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传影玉前围了无数的人。
悟极宗乃至整个灵洲的人,原本都等着见证神魔倾倒这历史性一幕。
苏衣灵甚至在礼苍彦出征前,给他戴上了自己的本命灵环——表明自己生死与共,与他共疼共损。
苍彦哥哥天生就是正道的未来,拥有天道气运,英姿不凡。
她要见证他的荣光,共享他的荣光!
然后,在全天下的注视下——
礼苍彦发出去的那枚魂钉,仅仅在神魔双瞳一眼之下,就碎了。
剑圣失手了。
那是最后一枚聚阵魂钉,阵眼最中心的那枚,彻底碎裂——这说明,悟极宗再无圣物法器能拦的住破禁神魔。
而此时,诸天包围神魔的一种修士陷入了惊恐的进退两难——
“剑、剑圣——”
“你不是说已经重创了它吗?!”
礼苍彦的表情开裂,强撑神色:“但它现在重新拥有了神瞳。”
内心已是惊涛骇浪:神陨之瞳怎么会回到神魔那里!他难道可以破碎虚空,直接取物?那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胜算!
礼苍彦从没见过这种方式,就像是那次屠龙刺近在眼前却被人无声截走的感觉,这一次,仿佛也有什么超越他认知的事情发生了。
然而,那获得了神瞳的通天凶兽,捂着自己的右眼,发出了一声嘶哑暴吼。
很冷…很疼。
重焱的耳边充满了无数的嘈杂声音。
嗜咬他的符咒蚕食着他的意识,骤然回归的无上力量要重新恢复,然而重塑浑身的过程极度痛苦——
它银白色的巨大尾翼开始扭曲甩动,骨刺被根根断裂,破损的内府和寸寸经脉被浩瀚的神力拼接重组,神智逐渐混沌不堪。
…胸前有东西,要护住。神魔竭力保持着这个念头。
礼苍彦:“等等、符咒还在发挥作用!”
那神秘火焰告诉他,符咒浸溃神魔的经脉之后,他的神躯就会失控,神智也会模糊,所以他才渐渐变成了非人非兽的怪物。
而现在,骤然获得了强大的神力,他的失控也成倍增长了!
全灵洲都在围观,礼苍彦怎么甘心落荒而逃。此刻,他终于看出了一线希望。
“快,趁现在!随我一起殊死一搏——”
礼苍彦指挥在场千名修者,同一时刻运出灵力,向中心的凶兽齐攻而去。
一时间,灵流飞溅,寒渊震动。
被千人围攻的神魔果然发出了更加痛苦的嘶吼。
礼苍彦只身飞出——他要抢最后一线机会,趁现在直击它的心脏!
然而,当他靠近的那一瞬间,神魔爪下的眼睛残暴幽深地盯住了他。
心口那里藏着玫瑰。那是神魔逆鳞。
一种强烈灭顶的窒息威压攫住了礼苍彦的全身。
仅仅一瞬,礼苍彦就如遭重击、僵立在原地,明白了“神”究竟是什么。
在它的眼中,他只是一只飞虫。一只蚂蚁。一只没有威慑力但很烦的小东西。
一眼,就能弄死他。
唯一庆幸的是,神魔已经神智半癫狂,肯定不会认出一只飞虫。
礼苍彦僵硬停在原地,祈祷它继续意识不清,不理会也一个比他小了太多的生物。
可是,神魔朝他伸出了庞大染血的钩爪。
…伸向他腰间那块青玉玉佩。
礼苍彦瞳孔骤缩,想起了他在人身神魔面前为了刺激他说过的话——
“难道你看不出,我腰间的玉佩,和幺幺发上的头簪是一对的?”
他冷汗如瀑流下,但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神魔伸手,将他的玉佩拍碎。
礼苍彦在那一刻,觉得自己像一片枯树叶。
在它一掌之下,就被瞬间拍飞撞进了寒渊的冰壁上——
礼苍彦耳边寂静无声了好几秒,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七窍经脉在一瞬间全部绷破流血、内府齐齐爆裂!
他“噗——”地喷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啊啊啊啊!”
“剑圣整个人被打折了!”
“他整个人都凹进去了——!”
那么他们的修为,能和上古神魔抗衡吗?
所有人,开始退缩,逃窜。
“快跑!”
“神魔要灭世了!”
“这怪物要毁灭灵洲!”
“快跑啊!”
…
悟极宗内,刚从幺幺房间离开还没走远的苏衣灵忽然“噗——”地吐了血,浑身抽搐地倒在地上。
“救……救……”
宗门师兄师姐们手忙脚乱,“小师妹,你怎么了!?”
“小师妹和苍彦师兄绑定了本命灵环!”
“剑圣竟伤到了这种境地?!”
整个悟极宗陷入了人仰马翻的混乱之中。
而幺幺只是紧紧盯着传影玉的画面。
——他的眼睛!真的送到了他的手上!
在看到礼苍彦被拍烂的瞬间,幺幺承认,她爽到了。
但不知是因为现场的灵流异动还是什么原因,传影玉的画面开始变得模糊。幺幺想,至少重焱的残缺终于填补了一块,她空落落皱巴巴的心也终于好了一点点。
幺幺低下头,掌心重新化出浅金色的灵流,带着暖融融的生机。
伤多也不怕!她可以一个伤口一个伤口地治。
幺幺再抬起头,正要继续观察一下重焱的情况和伤势,画面忽地被人“啪”地打断了。
——“幺幺,哥哥来了!别怕。”
寂戎终于找了上来,瞬间轰开了房间门,跃进来拉上幺幺就往外走。
“等等、哥哥!我没事的——”幺幺跌跌撞撞地跟着他走。
寂戎的表情却极其严肃。
不对劲。
那魔头的状态,在重获神陨之瞳之后,那股力量显然过于庞大,庞大到不是常人可以想象。所以,已经被刺激了很久的魔头骤然再被强烈涤荡——
怪物,开始不可控了。
长留的师伯师母也纷纷来汇合,看到幺幺没事,松了口气。
幺幺和他们打了招呼,一路被寂戎拉着走出来,一抬头,这才发现头顶早已经变了天。
苍穹涌动着浓厚灰沉的霜云,天地之间一片昏暗,一时宛如极冻幽冥。
寂戎看着遥远的天边,沉吟道:“君都来人了——”
君都来的使臣,驾着奢侈华贵的飞舟,越过悟极宗的山巅。
“君都?”
幺幺好歹是玩过游戏的,大致知道整个四方灵洲的世界观——这个世界以剑圣男主展开剧情主线,但是各宗门之上,以中州君都最为强盛,因为占据了灵洲最核心的灵脉与灵矿,君都的贵族皇室极为富庶,一直以来都号令各方宗门。
神魔之躯就和君都的灵脉息息相关!
最关键的是,幺幺记得君都甚至有类似核武器一样的火力压制!因为能供给稀有灵矿,那威力堪称无穷大。
幺幺连忙往前跑,他们不会也是来对付重焱的吧?
天际。
飞舟蹁跹垂落的流苏窗沿里,遥望着寒渊,缓缓传来一道声音。
——“孽障。”
“准备好冥火之兵,它一旦彻底癫狂,就点燃。”
“是。”
如果可以,他们不应插手干预。
可如若命数未能如愿,一定是有什么变数在其中。
是谁?
…
幺幺一路跑到仙镇上。
这里距离灭虚最近,一片平原,能够遥望一望无际的深渊。
天空越来越黑,最后彻底变阴,浓云中滚动着阵阵天雷,像是在对神魔降下天罚,如同末世天灾一般的场景。
在这样的幽暗昏色中,阵禁的红光猛然通明昭昭——
漫天阵禁被撞出行迹,无论鼎玉龟符如碎裂般,化作无数支离碎片!然后,那道通天的残影,终于出现在地平线。
它,在沉寂三万年后,破禁而出。
这次,不需要传影玉,所有凡人用肉眼就可以看到那庞大通天的身影,出现在血色的地平线上。
“他、他出来了啊啊啊啊——”
“快跑!”
“快跑啊啊啊——”
整个仙镇和宗门弟子都在逃窜。
幺远远地看到了重焱的全部,那具从没展露过的完整躯体全是伤痕,狰狞的伤疤,扭曲的脊柱,上边耸立着数不清的骨刺。他展开了通天残破的双翼,露出了狰狞犄角的凶兽头颅——
可他的眼睛找不到她。
神魔捂着眼睛,彻底陷入了混乱。
重焱的眼前出现了很多……这只眼睛被剜去换给别人之后,看到的画面。
他从没见过的,母神的笑容。
从来都面色威压的父神的慈爱。
族群的亲善。神佛的赞颂。…
他这只眼睛还看过无数风景,那些风景和寒渊三万年的荒凉苦寂,大不相同。
当神魔变成没有脊骨的蛆虫,在深渊中爬行的时候,这只眼睛的拥有者却第一次站了起来,去看山海人间,享万物繁华。
当神魔努力从深渊中爬起来,能勉强坐直装作正常的时候,这只眼睛的拥有者已经翱翔九天,穿行天地,自由自在。
以他的脊骨。他的心脏。他的眼睛。
…
可那不是他…
重焱的眼眶冰冻生疼。
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画面,大量涌入被符咒侵蚀了许久的大脑中,开始陷入一种真正的狂躁。
无数声音在煽诱他,彻底癫狂,乘着这浩瀚无边膨大无数倍的神力,报复这个世界。
可重焱只剩最后一个能让他清醒的念头——
胸口,胸口的玫瑰…要保护好。
他只想……找一个人。
她在哪里?
凶兽茫然地看向大地。
所有人都在奔逃,远处有硕大的炮口对准了他,可他们都太小,太小了。
像脚下的无数蚂蚁。
找不到她。
凶兽疼到蜷缩,仓皇地张开兽口。
他唯一的。
宝…宝贝…
平民百姓在跪地祈祷,哭着祈求上苍降福,渡过这场劫难。或是祈求在世高人能够出手,惩戒这祸乱源头。
然而四方灵洲所有当世大能,全部避世不出,作壁上观。
无人愿以一生修得道行,来与神魔对抗。
在那样残暴的魔头面前,他们都是一只弱小的蚂蚁。
可是在无数的蚂蚁之中,
一只小东西迈出了一步。
她小小的一团柔软身影,捂住被狂风吹乱的头发,仰着脑袋向血色地平线走去。
寂戎执着剑挡在长留众人之前,一开始还没发现,发现之后连忙一把拉住她:
“幺幺,你做什么?!”
“别过去,那是个怪物。”
大家都说重焱很恐怖,说他是怪物,他会毁灭这个世界。
但是幺幺明明看见了——
重焱在忍,忍住不陷入最后的癫狂□□,忍住不越过那道封禁了他三万年的牢笼。
忍住不伤害无辜的众生。
在无边的混沌之中,他死守着最后一丝清醒,隔着冰川荒原的距离,幺幺终于看见了他的眼睛。
看到他痛苦地张开兽口。
看见了他破洞见骨的胸膛,小心别着她种的那枝玫瑰——
所以,无论别人怎么看待那巨大残暴的凶兽,
他都是那个在幺幺躺在病床上的人生最后一年里,安安静静陪伴她,安安静静等待她的,小魔头。
寂戎目光深深,长留的众人依然在纷纷劝道:
“那怪物要灭世了!”
“你哪里需要承担救世的责任!”
“他已经没有意识了,很危险——”
幺幺却摇摇头,迎着他通天残破的身影,骄傲地挺挺胸:
“可是,他叫我宝宝诶。”
我听到了!
所以,我要去抱抱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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