,环境太昏暗,他们都看不清对方的神情。最后,太宰松开了手,脚步往后踉跄着退了一步,还没退开就猛地被扑倒在绵软的地毯上,十指被扣住,呼吸交缠在一起。

    柊真白没有说话,额头抵靠在太宰肩上,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松弛下来,直到重量完全压在太宰身上,那些细微的,几乎要察觉不到的颤抖才像溃败一样遗落出来,直到这时,太宰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柊真白也经历了和他一模一样的事情。

    他也……亲眼见证了至亲好友的死亡。

    明明也经历了那样可怕的事情,甚至他可能是和织田作一起看着深陷敌军中安吾一点点死去,他们拿着武器拼死靠近,但是安吾已经失去了心跳,只有还温热的血液滴落下来,滴成红色的血泊……

    而现在,织田作还在那间小小的租赁房间里当邮递员,这个充斥着荒诞的世界,只有逆转时间的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柊真白还是第一时间拉扯住了他坠落的灵魂,在他自己也克制不住惊惧的情况下。

    来自灵魂的喘息在颤抖里响起,就像柊真白曾经安抚他那样,太宰也抬起了手,牢牢地将那具颤抖的身体环抱起来。

    体温开始交融,穿过茫茫时间的旅人彼此依靠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克制不住的颤抖停了下来,愈加昏暗的房间忽然响起柊真白惊奇的声音。

    “为什么你的手开始变凉了?”

    太宰面无表情:“因为手被你压住了,血液不通。”

    柊真白:“……”

    柊真白:“…………”

    虽然不是很情愿,但为了挽救太宰被压麻的手臂,柊真白还是慢吞吞地爬了起来,又慢吞吞地去开灯,等到温暖的灯光照亮房间,地毯上的太宰已经坐起来了,他松了松被酸麻的手臂,刚要站起来,一眼扫到柊真白的手腕,忽然又顿住了。

    柊真白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才发现,进门时被扼住的那只手的手腕已经淤积出一片红痕。他奇异的惊呼了一声,“欸,怎么红了?”

    太宰:“……你没有发现吗?”

    柊真白歪着头:“发现什么?”

    “你这是淤痕体质吧。”

    “唔,不知道欸,我基本不受伤的。”柊真白想了想,眼睛里更惊奇了,“这么说,你力气还挺大的。”

    太宰:“……”

    太宰面无表情的棒读:“谢谢。但是,你不是用刀的吗?”

    用刀的人常年锻炼,应该经常带伤才对,太宰不走心地表示困惑,也没等柊真白回答,就起身往楼下走。

    “嗯,不过我平衡性比较好,力量和柔韧性也不错,小时候就很少磕磕碰碰,也很少跟别人打架,所以完全没有发现这种的情况……”柊真白一边说一边跟着下楼。

    走着走着前面的太宰忽然一停,猝不及防撞了上去的柊真白探出头一看,才发现浴室到了。

    “你也要一起进去吗?”

    柊真白沉默了片刻:“不……不太好吧?”

    太宰一脸冷漠地阖上浴室门。

    耳尖泛起一点红,柊真白摸了摸鼻子,扬高一点声音:“这个点了,吃拉面可以吗?”

    “嗯。”

    太宰应了一声。

    灌入浴缸的水温开始攀升,漫起水雾,听着门外脚步声走向厨房,太宰才无声地吐出一句:笨蛋——

    等太宰洗完澡出来,拉面也煮好了。

    因为没吃晚餐,拉面煮的有点多,不过两个半大少年也将就着吃完了。

    吃完面,时间已经很晚了。

    简单洗漱后,和太宰道了晚安,柊真白裹着被子窝进沙发里,因为过去几天天气很不错,两张被子都被晒得软乎乎的,躺下没两分钟两人就睡熟了过去……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天还是黑的。

    一片静谧中,搁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凄厉的震动起来,睡熟的柊真白一咯噔爬起来,接通电话。

    是港口黑手党后勤部十人长。

    “紧急任务。”

    一句话说完,又报了个地址,电话被挂断了。

    顶着睡到翘起的呆毛,柊真白迷迷瞪瞪了两秒才捡起自己打工皇帝的名头爬起来,结果刚一起来就看到点着小台灯,正在穿衬衫的太宰。

    柊真白:“……”

    太宰:“……”

    四目相对,一时间很沉默。

    太宰叹了口气,选择继续扣扣子,“再不快点迟到会被扣工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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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柊真白:“……!!!”

    打工的皇帝怎么能被扣工资?!

    *

    天色未明。

    踩着最后一点夜色,少年穿过长街走到集合点。

    因为不住港口黑手的宿舍,柊真白来的是最慢的,领队的十人长不满地开口,斥责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鬼了一样看着柊真白的身后。

    黑暗里,在柊真白的身后又露出了另一个身影,那是一个披着黑衣的像幽灵一样的少年,顶着一头蓬乱的黑发,眼睛上,脖子上,手上都是白色的绷带,阴郁的鸢眸一抬,冷汗立刻就浸湿了下意识立正的十人长的衬衫后背。

    但是他没说什么,像没看见他们一样,甚至也没跟柊真白说话,就又踱着步子往前走。

    直到看着太宰的身影离去,虚惊一场的十人长才拍了拍胸口,有些埋怨的看着柊真白:“你这家伙,知不知道刚刚那是谁?”

    柊真白眨了眨眼,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十人长幽幽地点起一支烟:“身为前辈,那就提点你一句吧,那是太宰先生,是我们首领的弟子。混港口黑手党的就没有人不认识他,但他跟中也先生不一样,不好相处,你别招惹他——等等!!”

    十人长忽然凄厉的扬高声音。

    “等等!!你刚刚!你刚刚怎么走在太宰先生的前面!!”

    柊真白眨了眨眼,为什么走在太宰的前面?他当然要走在太宰的前面,现在天还没亮,到处都是横飞的横滨特产,一路走来光是流弹他就拦截了三四颗。

    倒抽一口气,十人长看向柊真白的目光带上了怜悯。

    “下辈子注意一点吧。那么,”就好像面对一个将死之人一样,十人长拍了拍柊真白的肩膀算是安抚,然后又转向身后的部下,“现在就出发吧。”

    这次的任务仍然是清扫战场。

    港口黑手党嘛,作为横滨黑夜之上的凶兽,由它引发的战场数不胜数,需要清扫的战场自然也是。

    而清扫也不是一份简单安全的工作,除了要消除犯罪证据,还要收敛遗物,清理尸体,因为是战场,谁也不能保证尸体是尸体,总有些还留着半口气的敌方人员会在清扫的时举起枪,拼着最后一口气带走清扫人员,因此每次工作之前,十人长都会分发配枪,并叮嘱遇到尸体宁可先补一枪也要格外注意安全。

    就这样,接连清扫两个战场之后,太阳升了起来。

    属于白日的喧嚣从远方一点点传入这个阴暗的小巷,纵使是猛男团队,这个十人小队仍然累得够呛。短暂的休息时间,十人长吩咐了一声原地休息,疲惫的猛男们立刻靠着墙边坐了下去,只有柊真白看了看时间,走出巷子买了两个热包子和两杯热牛奶。

    而且没等他们休息几分钟,又收到了敌袭的消息,这次不是清扫战场了,而是应召作为底层肉盾跟随出战。

    这个消息一出,刚坐下的猛男成员,包括十人长在内,全员都苍白了脸色。

    十分钟后,中原中也出现在港口黑手党名下的某条暗巷前。

    巷子里弹壳落了一地,两个组织底层成员之间的互相清扫刚刚结束,现在他需要和搭档一起进入敌方组织的领地追击对方的首领和干部。

    他的搭档……没错,就是每天都在翘班路上的混蛋太宰!

    算了,他已经做好独自完成任务的准备了。

    叹息的中原中也走进暗巷,然后一个瞳孔地震。

    巷子里的阴影下,混蛋太宰居然没有翘班,而且已经在等他了,不仅在等他,手里还提着一份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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