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令仪出生后的一个月,和爸爸妈妈一起回了家。
相较于刚生下来时丑丑的像只小猴子,现在的小宝宝已经初具爸妈基因的雏形,嫩白嫩白,像麻薯团子,两只大眼睛好奇地望着抱着她的爸爸。
小小年纪就拥有了双眼皮,可怎么办。
温绛当初捡的那只小流浪猫现在也已涅槃重生,整个身体胖了一圈,恰逢大爆毛,像只只有眼睛的精灵毛团。
它扬着鸡毛掸子一样的大尾巴小跑到主人身边,望着主人怀抱的小婴儿,着急地喵喵叫不停,也想看看这个家里的新成员。
霍卿章小心翼翼抱着宝宝半蹲下身子,对小咪道:“要轻轻的,不能吓到小宝宝。”
小咪用它湿漉漉的小鼻子轻轻在宝宝身上嗅过,忽而用脑袋蹭着宝宝的小脸,似乎在说:
“留下我的信息素,你也是本喵的人啦。”
小宝宝眯起眼睛,第一次见到这种毛茸茸的生物,但她还不会转头,只能视线追随着小猫转来转去。
剖腹一个月,温绛肚子上的刀口也已好得差不多,但由于身体构造,他没有母乳,只能给小宝宝喂奶粉。
刚坐下,手机响了。
摸出一看,是言恩的来电。
“哥!听说你回家啦,我和任一宇今天想去看看小妹妹可以么?”
“来吧。”
言恩一向是个行动派,挂了电话不过十几分钟,便带着任一宇提着大包小包上了门。
“哥,好久不见。”她扬了扬手中的礼物,“这是给妹妹买的一些衣服和玩具。”
放下东西,两人迫不及待跑到小宝宝身边。
小宝宝的视角中,三张大脸围成一团对她挤眉弄眼,好可怕。
“我可以抱抱小妹妹么。”言恩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霍卿章看向温绛,征求他的意见,待他点了头后才道:“先去洗手。”
两人火速洗了手擦干,言恩小心翼翼从霍卿章手中接过小宝宝,笑的嘴巴都成了爱心型:
“小宝贝,姐姐抱抱你哦。”
虽然她平时大大咧咧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可真的接过小婴儿后却忽然紧张了,手心沁出一片冷汗,说话也结巴了:
“好……好小,像小猫咪一样……”
“小心点。”霍卿章在一边叮嘱着。
他也不是对言恩有偏见,自己还没稀罕够的闺女让别人抱了去,不爽,且担心。
言恩咽了口唾沫,点点头。
一个月大的小令仪只有九斤二两,小手紧紧攥着像两团小棉花,似乎被言恩这毫无经验的抱法抱得不舒服了,鼻子里发出轻轻一声“哼”。
这一声“哼”可把言恩吓麻了,手一抖,小宝宝一下子滑了出去。
“啊!”
声声惊呼中,霍卿章眼疾手快接住了小宝宝,心疼地摸摸脑袋,语气也有责备之意:“不是告诉过你要小心。”
“对不起对不起,我太紧张了。”言恩连连道歉。
温绛跟着过来查看情况。
本以为这个时候的小宝宝敏感又脆弱,被这么一晃肯定要哭。
但小令仪只是皱着她稀淡的小眉毛,鼻子里发出不满的一声“哼”,却没有一点要哭的迹象。
见言恩被吓得脸色惨白,温绛笑吟吟地安慰道:
“看来我女儿不像我是个泪失禁体质,她很坚强哦。”
小宝宝虽然年幼,但依稀能分辨出爸妈和外人的声音,听到妈妈温柔的声音,她紧蹙的小眉头渐渐舒展开,眼睛圆圆似珍珠,好奇地看着妈妈的脸。
相较于其他小婴儿,令仪确实很少哭,总是乖乖的,如果爸爸妈妈在身边她就一直看他们,如果不在身边也不哭闹,自己发呆自己玩。
任一宇拍拍言恩的肩膀,用眼神示意她别自责,随即岔开话题:
“宝宝大名就叫令仪么?”
温绛点点头:“霍令仪。”
言恩嘟嘟嘴:“不公平,为什么不姓温呢,明明是哥把她生下来的。”
这个问题,在给令仪上户口时两口子也讨论过,温绛也提过同样的问题:
“为什么不能跟我姓呢。”
霍卿章并没坚持孩子一定要跟霍家姓:“你想她跟谁姓都行,我听你的。”
只是温绛这么一对比,霍令仪确实比温令仪要好听,罢了,让她随父姓吧。
言恩又好奇了:“大名叫令仪,乳名呢。”
经她这么一提点,夫妻二人才意识到自己这些日子一直在忙着术后恢复,忽略了宝宝乳名这么重要的事。
温绛忽然想起,艾澜曾经说过,希望宝宝的乳名由他来取。
温绛笑笑:“刚才想到的名字,叫小爱怎么样。”
小爱,小艾。
希望她永远被爱意包围着长大。
言恩&任一宇:小爱……同学?
“小爱好听。”霍卿章不理会二人疑惑的表情,自顾说道。
他当然知道这个“爱”字意指向谁,这一次,选择了坦然接受。
他固然希望女儿一生能承载他无尽的爱与期盼,可更希望,温绛不再有遗憾。
任一宇晃着手里的小兔子玩具,轻声喊着:“小爱,小爱~”
令仪嘴里发出奶声奶气的“咯咯”笑声,五根短短的圆圆的小手指缓慢做着伸展动作,似乎想抓住这只小玩具。
任一宇忙把小玩具递给她。
令仪轻轻用小手指勾住一只兔子耳朵,紧紧攥在手里。
温绛看到这一幕,又泪目了。
她长得真快啊,第一次见她时明明还是个只会哭的小包子,短短一个月时间学会了注视、微笑、手指伸展。
一直待到傍晚,任一宇和言恩不好意思继续打扰,起身告辞,离开前还依依不舍对着令仪挥手:
“再见哦小宝贝,姐姐下次再来看你。”
令仪缓慢伸展着小手指,好像在和哥哥姐姐们挥手道别。
霍卿章将小宝宝放进摇篮里,揽过温绛:“最近一段时间要召开董事会,我可能会很忙,所以请了住家月嫂,你也不要太累,有需要就告诉月嫂,好不好。”
温绛点点头,望着摇篮里熟睡的小婴儿,忍不住伸手牵牵她的小手。
小小的,软软的,握在手里都没什么实感。
霍卿章给温绛煮了晚饭,可温绛刚吃了一口,就听到房间里传来细细的哭泣声。
他立马放下勺子起身,被霍卿章按住:“你吃饭,我去看。”
虽然温绛也没什么育儿经验,虽然霍卿章是孩子爸爸,但这顿饭还是吃得不得安生,心里始终有块大石头。
他听到哭声渐渐小了些,最终是没了胃口,起身去卧室查看情况。
窗前,霍卿章抱着令仪轻缓着步子踱来踱去,嘴里轻哄着:“不哭不哭,爸爸在这呢。”
令仪那么小,霍卿章那么高大,反差实在太过强烈。
可这样高大的男人在看向女儿时,眼中的爱意几乎要溢出来。
温绛释然地松了一口气。
吃饭吃饭。
虽然令仪不是爱哭闹的孩子,但毕竟是太小,睡觉也没个规律,常常是温绛他们睡着后,时不时就能听到令仪在一边哼哼唧唧。
不得已,赶紧起来看看吧。
这一睁眼就再难入睡,好不容易酝酿出睡意,令仪:“哼!”
温绛知道霍卿章明早要早起去公司,不忍心他一趟一趟起来,干脆抱着令仪悄悄去了隔壁房间。
月光下,小宝宝睁着大眼睛一动不动凝望着妈妈的脸。
她真的好喜欢妈妈哦,一刻也不想和妈妈分开。
妈妈会拌好玩的鬼脸逗她笑,妈妈的身体也更柔软,被抱着时会觉得更舒服。
尽管温绛已经尽量放轻声音努力不去打扰霍卿章,可霍卿章也实在睡不好,心中总有记挂,一睁眼,没看到老婆的身影,便循着找去了隔壁房间。
他从温绛手里接过小宝宝,小宝宝发出不满的一声“哼”。
爸爸的身体太硬啦!痛痛!
温绛催促霍卿章赶紧去睡觉,宝宝他来看就好,反正他现在也没什么事,明天可以睡到自然醒。
“小爱同学怎么可能纵容你睡到自然醒。”霍卿章腾不出手,只能用额头碰碰温绛的额头,“是我的宝,我当然也要负责,你刚生产完,更需要好好休养。”
温绛静静望着他,情不自禁将脸靠在他的肩膀上,伸手帮忙托住小宝宝。
“我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这是我生的,好神奇,真的就像你说的那样,睡一觉之后就见到她了。”
温绛到现在也不知道令仪刚出生时没有呼吸和心跳,霍卿章没告诉他,并叮嘱医生们也要闭口不言。
因为孩子本身不存在呼吸道和心脏疾病问题,只是因为温绛的身体原因导致她在腹中严重缺氧,如果温绛知道实情肯定又要自责。
他为了这个孩子本就元气大伤,自己的嘴巴再像个破茶壶一样什么都往外倒,还让不让他活了。
“她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温绛幻想着,牵着那只小小的手走遍世界,见过世界每处美好的风景。
“很快就会长大了。”霍卿章亲亲小家伙稚嫩的小脸蛋。
翌日,霍卿章虽然加起来只睡了三小时不到,但闹钟一响他还是立马坐起来按掉闹钟,仔细观察温绛有没有要醒的迹象。
确定他还在熟睡后又去看望了令仪。
令仪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不哭不闹,正望着在摇篮旁与她对望的小猫咪。
她慢悠悠伸出小手,轻轻抓住小猫咪的一撮胡须,小猫咪也非常宠溺的主动低下头,将自己的胡须送得更近一些。
美好和睦的一幕冲淡了霍卿章睡眠不足的烦躁。
他帮温绛掖了掖被子,去了客厅给住家月嫂打了电话。
月嫂是爷爷帮忙找的,为了保证月嫂的人品,爷爷甚至还亲自去了月嫂的农村老家,向邻里街坊打听她的为人,确定她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后才签订协议同意上门。
八点钟,月嫂上门。
月嫂孙姨是个很细心的中年女人,知道这种时候当妈妈的一般都睡不好,所以没有敲门按门铃,给霍卿章打了电话要他来开门。
进门后,她看到霍卿章坐在沙发上写着什么。
是一些注意事项,大部分与温绛的生活习惯有关,比如喜欢的食物、平日的作息等等,事无巨细。
孙姨笑道:“难得见到霍先生这么细心的丈夫,您放心吧,我会帮温先生处理好一切事宜,不让他操心。”
霍卿章点点头,临走前还是不放心,又给孙姨留了秘书和助理的电话,告诉她如果有事打不通他的电话就打他秘书助理的。
霍卿章刚走,温绛就醒了。
第一件事冲到摇篮旁看宝宝,看到小孩和小猫咪玩得不亦乐乎,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戳中了。
他见到了月嫂孙姨,吃了她准备的早餐,之后孙姨就教他一些育儿经验,比如换尿不湿的小技巧或者抱孩子的手法,也是事无巨细。
小令仪一点也不认生,被孙姨抱在怀里的时候不哭不闹,只瞪着一对大眼睛好奇打量。
“好乖的宝宝,性格真好啊。”孙姨感叹道。
她瞧了瞧宝宝,又看看温绛:“感觉小令仪和温先生您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瞧这大眼睛,真稀罕人啊。”
“是么,可是别人都说她更像爸爸。”温绛摸摸自己的脸。
他知道自己不该和孩子爸争风吃醋,可是听到别人这么说,心里还是不免失落。
“其实温先生不用太在意这些说法,我见过很多小朋友还是隔代遗传呢,像爷爷奶奶像舅舅的都有,毕竟基因是个神奇的东西。”
温绛寒毛倒竖:霍令仪,你最好别像我舅舅!
有了月嫂帮忙,温绛也能解放双手忙些自己的事。
可总也不能专心,过一会儿就想去看看自己的孩子。
下午,霍老爷子上门了。
他盼星星盼月亮可算得到了霍卿章的上门同意,霍卿章说温绛这段日子在休养恢复,不便打扰,所以他也只能耐着性子,在家里急得团团转。
今天,他终于见到他的宝贝曾孙女啦!
老爷子自从见了令仪一眼,天天想夜夜念,夜不能寐食之无味,再不给他看宝贝曾孙女他可要枯萎啦。
为了见小宝宝,老爷子特意换上了刚定做的西服,还想再染染白发,让自己看起来年轻帅气些,但被秘书提醒小孩子不能接触化学物质,但也得把稀薄的白发一根一根安排得服服帖帖。
他在客厅里搓着手翘首以盼,看着温绛把孩子抱出来后,直接幻视俩人身后百花绽放。
“哦呦呦~看看是谁来了。”老爷子颤抖着双手接过小宝宝,满眼怜爱,“是我们最漂亮最可爱的小令仪啊。”
小令仪也非常给面子,张开她没牙的小嘴咯咯直笑。
“哦呦呦,我们宝贝笑起来真是令日月无光,长大后不知道要有多少青年才俊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老爷子抱着孩子爱不释手,像个老小孩一样扮着鬼脸,在沙发上坐下。
念叨完他的宝贝曾孙女,老爷子看向温绛,满脸尽是温柔:
“孙媳妇,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刀口还痛不痛。”
温绛摇摇头,嘴巴甜甜的:“托爷爷的福,已经痊愈了。”
“那就好,那就好,爷爷最近在公司忙得晕头转向,不能经常来看你,希望你见谅,如果你觉得不方便,就带着孩子暂时搬到老宅住,那里家佣多,也能多多帮忙你。”
“谢谢爷爷好意,没关系,其实代表……卿章哥一直很上心,对我对宝宝都是,他这几天也没能睡个好觉,宝宝换尿不湿喂奶,都是他在做。”
老爷子轻哼一声:“他做就对了,都当爸爸的人了难道还能连这些小事都处理不好?”
温绛笑笑,岔开话题:“爷爷最近身体怎样,我记得您有高血压的老毛病,有去医院检查过么。”
“我现在已经开始戒糖戒油,每天早起爬山锻炼身体,住家医生也在每天帮我测量血压检查身体。”老爷子说着,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宝宝,轻笑一声。
“我今年已经八十六岁了,以前觉得,也差不多活够了,身体怎样都随便吧,但是看到我们小令仪,才想着,想多活几年,要见证她叫第一声爸爸妈妈,学会走路,去幼儿园,上小学……”
老爷子轻轻抚拍着令仪小小的身体,嘴角漫上笑意:“努力,多陪她一段时日吧。”
老爷子抱起令仪举高高:“对不对,令仪,太爷爷想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你。”
温绛脑海中不由浮现小小的令仪拖着大大的海王星,对太爷爷说谢谢的画面。
好可爱啊小丫头。
令仪三个月啦。
此时的她比刚出生时重了五斤三两,身上的胎毛也渐渐褪去,长出了毛茸茸的小头发。
她还学会了翻身,当别人说话时,她也能循着声音转动脑袋,还会发出清晰明亮的笑声。
她特别喜欢黄色红色,在一堆玩具中,会试图抓取这两种颜色的玩具。
她最喜欢听妈妈说话的声音了,爸爸叫她她可能毫无反应,但一听到妈妈的声音便马上转过小脑袋,嘴里咿咿呀呀,蹬着肉肉的小腿,要妈妈来抱她。
除此之外,她已经具备了基本认知,每当她看到妈妈拿来奶瓶时,就知道要吃饭饭了,于是便乖乖等着。
而霍卿章在董事大会上,以全票通过,委任下一届董事长。
这样他也可以抽出更多时间在家里陪伴母女俩。
转眼到了六月份。
霍卿章下班回家没见到温绛,便去了楼顶露台寻找。
这里开满大片鲜花,藤蔓植物欣欣向荣,一派生机。
刚上去,就看到温绛抱着小宝宝坐在一片玫瑰花前,指着玫瑰教令仪说:“玫瑰——”
小令仪听不懂,但她觉得这个颜色真漂亮啊,于是伸出小手轻轻触碰着玫瑰花瓣。
六月的风是潮热的,拂过温绛的眉睫留下亮晶晶的水渍。
穿着宽松白衬衫和拖鞋的年轻男人、裹着紫色连体小套装的小女儿、乖巧蹲坐在一旁的小猫咪,以及两人共同抚摸着热烈艳红的玫瑰,唇角荡漾着和煦温柔的笑意。
这一幕在霍卿章看来,人生最圆满不过如此。
他渴望的家,温绛帮他实现了。
他脱下西装走过去,问道:“不热么。”
温绛抬起头,眸子亮晶晶的:“小爱同学,看,是爸爸回来了。”
令仪跟着抬头看,嘴里发出“咿呀”一声。
奶声奶气。
霍卿章抱起宝贝闺女,顺手摸了摸小猫咪的脑袋,在温绛身边坐下。
“令仪马上百日了,我想给她办一场百日宴,不用请太多人,叫一些亲戚朋友来就行。”
温绛蓦地沉默了。
他望着眼前的玫瑰,低声嗫嚅着:“一定要办么?”
自打他生下令仪之后,几乎没出过家门,公司那边也停了一切工作,尽管粉丝都喊着要他发张照片看看他近态,可他还是选择了假装无视。
在其他人看来,他没有任何变化,依然如从前,光彩照人。
可温绛自己却觉得,经历过手术、生产,他看起来好像老了些,总归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因为很多亲戚朋友没见过令仪,而且。”霍卿章伸出食指放在令仪手边,令仪立马抓住了他的手指,“三个月是宝宝成长的重要节点,百日宴抓阄仪式,也是为了庆祝她学会了抓取物体。”
温绛挠挠脸颊,没说话。
心情很复杂。
他当然希望所有人来见证令仪的成长,可又不想被别人看到他现在的疲态。
大概这世界上只有霍卿章,能通过他的表情神态一秒判断出他此时的内心想法。
刚经历生产,每天疲于奔命照顾孩子,不管丈夫再怎么细心,当妈妈的多多少少还是会出现产后焦虑,这很正常。
“我也不想办百日宴,谁知道那里面会藏着多少觊觎我老婆的人,毕竟这么一如花似玉大宝贝,藏在家里才是正确选择。”霍卿章轻笑道。
温绛手指颤了颤。
良久,他抬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脸:“我现在看起来……是不是比以前老了些。”
霍卿章抱着令仪,腾出一只手捏住温绛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左右转动仔细观察着。
最后得出结论:
“那还是不办了。”
温绛一颗脆弱的心,骤然跌落深渊。
果然他也觉得自己老了么。
霍卿章神情严肃,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然我怕到时候我被警察带走。”
温绛不明所以:“为什么会被警察带走。”
霍卿章笑笑,捏了捏他嫩的能掐出水的小脸:“怕他们仅凭外表断定我与未成年人结婚生子。”
温绛反应了许久,才意识到霍卿章是在夸他外表看起来还不到十八。
轻飘飘一句话,温绛的顾虑被轻易化解。
他也捏住霍卿章的脸皮:“是啊,那就不办了,不然我怕被别人说,我和你结婚是为了尽快继承遗产。”
霍卿章:“我应该没那么老吧。”
随后,他像是为这个问题给出确切答案,又像是回答温绛刚才的疑虑,轻声道:
“没关系,人都会老的。”
他又问:“等退休后你想做点什么,旅游?或者找老爷爷们打打麻将喝喝茶?但是要记得带上我。”
温绛久久凝望着他,最终“噗嗤”笑出声。
在他听来,霍卿章表达的意思是:无论你以后是否容颜永驻,我都期待未来和你度过的一分一秒,因为那个人是你。
“办吧。”温绛将自己的手指放在令仪手边,“女儿会抓取物体了,是非常值得庆祝的事,不是么。”
小令仪手里还抓着爸爸的手指,又看到妈妈的手指伸过来。
她表示:我全都要。
她缓缓张开小手指,食指勾住爸爸的手指,小指勾住妈妈的手指,缓慢地收拢了手,将它们牢牢锁在一起。
“哒。”(好鸭!)
百日宴当天,霍家所有人,以及亚士电子所有合作商全部到场,为小令仪庆祝这伟大的一天。
合作商见到霍老爷子,感觉他仿佛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满面红光,腰板挺直如松,一向冷漠严厉的脸上始终是挥之不去的笑模样。
要不是有脸皮拦着,他那嘴角都能咧到耳朵根。
“恭喜霍董喜得千金,祝愿宝宝天行万里平安度,快意精灵茁壮张!”
宾客说着祝福语,送上自己为宝宝准备的贺礼。
温绛在后台给令仪穿衣服。
这是霍卿章亲自挑选的,亚麻色的底衣上绣着大大的Q版小恐龙,连帽上还有剑龙的标志性棘骨。
小令仪趴在床上,透过落地窗好奇打量着庭院里的来人。
见到漂亮的女士会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哒哒”,随即兴奋地蹬着小腿。
温绛无奈笑道:“小小年纪还是个颜控呢?”
令仪:“哒哒。(没有麻麻漂亮)”
在客人们的翘首以盼中,温绛抱着小令仪闪亮登场。
客人们情不自禁举起手机一通狂拍,还细心地关掉闪光灯生怕吓到小宝宝。
“哇!小宝宝你真可爱!姨姨亲亲~”
“令仪看这边,叔叔给你拍照,祝你永远健康快乐!”
令仪自打出生以来,见过的人只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太爷爷和孙姨,冷不丁见到这么多形状各异的脸,稀淡的小眉毛一皱,脑袋一歪拱进温绛怀里。
温绛柔声哄着:“没关系,他们都是来庆祝令仪一百天啦。”
令仪听不懂,但只觉得妈妈的声音令她无比安心,悄悄转过头望着热情的客人们。
然后对着某财团家的漂亮太太露出了灿烂笑容。
太太仿佛心头中了一箭,一手扶额作势要昏倒:“天啊,我竟然是小宝宝的钦定之人,太幸运了。”
其他宾客羡慕嫉妒恨。
客人对霍卿章笑道:“温先生真是明眸善睐,生养的小孩也非凡可爱。”
霍卿章表面擎着笑,内心嘀咕着:劝你别肖想。
工人搬来一张长桌,上面摆满各种物品,算盘、毛笔等等。
虽然对财团家的小孩来说,抓到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只是想炫耀小宝宝学会抓取物体啦!
温绛小心翼翼把令仪抱到长桌上,周边摆满蓝白相间的鸢尾花。
因为令仪出生那天,医院的花园里开满了大片鸢尾。
“令仪,抓一个你喜欢的吧。”温绛哄道。
小令仪靠着软垫坐着,圆圆的大眼睛在物品间来回流转。
接着,她慢慢伸出了手——
客人们不由自主伸长脖子,眼睛瞪得老大,猜测着小宝贝将来是会成为一名老师呢还是像爸爸一样在商场上运筹帷幄,亦或是像妈妈那样,成为娱乐圈最耀眼的星星。
咕嘟。
不知为何,他们竟觉得紧张。
令仪伸长小手,短短肉肉的小手指不停地伸展、并拢。
“哒。”她抓住了,并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
客人:???
温绛:???
令仪抓住了温绛的手指。
温绛轻轻掰开她的小手:“妈妈一会儿再抱,令仪先在这里面选一个你喜欢的好不好?”
“哒哒哒!”连续三声从令仪嘴里冒出,还带着强烈的情绪。
她固执地伸出小手重新抓住了温绛的手。
不是说,要我抓一个喜欢的东西么?
我最喜欢麻麻啦!
我要和麻麻永远在一起。
客人们发出善意的笑声:“看来小宝贝最喜欢的是妈妈呢,真好,霍董,你有这么一个贴心小棉袄,真羡慕你。”
霍卿章望着老婆孩子,满眼爱意。
是啊,我都好羡慕我自己。
宴会还在继续,客人们吃吃喝喝,令仪打了个奶声奶气的哈欠,闭上了眼。
霍卿章从温绛怀里接过孩子,轻声道:“你先去吃点东西,我看着她。”
霍老爷子一个闪现,从霍卿章手里接过孩子:“你们都去吃饭,孩子我来看。”
霍父一个传送加闪现,从老爷子手里接过孩子:“爸,您也去吃饭,孙女我来看。”
二姨家的舅舅的表妹的三姑婆的小侄女接过孩子:“大男人哪里会看孩子,都去吃饭,我来看着我的小外甥女。”
好家伙,亏她能算明白这层关系。
令仪就跟社区里的传阅板一样,经过N手,依然睡得安然祥和.jpg
令仪六个月啦!
照例是霍卿章上班的一天。
温绛和孙姨在客厅陪令仪玩,门铃响了。
孙姨去开门,来人自称是物业来做小区绿化建议调查。她不懂,便喊了温绛过来。
纵然孙姨是个身经百战的老手,也有疏忽的时候。
温绛在填写调查表,孙姨忘了孩子,跟着看热闹。
温绛正专心致志填写调查表,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扒拉他的腿。
他开始以为是小猫咪,于是心不在焉道了句:“球球先自己玩,我一会儿再陪你。”
结果,啪一下,他的小腿被抱住了。
温绛吓了一跳,忙低头查看。
随即与孙姨发出了同样的惊呼声!
小小的令仪就像只小树袋熊,双手抱着妈妈的腿,抬头冲着妈妈扬起灿烂笑容。
“哒!(抓到麻麻惹!)”
“天啊。”温绛赶紧把令仪抱起来,视线探向令仪刚才坐的沙发。
从沙发到门口,少说五十米。
“宝贝你是自己爬过来的么?”温绛不可置信,心中一股股涌上惊喜。
孙姨更是惊上加惊:“小孩儿太厉害了,才六个月就能爬这么远!”
物业也忍不住跟着赞叹:“六个月能爬这么远非常厉害了,说明她运动神经发育比一般小朋友要好,将来肯定是个运动小健儿!”
令仪扬起肉鼓鼓的小下巴,骄傲.jpg
令仪十个月啦!
某个晚上。
温绛和霍卿章坐在地毯上,怀里抱着小小的令仪。
十个月大的令仪完全褪去了婴儿时的标志,和妈妈一样,拥有一头深棕色的自来卷。
她整个后脑勺都圆滚滚的,非常圆润,极其漂亮。
不知道温绛是不是体内有人种混血的基因,虽然长着一副东方皮相,但骨相来看却更趋近高加索人种,如雪人一般,肤如新雪,白皙透彻,额头、鼻梁至颧骨都是流畅又立体。
而令仪就完全遗传了这种骨相。
太小时候还看不出来,随着一天天长大,漂亮的像是橱窗里的娃娃。
任是谁见了都要感叹一句:“会遗传,净遗传父母的优点。”
此时,温绛投出一枚小球,小猫咪一个贴地滑行迅速捕猎了小球,叼在嘴里,迈着小外八屁颠屁颠回来,将小球放在令仪脚边,小爪子碰了碰小球,似乎在示意温绛继续陪它玩。
“真聪明呀,球球。”温绛从不吝啬夸奖,哪怕只是小猫咪,在他眼里也是他家庭一员。
霍卿章抓过小球,高举手臂,发挥男儿本色,把球发出了子弹的效果。
小猫咪迅速跑过去,一个饿虎扑食截住小球。
令仪瞪大眼睛,拍着小手,嘴里发出咿咿呀呀。
但这一次,小猫咪并没把小球叨回来,而是蹲坐在小球旁,尾巴贴地甩出半圆弧度,似乎在观察。
“球球?把小球叨给我。”霍卿章道。
小猫咪不为所动,依然在不停甩动大尾巴。
令仪:“咿呀?”
她急了,对着小猫咪伸出小手:“哒哒。”
似乎在说:“给我呀。”
可小猫迟迟没有动作,好像对小球失去了兴趣,往墙角一瘫,眯起眼睛打起瞌睡。
令仪蹙起眉头,仰头看向温绛,声音委屈巴巴。
“麻嘎……”
温绛愣住。
霍卿章愣住。
她刚才发出的那含糊不清的一声……是在叫“妈妈”没错吧。
令仪见爸妈傻了一样,又重复一遍:“麻、麻……”
温绛愣了许久,忽然抱起小宝贝,亲亲她的小脸,激动的眼中含泪:“好孩子你会叫妈妈了!你真的好聪明哦!”
霍卿章忙在他身边坐下,对着令仪指着自己,一字一顿:“我是爸、爸。”
令仪一歪脑袋:“爸……嘎?”
霍卿章:……
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令仪心里急啊:快点把小球捡回来嘛。
“呜呜我好开心啊,她会叫妈妈了。”温绛面条泪。
或许是每天都陪在令仪身边,所以长久不见她的人一见到她就说长大了,温绛那时还感觉不太出来。
但今天听到这稚嫩生疏的一声“妈妈”,温绛才意识到,她是真的长大了。
身为父母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见两口子迟迟不能get到自己的意思,令仪发出了一声叹息。
然后,她伸出小手扶着旁边的小柜子,撅着小屁股,两条小腿颤颤巍巍用力伸直——
嚯!
站起来了!
她昂首挺胸,双拳紧握,抿着小嘴指着远处的小球,雄赳赳且气昂昂!
这一刻,需要掌声!鲜花!
和爸爸妈妈的喜极而泣!
番外二
2024年年初上映的《赤色的黎明》经过两年洗礼,最终收获全球73亿票房,甚至一度火到国外,国外论坛娱乐版块提起华人,总是会第一反应:
【《赤色的黎明》nice!三刷过了。】
【因为这部电影引起上级高度重视,加强了对人口买卖的打击力度,各国均取得优越战绩,希望这样的影片越来越多,希望全世界的孩子都能拥有一个幸福快乐的童年。】
【看一次哭一次,不夸张,温绛的演技太好了!】
而言恩和任一宇也凭借这部电影成功跻身娱乐圈一线行列。
任一宇赚了钱后带着爸爸搬离了破旧的老房子,住进了干净舒适的新楼房。
但任爸爸并没急于享受,即便不缺钱了,可总也闲不住,最近找了个酒店保洁的工作。
言恩则将这几年的收入全部捐赠给福利机构,在山区修建小学,她的目标是让全天下的孩子有书读。
不过她的性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暴躁,有人质疑她此举是为了扩大知名度作秀时,她寥寥几字怒怼:
【难道你老师没教过你,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么?如果你没读过书,这话当我没说。】
今年,令仪已经两岁零三个月了。
温绛也在陆续接一些轻松小工作,为重回娱乐圈做准备。
他刚结束今天的通告,回到家中。
“妈妈!”刚一开门,白白嫩嫩的小豆丁爱心炮弹发射而来,撞入怀中。
温绛蹲下身子抱住小豆丁,一抬头,看到她脸上满是水彩笔的颜色,像只小花猫一样。
孙姨在围裙上擦着手,笑意盈盈迎上来:“温先生你可算回来了,令仪今天跟我念叨了一天,不过她很乖,一次也没哭哦。”
小宝贝遗传了妈妈的卷发,扎着两只高马尾鞭,穿着黑色的小裙子,在温绛怀里拱啊拱:“我今天,fafa了。”
小孩两岁出头,词汇量不多,口齿也不算特别清楚,但总能精准表达自己的想法。
她拉着温绛的手,蹬着小短腿来到桌前,把自己的大作拿给妈妈看。
说是画画,其实就是乱涂鸦,颇有温绛当年风范,集抽象艺术之大成。
可温绛亲妈眼,还是觉得令仪画得可太棒了!
“这是什么呀。”他指着一坨看不出原型的脏兮兮黄色问道。
令仪眨眨大眼睛,奶声奶气道:“是球球。”
“哇,画得惟妙惟肖,太棒了,那这个呢。”他又指着一坨棕色的不明物质道。
令仪指指自己的小翘鼻:“是小爱。”
温绛又指着一坨黄色物质周边炸开的一根根线条问:“这又是什么?”
令仪凑到温绛耳边,一只小手抓着他的手指,像是生怕被旁人偷听到一样,很小声地说:
“太阳公公和它的毛。”
温绛:?
太阳的毛?是什么。
见妈妈满脸疑惑,小豆丁屁颠屁颠跑到书架旁,笨拙地搬来小凳子踩上去,从书架里抽出一本绘本故事书,翻了几页,指着一个图形道:“太阳的毛。”
温绛明白了。
严格来讲是指太阳的发出的光线,但很多幼龄绘本故事会在太阳周边画一圈线代表太阳的光线。
这一刻,温绛忽然意识到,令仪的思维已经被完全固化在已有的图形中,而对于真实世界的观察力就显得弱势不少。
因为令仪出生时差点没抢救过来,导致霍卿章心里始终有个结,他太担心女儿了,可又不能随时随地陪在她身边,害怕她受到伤害,因此一直将她保护在这栋城堡一样的大房子里。
两岁零三个月的令仪,只见过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等这些身边人,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楼顶的露台。
媒体多次采访温绛,希望他能带女儿出席公共场合,粉丝也经常嚷嚷着想看小宝贝的照片,可每次都被温绛找借口婉拒了。
财团出身的小孩从两岁起就开始学习各种智力开发课程,包括一些繁琐的礼仪课,但温绛觉得令仪不需要,这个年龄的小朋友他们的任务就是玩耍,而且令仪是剖腹产出来的,体质比一般小孩要差一点,也因为温绛当时体质就不好。
所以温绛对待令仪一直很小心,哪怕令仪想上露台看看花,温绛也会考虑当天气温以及太阳的光照程度,如果他觉得阳光太强烈,就会哄着令仪在家跟他一起读绘本。
愧疚与自我认知的加成,致使令仪只能被夫妻俩圈在房子里。
温绛坐在一边抱着腿,看着令仪被绘本吸引了注意力,读着这本她不知道读过多少遍的书。
心里酸酸的。
这个小女孩,看似什么都有,但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良久,温绛伸出手抱住他的小闺女,帮她整理着可爱的小卷毛,轻声问道:
“令仪,你想出去玩么?”
令仪放下绘本,想了想,点点头。
“你想去哪里玩?”
令仪几乎是不假思索指了指房顶:“想去花花的家里。”
温绛鼻根一算,红了眼眶。
他知道令仪指的是楼顶的露台,而在令仪匮乏的认知里,她能玩的地方只有露台。
她甚至不知道,外面世界的太阳和露台上看到的太阳,是一样的么?
晚上。
霍卿章下班回到家,刚进门,那句“令仪在哪里”还没等说出口,就见温绛神神秘秘冲过来,拉着他到客厅坐下,满脸严峻。
霍卿章将他揽过来,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轻笑道:“怎么了,想我了?”
温绛点点头,又摇摇头。
霍卿章看向楼梯,又问:“令仪呢。”
“刚洗完澡,睡着了。”
霍卿章眼眸倏然一亮,将温绛圈在怀里:“难得小丫头这么早睡,我们有多久没坐在一起好好说说话了。”
他说完,咬了咬温绛的唇,冲他一wink:“你觉得呢。”
这个“说说话”,其实有更深层的含义。
温绛推开他的脸,目光坚定:“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霍卿章叹了口气,大概猜到了,温绛只要变得严肃,话题多半和孩子有关。
在令仪七个月大的时候,他好说歹说温绛才同意暂时放下孩子和他补办了婚礼,后来他又提出把令仪暂时交给爷爷看,夫妻二人有了孩子后连蜜月都没过,想和温绛一起回罗马走一遭,看看他确定心意的那座城市,但温绛总是以孩子太小为由拒绝。
温绛是个好妈妈,将生活全部的重心放在了孩子身上,老公、工作都是他心中次要的。
但霍卿章能说什么呢,他又不敢和温绛对着干:“嗯你说。”
“我想出去旅游。”温绛道。
霍卿章那颗失落的心霎时飞到半空,蓦地坐直身子,双手按住温绛的肩膀,语气是按奈不住的喜悦:
“真的么?你想去哪里,我们两个再去一趟罗马好不好。”
温绛定了定神,伸出三根手指:“不是我们两个,是我们三个。”
霍卿章眼中的神采再次黯淡下去:“所以不是蜜月二人世界,是家庭旅行对么。”
迟疑了许久,温绛缓缓点了下头。
他蹙起眉头,抓紧霍卿章的手摩挲着:“你不觉得,我们对令仪的保护太过了么?”
霍卿章沉思片刻,道:“是过了,但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对她虎视眈眈,如果她出任何意外,你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
这句话,在温绛怀孕时就听霍卿章说过。
温绛垂了眼睛,声音晦涩:“可是,今天我问她想去哪里玩,她只知道楼顶露台,她的世界里只有这个屋子和露台,她都不知道外面世界的太阳长什么样。”
温绛抬起头,眼中水光明珰乱坠:“你不觉得她太可怜了么。”
霍卿章的指尖一颤。
他这前半生,去过的地方不计其数,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可他的女儿,只知道楼顶有花。
可是,外面的确很危险。
可是,就因为外面危险,所以他要自私的将女儿一辈子圈在这一亩三分地里么?
对一个小孩子来说,何其自私残忍。
霍卿章缓缓做了个深呼吸,将温绛抱在怀里,轻轻抚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
“我知道了,刚好接下来我有一个月的假期,我们出去旅游吧,给令仪看看外面的太阳是什么样子。”
温绛反手抱住他,把差点掉下的泪擦在他的肩头:“谢谢老公,你最好啦,那我把旅游地区选择权交给你好啦。”
“你说的,不能反悔。”霍卿章亲亲温绛的额头,随即起身上了楼。
下楼后他手里多了一副世界地区。
温绛好奇看着他,见他将地图挂好,戴上眼罩拿起一只飞镖:
“与其交给我,不如交给上天来决定,飞镖落在哪就是哪,不许反悔。”
温绛激动地拍拍手,但还是有所顾虑:“可不可以把马里亚纳海沟去掉,这地方我们去不了。”
霍卿章:“晚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手中的飞镖飞速而去,划破空气发出簌簌声。
“啪!”
下一秒,牢牢扎在地图上。
他解下眼罩和温绛一起凑过去看这个天选之地。
温绛看清上面的小字后,缓缓蹙起眉头,犹疑地看向霍卿章。
霍卿章怔了半晌,忽而笑出声:“那就这里了?”
大马士革。
叙利亚的首都。
温绛沉默许久,有些晦涩地开口:“可是这里战争频繁……”
霍卿章明白温绛的担忧。
在他第一眼看到是大马士革后和温绛产生了同样的顾虑。
霍卿章拉起温绛的手,低头轻吻,眼中溢出温柔笑意:
“可是那里有世界上最美的玫瑰,我想亲手把世界上最美的玫瑰送给我的爱人和女儿。”
话语落下,风声四起。
温绛的眼眸一圈圈睁大。
是啊,废墟又怎样,那里永远盛开着最美的玫瑰。
晋海国际机场。
令仪穿着棕色的小鹿套装,头上戴一顶黑色的毛线帽子,长着两只小鹿角,轻压着棕色微卷而光泽的长发,被爸爸抱在怀里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好奇打量着周围人群。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和孙姨之外的人。
他们都好高哦,他们走得都好快哦。
霍老爷子得知一家三口要出国旅行,并得知他们此次目的地是大马士革后,担心了一晚上,四处托朋友安排他们在那边的衣食住行。
并且提出要派专机送他们过去。
可温绛还是婉拒了爷爷的好意:“通往目的地的路途也有人生中难得一见的风景,我想让令仪看看。”
看看机场形形色色的人,看看不只有花花还有大树和小草的街道。
明明霍卿章一家此次是秘密出行,但记者们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消息,一大早就在机场外蹲点,见到来人便一窝蜂般涌上来。
霍卿章将女儿抱在怀里,抬手捂住她的小脸,不想她被媒体拍到。
霍卿章的手很大,将令仪的脸遮挡得严严实实。
被捂着脸的小令仪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爸爸妈妈说过,见到外人要礼貌地打招呼才是好宝宝。
于是她奶声奶气道:“叔叔阿姨你们好。”
见到这一幕的记者心中倏然涌上一丝愧疚。
他们对视一眼,默默放下手中的话筒和相机,并对周围举着手机拍照的路人摆摆手:“别拍孩子!”
一群人一路护送温绛他们到安检口,还真诚叮嘱着:
“霍董和温老师到了国外要注意安全。”
“那边有我的同事,我会帮你们联系他们,你们有事可以找他帮忙。”
“等你们安全归来。”
小令仪:“谢谢叔叔阿姨。”
记者们集体内心中箭!
这是哪朵云彩里跳出来的小天使遗落人间了呀!太可爱了叭!又想骗我生女儿!
顺利登机,霍卿章买的是头等舱,后面坐了个同样带着孩子的太太。
见到霍卿章,她认出来了,主动打招呼:“霍董,在这碰到您啦,好久不见,哎呀这位是霍董家的小千金吧。”
霍卿章点点头算是回应,他不太想被打扰。
可那位太太依然喋喋不休,把自己的女儿抱过来:“这是我家小女榕榕,榕榕,和叔叔和小妹妹打招呼。”
小女孩目测也就四五岁,穿着粉嫩的小裙子,和比她小了两三岁的令仪对视上了。
小令仪从自己的小包包里掏出一把奶糖,小小的手握不住,掉出两颗。
她把奶糖递给小姐姐,口齿不太清楚道:“姐姐,送你糖糖。”
小女孩看了妈妈一眼,得到妈妈的同意后才从令仪手中接过奶糖。
她上上下下来回打量着令仪,接着凑到妈妈耳边,尽量小声:
“妈妈,这是小妹妹么?为什么她穿着咖啡色的衣服啊,这不是男孩子穿的颜色么。”
小孩终究是小孩,控制不了音量,被令仪一家听得清清楚楚。
令仪低头看看自己的棕色外套,又看看姐姐的粉色小裙子。
这件衣服是她最喜欢的,因为上面有小鹿,她最喜欢小鹿啦,因为她觉得小鹿大大的眼睛和妈妈的一模一样。
女人忙捂住女儿的嘴,不好意思地跟霍卿章他们道歉,说女儿不懂事,童言无忌,希望霍董不要介意。
小令仪却是个刨根问底的,她反问小女孩:“为什么小nu是男孩子穿的?”
小女孩:“不是小鹿,是这种颜色,还有你的黑色帽子,都是男孩子的颜色,女孩子要穿粉色黄色。”
令仪蹙起漂亮的小眉毛,伸出小手抓了抓自己的帽檐。
“为什么。”
她还是不明白:“这只是一种颜色呀,谁都可以穿,我妈妈还有好多好多粉色的衣服,难道他是女孩子么?”
她求助地看向温绛,大大的眼睛里泛起泪花点点:“妈妈……我不可以穿么?可是,我喜欢小nu。”
小孩儿委屈的快要落泪了。
温绛揉揉她的小脸:“没关系,你说得对,这只是一种颜色,谁都可以穿。”
他想起当年在罗马录节目时,在当地人家里做中华美食,那位爷爷的孙子孙女看着他们好奇问为什么他们的眼睛颜色是黑色的,为什么跟他们不一样。
那位爷爷亲切地告诉孩子们:
“这只是一种颜色罢了。”
得到了妈妈的肯定,小令仪渐渐将眼泪憋回去,小手笨拙地摘下帽子,向出言不逊的小女孩递过去,热情道:
“姐姐,这是我最喜欢的小nu,你要戴戴试试么?”
她又强调:“是妈妈送给我的。”
小女孩虽然不喜欢黑色,但她喜欢帽子上那两只小鹿角。
犹豫片刻,她还是接过帽子戴上。
“哎呀,小姐姐真可爱对不对。”温绛主动夸夸。
令仪点点头,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言:“姐姐,你最漂niang啦。”
小女孩按了按脑袋上的帽子,良久,露出一抹羞赧纯真的笑容。
两个小女孩瞬间忘记刚才不愉快的小插曲,毫无城府地露出笑容,两只稚嫩的小手紧紧牵在一起,像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飞机缓缓升上高空,令仪坐在窗前望着越来越小的高楼马路,觉得这可太神奇了。
她拉住霍卿章的手指,好奇问道:“爸爸,楼楼为什么变小了?”
霍卿章知道和她解释近大远小的视觉原理她肯定听不懂,稍加思索,道:
“因为我们在很高很远的地方,你想一想,上次和爸爸玩足球,爸爸为了追你踢出去的球跑到了很远的地方,那个时候爸爸在你眼中有多大?”
令仪想了想,伸出短而白嫩的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这么小。”
霍卿章笑出了声。
当年他询问温绛对他有几分喜欢的时候,温绛也是这么个手势。
果然是母女俩。
小令仪也明白了,原来跑到很远的地方后,远处的物体看起来都会变得小小的。
好神奇呀,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很神奇!
晋海直飞大马士革最快也要十个小时。
这虽然是令仪第一次坐飞机,但小孩子精力有限,好奇地看了一会儿便犯了困,靠在霍卿章胳膊上睡着了。
温绛伸过手摸了摸令仪的头发,喊了空乘来拿了条毯子给女儿盖上。
空乘回去后,准备着餐食保温箱,和同事激动道:
“刚才我去送毛毯,看到温绛的女儿了,小朋友好漂亮呀,和她妈妈一模一样,我心都要化了。”
她还夸张地比划着:“睫毛有这——么长!”
同事笑道:“下次空乘呼叫服务让我去呗,我还没看到呢。”
“哎,看的我也好想生一个女儿。”
令仪这一路睡睡醒醒,醒来就问空乘要了纸笔涂涂画画。
抵达大马士革后,天完全大黑着。
令仪不理解,他们从黑天起飞,飞了很久后为什么还是黑天。
大马士革机场周围都是低矮破旧的房屋,和国内完全是两个世界。
令仪随着人群往外走,被妈妈牵着手,妈妈走一步她得走三步,小腿蹬得快变成涡轮机,屁颠屁颠的,脑袋也像个摄像头一般一百八十度旋转。
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妈妈,太阳公公呢。”令仪皱着小眉毛,“我睡了好久好久,太阳公公怎么没出现呢。”
温绛属实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时差问题,说了她也不懂。
令仪仰着头,小脸泫然欲泣:“妈妈,难道是太阳公公不喜欢这里,所以不出现么?”
的确是,虽然这里照常日升日落,可对于生活在战争中的人民来说,太阳早已退出舞台,把这里变成永无天日的深渊。
“不是的。”温绛蹲下身子将令仪抱起来,“是太阳公公太喜欢这里了,所以把最热烈的阳光送给这里,但他好累哦,他需要多休息一会儿,等令仪再睡一晚就能见到他了。”
令仪点点头:“没关系,太阳公公累了就多睡觉觉,有月亮姐姐陪着我我也好开心。”
小孩窝在妈妈怀里,坐上出租车前往他们预订的酒店。
这一路,无数的残垣断壁和满是弹孔的围墙在车子两侧渐渐变远,穿过狭窄小巷时,一盏昏暗的小灯照亮了摆放着袜子和水果的小推车,一个目测只有五六岁的小男孩腰间挎着腰包,孤独地站在小摊前。
灯光照亮了他脏兮兮的小脸,仿佛眼中也蒙了一层沙尘,看不到一点亮光。
至今,生活在这里的人民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战争,原本盛开着大片艳丽玫瑰的土地被摧残的只剩废墟。
这个凌晨三点还在摆摊补贴家用的小男孩是战火下最普通不过的一员,像这样的孩子,还有很多很多。
令仪默默望着车窗外的世界,幼小的心灵发生了剧烈大地震。
她一直以为,外面的世界和家里楼顶的天台一样,阳光普照、开满鲜花。
她也一直以为,世界上所有的小朋友都像她一样,有爱她的爸爸妈妈,每天吃着最美味的食物,玩具多到一间屋子装不下。
但好像不是这样的。
好可怜……
温绛抱着令仪,忽然感觉胸前一片湿热。
他低头一看,小家伙正怔怔望着窗外的废墟,默默流泪。
温绛笑笑,摸摸她的脑袋安慰着。
小孩子不懂战争的意义,她只知道,因为无情的资源掠夺,导致无数母亲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无数的孩子失去了父母,只能独自一人在凌晨三点出来讨生活。
到了酒店门口,温绛看了一眼,这边大概是主市区,建筑还比较完整,但和繁华实在不沾边。
霍卿章先下车拿了行李箱,又把令仪抱出去,牵着温绛的手带他下车。
酒店门口站了个西装革履模样的人,见到来人,热情上前迎接。
他自称是酒店负责人,说这家酒店是China支援建设,所以非常欢迎Chinese前来旅游参观,门口还升着本国国旗和五星红旗,于夜风中拂荡。
小令仪不懂,她只知道这里的叔叔阿姨都很热情。
刚走到门口,忽然从旁边跑来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他怀里抱着一捧颜色各异的玫瑰,穿着脏兮兮的不合身的衣服,脚上是一双残破到看不出原样的女士拖鞋。
他拦住霍卿章,用不娴熟的中文询问:“先生要买玫瑰么?”
酒店负责人剑眉一蹙,不耐烦地摆手大声呵斥:“滚开!该死的乞丐!”
小男孩嘴上挂着僵硬尴尬的笑,大眼睛闪躲着,随即退到一边,搂紧了怀里的玫瑰。
令仪瞬时瞪大双眼。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只比她大几岁的小朋友被叔叔大声咒骂,还让他滚开。
令仪瘪着小嘴,不住颤抖。
她不忍心再看,一扭头将小脸埋进爸爸怀里。
霍卿章叹了口气,拍拍令仪的后背。
他委身,对小男孩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我想买一些玫瑰送给我的爱人和女儿,你有什么推荐么。”
小男孩怯生生地看着霍卿章,大概是觉得这个外来男子过于高大。
但眼中流露出按奈不住的惊喜,眼睛也一下子亮了。
小男孩把脏脏的手使劲在同样脏的衣服上擦了擦,小心翼翼抽出一朵红玫瑰和一朵黄玫瑰。
用当地语言道:“红玫瑰代表永远热烈的爱,黄玫瑰是祝你幸运。”
“好,多少钱。”
霍卿章从男孩手中接过红玫瑰,又对怀里的令仪道:“小哥哥送你黄玫瑰了,他希望你永远幸运。”
令仪瞪着泪涟涟的圆眼睛,良久,缓缓从男孩手里接过那朵黄玫瑰。
她小声道:“谢谢哥哥。”
小男孩似乎是第一次遇到没有呵斥他滚开还礼貌和他道谢的人,大眼睛闪了闪,羞赧地咬住下唇。
然后悄悄抬头打量这个可爱的小妹妹。
她拥有一头卷卷的漂亮头发,圆圆的像苹果一样的小脸,还穿着毛茸茸的小鹿衣服。
可爱的小女孩,祝你永远健康快乐哦。
霍卿章将手中的红玫瑰递给温绛:“女儿有玫瑰了,老婆的也不能少了。”
温绛接过玫瑰,抿嘴笑笑:“只有一朵么,真小气。”
嘴上这样说着,他举起玫瑰轻轻嗅着。
酒店负责人引领他们往里走,脸上是遮不住的尴尬。
他试图解释:“这种流浪小孩太多了,经常缠着外地人卖东西,还卖高价,霍先生再碰到他们不要搭理,不然被缠上了会很头疼。”
霍卿章目视前方:“没关系,我爱人和女儿喜欢就行。”
进了酒店房间,小令仪这一路走来有好多问题想知道。
“妈妈,为什么那个小朋友不睡觉,卖袜子呢。”
“妈妈,为什么这里的楼楼都没有屋顶呢。”
“妈妈,为什么小哥哥卖玫瑰fa,叔叔要骂他呢?”
无数个“妈妈”,密密麻麻嗡嗡嗡。
但温绛还是耐心地给她解释了当下叙利亚的情况,他觉得即便女儿不懂,可也该知道,战争到底带来了什么。
获利者永远是站在顶端的人,痛苦则留给了无数的平民百姓。
小孩虽然睡了一路,但妈妈的声音就像催眠曲,听着听着,沉沉睡去。
翌日。
酒店负责人送来了早餐,并给温绛他们制定了详细的旅游攻略。
毕竟大马士革的旅游攻略太难找了,这里几乎见不到外来游客,没人敢贸然进入这座随时可能被轰炸的城市。
酒店负责人一再叮嘱,千万不要招惹那些兜售货物的小孩,否则甩不掉的。
温绛和霍卿章吃过早餐后,牵着令仪漫步在这座满是创伤的城市,兴许是游客少,当地人见到他们这样的亚洲面孔都感到好奇,就像他们小时候在国内看到外国人一样好奇。
这时,两个骑着破旧摩托车的少年忽然停在三人面前,挡住了三人去路。
霍卿章瞬时警觉,挡在温绛面前。
而温绛也立马把令仪抱起来,紧紧搂着。
两个少年从车上下来,其中一个问道:“你们是Chinese么?”
没有分不清对方是韩国人还是日本人,而是坚定认为对方是华人。
霍卿章点点头。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只巴掌大小的油纸包,递过去:“请你吃烤花生。”
霍卿章开始没接,或许是还是警惕。
少年挠挠头,然后竖起大拇指,用塑料英语道:“Chinese,Good,帮助我们,卖肥皂。”
另一个少年点点头,比了个心:“Love China,friend.”
少年们看得出霍卿章对他们的警惕,也没再说什么,骑上摩托说了句“再见,祝你好运”。
霍卿章迟疑许久,慢慢打开了油纸包。
里面是一颗颗饱满喷香的花生,还带着新鲜出炉的温度。
霍卿章看向温绛和女儿。
温绛问令仪:“你想吃花生么?”
令仪点点头。
温绛自己先吃了一颗,确定没毒后,抓了一捧花生放进令仪掌心。
小小的手捧着小小的花生,载满异国他乡淳朴的友谊。
后来二人去了当地最大的巴扎市场,才发现,叙利亚人民对China的好感度可以说已经拉满。
头顶的穹顶布满弹孔,阳光透过这些弹孔射出明亮的光线。
这里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棚子两侧摆着各种新鲜玩意儿。
衣着夸张的老人背着比人还大的酒壶,售卖酸梅汁;
年轻的小哥提着一捆廉价的竹蜻蜓,表演了一遍又一遍;
为了头顶这小小的光,努力热烈地活着。
而一家三口走在这里能碰到不少主动打招呼的当地人,糖果店的老板会主动送给他们一罐糖果。
中东地区特有的齁甜,但又不乏坚果的浓香。
最有名的大马士革玫瑰精油,只卖440叙利亚磅,约合人民币44元,但其工艺成分完全不熟香奶奶这些奢侈品大牌。
这又是令仪眼中另外的一番世界。
在这里,她感受到了与她肤色不同的叔叔阿姨们最纯真的善意,小哥哥会和她表演玩电动飞机,留着大胡子的老爷爷会送她一杯红茶和坚果,握握她的小手,夸她是个善良宝宝。
温绛抱累了,霍卿章想接手,但令仪说她想下来自己走。
小小一只,走路也不利索,跌跌撞撞又显得几分着急,尽管爸爸妈妈已经将步子迈到最小,可她还是很难追上节奏。
“叔叔,要买巧克力么。”倏然,一个小女孩追上来道。
温绛低头看过去,就见一个扎着潦草高马尾的卷发小女孩,右手握着几块巧克力,左手抓着一只小推车,里面躺着个目测只有一岁多的小宝宝。
温绛本来不想买,他带着令仪这一路吃了太多甜食,怕把小孩儿的牙齿吃坏。
但小推车不听话地往一旁跑,小女孩瘦瘦小小的手抓着车子,另一只拿着巧克力的手倔强地伸过来,双脚只能无奈劈叉。
这小人儿,还没个婴儿推车高。
小小的令仪屁颠屁颠跑过去,帮这个只比她大了三四岁的小女孩推住婴儿车。
都没婴儿车高的小豆丁,用她稚嫩的小手坚定地托住比她弱小的小婴儿。
温绛帮忙挡着婴儿车防止乱滑,看了眼里面几个月大的小婴儿,忽然好奇:
“你爸爸妈妈呢,你这么小就看孩子么。”
温绛不会叙利亚语言,只能用英语和她交流。
女孩勉强听懂了几个词,回答道:“爸爸在轰炸里死掉了,妈妈失踪了。”
她的语气很平静:“或许妈妈也死掉了,总之,没再回来了。”
温绛的心一下子被揪紧了。
鼻根酸酸的。
不知道她是如何能平静地诉说这个悲剧,她也不过才六七岁的模样,本该是在坐在明亮的教室里享受童年的年纪,却因为战争失去双亲,只能独自抚养尚不能自理的弟弟,肩负起这早已分崩离析的家。
她和令仪站在一起,扎着同样的高马尾,个子也差不多,明明是近在咫尺,却像生活在两个世界。
当温绛不能满足令仪的需求时,她会委屈巴巴地哭,会抱着妈妈的腿撒娇,但这个小女孩,连哭的时间都没有,唯一的目的就是活下去。
小女孩叹了口气,拿出一块巧克力递给令仪:“谢谢你,这个巧克力请你吃。”
令仪听不懂她说什么,腾出一只小手接过巧克力,随即眼巴巴地看向爸爸,意思是“该付钱了”。
霍卿章摸摸女儿的头发,从旁边的百年冰激凌老店里买了冰激凌,又买了两只面包,悄悄在袋子底下塞了一沓钱,一并送给小女孩。
小女孩脸上的笑实在几分尴尬。
或许她也曾经生活在富裕和睦的家庭里,强烈的自尊心不允许她接受嗟来之食。
但如果不接,仅靠卖巧克力她养不活自己和弟弟。
笑着笑着,孩子的眼睛垂了下去。
大颗大颗的眼泪滴在脏兮兮的衣服上。
她是典型的高加索人种,是世界上公认的最美人种,她有着如碧海一般的瞳孔,极其漂亮的长睫毛,但这样美丽的眼睛,却要成日与泪水为伴。
她还是接了面包和钱,不停对他们鞠躬说谢谢。
想要活下去,有时就得放弃尊严。
作为同样经历过战争的国人,能深刻体会她此时的感受,但也只能痛恨自己的怜悯之心,却又什么忙也帮不上。
小小的令仪看着小姐姐的眼泪,狠狠共情了。
她想让妈妈抱抱她,但又不能,因为小姐姐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不该在她面前表现出幸福,她会更难过的。
所以,令仪将这迫切的拥抱给了面前的女孩。
她像个小大人一样拍着女孩的后背安慰她:“没关系,太阳公公只是累惹,他会再回来看你们的。”
女孩听不懂中文,但她好像听懂了令仪的话,露出一抹沾着眼泪的笑容。
番外三
夕阳西下,令仪和女孩挥手道别。
“累不累?”温绛询问令仪。
令仪手里攥着那块几乎融化的巧克力,沉默地摇摇头。
“宝贝在想什么?”见小孩难得的沉默,温绛倒是好奇起来。
令仪迈着小短腿走得急匆匆,良久,她仰起头,小脸写满急切:
“妈妈,我们不可以让小姐姐来我们家住么?”
她不知道“收养”这个词,但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温绛尴尬啊。
说不可以,在令仪匮乏的认知里会显得自己很冷血;说可以吧,实际意义上又做不到。
这个小姑娘真是问了个让人进退两难的问题。
见温绛不出声,霍卿章知道他是被问到了。
霍卿章轻轻把小孩抱起来,揉揉她的小卷毛,轻声道:
“当然可以。”
小孩眼睛倏地亮了,睁得大大的:“那我们去和小姐姐说好不好。”
霍卿章抬手刮刮她的小翘鼻:“可是,小姐姐不愿意走。”
令仪不服气:“爸爸没问她,怎么知道呢。”
“你知道么。”霍卿章抱紧孩子,“其实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小姐姐要是想丢掉自己的弟弟没人会怪她,可她还是走到哪里都带着弟弟,为什么。”
令仪咬着小手指,摇摇头。
“因为弟弟是她唯一的家人了,家不是房子也不是漂亮的露台,而是有家人在的地方,她不愿意丢下弟弟,是因为这就是她的家。我们对她来说,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可以被任何人取代。”
“可家人不能。”
这个回答或许太深奥了,令仪只能理解为小姐姐不喜欢和他们住在一起,只想和弟弟在一起。
但这个回答,让温绛想起曾经的自己。
出道后一举成为娱乐圈顶流,赚得盆满钵满,买了漂亮豪华的大房子,可还是觉得自己像一叶扁舟,于汪洋大海中漂泊着,找不到方向和目标。
霍卿章的出现,让他确定了自己的方向,也终于有了归宿感。
温绛抱住霍卿章的手臂,脸蛋贴在他的肩膀,紧紧依偎着。
霍卿章还以为是温绛觉得自己被冷落不开心了,腾出一只手揽过他的肩膀,对令仪道:
“如果让令仪离开妈妈去一个更豪华漂亮的大房子里住,那里还有比妈妈更美丽优秀的人,你愿意么。”
令仪立马摇头、摇头:“我要和妈妈在一起。”
哦明白了!
所以小姐姐才不愿意离开弟弟,因为没人愿意离开自己的家人。
自己也绝不能和妈妈分开!
她张开莲藕般肉鼓鼓又小巧的手臂:“妈妈,抱抱。”
“让爸爸抱着吧,妈妈抱了你一路很累了。”
令仪:“嘤,好吧。”
晚上。
霍老爷子打来视频电话时,温绛刚带着令仪洗完澡。
小豆丁被柔软的白浴巾包裹着,只露一张圆乎乎的小脸蛋,几根小卷毛调皮的从浴巾边缘探出来。
浓黑的睫毛如曜石,光泽美丽。
“哎呀,令仪刚洗完澡么?我宝贝真漂亮,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可爱的小朋友?”
老爷子不过才两天没见到令仪,想的不得了,吃饭念叨体检念叨做梦都全是小豆丁。
令仪笑得眉眼弯弯:“太爷爷,令仪也想你了。”
“真的假的,别不是逗太爷爷开心呢。”
小孩一听,立马裹着浴巾下了床,那小短腿一时踩不到地,跟攀岩探险一样来回晃悠着。
好不容易下了床,她从小包包里翻出糖果店老板送给她的星星糖果。
这次她爬不上去了,只能站在床边,把糖罐推到镜头前:
“是好心阿姨送给令仪的,令仪没舍得吃完,要留给太爷爷还有爷爷奶奶一起吃。”
小孩说话不是很利索,这一句说了很长时间。
老爷子全程没打断,尽管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但还是耐心听完她说的最后一个字。
温绛这老母亲心都要化了。
多好的小家伙呀,明明自己馋得要命,这一路看了N次糖罐,口水都在嘴角摇摇欲坠,但还是决定要留给家人一起分享。
“谢谢我们小宝,太爷爷最喜欢吃这个糖了,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令仪:“嚎!”
老爷子没说两句,忽然招呼霍父过来,说自己有点事要暂时离开,让霍父先陪小宝说说话。
待老爷子离开,霍父和令仪打完招呼,让温绛把令仪支开,他有事要告诉二人。
见霍父这严肃的表情,温绛心中升起不安的预感。
令仪被安排去给她的小兔子玩具喂饭饭,霍父犹豫许久才道:
“其实是,你们爷爷这几天体检,结果……不太好。”
霍卿章眉头一皱:“具体说说。”
“老爷子年轻时就有高血压的毛病,而且这些年属实为了公司操劳太多,忽视了这毛病,导致现在动脉硬化,已经确诊为冠心病了。”
霍卿章和温绛几乎是同时怔住。
老爷子现在八十九岁高龄,冠心病又无法根治,只能靠手术和药物保守治疗,但他这个年纪做支架手术的风险和难度极大,所以他自己的意思是:
“手术不做也行,反正也没几年活头了,所以你们别再气我,让我尽可能父母活两天,陪陪我的小宝贝。”
虽然温绛知道老爷子不是霍卿章的亲爷爷,但这么多年,他也感受得到老爷子对他们一家的关心和疼爱,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不免心痛。
而且,令仪非常喜欢太爷爷,如果哪天太爷爷走了,她也会很难过。
可是,人生本就是聚少离多,终有一天都会离开的。
令仪这种心思细腻又共情能力强的小孩子能受得了么。
她哪里知道死亡的意义。
温绛看了眼还在给小兔子喂饭的令仪,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乐的咯咯笑。
“先不要告诉令仪,劝劝爷爷尽量接受手术。”温绛低声道。
霍父点点头:“我心里有数,啊对了,你们在那边也要注意安全,早点回国。”
挂了视频,令仪一歪头:“不和太爷爷说话了么。”
霍卿章道:“太爷爷睡觉了,明天再给他打电话好不好。”
令仪乖巧点头,拎着她的小兔子颠颠跑过来,对着已经挂掉视频的手机挥挥小手:“太爷爷晚安。”
随后往妈妈怀里一靠,迷瞪着眼睛道了句“爸爸妈妈晚安”,便开始打起瞌睡。
等小孩睡熟后,温绛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动作极轻将她安放在床上,给她换好睡衣,接着冲霍卿章使了个眼神,示意他跟过来。
霍卿章起身,跟着温绛来到阳台,轻轻关上阳台的落地窗。
阳台上摆了一套中古风情的桌椅,旁边的漂亮铁围栏上被玫瑰藤蔓攀附着,如血般的红玫瑰昂扬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远远眺望,可以看到繁华的政府大楼在灯光掩映着一派辉煌,但不远处就是被炸毁的军事基地,还没来得及修葺,屋顶早已不翼而飞,只剩残破的钢筋水泥肆意张扬,表面布满密密麻麻的弹孔,触目惊心。
霍卿章从背后抱住温绛,裹挟住他微凉的身体,在他耳边轻声问道:“冷不冷。”
温绛单手托腮靠在围栏上,双眸中映着点点星光。
他摇摇头,稍稍侧过脸,将身体往霍卿章怀里靠紧了些:“明明是家庭旅行,但好像也只有我和宝宝在玩,今天都没听你怎么说话,不开心了么。”
温绛说的也是实话,这一路,霍卿章完全充当了一个提包抱孩子的工具人,就连温绛和令仪吃冰激凌都没他的份儿,因为他腾不出手。
霍卿章收拢了双臂,下巴轻轻搁在温绛肩头,声音温柔似四月春风:
“开心,看到自己的爱人和孩子展露笑容,我怎么会不开心,你们就是我的全部。”
温绛叹了口气,往屋里瞧了一眼。
令仪盖着她从家里带来的小毯子,整个人睡成了H形,毫无形象。
“看来令仪是真累了,以往这个时候她还精神着呢。”
霍卿章笑笑,明知道令仪听不见,还是习惯性压低声音:“可能从她出生到现在还没走过这么多路,那么短的小腿,还要倔强追上爸爸妈妈的步伐。”
温绛收回视线,再次眺望远方,若有所思道:
“都不知道带她来这里是不是个正确选择,明明其他有钱人家的小孩都是漫步在繁华的城市街头,见证这个时代不同的辉煌,但令仪,跟着上坡下坡,看到的都是残垣断壁,还有战争带来的伤痛,失去父母的小孩子……”
霍卿章亲了亲他的头顶:“没关系,世界本就不止一面,见过伤痛才更能明白和平的意义,才会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生活。”
这个小家伙和妈妈一样,都是感性人儿。
温绛转过身,双手揽住霍卿章的肩膀,依偎在他怀中:“对不起,这两年一门心思都在令仪身上,忽略了你。”
霍卿章抚摸着他的后腰,轻笑道:“听到你这么说我就很开心了。”
温绛揪住他的衣襟,声音挟带几分羞赧:“那,女儿有了,你想不想再要个儿子。”
“如果是我生,我希望儿女双全,但如果是你生,不要了。”霍卿章几乎是不假思索道,“不想你身上再多一道刀口,舍不得。”
温绛笑容加深,脸埋进他颈间:“那我们就好好把令仪养大,你希望她将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霍卿章陷入沉思。
父母对于子女的希冀,大多是成龙成凤,退一步讲也要永远健康快乐。
但霍卿章却道:“希望她成为一个善良的人,具备独立思考的能力,活出自我。”
“会的。”温绛道,“她本就是个温柔善良的小朋友。”
灿烂星空下,废墟与繁华交相掩映,构筑了这座拥有最古老历史的首都。
一周的时间,一家三口几乎把整座大马士革转了个遍。
在这里,令仪也见到了她从未见过的世界,他们遇到的每个人,都毫无保留的对他付出了温柔和善意。
令仪不知收到多少陌生人送来的小礼物,她来时背的那空荡荡的小熊背包此时已经满满当当,鼓的都拉不上拉链。
这里面,有漂亮的糖果罐,有好闻的玫瑰精油,还有吃了一半的烤花生。
装花生的时候,令仪小手一抖,花生撒了一地。
令仪颤巍巍蹲下身子,一颗一颗捡着花生重新装进油纸包里。
温绛下意识握住她的小手,告诉她:“脏脏,不要了。”
令仪头一歪,不解:“可是妈妈,这不是小哥哥送给我的礼物么。”
温绛尴尬。
是礼物没错,但搁了这么多天早就不能吃,现在又在地上滚了一圈,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垃圾。
令仪捡起一颗小花生,宝贝地双手捧起来:“如果我送给别人礼物,别人扔掉了,我会很伤心的。”
她坚信:“别人是因为喜欢你才会送你礼物,对不对妈妈。”
被一个两岁半的小孩教育了,温绛又好笑又尴尬。
“令仪说得对,要珍视别人相送的礼物啊。”温绛笑着揉揉孩子的小脑袋。
可能在他人看来,小小花生不足为奇。
但对于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孩子们来说,或许这是他们宝贵的一顿晚餐,愿意饿着肚子送出自己的口粮,在他们眼里,令仪虽然陌生,但一定也是非常珍贵的陌生朋友。
虽然已经深秋,但大马士革昼夜温差极大,昨天令仪穿太厚,走得满头都是汗,晚上又冷得厉害,回来后打了好几个喷嚏。
温绛给她买了点小儿感冒药吃,这一晚也没怎么睡好,三五不时就要醒来试试令仪的体温生怕她感冒发烧。
好在小家伙会说话后身体素质日渐好起来,令人惴惴不安的感冒最终也只是以几个喷嚏化解。
温绛不禁在想,自己的爸爸妈妈当时到底有多辛苦才把他养大。
索性今天,温绛给令仪找出薄薄的春装,是一条卡其色灯芯绒背带小裙子,内衬是雪白的高领薄衫,再给她扎个漂亮的鱼骨辫,妥妥的小天使宝宝。
明天就要离开了,要把最好的一面留给这片美丽的土地。
而当地恰好有霍卿章公司的合作伙伴,他们一家人特意邀请霍卿章去他们家里做客。
据说,大马士革百分之八十的地区都遭遇过轰炸,但他们家所住的区域是为数不多的幸运地区。
地方也不远,就隔了两条街。
温绛和霍卿章决定走过去。
尽管在大马士革待了半个月,可小令仪就是有好不完的奇,一如刚踏入这片土地时,对周围一切充满新奇感,被爸爸牵着小手,小腿晃晃悠悠走得缓慢,小脑袋也到处环顾。
她甚至都没霍卿章的小腿高,霍卿章只能微微俯身,配合女儿的节奏,走一步停一步。
倏然,小孩奶声奶气叫了声:“小哥哥。”
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个衣着褴褛的小男孩拖着比人还大的电器纸箱子,脚上穿着一双断了带的女士拖鞋。
是他们第一天入住酒店时在门口卖花的小男孩。
他也认出了令仪,刚才还拖着纸箱步履艰难,但下一秒便挺直了腰板,甚至故作帅气单手对令仪挥手,随后潇洒单手插兜,向这边慢慢走来。
随后,他像意识到什么,把纸箱往街边一放,趿拉着拖鞋跑回去,从自己拖来的小推车里抽出一朵黄玫瑰,小跑到令仪面前,脸上是友善且羞赧的笑。
他和温绛他们打招呼:“嗨,又见面了。”
说完,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眉尾一挑。
相较于第一次见他,今天的男孩好像特意洗了澡剪了头发,洗去一身风尘后,原来是个五官深邃立体的大眼睛帅气小伙子。
令仪接过黄玫瑰,仰头看着温绛:“妈妈,令仪收到花花惹。”
随后热情向小男孩道谢。
道路两旁,不少穿着深蓝色校服的小孩背着书包,三五成群蹦蹦跳跳从男孩身边而过。
干净的校服,锃亮的皮鞋,和磨损到看不出图案的灰色长袖衫、断了带的女士拖鞋。
温绛委身,尽量和他保持平视,用英文问道:“今天不是周一么,怎么不去上学?”
而后他立马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多么愚蠢的问题。
男孩挠挠腮帮子,有些害羞:“家里被炸了,妈妈去世了,爸爸在随时等待征兵不能去工作,还有妹妹要吃奶粉,我出来补贴家用,就……不读书了。”
这里的小孩,大多是这样的背景。
温绛知道他一个外来人无法为他们改变现状,他可以帮一个,但帮不了成千上万个。
这里不似国内实行九年义务教育,没钱就没书读,这就是现实。
小令仪不懂念书的意义,在她看来,这个小哥哥不像她一样有一书架的绘本,于是她摘下自己的书包,从里面摸出一本《好饿的毛毛虫》,这是她最喜欢的绘本,因为里面有好多漂亮的小蛋糕。
“哥哥,送你,这样你就有书读惹。”尽管她舍不得她最爱的绘本,但小哥哥应该比她更需要。
小男孩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小心翼翼接过绘本,打开,里面是色彩鲜艳的图画和方方正正的汉字。
那一瞬间,他的眼眸倏然亮了。
他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绘本,只一页就看了好久,生怕自己看得太快很快就没得看了。
路边跑过穿着校服的小孩,看到男孩,故意从他身边经过,抬手将绘本打在地上,随即对他竖起两根中指,脸上嚣张骂道:“乞丐!滚!”
说完,急速跑开。
令仪哪见过这种场景,只会急得跳了跳:“坏坏!”
但又马上举起小手捂住嘴巴,胆怯地看向温绛,因为妈妈不许她说脏话。
而令仪认知中的脏话,最多也就是“坏坏、臭臭”之类毫无攻击性的词汇。
但这一次,温绛没有训责她,而是附和:“对,那些小朋友是不礼貌的坏坏。”
小男孩没有任何反击,默默捡起绘本,用袖子擦干净表层的尘土。
他一定非常想上学,因此哪怕是他看不懂的中文绘本,他还是视若珍宝,擦了一遍又一遍。
霍卿章默默看了小男孩许久,忽而给合作客户打了个电话,抱歉说道今天不能去了。
他从手提包里摸出一包纸巾递给小男孩。
男孩将绘本夹在腋窝下,双手接过纸巾,嗫嚅了一句不娴熟的中文:
“谢谢。”
霍卿章活了这么多年只为两个人蹲下过,温绛和令仪。
但这次,他为了使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具有压迫性,蹲下身子与男孩保持平视:
“你家在哪里,愿意我上门拜访么。”
小男孩看样子也是读过书的,他能听得懂英语。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难民区:“我家就在那边。”
然后跑过去捡回他的大纸箱,拖在地上发出沙沙声。
温绛和霍卿章跟着前去,发现这里说是难民区,但战损的大门依稀能看出曾经的华丽精致,十分讲究。
大概率,这孩子曾经也生活在富裕幸福的家庭,但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某次放学回家,看到他的家变成了一片废墟,以及半截身子压在混凝土下的妈妈,身下流出大片鲜血。
他隔壁家的小伙伴,脸上满是泥土和血,失去了呼吸。
但他连哭诉的资格都没有,为了生计,他只能退学,承担起养一个家的重任。
最可悲的是,只有他能出来补贴家用,他的父亲虽然四肢健全身体健康,但要随时等待政府的征兵,说不准哪一天又要奔赴前线。
男孩的父亲是个身材高大的阿拉伯人,见到儿子领着一家子华人回来,立马起身上前和大人们握手。
男孩的父亲操着一口标准的英语发音,身上的衬衫虽然破旧但也是名牌货,足以见得,这里曾经确实是富裕的家庭。
而这个家里,现在连房顶都是防雨棚临时搭建而成,连像样的床都没有,只有一条薄薄的毯子,一家人每天就睡在这毯子上,惴惴不安生怕下一秒他们连这小小的毯子都要失去。
但这位父亲还是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温绛一家,他家连下一顿晚餐都不知道在哪,但还是去邻居家借了一把坚果。
高大的男人弯下腰,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将这来之不易的小小一把坚果递给令仪。
令仪小心翼翼接过坚果,看了一圈,身上只剩一只小奶瓶。
她犹豫半晌,还是举起小奶瓶,踮起小脚:“叔叔,谢谢你的礼物,令仪也送给你礼物。”
这位父亲听不懂中文,但大概能猜出令仪的意思,为了不让令仪伤心,他满脸笑意接过小奶瓶,表示:“谢谢,我很喜欢你的礼物。”
然后悄悄把小奶瓶放在柜子上等孩子走时候还给他爸妈。
而男孩还有个妹妹,比令仪大一岁,两个卷毛小丫头一见如故,咿咿呀呀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一个说一个跳,很快打成一片。
霍卿章对这位父亲说明来意:“我和爱人想资助这位小朋友读书,特来征求您的意见。”
父亲听到这句话,眼睛倏然变得明亮,水光微颤。
看来他也一直希望儿子能重回校园。
小男孩也听懂了,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焦急望向父亲,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他怕父亲不同意,但也体谅父亲的辛苦,所有想说的话都悄悄咽回了肚子里。
这位父亲考虑到家庭现状,又看看自己的小女儿,似乎很是为难。
男孩一直凝望着父亲,红着眼眶,他太想从父亲嘴里听到“同意”二字了。
父亲沉思许久,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轻声问道:
“你的梦想是什么。”
男孩抿了抿唇,许久才缓缓道:“想成为一名医生,救死扶伤。”
经历过战争的他,曾经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和小伙伴因为药物短缺、医疗人手不够而饮恨离世。
“我不想再看到我的家人濒临死亡我却无能为力。”男孩哽咽着,说出口的话却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我要变得很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我的家人和朋友。”
父亲低下头,沉默了快一个世纪。
他站起身,拉起霍卿章的手:“那么,我的儿子就麻烦你了,感谢你对我家的帮助和付出,谢谢。”
小男孩脸上的悲伤瞬间褪去,一蹦三尺高,跑过去将自己的小妹妹高高抱起:“哥哥可以去上学啦!”
妹妹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而开心,但哥哥开心她就开心,便也咧着小嘴咯咯直笑。
令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和妈妈一样,好事绝不能少了她。
三个小孩手拉手围成一圈,蹦蹦跳跳转着圈。
霍卿章看着三个小孩,笑笑。
后来,温绛告诉男孩:
“我们国家有句话,叫‘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他将这句话写在纸上,并用中文一字一字教他阅读,道:“以后无论你去到多远的地方,取得怎样的成绩,都要记得回来建设自己的国家,你的国家需要你。”
男孩转过头看向窗外的废墟,下一刻眼神变得坚定。
他重重点头:“为国家崛起而读书!”
令仪不懂这句话的意义,也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这个年龄的小孩听到新鲜的语句便会跟着念叨没完,于是拉着小姐姐的手一边说着“为中华崛起而读书”一边转圈圈。
高大的父亲看到这一幕,这个在战争中都没哭的汉子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但他很清楚,他们幸运,遇上了贵人,可还有无数难民在等待希望的光,所以他希望儿子一定要好好读书,重建自己的家园,为这些可怜人抹去伤痛。
温绛一家原本预计明天回国,但为了男孩上学的手续跑前跑后,一直到一周后,男孩在大街上碰到他们,狂奔而来告诉他们自己通过了学校的入学考试,下个周一就可以去学校了。
男孩脱去了自己破旧的长袖衫,换上了干净崭新的深蓝色校服,帅得耀眼。
与男孩相识的捡垃圾的老爷爷看着他穿上了校服,满脸不可思议,但也要鼓掌祝贺,竖起大拇指:“加油,好孩子。”
小小的男孩背着大大的书包穿过玫瑰花丛,身上每一处都在太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他心中始终牢记那句话:为国家之崛起而读书。
温绛一家在大马士革的最后一晚。
温绛带着令仪吃完晚餐,霍卿章从外面回来,手里多了一只小纸袋。
霍卿章坐在女儿身边,摸着她柔软的小卷毛,问道:“令仪喜欢这里么。”
还不知道明天要离开的令仪点头点头。
“可是我们明天就要离开了。”
这个消息对于令仪来说无异于噩耗。
小孩一下子就傻了,但她也不是那种爱纠缠的性格,委屈巴巴撇着嘴,许久才拉着妈妈的手小心翼翼问道:“不可以多玩几天咩?”
温绛深吸一口气,只能惋惜的对她摇摇头。
小孩没有哭闹,只抠弄着自己的小手指,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转。
霍卿章笑笑,抱起小令仪,问道:
“你知道这个国家里最美的是什么么?”
小令仪想了许久,小脑袋一歪:“是妈妈?”
温绛“噗嗤”笑出了声。
霍卿章亲亲女儿肉鼓鼓的小脸蛋:“看来我们宝贝还不知道呢,爸爸带你去看看?”
小孩点头点头。
霍卿章带着老婆孩子下了楼,来到酒店后面的小巷子里。
这里虽然经过修葺,但还是能看出被炮火洗涤过的痕迹,冰冷的建筑伫立在夜色中,失去了往日生气。
这里有一处小小的花园,用老旧的木栅栏围着,而里面也不过是被无数侵占军踩踏的痕迹,连一棵小草也没有。
霍卿章将令仪放下来,随即将那只小纸袋交给令仪:“这个,就是大马士革最美的东西。”
令仪打开纸袋,见里面是一些小种子。
霍卿章拿起铁锹松了松泥土,挖出一个小坑,对令仪道:“好了,让小种子躺进来吧?”
令仪不明所以,问着“这是什么呀”,小手指捏起一颗小种子轻轻放在土坑里,然后再拿一颗,再放。
夫妻二人没有催促她,而是默默等她放完所有种子后,埋上土,浇了点水和肥料。
霍卿章压紧表层的土,将女儿揽在怀里,认真告诉她:
“这是玫瑰花的种子。”
令仪开心地咯咯两声,仰头问道:“就像家里天台上的玫瑰fa一样咩?”
霍卿章点点头。
一样,可又不太一样。
战火中的玫瑰和私人花园的玫瑰,总归是不一样的。
“如果有机会再来到这里,到时你就会看到,这里开满了美丽的玫瑰。”霍卿章抱紧女儿,“要离开了,令仪会好好和玫瑰们道别的,对不对?”
令仪听到“离开”二字,眼眶里再次溢满泪水。
她还是用力点点头,对着埋藏着玫瑰种子的土地挥挥小手,认真地说道:
“再见惹小玫瑰,下次见面时,你们一定要开出最美丽的fafa哦。”
小女孩和小玫瑰的约定,随着晚风飘向这片土地的每个角落。
翌日。
霍老爷子太想念孩子了,特意派了转机来接他们回家。
收到告别的短信,受资助的男孩和他的父亲特意在学校午休时匆匆赶来机场,他们怀里抱着旧旧的布包。
男孩递上布包,眼中含泪:“这是我和爸爸一起做的酸奶。”
霍卿章接过布包,道了声谢谢。
男孩又看向令仪,沉默的风吹动着泪光闪烁。
令仪小嘴一撇,又要哭,她赶紧把头埋进妈妈怀里,不敢再看她这位好朋友。
男孩知道令仪听不懂英语,便用生硬的中文一字一顿问道:
“令仪,我们还会再见面么?”
令仪缓缓抬起头。
她对着男孩露出一抹灿烂的微笑,笑中含着热泪:
“会的,我还要回来看我的小玫瑰。”
男孩微微委身,轻轻抱住令仪小小的身体:“那就约定好了,一定要再见面。”
“令仪,再见了,祝福你永远都是一个幸运的小女孩。”
令仪使劲点头。
男孩的父亲和温绛霍卿章依次握手,再次真诚地表达了感谢。
霍卿章叮嘱这位父亲如果有什么需要就告诉他,并道:“都会过去的,加油。”
父亲同样眼含热泪,点点头。
分别的时候还是到了。
令仪牵着妈妈的手迈着小步子,走两步就要回头看一眼还等在机场门口的父子二人。
他们也在依依不舍地挥手道别。
一直到上了飞机,再也看不见小哥哥的身影,令仪终于第一次体会到了离别的滋味。
她趴在温绛怀里哭得小脸涨红,但还要伸出小手擦擦妈妈的脸,哽咽着:“妈妈不要难过,我们会再回来的。”
尽管温绛并没哭,大概只是表情有点怅然。
他拍拍令仪的后背,道:“嗯嗯妈妈不哭了,谢谢令仪的安慰。”
飞机缓缓升上半空,这座城市也越来越小,遍地都是残破的废墟,却依稀能看到盛开在废墟中艳丽、蓬勃的玫瑰。
那抹艳丽的红,闪烁在两岁半小孩的眼中。
希望下次到来时,玫瑰会绽放在每处土地,永远热烈。
年年有花,花红年年,慢慢即漫漫。
番外四
兴许是完美遗传了温绛的性格,小令仪共情能力强,看个动物世界里羚羊被狮子咬断喉咙,都要代入一波自己家的小猫咪,就开始搂着小猫泪目涟涟了。
别人家的小孩对于新玩具大多是稀罕一阵就差不多,转头就不知道扔到哪个犄角旮旯。
但令仪无比珍视她的每一样物品,从大马士革带回来烤花生都瘪的像木乃伊一样,她都舍不得扔。
最宝贝的还是她的妈妈。
温绛现在已经陆续在接一些小通告,但大多是录制个把小时就马上赶回家陪女儿。
一般温绛不在家的话霍卿章就会留下来陪女儿,尽量做到令仪能一直有爸爸或妈妈陪在身边。
因为《赤色的黎明》影片大爆,他也顺利拿下他穿书来的第一个最佳男主角奖,粉丝和媒体纷纷喊话让他赶紧回来复工。
【绛宝啊,三年了,你是不要我们了么?】
【绛绛,闺女我们帮你照顾,能不能上个节目啥的让我们看看你啊。】
【霍卿章人干事?你照顾照顾女儿能咋的,把我们绛绛还回来!】
但令仪还没正式上幼儿园,温绛也无法全身而退。
因为他知道女儿的性格,感性、心思细腻,明明早过了断奶的年纪,可到现在还经常咬着奶嘴。
夫妻俩几次告诉令仪该断奶了,她是个大宝宝了,不能再叨奶嘴了。
只是每次把她的奶嘴拿走,她也不哭不闹,就皱着小眉毛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目光跟着被拿走的奶嘴移动。
两口子对她这种小模样一点也招架不住,只能妥协,充满负罪感的把奶嘴还给她。
温绛更加确定,女儿性格和他一模一样,为了达到目的就会装可怜博取同情!
你说气不气人!
但她也真的很长情,舍不得每样属于她的小物品。
婴儿时期穿的龙头小袜子早就穿不下,妈妈要扔掉,她就哼哼唧唧扒拉妈妈的手不让扔。
“不能扔,是爸爸织给我的。”令仪理直气壮道,拿回袜子放进她的宝物盒里。
她有一只漂亮的大盒子,里面都是她这些年攒的宝贝“破烂”。
她甚至还给每个“破烂”起了名字,什么史蒂芬诺、小绛、阿章……
一旦赋予了名字,就仿佛有了生命,便更难放手。
这样性格的孩子,会下意识去逃避“分离”这件事,因为不管多么短暂的分开对她来说都是天塌了一般的打击,更加无法面对死亡。
可万物生息存亡是必然的,到某一天,她不得不去面对这些事。
某天。
令仪坐在桌前画画,稚嫩的笔法下是一坨坨看不出原样的不明物质。
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画的是爸爸妈妈,还有小咪和孙姨。
画的骄傲了,她拿起小奶嘴咬着,嘬嘬吸两口。
霍卿章坐在一边,静静望着她,忽然伸手轻轻捏住小奶嘴试图从她嘴里扯出来。
然后,扯是扯出来了——
令仪皱着小眉头,长睫垂下投出一片阴影,眼巴巴瞅着她的小奶嘴,手指动了动。
霍卿章受不了了,赶紧把奶嘴塞回她嘴里,再把孩子抱起来摸摸毛。
现在,温绛正在外面参加一档综艺做临时嘉宾,发消息说要晚上才能回来。
令仪频频望向门口:“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这是她今天第五十八次问出这个问题。
而温绛不过才离开两个小时。
温绛一回来,她就跌跌撞撞跑过去抱着妈妈亲亲脸蛋再亲亲脖子,还要亲亲手,温绛满脸都是她的口水。
明明见到了妈妈,小孩小嘴一撇又要哭:“妈妈怎么才回来……”
好漫长啊,感觉像过了十年。
温绛柔声安慰着女儿,抬眼和霍卿章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
深夜。
令仪在她的小房间里安然入睡。
隔壁的温绛和霍卿章迫不及待滚到一起,疯狂拿舌头狂甩对方嘴唇。
上一次温存是什么时候,两人已经记不清了,因为令仪有起夜的习惯,虽然上半夜能安稳在自己的房间睡觉,但醒了后,上个厕所就跑到爸妈的房间,硬要拉着妈妈的手一起睡。
喘.息中,霍卿章问道:“后悔么,多了这样的小黏人精,想和你滚床单还要时刻提防着。”
温绛咬了咬霍卿章的嘴唇:“你最好是别给我后悔。”
霍卿章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垂视着他微红的眼:“当然不会,有你和她我的人生才完整。但是,是不是该考虑当下她不能戒断奶嘴的问题。”
温绛被蹭得舒服了,脑袋一片空白,哼哼着重复:“戒断奶嘴的问题么……嗯……”
“咔嚓!”
倏然间,房间门把手响了一声!
两人瞬间怔住,霍卿章立马抽出自己的大杀器,拉上睡裤。
但温绛想穿衣服已经来不及了……
房门打开小小一道缝,令仪踮着脚拉下门把手打开门进来了……
“妈妈。”她揉着惺忪睡眼,像往常一样手脚并用爬上了床,“妈妈,一起睡觉觉。”
温绛和霍卿章瀑布汗!
“妈妈为什么不穿衣服捏?”两岁七个月的幼儿问出了纯洁难解的问题。
温绛哪里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你还是把我鲨了吧!
霍卿章用被子裹住温绛,对令仪道:“妈妈太热了,所以没穿衣服。”
反正暂时是搪塞过去,令仪也信了,往两人中间一躺:“爸爸妈妈晚安……”
说完,她硬撑着困意亲了一口温绛的脸,下一秒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黑夜中,尚未得到发泄的两口子沉沉对视着……
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为了令仪好,也为了两口子的夫妻和谐生活,必须做出改变了。
翌日。
令仪吃完早餐,照常想翻出她不知看了多少遍的绘本再看一遍。
结果就看见温绛从柜子里拿出了她心爱的宝物盒,打开。
她不知道妈妈要做什么,热情拿起一辆小火车玩具,奶声奶气给他介绍道:“妈妈,它是史蒂芬诺,是一辆小火车。”
“史蒂芬诺,这是我的妈咪,他叫温绛。”
小孩举着小火车在妈妈脸上碰了碰,算是亲了一口。
小火车早就没电,车轮子还少了好几个,表面还有多处划痕。
温绛接过小火车,看了看,忽然垂下了眼,表情中透着淡淡的哀伤:
“怎么办,令仪,刚才妈妈替你检查过史蒂芬诺,发现一个不幸的事实,史蒂芬诺它……其实已经死掉了,它离开了。”
令仪渐渐瞪大眼睛,良久,一手扒着温绛的手,一手小心翼翼地拿过小火车。
大眼睛里瞬间积郁了点点水光:“它死掉了?真的么。”
温绛满脸惋惜地点点头,指着小火车上的划痕:“你看,它有这么多伤口,也不会跑了。”
“呜呜呜,妈妈,你救救史蒂芬诺吧……”小孩的眼泪下一秒倾泻而出,她趴进温绛怀里举着小火车,希望妈妈能救救这个可怜的孩子。
温绛作势检查抢救一番,最后还是只能不幸地告诉她:“我尽力了,可是史蒂芬诺年纪太大了,它确实已经离开了。”
令仪犹如当头一棒,捧着小火车完全愣住了。
下一刻,又开始抽抽搭搭。
温绛牵起她的手,问道:“还记得我们离开大马士革时,爸爸说过什么么。”
令仪含着泪,摇摇头。
“就算要离开了,也要好好道别,对不对?”
令仪哭得抽噎了,望着心爱的小火车,点点头。
温绛拿过她的宝物盒,检查过每一样玩具,继续道:“其实每个东西都有它的年龄,到了时间它们就会一个个离开,这是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而你的这些宝物……”
温绛举起令仪的小奶嘴:“它们其实早已不知何时死掉了,离开了。”
令仪满脸泪水:“我不想让它们死去……”
“过来,令仪,和你的这些朋友,都好好道个别吧。”温绛牵着令仪的手,令仪抱着它死掉的朋友们缓缓下了楼。
来到楼顶天台,霍卿章刚把玫瑰花田松了遍土,挖出了几十个小坑。
令仪不知道死亡是什么,只知道她的朋友们要离开了,尽管很悲伤,可还是要认真道别,感谢它们曾经的陪伴。
她拿起掉了耳朵的兔子玩偶,轻轻亲吻,睫毛挂着泪珠:“阿章,我们要分开了,我舍不得你……”
温绛牵着她的手,和她一起把阿章放进土坑里,埋葬了。
然后是小绛、史蒂芬诺、胡子先生……
玫瑰花田里布满一个个小土包,里面埋葬着令仪们最珍贵的朋友。
霍卿章又给了令仪一沓卡片,道:“不要忘记朋友们,它们曾经陪着令仪度过很长的时光,把朋友们的名字写下来吧。”
令仪接过卡片,短短的小手指一把攥不住。
她不会写字,于是便用油画棒画下了朋友们的样子。
红色的长方形是史蒂芬诺;
黄色的圆形加两条毛是兔子阿章……
小孩儿含着泪,写下每位朋友的名字后,把小卡片插在小小的土包上。
再见了,我最爱的朋友们。
失去了朋友的两岁七个月幼儿变得郁郁寡欢。
她也不画她喜欢的画画了,只坐在沙发上怔怔望着窗外。
孙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给她做了她最喜欢的甜橙蛋羹,她只吃了一口又开始掉眼泪。
孙姨还以为是自己手抖放多了盐,吓的她赶紧把蛋羹回炉重造。
令仪郁郁寡欢许久,习惯性要拿自己的奶嘴寻求安慰,可抓了半天也只抓到空气。
她这才想起来她的小萝卜已经离开了……
最后,她只能趴在妈妈怀里,撅着小屁股抽抽搭搭掉眼泪。
深夜。
霍卿章从天台回来,摘下尼龙手套,揽过温绛问道:“令仪怎么样了,还哭么。”
温绛点点头,他看了一天女儿的眼泪,表情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刚哄睡,明天起来估计眼睛都要肿了。”
中间无数次想过要不把玩具挖出来洗洗还给她,但还是咬牙坚持下来了。
小孩子不懂死亡的意义,但她必须懂。
其实小令仪根本就没睡,只是装睡,她知道妈妈一直在照顾她的情绪很累了,需要睡觉觉了。
所以现在的她,其实正坐在床上望着窗外漆黑的天际,抬起小手擦擦眼泪。
好想史蒂芬诺、小绛、阿章……
可小孩子终究是精力有限,到了后半夜,令仪便抱着她的毛绒星星玩具睡着了。
房门悄悄打开一道缝隙,温绛和霍卿章赤着脚进了房间。
借着月色,俩人仔细观察了下床上的令仪,即便环境幽暗,还是能看出小孩微红发肿的双眼,垂下的长睫上还挂着星星点点的泪光。
温绛那个心疼呦。
他轻手轻脚上了床,揽过女儿小小的身体,轻吻她的额头。
霍卿章侧卧在她另一侧,一只手轻缓地抚拍着她的小肚子。
与其说是孩子离不开父母,不如说是这俩不成熟的家长离不开他们的小朋友。每晚令仪都会起夜,之后顺理成章找他们一起睡,但今天没有,夫妻二人就觉得身边少了什么,空荡荡的,最终没忍住,悄悄过来陪令仪一起睡。
翌日。
令仪起床后,还是一副蔫头巴脑的模样,无精打采。
她以前最喜欢拉着妈妈看她画的不明物质,但今天只是沉默的在纸上涂涂抹抹,时不时抬起头望着窗外发呆。
“令仪,要出去玩么。”温绛忽然道。
令仪犹豫许久,还是点点头。
虽然她现在依然沉浸在失去朋友的悲伤中,可妈妈看起来好像很想出去走走,那她这个小人儿,也只能舍命陪君子。
温绛给令仪换了一套新的小衣服,内搭是圆领白底压褶长裙,绣着阿卡丽铃兰花的碎花图案,外套是一件短款长袖毛衣,鲜艳靓丽的玫瑰粉色,把小孩的皮肤更是衬托的如新雪般白皙清透。
温绛给她放下头发,到肩膀的中长卷发,搭配一只与外套同色系的发卡。
就连温绛和霍卿章自己也换上了崭新的外出服,霍卿章更夸张,换上了见重要合作商时才会穿的高定西装。
令仪疑惑。只是去天台看花花,为什么大家要穿得这么漂亮?
三个人乘着电梯来到了楼顶露台。
令仪又难过了,因为她知道这里埋葬着她死去的朋友们。
她无法面对离开的朋友,在露台门口时忽然止住脚步,拉着妈妈的手后退一步。
温绛低下头,看到女儿闭着眼睛不住摇头,小脸上划过明显的泪痕。
温绛蹲下身子将她抱起来,声音轻柔:“没关系,去看看吧。”
小孩把脸捂在妈妈怀里,小声啜泣着。
温绛抱着她进到天台上,五月暖春,微风送爽,阳光温暖,洒在小朋友身上,闪闪发亮。
“令仪?睁开眼睛看看吧?”霍卿章牵过女儿小手放在掌心揉了揉。
小孩攥紧小手,紧紧依偎在温绛怀里,小心翼翼睁开眼睛,眯着一道缝。
下一刻,她倏然睁大双眼,浅色澄澈的眸子不住震颤。
温绛适时将她放下来,小孩踉跄了下,接着抬起小脚急匆匆向玫瑰花田走过去。
这里,原本埋葬着她已经死去的朋友们,伫立着一只只小土包。
可在这些小土包之上,坐着一只只崭新的小兔子、小火车……
“是阿章!”令仪颠颠跑过去,抱起那只崭新的小兔子玩偶,紧紧搂在怀里,小脸蛋蹭着小兔子的脸颊,泪水不住落下,“真的是阿章,阿章,你回来了么?”
她又蹲下身子捡起那只崭新的小火车一并抱在怀里,还有他喜欢的小鹿小绛、乌龟旺仔……这些已经埋葬在玫瑰花田里的朋友们,穿着崭新干净的小衣服,以全新的姿态重新出现在她的眼前。
小孩儿抱着满满一怀抱的玩具,转过身看向爸爸妈妈,声音在颤抖:
“我的朋友们回来惹。”
或许在两岁八个月的小孩浅薄的认知中,死亡意味着离去,意味着再也不见、永远分别,这对他们来说是何其残忍的事。
而对于很多人来说,“死”是个很不吉利的字眼,大部分人都在赞扬生命的伟大,尽量规避死亡,也很少去思考死亡的意义,更是谈死色变。
实际上,正视死亡也是人生重要的一堂必修课。
而小小的令仪,走过被战火洗礼的城市,看尽人生百态;经历过朋友们的死亡与离开,再次敞开怀抱迎接朋友们的新生,这对她来说,更是弥足珍贵的宝贵一课。
也正因如此,她才更懂得生命的可贵,对于“生命”二字有了触及灵魂的理解。
向死而生,更有了直面死亡与别离的勇气。
善待自己,活在当下。
令仪抱着玩具们,对爸妈道:“希望阿章们可以再活久一点,不过,死掉也没关系,这次我会好好和它们道别。”
然后等待下次新生。
七月,令仪满三岁了。
霍卿章已经联系好幼儿园,等暑假结束后令仪就要彻底离开家,背上小书包到学校里学知识啦。
今年的夏天似乎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些,晋海市地理位置优越,是典型的温带海洋性气候,冬暖夏凉,可今年才七月初,气温就已经飙升至三十度。
因为气温突然升高,不少人重病突发,导致医院人满为患。
为了准备之后的幼儿园开学,令仪和温绛一起去商场选购幼儿园生活用品。
霍卿章联系的幼儿园是晋海当地最有名的私立幼儿园,在这里上学的小孩家也大多是非富即贵。
老师发来了开学必需品清单,其中需要买午睡用的被褥。
这一刻温绛才意识到,孩子真的长大了,以前从来没和她分开超过五小时,现在她要在幼儿园午睡,这一别就是整整一天。
这么一看,也才发觉令仪似乎比以前长高了些,褪去了小时候的肉滚滚,四肢和身体渐渐变得修长纤细。
就连头发也长得长长的。
还没亲眼看着女儿离开家去到幼儿园呢,温绛已经开始难过了。
但令仪却显得很激动,拉着妈妈的手在商场里走来走去,挑选自己喜欢的毯子被褥。
她还是那么喜欢小鹿,导购员一个劲儿推荐粉色的kitty猫毯子,但她还是坚持选择了棕色的小鹿图案毛毯。
商场里冷气开得足,可抱着毯子的令仪还是出了一头汗,细软的发丝被汗水浸湿,额角碎发一缕一缕黏在脸颊。
温绛忽然意识到现在天太热了,于是蹲下身子拉着令仪的小手问道:“令仪,你留这么长的头发不热么?妈妈带你去剪头发好不好。”
令仪一听,沉浸在即将开学喜悦中的小脸一点点耷拉下去。
她不想剪,她喜欢她卷卷的漂亮头发。
但比起珍爱的头发,她更希望自己做个讨妈妈喜欢的乖小孩,于是委屈巴巴点头:“好吧……”
温绛带着她来了理发店,托尼老师们热情接待了二人。
结果,令仪往椅子上一坐,望着镜子里的一头长发,小孩嘴上不说,小手指不停抠弄着椅子扶手,垂下的睫毛投出委屈的阴影。
托尼老师看到这一幕……
下不了手啊!感觉自己在犯罪!
温绛也看出了端倪,于是最后询问:“舍不得剪么。”
令仪不想妈妈生气,伸出小手,食指和大拇指捏在一起:“可以啊,但是妈妈,能不能剪一点点就好。”
温绛还是妥协了。
他对托尼们道歉,抱着令仪离开了。
“妈妈,不剪头发了咩?”令仪问道。
“等它们再长长一点吧。”温绛不好意思说还不是你这委屈巴巴的小表情让老母亲产生一种负罪感。
晚上,霍卿章带着爱人和孩子去了老宅。
他们有近一个月没回去看看老爷子了,老爷子现在身体大不比从前,现在又是重症高发期。
但回了老宅没看到老爷子,询问佣人,佣人眼神躲闪,言辞磕磕巴巴,说是霍父带着老爷子出去散步了。
霍卿章看了眼表,才四点,晚饭也没吃,散什么步。
令仪没见到太爷爷,就在太爷爷的房间里玩。
她看见太爷爷床头放了一只大大的画袋,经过妈妈的同意后打开一看,里面都是她会拿笔起送给太爷爷的美术作品,每一幅都被太爷爷珍视地保存着,还在每幅画右下角贴了标签,记录着作画时间和主题,事无巨细。
霍老爷子非常疼爱令仪,从她出生起便送了她豪宅和股份,一岁生日时为她建立了成长基金账户,每个月固定往里面存钱。
现在孩子要上幼儿园了,老爷子更是豪掷千金送给夫妻二人一辆全球仅此一辆的豪车,说以后接送孩子就开这辆车。
三岁的令仪,现在可是标准的钻石王小五。
自己的作品得到他人珍视,令仪开心得不得了,当场要了纸笔说是要再送太爷爷一幅画。
尽管她的画技还是一如既往,足够抽象。
涂涂画画的时候,外面传来霍父和霍卿章的声音,以及老爷子嘶哑微.喘的声音。
令仪放下笔,支棱着小短腿,张开双臂跑过去:“太爷爷,令仪来看望你了哦。”
但下一秒……
令仪的手僵在半空。
她看了许久,确定眼前这位老人家是她的太爷爷。
只是……
“太爷爷,你的头发捏?”
太爷爷怎么变成光头啦?
老爷子颤颤巍巍俯下身子,将小小的女孩儿揽进怀中:“令仪,好久不见。因为太热了,所以太爷爷把头发剃光了。”
说话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明显能听出他胸腔里传来的杂音,像是指甲在砂纸上摩擦的声音。
而老爷子的脸色,比白纸好看不到哪里去。
温绛缓缓看向霍卿章,和他使了个眼色。
避开孩子,温绛和霍卿章以及霍父悄悄去了庭院。
一问霍父,才知道,两人根本不是去散步,他刚才带老爷子去医院做化疗了。
光头也是因为做化疗导致头发掉光。
除了高血压诱发的冠心病,老爷子前不久又查出肺癌,他现在九十岁高龄,做手术不可能了,只能保守治疗,尽量维持生命。
老爷子不许家人和霍卿章他们说,是考虑到令仪马上要去幼儿园,这是天大的喜事,不能因为自己的病情惹了孩子难过。
温绛心里酸酸的,透过窗户看着令仪在老爷子手上贴满她最爱的小猪贴纸。
爷孙俩露出同样的灿烂笑容。
霍父神情凝重,语气晦涩:“医生说,爸爸可能……最多只能活三个月,他年纪太大,又有多项并发症。”
温绛听完,陷入沉默。
对于这位和霍卿章毫无血缘关系的老爷子,他始终充满敬意,是一位非常明智又可爱的老人,况且他又那么疼爱令仪,虽然知道人应该正视死亡,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不免难受。
霍卿章揽过温绛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难过,你说的,就算离开也该好好道别。”
温绛鼻根一酸,轻轻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趁着令仪正式开学前,温绛有时间就会带着令仪找老爷子玩,尽管他有意避开老爷子的化疗时间,可老爷子还是肉眼可见的一天天虚弱下去。
某天,一到老宅,就看到老爷子坐在镜子前抚摸着自己的光头,唉声叹气。
他总想在孙媳妇和曾孙女面前表现出最伟大帅气的一面,可惜天不遂人愿,失去的头发也不会再长出来了。
这一幕被小小的令仪看在眼里。
回家时,她沉默许久,对温绛道:“妈妈,我想剪头发。”
温绛惊愕:“怎么了,不是舍不得剪么。”
令仪的确舍不得,但她还是摇摇头:“可是,我想用我的头发给太爷爷做一顶假发,太爷爷今天好几次问我,他没有头发是不是不帅了……”
令仪小嘴一撇,趴进温绛怀里:“妈妈,太爷爷是不是生病了……”
温绛可以找出一万个理由搪塞过去,但他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是,太爷爷可能无法继续陪伴令仪了,所以,令仪开学前多来陪陪太爷爷吧,他最喜欢你了。”
小孩儿沉默了许久,点点头。
再次见到令仪,她那一头漂亮的小卷毛剪到了肩头,更显俏皮可爱。
她用蓝色的蝴蝶结把自己剪掉的那长长的头发绑起来,满面笑容呈给霍老爷子:“太爷爷,令仪给你做了假发,你快戴上,戴上后又是一位帅气的爷爷啦。”
老爷子猛然怔住。
他颤巍巍伸手接过那条头发,眼眶渐渐湿润。
这样可爱的孩子,他怎么舍得离开她。
随即老爷子将令仪抱进怀里,轻轻拍打着小孩儿的后背,喃喃着:“谢谢我的宝贝,你的头发很漂亮,太爷爷戴上后,一定是世界上最帅气的爷爷。”
老爷子戴上头发,扒拉开,滑稽又搞笑,他对令仪扮着鬼脸:“太爷爷帅气么?”
令仪被他逗得咯咯直笑,伸出大拇指,表达最崇高的赞美:“帅!比我爸爸还帅。”
直到某个夜晚,霍卿章刚和温绛睡下,手机响了。
当他们看到是霍父打来的电话时,便明白了。
果然,电话那头是霍父沉重的声音:“爸爸走了,你们过来吧。”
当一家三口赶到老宅时,房间里已经围了一圈人,低着头小声啜泣着。
而他们围着的大床上,躺着安安静静的老人,就像睡着了,没有一点声音。
老爷子身边还放着令仪的作品集,掀开了一页。
好像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没有喊疼,只剩默默看着曾孙女送给他的礼物,用尽力气想将这些胡乱涂鸦深深记在脑海里。
是世界上最可爱的涂鸦呀。
小小的令仪牵着妈妈的手,静静望着床上睡着的太爷爷。
眼前的太爷爷好安静,可是自己怎么眼睛一点一点模糊了呢。
温绛俯身摸摸令仪的头发,轻声道:“去和太爷爷说再见吧。”
令仪点点头,众人主动让开一条道。
她晃晃悠悠走到床边,趴在床上,伸手抱住老爷子的脖子,将小脸埋进他的颈间。
她一只小手轻轻抚拍着老爷子僵硬的肚子,就像在哄他入睡。
“太爷爷……”小孩儿小声嗫嚅着,“我妈妈说过,再见,是再次见到的意思。”
她想起了新生的史蒂芬诺和阿章它们。
“我们会再见面的,对不对。”
床上的老人静静的,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尽管没有得到回应,令仪还是搂紧了老爷子的脖子,轻声道:“那就约定好了哦。”
温绛已经绷不住眼泪,转身投入霍卿章的怀抱,将自己的眼泪埋在他的怀里。
霍卿章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安慰着,低声道:“不要哭,被令仪看到怎么办。”
温绛使劲在他衣襟上擦了擦眼泪,做了个深呼吸,声音嘶哑着:“好,我没哭了。”
霍卿章抱紧怀里人,神情暗淡。
众人都知道老爷子九十岁高龄,生前也因各种并发症活得很痛苦,最后的日子只能靠着呼吸机维持生命,中间抢救过两次,但最后一次终于还是没能救回来。
或许死亡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怀着这种想法,大家表现得很平静。
可当老爷子的遗体被推进火化炉之前,工作人员询问家属要不要再最后看一眼老人时,大家这才恍然大悟,那个陪着他们长大的爸爸,离开了。
火化炉前传来嚎啕大哭的声音,不停喊着“爸爸”。
撕心裂肺。
他们这群老小孩,在很小的时候失去了妈妈,现在也失去了唯一的爸爸。
但这一切,在一些陋习规矩中,外姓的媳妇,包括温绛和令仪以及老爷子的女儿都不能参与,接送骨灰盒的只能是儿子和孙子。
令仪在老宅里等着,小手紧紧攥着妈妈的手。
霍母在一旁看了她许久,抓了一把糖果,俯身递给令仪:“乖宝宝,今天很晚才能吃饭,饿不饿,要不要吃糖。”
这是三年来霍母第一次主动和温绛以及令仪说话。
或许年轻时的遭遇令她对老爷子始终心存芥蒂,但这一切都随着老人的离去烟消云散。
令仪小心翼翼接过糖果,但只捧在手心里,没吃。
霍母摸摸她的头发,柔声问她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口味的糖果。
令仪摇摇头,看向门口:“妈妈说,太爷爷一会儿就回来了,我想和太爷爷一起吃,我等着他。”
霍母红了眼眶,点点头。
一小时后,黑色的车子停在门口,霍家大儿子捧着老爷子的骨灰盒,霍谨辰抱着老爷子的遗像从车里走下来。
两人将骨灰盒和遗像摆在贡台上,后面是沉重的棺椁。
令仪跑过去,将那一小把糖果放在骨灰盒前,望着相框里的黑白照片,小嘴一扬,露出灿烂的笑容:“太爷爷,吃糖。”
霍谨辰一向不喜欢温绛,毕竟温绛曾经威胁过他,自然也不太喜欢他的女儿,特别是老爷子将董事长的职位卸任给霍卿章后,这种厌恶与不甘更是达到极点。
但今天,却实实在在被小朋友纯真的爱意感动。
他俯身轻轻摸了摸令仪的头发,拿起贡台上一颗糖,剥开糖纸递给令仪:“太爷爷说,谢谢我们令仪,你的糖他收到了。”
令仪含着荔枝味的糖果,奇怪,今天的糖糖为什么不甜了呢。
番外五
根据传统葬礼流程,老人逝世后的前三天要为他守灵,之后圆寂、入棺下葬。
而守灵时不能断了香火,要一直为老人烧纸上香。
香火味儿实在呛得厉害,导致小令仪一直咳嗽,涨得小脸通红。
霍卿章说要温绛带着孩子先回家,可令仪却委屈巴巴看着爸爸:“我想留下来陪陪太爷爷不行么?”
大家都知道老爷子生前有多疼爱这个曾孙女,老爷子弥留在人间的灵魂大概也舍不得这个可爱的小女孩。
索性给令仪戴上了小口罩,要她吃饭时才能摘。
老爷子驾鹤归西的消息也吸引了不少记者上门。
他们可不在乎骨灰盒里是谁,他们只想知道老爷子的遗嘱是怎么写的,以及,那个从出生起就受到万人宠爱的小女孩,到底是何真容。
就像那个叫林庆的记者说的,有些记者的良心从他们拿起相机那一刻就丢给狼狗吃掉了。
而这几天,霍家着实忙翻了天。
老爷子家大业大,生前朋友遍布天下,守灵期间大批来自世界各地的客人纷纷赶来上门吊唁。
虽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是言恩、任一宇、薛铭远和夏倾他们也特地上门吊唁。
包括温绛在节目上饶过一次的尤琦也抱着孩子前来,送上唁金。
而云善初作为霍卿章的青梅竹马,两家又是旧识,虽然知道温绛不喜欢他,但还是硬着头皮上门吊唁。
三年中,云善初的老爹也因为心梗离世,但老爹的公司经不起细查,一查,还涉及了财物犯罪,得,查封吧,资产没收吧。
他倒是还念想着海崖,但海崖拿他当病毒一样,唯恐避之不及,亏当时霍母要他放弃海崖时他还犹豫了。
不得已,在国内混不下去的云善初只好奔赴海外,试图在那里重振江山。
但那个国家根本不拿艺人当人看,云善初在那边过得比牲口好不到哪里去,表面风光无限,背地里干着陪酒陪.睡的营生。
就连吊唁金也只能拿出区区一千块。
和其他动辄几万十几万的客人一比,属实是笑话。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温绛的小女儿。
小女孩戴着小鹿图案的口罩,牵着妈妈的手好奇地看着他,露出的大眼睛如水晶般灵动。
吊唁的客人行大礼,老人的子女孙子们也要回礼。
虽然小令仪不需要,但她还是认真跟着爸爸一起对刚行完礼的云善初鞠躬致谢。
尽管温绛很想把女儿弯下的腰掰直,但哪怕对方是云善初,仇恨到他这一代也该结束了。
多一个仇人不如多一个朋友,他希望令仪明白这个道理。
因为客人太多,霍家人几乎都在接待客人,吃饭就没了准点。
早上六点吃了早饭,现在已经下午一点,令仪还没能吃上一顿午餐。
她听到了自己小肚子发出咕噜声,但向来乖巧的她也不会主动吵闹要吃饭,只看着贡台上的贡品甜点,想着,不知道太爷爷愿不愿意分给她一块小桂花糕吃呢。
霍卿章看着小丫头那频频看向贡品的目光,猜到她是饿了,于是起身去厨房拿了一只烤鸡鸡腿递给令仪。
令仪看着其他人都在忙活,自己却举个鸡腿,有点不好意思。
“吃之前也要分给太爷爷一点。”霍卿章道。
令仪点点头,撕下一块鸡腿肉小心翼翼放在遗照前,轻声道:“太爷爷,我们一起吃鸡腿吧。”
遗照里,是老爷子充满爱意的笑脸。
令仪摘了口罩坐在大堂角落,小口小口咬着鸡腿。
她不懂什么是规矩,只知道她和太爷爷都饿了,要吃饭饭。
进进出出的霍家人看到这一幕,不禁蹙起眉头。
在灵堂上啃鸡腿,这小丫头真是无法无天了!孩子爸妈也不管,一点规矩也没有!
何况,来来往往的客人也在看着这没规矩的小丫头呢!
“霍令仪。”霍谨辰的母亲拉起她的手,柳眉紧蹙,“谁让你在这里吃东西了!”
令仪的鸡腿被霍谨辰母亲夺走,她愣了下,小手不安局促地搅在一起。
霍谨辰的母亲赶紧对旁边的客人道歉:“不好意思王董,孩子年纪小不懂事,没规矩,让您见笑了。”
温绛见状赶紧拉起令仪要去里屋:“宝宝,我们进去吃好不好。”
孩子是小,可也是大人们忽略了教她葬礼的规矩,所以不该用“小孩子懂什么”来反驳,做错了事就改正,这也是规矩。
结果前来吊唁的王董看着局促慌张的小孩儿,忽然笑了笑。
他摸摸令仪的头发,对霍谨辰母亲道:
“霍董生前常与我们一起吃饭喝酒,小宝儿出生前他说得最多的是他的公司,小宝儿出生后,饭局上他念叨小宝儿的嘴就没停下来过,就连小宝儿少吃了半碗饭他都要絮叨好久。”
王董望着这位老朋友,渐渐红了眼眶:
“他那么喜欢的小曾孙女,自然是喜欢看着她吃得饱饱的,长得高高的。”
他的声音极轻,透着无尽的温柔,化解了令仪幼小心灵里的不安。
此话一出,在场人均陷入了沉默。
王董环伺一圈,笑道:“这里香火味儿这么重,有几个小孩儿能待得住,能在这里吃东西,小家伙一定是不想离开太爷爷,想陪太爷爷一起吃饭。”
他眯起笑眼,和蔼地看着令仪:“对不对?”
令仪没听懂,但还是配合地点点头。
老爷子生前的重要合作伙伴也对令仪道:“没关系小宝宝,吃吧,你太爷爷喜欢看你吃得饱饱的。”
霍谨辰的母亲脸色黑一阵白一阵,客人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只好把鸡腿还给令仪。
结果令仪却举起鸡腿对她道:“姑奶,你也饿了吧,令仪把鸡腿分给你,这边我没有咬哦。”
霍谨辰的母亲猛然怔住。
自责与愧疚齐齐上涌。
原来在小孩子心里,自己对她生气是因为自己忙了这么久太饿了,看到她有东西吃所以不爽。
而小孩刚被她责骂完,却还是愿意将自己珍贵的鸡腿分给她吃。
霍谨辰的母亲看看客人们,又看看固执举着鸡腿的令仪,良久,缓缓蹲下身子,揽过小令仪揉揉她的头发:
“谢谢宝贝的关心,姑奶刚才看到你有零食而姑奶没有,所以生气了,是姑奶太小心眼了,宝贝是对的,没关系,吃吧,你太爷爷生前最喜欢看你吃东西了。”
令仪将鸡腿送到她嘴边:“姑奶也吃,太爷爷也吃,大家一起吃饱饱。”
看到这一幕,温绛暗暗松了一口气。
如果今天坐在这里吃鸡腿的是自己,保不准要被集体讨伐,哈哈,果然自己和女儿比,手段还是差了一大截。
就像温绛曾经对父母离去时的感受一样,人一旦忙起来没有心情去思考太多,这三天里,他陪着霍卿章一起接待客人、照顾令仪,而令仪也不知道忙了些什么,总之很忙。
一直到第四天,守灵结束。
外面停了几辆车,要将老爷子的骨灰送到墓园下葬。
这一天,所有人都换上了黑色西装,戴上了白色袖章,女士则在胸前佩戴一朵小白花。
温绛给令仪穿上了黑色小西装裙,为她在胸前别上一朵小小的白花。
“令仪,今天,太爷爷要离开了,他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们令仪会认真送太爷爷最后一程对吧?”
令仪缓缓看向大堂里太爷爷的骨灰盒。
很远的地方,是哪里呢。
令仪不知道。
但尽管妈妈说过,太爷爷生前最喜欢看令仪的笑脸,他说过希望令仪做个永远快乐微笑的女孩,可听到妈妈说太爷爷要走了,还是会难过。
就像当时亲手埋葬她的朋友们一样。
要离别,不可能不难过。
家人逝去,感受最真切的时候莫过于看着遗体被推入火化炉、将骨灰盒放进棺椁里,四边镇钉时,那一刻才是真真切切感受到陪伴了无数日夜的亲人真的要离开了。
小小的令仪亲眼看着太爷爷的骨灰盒被霍家大儿子轻轻放入棺椁,老爷子的遗物里有一只很大的画袋,里面全是令仪为他画的作品,包括令仪那一条头发,一并放入棺椁中。
葬礼工作人员抬起棺椁盖盖上,砸入棺材钉,一下一下敲击着。
那一声一声也敲在了她幼小的心灵上。
忙了许久的霍家人在这一刻终于无法控制情绪,围着棺椁大哭着,喊着“爸爸不要走”。
温绛牵着霍卿章的手,眼泪簌簌落下。
霍卿章虽然和霍家人并无半点血缘关系,可整十年的相处,不可能不难过。
他默默站在人群中,望着爷爷的遗像,表情一如既往淡然,却无法克制泪水划过脸际。
葬礼主持人举起双手示意霍家人看过来,他大声道:
“各位,根据当地习俗,送葬队伍顺序是儿子按照辈分站在最前面,长孙负责捧着老人的遗像,儿子之后是次孙们,再之后是女儿,女儿之后是儿媳孙媳,再之后是外孙女们。”
也就是说,需要霍谨辰站在最前面捧着老爷子的遗像,后面是儿子,而令仪和她的堂姐要站在队伍最后。
主持人又道:“以及,女儿孙女们到了老宅路口后送完老人最后一程就要回家,不能跟着去墓园。”
因为在某种陋俗里,认为如果女儿孙女们看着老人下葬的话会坏了这家的风水,不利于后代发展。
特别是大家族,更是将风水视作重中之重。
虽然温绛对这种陋俗很是反感,但为了老人家葬礼顺利完成,只能接受。
而根据规矩,令仪要站在他后面。
送葬的队伍启程,浩浩荡荡,走三步就要停下来行跪拜礼。
小小的令仪什么都不知道,她的视线始终落在队伍最前面的黑车上。
那里面装着她喜欢的太爷爷,她好想知道太爷爷离开后到底要去哪里。
而霍卿章同样反感这些封建陋习。
他站在队伍前面,时不时回头眺望他的老婆孩子,确定他们的安全。
长长的队伍走到老宅前的路口,主持人忽然跳出来对着女儿之后的人疯狂摆手,示意他们先回去。
温绛深深叹了口气,拉起令仪的小手,道:“和太爷爷说再见,我们回去吧。”
令仪愣了许久,渐渐蹙起漂亮的眉。
她对妈妈的话向来是说一不二,从不反驳,但这一次,她不愿意走,小腿牢牢钉在地上:
“妈妈,我们不是要送太爷爷最后一程么?我还没看到太爷爷最后要到哪里去呢,为什么不让我们去呢?”
女儿们听到这句话,泪流不止。
这害人的该死的规矩,谁又愿意遵守呢。
可没人能给出令仪合理解释。
令仪倏然放开温绛的手,迈着她短且不利索的小腿簌簌向前跑去。
“令仪!”温绛喊了声,跟着追过去。
小小的女孩从每个沉默的人身边跑过,向着那个装着太爷爷的黑车跑去。
夏日的风吹散了她的眼泪,将她的声音传达给在场每个人:
“太爷爷!令仪还没和你说再见。”
队伍旁的主持人看到这一幕,立马跳出来一把拦住令仪,大喊着:“回去!谁让你过来的!”
令仪早已泪涟涟,小声儿喊着:“我想送送太爷爷。”
可她太小了,轻而易举被主持人拦住,只能无助地伸出小手,对着队伍前方喊着:“爸爸!”
霍卿章听到女儿的声音,立马回头,看到女儿被主持人无情拦着,而女儿满脸泪水对他伸出了手。
他阔步走过去推开主持人,将令仪抱起来,手指擦拭着她的眼泪:“怎么了?别哭别哭。”
小孩儿委屈坏了,抱着爸爸的脖子抽抽噎噎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霍卿章听懂了,她说她想送太爷爷最后一程,想认真和他说一声再见。
霍家人还没说话,主持人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她一个曾孙女没资格跟着去,会坏了规矩!”
他声音高昂,情绪激动,脸红脖子粗,就好像令仪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但她只是想最后看一眼太爷爷罢了。
霍卿章翕了眼,半晌,睁开眼,视线森寒看向主持人:“让她跟着去。”
“不行!霍先生,这么做会坏了规矩!”说来说去就这一句。
“我女儿不懂什么规矩,她只知道,车里是最疼爱的太爷爷,她还没好好和太爷爷道别,什么是规矩,比亲情还重要?”
这种陋习到底伤害了多少女儿孙女的心。
一句话,问住了主持人。
霍谨辰的父亲和霍卿章的父亲在队伍中回过头,对着霍卿章和令仪招招手,示意他们赶紧跟上来。
不再理会主持人,霍卿章抱着女儿阔步回到自己的位置。
霍谨辰的父亲拍拍令仪的肩膀,轻声道:“既然跟着来了,一会儿要和爷爷好好告别。”
令仪点点头,稚嫩的脸上写满坚定。
众人来到墓园,看着老爷子的骨灰盒埋入土中。
令仪张开小手臂深情地拥抱了石碑。
炎炎夏季,她的头发湿漉漉黏在脸上,小脸红通通。
她轻声道:“太爷爷,记得我们的约定,一定要再次见面哦,不能对小朋友撒谎。”
她不认识字,所以并不知道老爷子墓碑上的座右铭:
【告诉令仪宝贝:如果有来生,还要出生在我们家。】
这是老爷子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时派人刻在墓碑上的。
其他富豪的墓碑上大多镌刻着他们生前的丰功伟绩,唯有霍老爷子,到离开的那一刻,心中依然是他那尚未长大的小曾孙女。
永远爱着她。
今生愿望落空,所以希望有来生,还要牵着她的小手,慢慢陪她走过每个春夏秋冬。
根据霍老爷子的遗嘱,他现持有亚士电子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这些股份平分给所有儿子女儿,另外,他还有一笔遗产,遗产则全部留给他的曾孙女霍令仪,作为她的成长基金。
老宅的地契由孙媳妇温绛继承,家里的古董等物件由外孙女继承。
温绛还是不得不接手他当时没敢要的地契。
不过这些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爷爷在天之灵得以安息,他们一家人也要永远平安幸福。
炎炎夏季,蝉鸣声不止。
潮热侵袭了晋海每一寸土地。
而今天是九月一号,是幼儿园开学的日子。
开学的前一天,温绛和霍卿章失眠了。
他们按照幼儿园老师的要求帮令仪整理好小书包,带着令仪洗了澡睡下,而他们却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眠。
一切不安的源头来自未知。
尽管这家幼儿园里都是富家子弟,但资本和素质并不挂钩,而令仪又是那种很单纯的小孩子,会不会被其他小孩欺负,会不会吃不惯幼儿园的饭菜等等,全是忧虑。
温绛睡不着,坐在阳台上,望着窗外昏黄灯光下树影绰绰,蛐蛐的叫声嘹亮而富有节奏感。
霍卿章端了一杯热牛奶过来,在温绛身边坐下,揽住他,哄着:
“别担心了,小孩子都要经历这一天,这是他们成长的重要历程,做父母的当然要欣然支持不是么。”
霍卿章嘴上这么说着,其实比温绛还担心。
他都不好意思告诉温绛,拿到幼儿园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他心里甚至产生了“这幼儿园非上不可么”,这种想法。
温绛依偎在他怀中,眼中是花浓露影。
“令仪看起来还很激动,刚才收拾书包,她把她的东西拿出来数了好几遍,还一直叮嘱我要我不要有遗漏,否则老师就不让她进幼儿园了……”
温绛说到这里,忍不住笑出了声。
“大概有分离焦虑症的是我吧。”
两人沉默了,不禁回忆起自己第一天上幼儿园的惨烈战况。
霍卿章的母亲和别人家的母亲不太一样,总希望自己的儿子比别人家小孩更优秀,霍卿章舍不得离开爸妈,一直哭,母亲冷冷呵斥他闭嘴。
所以他才会如此宠爱他的女儿,不让她变成第二个自己。
而温绛,据爸妈形容,他第一天入园是哭得最大声的那个,爸妈要离开时,他扒拉着铁门哭喊着“救救我”。
大概明天,他也是家长中哭得最凶的那一个,保不齐还会扒着铁门喊着“救救我女儿”。
担忧了一晚,第二天起床后,小家伙倒是精神矍铄,反倒是温绛和霍卿章,俩人眼底都挂着淡淡青色。
根据老师要求,要在家里给孩子们换上幼儿园的园服。
是墨绿色的夏季制服,女生园服是墨绿上衣配亚麻色短裙,搭一个蓝白格子蝴蝶结;男生的则是上衣加短裤,搭配一条蓝白条纹的领带。
温绛看了眼时间,还有四十分钟。
他给令仪扎了个漂亮的丸子头,裙子底下穿了白色小丝袜。
多美丽的女孩儿啊,这真的是我生出来的么?
我何德何能,呜呜。
孙姨在这家里干了三年,看着令仪从一个只会咿咿呀呀的小婴儿,到今天穿着整洁靓丽的制服,即将迈向人生新征程,感慨又不舍。
她为了令仪上幼儿园,特意自费给她买了只高级保温杯作为礼物。
尽管令仪有好多漂亮水杯,但她喜欢孙姨,也喜欢孙姨的礼物,宝贝地挂在胸前。
老母亲:这世界上有你不喜欢的嘛?!
临出门前,温绛有一箩筐话想说,他总想教给令仪些什么,但真到了这一刻,却又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心情很复杂。
感动也不舍。
小猫咪球球似乎也知道小铲屎官要离开家门去上学了,不舍地绕着她转了N圈。
两口子开着车载着令仪去了幼儿园。
今天是入学第一天,同时也作为家长参观日。
这一路,令仪抱着她心爱的小书包喋喋不休:“妈妈,我在向日葵班,我的老师姓李。”
“妈妈,我们向日葵班的标志是一朵向日葵。”
“妈妈妈妈,李老师有个紫色的眼镜框。”
温绛无奈扶额:这些他当然都知道,当初还是他领着令仪去参观的幼儿园。
小孩儿激动地念叨了一路,到了目的地,远远望去,幼儿园两侧停满豪车,园门口挤满家长孩子,就跟春运大军一样,带上孩子的爷爷奶奶,一家人集体出动。
霍卿章将车子停在路边,先下车打开后车门想把令仪抱下来。
令仪探过身子亲了一口爸爸的脸,小脸圆滚滚像只小苹果:“爸爸,我长大啦,可以自己下车。”
霍卿章怔了怔,停在半空的双手缓缓收了回去。
听到女儿亲口说“长大了”三个字,心里忽然感到一阵空落落。
小孩儿转过身,双手扒着车座,一条腿先下来探探情况,在踏板上来回试探着,随后撅着小屁股小心翼翼下了车。
温绛跟着下了车,打开手持DV,想记录下这伟大的一刻。
尽管他戴着墨镜和棒球帽,可还是有家长认出了他。
“天啊是温绛欸!您的孩子也在这上幼儿园么?我也太幸运了吧!”
温绛压低了棒球帽,对家长点点头,示意他不要声张,保护孩子为重。
结果,就因为这位家长妈妈长得很漂亮,令仪又移不开眼了。
和她还在咿呀学语时一样,和她妈妈一样,颜控一枚。
霍卿章把入园证交给门口接待的老师,老师看了一眼,双眼倏然瞪大。
哇塞!是霍令仪啊!天啊,想不到她成了无数粉丝中第一个有幸见到温绛亲闺女的幸运儿,当一个幼儿园老师太快乐啦!!!
小令仪由爸爸牵着手走进幼儿园,对着老师们露出灿烂笑容:“老师好。”
老师们:又双叒叕想骗我生女儿!
她停在门口,老师在她手背上贴了一朵向日葵的贴纸,代表她是向日葵班。
她迫不及待将贴纸展示给身后跟拍的温绛:“妈妈,看,是向日葵。”
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想把最开心的事第一个分享给妈妈。
被冷落的霍董:。
走到一面大鼓前,老师交给令仪一只鼓槌,要她敲三声鼓。
令仪第一次见到鼓,很新奇。
她试探着敲了一声,发出清脆的一声“咚”。
就像见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小孩儿笑得像向日葵一样,回头看向温绛:“妈妈,老师说这是鼓鼓。”
温绛点点头,示意她继续敲。
令仪默念着“二三”,又敲了两声后,双手将鼓槌还给老师。
老师清清嗓子,笑道:“击鼓三声,祝你从此目明耳聪、茅塞顿开,敲响的每一声都代表孕育着一个崭新的希望。”
“霍令仪小朋友,欢迎你来到这个温暖的大家庭。”
令仪抬起小手啪啪鼓掌,为自己,也为幼儿园。
后面的老师在她眉心贴了一只小圆点,朱砂启智,寓意孩子们能够开启智慧,眼明心亮。
温绛举着DV跟在令仪身后,看着她从需要爸妈牵着还走得跌跌撞撞,到现在迈出的每一步伐都坚定平稳,鼻根忽然酸酸的。
她真的长大了。
到现在还犹记她第一次喊出妈妈时,自己喜极而泣,这个小丫头实在长得太快了。
离别的时候还是到了。
温绛看着小令仪在教室里坐好,放下书包,去老师那里领了贴着自己名字的水杯,放在自己的专属置物格子里。
教室里,要离开父母的小朋友已经迫不及待张嘴开嚎,孩子哭,家长也跟着哭,原本不想哭的也被这气氛感染,抽抽搭搭掉起眼泪。
令仪左看看右瞧瞧,忽然撇起小嘴,双手揉着自己的书包带,抬头看向温绛。
DV镜头中,她大大的眼睛也承载不住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转。
温绛抱过女儿,晃着身子拍打着她的后背:
“爸爸妈妈要走了,你在这里会乖乖的对么。”
令仪那委屈的能拧出水的小声儿在温绛耳边响起:“妈妈不走可以么……”
声音发着颤,但听得出来她在努力克制哭腔。
一句话,把温绛坚守多时的最终防线给击溃了。
他更加用力抱紧自己的女儿,眼泪簌簌落下。
霍卿章赶紧抬手捂住他的眼睛,俯身对令仪道:“没关系,不会分开很久,晚上就能见到了。”
“真的么……”令仪声音有些嘶哑,“那我要是想妈妈怎么办。”
温绛在霍卿章掌心胡乱擦过眼睛,不断自我建树。
必须要坚强,要做女儿的榜样。
他从令仪书包里抽出她的小鹿笔袋,努力摆出笑容:“看,你不是说妈妈长得像小鹿么。”
令仪双手捧过笔袋,沉默许久,用力点点头。
那边老师在催了,霍卿章站起身拉起温绛的手:“走吧。”
温绛咬紧牙关,不敢再回头看,对令仪说了句“晚上见”,便跟着霍卿章匆匆离开。
小小的令仪坐在一片哭声中,视线像黏了胶,跟着爸妈离去的背影,从教室到门口,到窗外的长廊,到再也看不见。
她握紧小鹿笔袋,低下头,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在桌子上汇聚成一小滩。
回到车上,温绛终于可以放声大哭。
以各种姿势,靠在车窗上哭,依偎在霍卿章怀里哭,一边吸鼻子一边哭。
霍卿章看向幼儿园大门,轻叹一声,搂紧温绛:
“你刚才做得很棒,现在,想哭就哭吧。”
温绛抽噎着,挤出不流畅的一句:“她从来没离开我那么长时间,怎么办,才一会儿不见就想她了。”
“她以后总是要离开的,上了小学后不在家的时间更长,她以后还想出国怎么办,如果无法一直陪伴她,就要支持她的所有决定,让她……即便某一天孤身一人时,也坚信自己有坚强的后盾。”
温绛用他红红肿肿的眼睛看向幼儿园大门。
良久,一声轻叹,擦干眼泪。
是啊,爱之深责之切,比起一昧的宠爱,她更需要能在这个社会立足、无所畏惧的底气。
霍卿章笑笑:“好了,我今天不用去公司,刚好令仪也不在,我们好久没过二人世界了,你想去哪里玩玩么?”
温绛瞥了他一眼:“没良心,你都一点不担心闺女。”
下一秒:“听说家门口的商场里开了一家甜品店……”
说完,还不忘叮嘱霍卿章:“不能告诉令仪我今天吃甜点了哦,不然她又要用那种小表情看着我,我可受不了,要好好保护她的牙齿。”
霍卿章:“你不说我也不会说。”
就像霍卿章所言,自打令仪出生后,他们有快三年没过过二人世界了,但要问后不后悔,那肯定是不后悔的。
这个小丫头提供给他们的情绪价值,是任何人都无可比拟的。
有了令仪的这三年过得很匆忙,总是来去匆匆,突然闲下来,温绛这才意识到,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整整四年。
本以为穿书是一场浩劫,可现在才发现,是恩赐。
艾澜的恩赐。
不知道那个世界的艾澜现在又怎么样了,大概,他也拥有自己的家庭了吧。
毕竟没有人会站在原地一直等。
还是衷心希望他能够幸福,最好比自己要更幸福。
幼儿园规定的放学时间是下午五点,可四点钟,温绛就迫不及待丢下他们看了一半的电影来到幼儿园等候放学。
霍卿章笑他太心急,还有一个小时,结果到了目的地才发现,他们竟还是来得晚的。
家长们守在幼儿园门口频频看时间,个个伸长脖子望眼欲穿。
温绛坐在车上焦急等待,时间每过一分钟,他的心就要提起一点儿。
五点整,两位老师匆匆来到大门口。
温绛接收到信号,一秒下车,随着家长大军奔赴幼儿园门口。
孩子们背着小书包从教室里走出来,在老师的带领下按照班级站成几列。
家长们恨不得穿过大门赶紧把宝贝蛋子拥入怀中,但老师不依,拿着花名册道:“念到名字的小朋友和家长上前,注意秩序不能乱哦。”
温绛在一堆小孩里挨个找寻。
也不用挨个找,他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宝贝女儿。
不是亲妈眼,令仪就是格外出挑,而且因为遗传了霍卿章的身高,按照高矮个排她都要站在队伍最后的位置。
令仪站在一堆孩子里,双手捧着孙姨送给她的保温杯,也不乱看,十分规矩站在那里等待老师叫名。
“嗯,然后是,霍令仪宝宝,请家长到门口来接。”
温绛两三步冲到门口,搓着手,目光黏在他闺女身上,扯都扯不下来。
令仪远远看到了妈妈,开心地喊了声“妈妈”,疾奔而来!
温绛总以为令仪长大了,可这么看着,还是小小一只,小兔子一样。
可爱小子弹撞入温绛怀中,双手紧紧抱着妈妈的腰:“妈妈我好想你哦!”
老师在一边笑得满脸慈爱,摸摸令仪的头发:“令仪今天可乖了,除了家长走那会儿掉了几滴眼泪,其他时间都很坚强。”
其实温绛以前不喜欢家长缠着老师问东问西,他爸爸就是老师,他当然见过家长们的恐怖之处,但今天——
“李老师,令仪今天吃饭有没有挑食?去卫生间会脱裤子么?”
老师竖起大拇指:“令仪小宝宝十分让人省心,爸爸妈妈教得也好,她还会给其他小朋友系鞋带呢,午餐里有胡萝卜,看她好像兴致缺缺,但最后也全吃完了。”
被老师夸奖了,令仪骄傲地挺起小胸脯。
接了令仪上了车,她一向“兴致缺缺”的爸爸也成了她重点亲吻对象。
她抱着霍卿章吧唧几个大吻:“爸爸,令仪也想你了。”
霍卿章觉得这个“也”字,怎么听都像是顺带想一想。
这一路上,令仪话可太多了。
“妈妈,今天李老师教我们画画惹,画了小兔叽。”
“还有还有,我们还玩了游戏,我旁边的小朋友叫于瀚恩……”
“还有还有,中午吃了排骨、胡萝卜、鱼……”她掰着小手指清点着。
“在幼儿园开心么?”温绛问道。
令仪用力点头:“有好多小朋友和我一起玩呢。”
“那明天再去幼儿园,还会哭么。”
本以为小孩儿会说“不会”,但她犹豫了:“我想一想……”
小脑瓜中浮现了一架天平,左边是十几个小朋友和温柔的李老师,右边是可爱的妈妈和高大的爸爸。
天平还是倾斜到了右边。
她确定了:“会哭,因为我好想好想妈妈哦……”
令仪趴进温绛怀里,揪着妈妈的手放到她背上,意思是温绛赶紧拍拍她哄哄她。
这个答案,让温绛哭笑不得。
但又的确如此,小孩子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完全适应离开家的生活。
但也正因如此,她才更能体会到爸爸妈妈的重要,更爱自己的爸妈。
这就是离别的意义,对吧。
番外六
自打令仪开始读幼儿园以来,温绛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去专注自己的事业。
网上现在对令仪的呼声很高,这个出生后就一直被爸爸妈妈保护得很好的小姑娘,大家都想一睹芳容。
但温绛不同意,他很清楚,像令仪这种家庭的小朋友,很容易就被不法分子盯上。
已经有很多无良记者打听到温绛现在住的房子,三五不时就在小区附近蹲点,好在是这里安保系统完善,但再强悍的安保系统也挡不住人心。
于是在某一天,温绛和霍卿章决定搬家,去到了比较偏离市中心的别墅住,好在也没什么东西需要搬,只让令仪收拾了她心爱的玩具,悄悄撤离。
而且这边别墅有一处三百平米的大庭院,非常适合小朋友在这里跑跑跳跳。
但碍不住粉丝网友的热情,温绛上了一档采访节目,想把小丫头的点点滴滴分享给大家。
采访以直播的形式进行,粉丝网友还没等直播间开启便早早等在这里,他们可太想看一眼小令仪的真容啦。
但当他们发现只有温绛一个人出现后,失落是有的,但转念一想,能见到温绛本人本就是上天莫大的恩赐了,哪里还敢要求那么多。
【绛宝真的好久没见了T_T天啊,你再不出现我感觉人生都没啥盼头了。】
【绛绛有了孩子后和以前明显不一样了,锋芒都收敛了,像个贤妻哈哈。】
【真的哎,他都不戴他可爱的小耳钉了。】
【大概是怕不小心伤到小朋友吧,呜呜呜,好妈妈。】
大家总觉得温绛和以前不一样了,可仔细看看,他还是以前的模样,岁月好像刻意避开了他,未曾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算算,他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即将步入中年行列,可优越的皮肤状态和轻松怡然的表情,令他看起来永远是花儿一样的十八岁。
主持人见到温绛也是格外热情。
她准备了几个问题,是她在评论区截选的点赞量最高的几个问题。
“温老师,首先非常感谢您做客我们演播室,真的好久不见了,粉丝也一定非常想念您,所以节目组准备了几个问题,希望能让粉丝们对您的生活了解更多一些。”
温绛点点头,对着镜头拍拍手,像是在欢迎直播间的粉丝们。
“首先第一个问题,是点赞量最高的问题,也是大家非常关注的问题,您能和我们分享一下女儿平日生活里的幸福小事么?”
问题一出,温绛脑海中冒出无数关于令仪的画面,挤得满满当当,真要他说他能说三天三夜不停。
但他选了几个印象最深刻的画面:
“因为我女儿是那种非常感性又细腻的性格,对待所有物品都很长情,一般情况下,小朋友一岁半左右就断奶了,可我女儿一直到两岁零七个月时还经常叨着奶嘴,每次我们拿走她的奶嘴,她就会可怜兮兮地看着我们,但不会主动要我们还给她,就只会这样看着我,一直到我妥协。”
观众们发现,以前的温绛在接受采访时,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表情,从容自得,声音平稳。
可今天讲到女儿时,脸上的笑就绷不住了,好像陪了小朋友太久,声音也有点夹夹的,起伏不定。
更想见见他的小闺女了。
主持人一脸姨母笑:“因为大家都没见过您女儿,您能大体和我们形容一下她的长相么。”
温绛想了想,本不想说,但考虑到粉丝的期盼,还是尽量用抽象词汇表达:
“脸蛋圆圆的。”
说着,他还用手指组成了一个圈,好像在对大家说“看我女儿的脸有这么圆”。
“随我,是个自来卷,眼睛也像我,圆圆的,但是身高身材方面比较像她爸爸,所以感觉比同龄小朋友会高一点点。”
主持人瞪大双眼:“说到身高,如果小姑娘以后能像爸爸那样拥有优越身高,会不会考虑让她继承温老师衣钵也进入娱乐圈呢,做模特之类的。”
温绛想了想,摇摇头:“但我还是希望她将来能从事她喜欢的职业,目前看来,她很喜欢涂涂画画,如果做个小画家,感觉也挺不错的。”
“那温老师有特意送她去学习一些兴趣课程么,据我所知,很多小朋友在两岁半左右时就开始接受一些智力开发或者培养美感的课程,如果她喜欢画画,您有没有考虑过送她去画画班呢。”
温绛还是摇头:“我会考虑很多,高强度的课程会不会导致她失去兴趣,以及一些课程的约束会不会打击她的想象力等等,所以更希望她在这个年纪能尽量做一些她喜欢的事吧。”
主持人挑了挑眉,跟着点点头:“的确是,现在这个年龄的孩子就是玩的年纪,需要通过五感去认识这个世界。”
【多接地气啊[捂脸笑哭],其他土豪家的小孩现在已经开始学编程课了,再不济也得学学乐高啥的,你很难想象这是国内第一财团家的女儿。】
【嗐,说句大实话,像温绛的女儿,她就是玩一辈子也不要紧,人家家里缺那几个钱么?下下辈子都花不完的,咱们不用替人家操心。】
【虽然但是,好羡慕[大哭]】
【没啥可羡慕的,亚士电子的创始人也是吃了不少苦才有今天,后代跟着享福也是应得的。】
“那么下一个问题也是粉丝们非常好奇的。在家里一般是爸爸带孩子更多呢还是妈妈。”主持人继续问道。
温绛想了想:“严格来讲还是我带孩子更多,因为孩儿她爸手下还有大几万人要养,但他下班回来也不会找个沙发一躺玩手机,也会陪女儿玩游戏。”
“女儿还在襁褓时,经常半夜醒来找爸妈,霍董担心我产后焦虑睡不好,就会带孩子去别的房间,换纸尿裤、喂奶,基本都是他在做。家里还请了月嫂,所以那段时间我还算轻松吧。”
【霍卿章也算是办了点人事,勉强夸夸他吧。】
【看看我旁边那位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的……想打人。】
主持人好奇:“那这样的话,孩子会和爸爸更亲一点么。”
温绛听到这个问题,倏然低头轻笑。
笑完了,道:“其实我女儿是个颜控来着,而且我发现她喜欢的长相是那种浓颜型。”
主持人哈哈大笑,瞬间明白了温绛的潜台词:“所以小家伙是更喜欢妈妈对么。”
温绛点点头,还是笑:“不过我不太赞同那些拉着孩子问喜欢爸爸还是妈妈的行为,爸爸妈妈都是他们成长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且两种身份都存在局限性,所以,互补的教育才是完整的家庭不是么。”
“的确是,我做育儿节目这么多年,其实有发现,如果爸妈其中任何一方缺失了孩子的成长,都可能导致孩子长大后不自信、性格缺失等等。”主持人赞同道,“妈妈给予感性,爸爸给予理性,才会最大程度塑造孩子完整的人格。”
主持人自我分析着,目光不自觉看向温绛。
父母任何一方都没有参与他的成长,所以他今天才想尽可能将自己失去的弥补在女儿身上。
成年后养的第一个孩子,其实都是自己。
在温绛逐字宣明中,虽然大家还是没能见到他们日思夜想的令仪,但这个宝宝的美好形象早已于脑海中清晰明了。
他们知道了,这个神秘的小姑娘拥有圆圆的脸蛋、卷卷的头发,她很乖,从来不吵闹,但也有自己的小心机,会对着爸爸妈妈撒娇装可怜。
但同时她也是个非常善良的小宝贝,会因为看到战争下的满目疮痍而泪流满面,也会把自己最喜欢的绘本送给因战争失去家园的小哥哥。
她爱自己的家人,虽然自己尚且幼小,但也深知她应该去保护比她更弱小的人,还会给她每只玩具赋予姓名,无比珍视着她每一位朋友。
最后,温绛又给大家展示了令仪的画作,虽然和好看完全不沾边,但还是得到了大家一致夸夸。
讲了半天女儿,节目结束后,温绛感觉自己现在真是度秒如年,好想看看还在幼儿园的小家伙。
和霍卿章打了招呼,温绛自己开车去了幼儿园接令仪放学。
像往常一样,她站在一排小朋友中间,捧着孙姨送她的保温杯,极有礼貌的和老师挥手说明天见。
一见到温绛,她迫不及待向温绛展示她手背上的向日葵贴纸:
“妈妈,今天李老师夸我棒棒,还奖励我向日葵惹。”
温绛拉过她的小手亲亲:“宝宝真棒!那今天有没有哭呢。”
令仪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小嘴:“哭啦……中午睡觉觉的时候,李老师给我们讲了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
说完,她张开手臂抱住温绛,在他怀里仰起小脸:“那个时候我可太想妈妈惹。”
她又赶忙解释:“但是我只哭了这么一小点时间哦。”
她举起小手,食指和大拇指捏在一起。
温绛笑笑。今天不过是她入学第五天,会想念妈妈太正常了。
但听李老师说,她已经能做到在其他小朋友嚎啕大哭想找妈妈时,她会抱着他们摸摸头发像个小大人一样告诉他们,晚上回家就能见到爸爸妈妈了。
令仪也非常喜欢她的李老师,每每提起幼儿园时,三句话不离李老师。
什么李老师家里也有一只白色小猫咪,李老师今天戴了什么样的发卡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温绛:坏了,要警惕李老师陷阱。
到了家,刚放下书包,令仪忽然扯扯温绛的衣摆,神秘兮兮笑着,要妈妈跟她来。
接着,温绛就见她从书包里掏出什么,捂在手里,凑到温绛面前,一歪头,笑得阳光灿烂:
“妈妈,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稚嫩短小的手指缓缓张开,掌心静静躺了一枚小小的石头。
石头周围是神奇的波浪形。
温绛故作惊喜接过小石头:“哇!好漂亮的小石头,令仪从哪里捡到的?”
令仪看到妈妈这么喜欢她的礼物,小手一把抱住妈妈往他怀里拱了拱:“是在滑梯旁边捡到的,令仪觉得它长得好像妈妈哦。”
说着,她伸出小手捻了捻温绛的卷发。
虽然只是普通的小石头,但温绛也学着令仪准备了只漂亮的木头盒子,将小石子放在里面。
女儿送给他的东西,都是世界上最珍贵的礼物。
而第二天,温绛和霍卿章没时间接孩子,是家里司机接回来的。
令仪一到家就举着一片形状特殊的梧桐叶,扑进温绛怀里:“妈妈,今天令仪又给你准备了小礼物哦。”
好好好,温绛把树叶夹在书里,想做成标本书签。
第三天,令仪带回来一条火腿肠的包装袋。
她指着包装袋上的代言女星,说:“这个阿姨长得和妈妈好像,所以今天的礼物是这个。”
温绛捏着一条火腿肠包装袋,哭笑不得。
第四天,令仪带回来一枚缺了别针的胸针,不知被多少人踩过,已经严重变形。
这是她今天送给温绛的礼物。
虽然在外人看来,这些东西的最终归宿都是垃圾桶,但温绛还是珍视地收藏进他的宝物盒,并给每样小礼物做了标签,写明收到的时间以及令仪捡到它们的地点。
一如既往,从第一枚小石子开始,温绛每天都会收到令仪送来的礼物。
他终于忍不住好奇,给李老师发了消息说明这一情况。
李老师很快回了消息:【[偷笑]之前教小朋友们学习画猫咪时,给他们讲了猫咪的习性,说猫咪是懂得报恩的动物,会捡一些老鼠或食物送给主人们,令仪宝宝就记住了,每天自由活动时就会在园区内找一些好看的小玩意儿,说要送给妈妈,感谢妈妈的陪伴。】
温绛的心暖呼呼的。
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女儿为了找寻送给他的礼物,翻越整间幼儿园都场景。
呜呜,我的宝贝,你真的好可爱鸭!
令仪有时也会给霍卿章带回来礼物。
比如司机接她放学后,她在家前面的垃圾回收区发现了一副破旧的尼龙手套。
她就举着漏风的尼龙手套,笑吟吟呈上给霍卿章:“爸爸,李老师说天会慢慢变冷,令仪送你手套,你冷的时候就戴着它叭。”
霍卿章拎着脏兮兮的尼龙手套,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求助地看向温绛,就见温绛在朝他使眼色,好似在说“你敢丢掉让女儿伤心你试试”。
一直到令仪亲眼看到爸爸戴上这副手套,她才放心的去吃晚饭。
小孩子想表达对父母的爱,做父母的自然不能打击她的心意,虽然她捡回来的多是垃圾,但夫妻俩每次都会表现出开心模样,这样给予令仪正向反馈。
但……
温绛刚到家门口,就见司机在门口来回乱转,像热锅上的蚂蚁。
见到温绛,司机欲言又止:“温先生,令仪她……”
见他这副模样,温绛吓了一跳,心里咯噔一下,害怕令仪是出了什么意外,几乎是夺门而入——
下一秒。
温绛:???
他知道令仪有捡东西回来送给爸妈的习惯,但是……
你也不能捡回来个小孩啊!!!
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幕:
一个留着短寸、穿着脏兮兮T恤衫的小男孩坐在客厅里,和温绛大眼瞪小眼。
旁边的令仪抱来一堆她喜欢的发饰,正试图往小男孩头发上夹。
再旁边,是已经完全石化掉的孙姨。
“温先生你可算回来了,令仪她不知道从哪里捡了个……”孙姨一个滑步扑过来,拉着温绛瑟瑟发抖。
令仪见到温绛回来,迫不及待前来邀功:
“妈妈!今天令仪捡了个小朋友送给你,这样你就有两个小宝宝惹!”
温绛:……
这种情况,该如何表达惊喜呢。
瞒着人家父母把孩子带回来,人家父母估计现在都要急死了。
今天实在是不想表扬她,想揍她!
温绛当然不可能真揍她,她只是想送给爸妈礼物,她有什么错。
于是温绛努力做了个深呼吸,冷静,要冷静。
他向前一步,那个小男孩满眼胆怯地向后退了一步。
温绛这才发现,小男孩脚上穿了双磨损到看不出颜色的运动鞋,在光洁干净的地板上留下一串串泥脚印。
温绛:T_T
他缓缓蹲下身子,尽量与男孩保持平视:“小朋友,令仪是从哪里把你捡回来的呢。”
小男孩嘴唇蠕动了下,接着慢慢看向令仪。
令仪主动回答:“从家前面的垃圾箱那捡来的,他在捡垃圾吃,脏脏,妈妈,你一定也很喜欢小朋友吧,这样你就有两个惹。”
令仪的表述能力有限,温绛也只能听明白这个小孩在捡垃圾吃。
跟进来的司机凑到温绛耳边小声道:
“我当时在车库停车,让小姐先回家,结果一出车库就看到她领着这小孩往屋里进,我让她不要随便带陌生人回家,她还振振有词,说这是送给妈妈的礼物。”
温绛蹙起眉头,压低声音:“这小孩什么来头。”
司机摇摇头:“看这架势,有可能是流浪小孩。”
温绛觉得不可能,就算没有父母,现在都有福利机构负责,退一万步讲,社区也会出面。
但看这小孩浑身脏兮兮的,也确实不像有父母照顾的样子。
问令仪是问不出什么了,温绛只好将目标转向小男孩,摆出温柔友善的笑容: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小男孩缩了缩脖子,发出细若蚊吟的一声:
“小灿……五岁了……”
“大名呢。”温绛追问。
小男孩低下头,目光闪躲着,良久,道:“忘记了。”
连自己大名都不知道,这孩子该不会智力有问题吧。
温绛摆出笑容:“好的,小灿,欢迎你来我家玩,但是现在很晚了,你爸爸妈妈找不到你会着急的,你家住哪里,哥哥送你回去。”
小灿头埋得更低,等了许久,温绛也没等到答案。
温绛无奈,算了,先领他去社区负责人那边问问情况。
他拉起男孩的小手:“那哥哥去找个知道你家庭住址的人问问,然后送你回家好不好。”
男孩一声不吭,任由温绛拉着他往外走。
小令仪急了,噔噔跟着追过来,仰起小脸,大眼睛眨啊眨:“妈妈,你不喜欢令仪送你的礼物么。”
温绛尬住:“不是的……”
事实证明,道德绑架固然可耻,但有用!
令仪牵起男孩脏兮兮的小手,委屈巴巴:“那妈妈为什么要把他丢掉呢……”
温绛:……
黄豆流汗.jpg
就在温绛进退维谷之际,伟大爸爸霍卿章从天而降。
他看到小男孩后和温绛一样愣了下,了解了事情经过后,拍了张小男孩的照片传到社区负责人那边询问情况,社区负责人马上上门道歉。
“这个孩子叫白灿,五岁多一点,家庭情况很复杂,妈妈是做陪酒的,父亲不详,反正当时登记时就没有父亲。”负责人看着小孩子,惋惜的啧啧两声。
“但是他妈妈,你们是没见过,每次都喝得烂醉如泥,经常不着家,把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扔在家里,家里又一点吃的东西也没有,我们想出面处理,结果他妈妈就像疯了一样,说谁敢带走他的孩子他就割腕自杀,还往社区大门泼鸡血,我们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警察来了都没招,哎……”
温绛和霍卿章看了眼不远处的小男孩,令仪正把自己的漂亮发饰往男孩头上别,就像在打扮一只布娃娃。
“现在能联系上他母亲么。”霍卿章问。
负责人摇摇头:“小灿前天就开始捡垃圾吃了,我们给他妈打了无数个电话,不接,肯定是又不知道醉晕在哪里了。”
霍卿章沉思片刻,低声征求温绛的意见:“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温绛望着沉默的小男孩任由令仪在他头上胡乱作,这一刻,他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刚到舅舅家时,舅舅一家好歹还能给他一口剩饭,可时间长了本性就暴露了,不仅不给饭吃,就连他洗个澡,舅舅都要冲进来关掉花洒把他往外推,嫌他用水多浪费钱。
那时的自己也是这样,只能穿着弟弟淘汰下来的旧衣服,脏兮兮的也不允许他洗。
每天在学校里,他都会被同学嘲笑是乞丐。
温绛眸子闪了闪,慢慢垂下头:“就……先让他在这住着吧,等他妈妈找来再说。”
霍卿章知道他想起了些许不堪的曾经,揽过他肩膀轻轻揉了揉:“好,都听你的。”
你不再是没有家的小孩了,你可以尽情表达你的想法,而我都会照单全收。
和负责人协调过,负责人也表示只能暂时这样决定,他们会先尝试着找找男孩的妈妈,如果实在找不到再想办法联系福利机构。
就这样,夫妻二人再一次欣然接受了令仪捡回家的“小礼物”。
孙姨知道后,很是心疼这个小男孩,主动询问小灿晚上想吃什么。
可小灿哪里知道自己想吃什么,他能吃饱饭能活下来都该谢天谢地了。
温绛想先带小灿洗澡,他即便隔很远都能闻到小灿身上的酸臭味,现在又是夏天,不知道孩子多久没洗过澡了。
但家里没有男孩子穿的衣服,霍卿章说出去给他买几身,令仪就扒拉出她的小鹿T恤衫和小短裤,兴冲冲道:“给小灿哥哥穿我的衣服吧。”
小灿赤着脚站在华丽的浴室里,浑身紧缩着,深深低着头。
温绛让他脱衣服,他也迟迟未动,温绛只好道:“哥哥帮你洗澡,你身上也会舒服些,哥哥给你脱衣服好不好?”
小灿抿着嘴,许久才轻轻点了下头。
温绛尽量温柔帮他脱去T恤衫,看到他的身体后,眼泪忽然一下子掉下来了。
天啊,这个孩子,浑身瘦得皮包骨不说,后背、肚子、大腿上布满青紫交叠的痕迹,明显看得出有掐的,有拿硬物打的。
还有刚结痂的伤口,在炎炎夏季混着汗水和脏衣服黏在一起,撕开衣服,连着结痂一起被扯下,伤口开始渗血。
温绛稳了稳情绪,轻轻抚摸着小灿的后背,缓解他的不安,轻声问道:
“你身上的伤是谁打的?”
小灿沉默了许久许久,才从他口中听到细若蚊吟的一声:
“妈妈……”
温绛不敢相信,从负责人口中得知小灿的妈妈也是男人,一个大男人要是下了狠手,孩子该多疼啊……
温绛握着他细瘦的手腕,心疼地摩挲着。
他比令仪大两岁,而令仪本身也不是什么胖娃娃,但握住他手腕才发现,他竟然比令仪的手腕还细,骨头清晰凸出。
温绛给孩子洗澡时,他不哭不闹,即便被沐浴乳刺激了伤口,也只是倒吸一口凉气。
给孩子洗完澡后为他涂了药膏,换上令仪的小睡衣,穿着有点小,手腕脚踝露出长长一截。
但令仪的睡衣是纯棉的,能尽量减少衣料与伤口摩擦。
洗干净后,温绛这才看清楚他的长相。
虽然是单眼皮,但眼睛圆而大,透出与这个年龄不符的成熟。
孙姨端上热腾腾的晚饭,热情招呼着:“令仪,快来陪你小灿哥哥吃饭饭啦。”
令仪牵着小灿的手,蹦蹦跳跳来到餐桌前。
大人们生怕孩子怕生,便叮嘱令仪要尽可能多照顾小哥哥吃饭,令仪乐意至极,帮小灿摆好碗筷,刚学会拿筷子的她只能生硬地握住筷子最低端,颤颤巍巍给小灿夹了满满一碗肉。
而小灿似乎从来没吃过一顿饱饭,饿坏了,狼吞虎咽,但也不会主动去夹菜,只是别人给他夹什么他就吃什么。
整顿晚饭,小灿一句话也没说。
晚上八点。
以往这个时候,令仪都会揉着困顿的双眼过来找妈妈睡觉,但今天她却格外精神。
她拉着小灿来到她的房间,热情的给小灿介绍她的好朋友们。
“这只小兔子叫阿章,这个小鹿叫小绛,这个是小火车史蒂芬诺,还有龟龟旺仔……”
令仪把玩具摆在小灿手边,拍拍手:“从现在开始,它们也是小灿哥哥的朋友惹。”
小灿沉默地望着这些玩具,这是他生命中从未出现过的美好画面。
他只有一个玩具,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一只少了眼睛的会唱歌的小猴子。
见小灿一副淡然模样,令仪有点委屈地撇了撇嘴,以为是哥哥不喜欢这些朋友。
她想了想,颠颠跑到桌子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掏出一只小盒子。
她对着小灿打开盒子,道:“这个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是妈妈送给我的。”
小灿缓缓抬眼。
盒子里躺着一枚黄金龙,龙身上刻着2024.4.27,是令仪的出生日期。
这个黄金龙吊坠是温绛在令仪一岁生日送她的礼物,虽然他们家不缺这些金贵玩意儿,但令仪格外珍视。
因为是妈妈送的!
小灿手指动了动,似乎想接过来看个究竟。
但最后他还是没动。
见小灿还是意兴阑珊,令仪只能将原因归咎于是小灿困了,想睡觉了。
这时,温绛敲门进来:“令仪,睡觉吧?你明天还要去幼儿园,小灿哥哥也要睡觉了。”
令仪立马听话地爬上床,趴在床上伸出小手拉住小灿的手:“小灿哥哥,你也上来我们一起睡觉觉吧。”
温绛怔了怔。
他固然可怜这个小男孩,也知道他们这个年纪什么也不懂纯洁的很,但还是会介意他和令仪同床共枕。
“不可以哦,令仪睡觉时会频繁翻身,这样会吵得哥哥睡不好。”温绛拉起小灿,尽量不去伤害孩子的自尊心。
至于令仪的自尊心……暂且放一放好了。
令仪挠挠小脸,撅起小嘴:“好吧……我不能打扰哥哥睡觉觉,那,哥哥晚安。”
温绛叹了口气。
他这个闺女啊,妥妥一傻白甜。
温绛带着小灿来到隔壁空房间,帮他铺好床,还准备了热牛奶放在床头,最后为他留了一盏小夜灯:
“小灿,我就在隔壁房间,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去找我。”
他摸摸孩子短短的头发:“晚安哦,做个好梦。”
温绛离开,轻轻关上房门。
小灿一动不动躺在床上。
他缓缓做了个深呼吸,嗅着薄毯上好闻的阳光的味道,身下是柔软干净的大床。
没有曾经那股潮湿的霉味,没有脏黄到看不出颜色的床褥,也没有妈妈撕心裂肺叫声和下一秒侵袭来的巴掌。
可为什么,还是睡不着呢。
小灿抬起眼看向面前的墙壁。
隔壁,睡着那个把他捡回家的小女孩。
尽管她的司机和保姆都告诉她不能带陌生人回家,但她那写满坚定的眼睛,是他长这么大见过的最美的眼睛。
小灿慢慢翕了眼。
晚安,令仪。
翌日。
令仪和小灿一起吃完早餐就要去幼儿园啦。
她依依不舍和小灿道别:
“哥哥,我要去幼儿园啦,等回来后我会给你介绍我最喜欢的李老师,你要等我回来哦。”
小灿沉默地站在玄关处,眼睛眨了眨,鼻间发出轻不可闻的一声“嗯”。
而温绛和霍卿章今天也都要出门,家里就只剩小灿和孙姨。
临走前,温绛千叮咛万嘱咐,要孙姨务必看好小灿,不能让孩子乱跑,因为他妈妈不知何时会找上门,要是见不到孩子,保不齐又得发疯。
孙姨嘴上应着,可临近令仪放学时,她得马上准备孩子的晚餐,看了眼还在客厅写写画画的小男孩,说了句“小灿就在这画画哦”,便转身进了厨房忙活自己的事。
小灿在纸上漫不经心画着奇奇怪怪的图案。
良久,他抬眼悄悄打量着厨房的位置。
接着,他放下画笔跑到玄关,穿上自己那双旧旧的不合脚的运动鞋,打开门夺门而出。
跑离了别墅,沿着街道一直跑一直跑。
温绛最近在参与新电影的拍摄,经常忙到八九点。
但今天是周五,周末令仪不上幼儿园,今天会回来很早。
他为了能多陪女儿一会儿,提前结束了今日拍摄。
坐在保姆车上,严经纪人还在他耳边喋喋不休,他却没什么心情,也没听进去几个字。
只是觉得有些累,便靠在车窗上疲惫地望着渐渐远去的街景。
快要到十一长假了,考虑着利用这个小长假带令仪出去玩玩,去哪里呢,斐济?罗马?还是像上次一样,将选择权交给上天。
可是就霍卿章那手机,万一飞镖扎在刚果盆地怎么办?
从非洲走一遭回来,真怕他的小闺女晒成小煤球。
想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温绛嘴角不禁浮现淡淡笑意。
只要是和家人在一起,去哪里都是快乐的。
如果,十一期间还是没能联系上小灿的妈妈,那要不要带他一起出去呢。
可是自己没有权力给孩子办签证,这又是个麻烦事。
想着小灿,温绛觉得自己好像出现幻觉了。
他倏然坐直身子,看着路边珠宝店门口一个被大人拉住的小男孩。
是……小灿?
刚好这时,红灯亮起,车子停下。
温绛打开车窗探出去仔细打量着。
那男孩确实是小灿。
奇怪,是孙姨把他带出来了么。
“小小年纪就学会偷东西了?!你父母电话多少!”这时,温绛听到拉着他的男子发出恶声恶气一声。
偷东西?!
温绛瞬时瞪大双眼。
“开一下锁,我要下车。”温绛急切对司机道。
番外七
“说话!装哑巴呢?你父母电话多少!”
温绛赶到两人身边时,就听见男人对小灿说了这么一句。
而被男人拽住衣领的小灿一言不发,只低着头,手里还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他身上还穿着令仪那短了一截的睡衣,脚上蹬了那双他来时穿的破旧运动鞋。
“不好意思。”温绛轻轻推开男人的手,将小灿揽过来,“这是我认识的孩子,请问发生什么事了么?”
男人骂骂咧咧:“这小孩趁我们不注意溜进来偷了珠宝胸针,你认识他父母么?赶紧打电话叫过来好好教育教育!”
男人话说一半,猛然怔住:“温?温老师?”
他认出了温绛。
而这家珠宝店也恰好是温绛代言的兰绮珠宝其中一间分店。
眼见着两人的吵嚷声吸引了路人注意,温绛压低棒球帽,小声道:“抱歉,我现在也联系不上他的父母,我现在是他的临时监护人,如果他拿了贵店的东西我代他和您说声对不起,先进去说吧。”
男人点头哈腰把温绛迎进了珠宝店,喊了柜姐端来茶果招待他们家这位金贵的代言人。
温绛看了眼手表,发觉已经五点半,令仪也差不多要到家,索性长话短说:
“我想先通过监控确认一下这其中是否存在误会,如果确实是这孩子做错了事,您出具一下物品价格单,我照价赔偿。”
男人赶紧道:“嗐,既然是温老师认识的人那再大的事儿也不是事儿了,秋季新品珠宝我还没来得及派人送到府上,这枚胸针就当是我对温老师回归娱乐圈送上的小小贺礼,咱们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温绛却执意道:“谢谢您的好意,但我还是希望能看看监控了解一下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不能冤枉孩子,也不能冤枉了贵店,大家都是出来打工的,也都不容易。”
眼见温绛铁了心,男人无奈,只好叫柜姐把监控录像拿过来。
温绛仔细看过监控,发现确实是小灿趁着其他柜姐给客人介绍珠宝时偷溜进柜台,他人长得小,很难注意到。
小灿又在柜台底下蹲了许久,像是在犹豫什么,最后才拿了一枚胸针快速朝门口跑去。
结果十几分钟后,负责人清点柜台才发现少了东西,一看监控,赶紧追出去,最后从珠宝店后面的工地上找到了小灿,提着他的衣领给拽了回来。
了解了事情前因后果,温绛内心很复杂。
一个人穷没关系,但一定要有骨气。
但他转念一想,如果小灿真是这种有小偷小摸恶习的孩子,面对令仪那么多金银财宝,为什么却没打它们的主意?
比起他怎么做的这件事,温绛更想知道他为什么做这件事。
他缓缓看向身边的小灿,孩子自始至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小小的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枚被盗的胸针。
温绛沉吟片刻,对男人道:“胸针多少钱,我赔给您,关于孩子,我回去后会好好问问他的行事动机。”
“真不用!温老师跟我还客气啥!”
“多少钱,刷卡。”
男人:……
温绛刷了卡,发现这胸针着实不便宜。
他又拉着小灿和负责人鞠躬道歉,尽管小灿全程沉默,只有温绛再一个劲儿说对不起。
本来还惦记女儿的温绛这会儿却不急着回家了。
他领着小灿漫步在夕阳西下的小公园中,夏季潮热的风吹的他额头沁出一层薄汗。
走到一处小秋千旁,温绛领着小孩坐下。
小灿还是紧紧攥着那枚胸针,看不到表情。
“小灿,虽然我帮你付了这枚胸针的钱,但我希望你知道,我没有义务帮你付钱,你拿了别人的东西确实不对,如果我一昧帮你解决,是助纣为虐,况且,你我本来也没什么特别关系。”
温绛说着,叹了口气:“但你是令仪带回家的,所以我应当对你负责,也是对令仪负责。”
小灿深埋着头,紧紧攥住的胸针扎的他手心微痛。
“好了,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了,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拿这枚胸针么?”
温绛用了“拿”而不是“偷”,是因为他清楚,这个年纪的小孩,特别是没有父母教育的小孩,尚未形成正确的三观,也没有形成能约束他的道德感,他的一切举动都是来自他最原始的欲望。
或许无形间,温绛变成了和父亲一样的人,他不想用“偷”这个字,是不想小孩因此破罐破摔最后误入歧途。
小灿垂着眼睛,望着自己黑乎乎的小手。
一动不动,就这样,一秒、两秒、五分钟过去了……
小孩终于缓缓张开了小手。
橘色的夕阳余韵洒在那枚胸针上,给澄澈清透的钻石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温绛发现,这枚胸针已经遭到人为破坏,表面多了几道歪歪扭扭的划痕。
他拿过胸针仔细打量着,发现那不是划痕,是用什么尖锐物体刻上的一串数字:
【2024.4.27】
温绛猛然怔住。
别人不知道,老母亲哪会一眼看不出,这是令仪的出生日期。
倏然间,温绛想起来,令仪好像也有一枚金龙吊坠,上面同样镌刻着令仪的出生日期。
所以……小灿偷拿这枚胸针不是为了自己,或许是为了……
令仪?
温绛稳了稳心绪,尽量放轻声音:“小灿是想把这枚胸针送给令仪么?”
沉默了一个世纪,小灿幽幽点了下头。
“为什么呢。”
小灿收拢五指,缓缓翕了眼。
他小小的身体在颤抖,紧闭的双眼沁出了星星点点的泪水,沾湿了睫毛。
温绛凝望着他,声音又轻了几分:
“是因为,令仪把你带回家,分给你她最喜欢的食物,还介绍她的玩具朋友们给你认识,对么?”
小灿攥紧胸针,闭着眼睛慢慢点头。
在他不算漫长的几年里,他听到最多的话就是过路人对他的嘲讽与谩骂,什么没人要的野种,什么男妓的孩子,有时候他站在餐厅外艳羡地望着被爸爸妈妈包围的幸福小朋友时,小朋友会生气的拿食物扔在他面前的玻璃上,让他快滚。
只有令仪,会天真地询问他为什么要捡垃圾吃,还拉着他的手说,他是她送给爸爸妈妈的礼物,爸爸妈妈见到他一定会开心。
当令仪拿出她的金龙吊坠时,她说这是她最喜欢的宝贝,因为是妈妈送给她的。
小灿对父母没什么概念,在他听来,令仪只是在表达她喜欢这些亮晶晶的珠宝。
他也想送给令仪什么,但他没钱,却还是想让令仪开心,便趁着孙姨不注意偷溜出来,在车来车往的大街上沿着路边一点一点寻找,希冀能捡到一枚亮晶晶的石头也好。
但溜达半天,一无所获。
这时他看到了路边的兰绮珠宝专柜,橱窗里摆放着精致璀璨的珠宝。
透过那些珠宝他看到了令仪的笑脸。
他见到妈妈的时间不多,就算见到了,妈妈也只会骂他是丧门星,说他毁了他的一生,因为带着孩子都没有客人愿意找他,害他没有钱打牌,接下来便是发泄一般的拳打脚底。
“偷”是什么概念,他不知道,没人教过他。
他匮乏的认知中,只知道,令仪得到这些珠宝会露出最灿烂的笑容,他只是希望令仪能开心。
因为短暂的五年零六个月中,令仪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带给他温暖的人。
温绛望着小孩儿脸上划过道道眼泪,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刻,他想到了曾经的自己,也想到了曾经的言恩。
父母在孩子的成长历程中扮演的角色,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
温绛摆出笑容,将胸针放进小灿的掌心,摸摸他的头发:
“现在,这枚胸针花钱买下来了,是你的东西了,如果你想送给令仪,就要认真告诉她。”
小灿睁开双眼,眼中模糊一片,甚至看不清胸针的具体形状。
“可是——”温绛话锋一转,“令仪会慢慢长大,以后她想要的东西会越来越多,价格也越来越贵,到时候你打算怎么送给她呢。”
小灿怔怔看着温绛,湿润的睫毛镀上一层夕阳的余金。
温绛摸摸孩子的脸蛋,将他揽在怀里,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
声音一如春风,透着无尽的温柔:
“用自己的力量,买下来送给她,然后告诉她,这是你通过自己的双手换来的礼物。”
“无论你缺失了什么,都要好好长大。”
这个沉默的小男孩在听到这句话后,第一次爆发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所有人都骂他不该出生,他是该死的丧门星时,只有眼前这位哥哥告诉他一定要好好长大,然后用自己双手去换取礼物,送给他喜欢的小女孩。
温柔的夕阳下,他像个小小男子汉,坚定的对温绛许下承诺:
“以后,我会保护令仪的。”
“嗯嗯。”温绛拍拍他的后背,“承诺许下,无论以后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能退缩。”
温绛带着小灿去买了几身童装,带着小灿回了家。
早就到家的令仪守着一桌美食,食之无味。
她第N次看向霍卿章:“爸爸,妈妈和小灿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呢。”
话音刚落,开门声响起。
令仪像枚小火.箭弹一样冲过去抱住温绛:“妈妈,令仪好想你哦,你怎么才回家呢。”
她又热情地抱抱小灿:“小灿哥哥,你遵守约定了,还在家里等着我,我我我要和你讲讲我最喜欢的李老师,她今天……”
小灿望着令仪永远无忧的笑脸,第一次,也跟着情不自禁展露笑颜。
他耐心听令仪讲完了她的李老师,从口袋里摸出那枚胸针:“令仪,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令仪瞪大双眼接过胸针:“妈妈!小灿哥哥送我礼物惹。”
她又举着胸针跑到霍卿章身边:“爸爸!是鸢尾花胸针!令仪好喜欢哦,明天我能戴着去幼儿园么?”
霍卿章刮刮她的小鼻子:“不可以哦,李老师不允许戴饰品去幼儿园,但是如果你很喜欢,以后出去玩时候可以戴着,别人问起来,你要说这是小灿哥哥送你的礼物,好不好。”
小孩儿笑得眼睛眯成了美丽的月牙般:“嚎!”
“小灿哥哥,谢谢你!这是我收到的最喜欢的礼物啦,和妈妈送的一样喜欢。”
温绛:警惕小灿陷阱!
接下来两天是周末,令仪不用去幼儿园,温绛和霍卿章也正好休息,便带着俩小孩儿去了游乐园,看了大熊猫,喂了豚鼠,抓了娃娃,玩了乐高积木。
周末晚上。
霍卿章挂了电话,对温绛道:“社区负责人说还是没能联系上小灿妈妈,去了他工作的酒吧,老板说小灿妈妈上个周跟着别的男人走了,已经很久没来酒吧。”
温绛叹了口气:“那也不能一直让小灿待在家里,否则令仪在幼儿园也老是惦记着。”
霍卿章沉默片刻,提议:“那么在小灿妈妈找上门前,暂时让小灿也跟着去幼儿园怎么样,能学一点知识是一点。”
温绛挑了挑眉,跑过去趴在霍卿章怀里,扯扯他的脸颊:“霍董真是越来越有慈善家的气质了,恋爱前怎么不知道你是这么善良的人。”
霍卿章亲亲温绛嘴唇:“爱与不爱始终是有区别的。”
温绛怔了怔。
良久,他轻轻将脑袋埋进霍卿章怀里:“是啊……”
想起小灿那句以后会保护令仪的承诺,温绛笑得眉眼弯弯。
“说起来。”他话锋一转,“你有没有想过令仪以后会和什么样的人结婚呢。”
霍卿章眉尾一挑:“结婚?是不是想得太早了,况且,目前为止我还没发现谁家的幼年才俊有资格肖想令仪。”
温绛点点头:“是啊,要是我爸妈还在世,你估计现在还没能把我骗到手呢。”
“不是骗,是真诚。”霍卿章大言不惭道。
他拍拍温绛的屁股:“好了,去睡觉吧,明天带小灿去幼儿园办理手续。”
当令仪知道小灿哥哥可以和她一起去幼儿园时,小孩儿抱着爸爸妈妈一人给了一枚大大的香吻。
小灿虽然已经五岁半,但在之前他从没去过幼儿园,这个年纪的小孩大多已经能认识少量汉字拼音,可小灿连连写个数字“8”也只会上下各画两个“0”。
所以温绛决定让小灿暂时跟着令仪一起读小班,这样两人也能互相有个照应。
而令仪,才入园不过一个月,已经朋友遍天下。
她拉着小灿和她每位朋友热情介绍这位新来的小哥哥。
李老师也并没因为小灿特殊情况而对他另眼相待,也把小灿热情介绍给每位小朋友。
只是,小灿依然沉默。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小朋友,他不敢看小朋友们异样的目光。
对于陌生的环境他固然害怕,但还是牢记他对温绛许下的承诺,他要保护令仪,于是便像个小保镖一样寸步不离跟着令仪。
看到令仪的鞋带开了,小灿会主动蹲下身子帮令仪系鞋带;
中午吃饭时,他看到令仪不喜欢吃胡萝卜,便把自己餐盘里的肉丸换给令仪,吃掉令仪不爱吃的萝卜;
令仪口渴,他也会主动去给令仪打水,甚至还要帮忙吹凉。
他还是一句话不说,只用实际行动践行对温绛的承诺。
其他小孩对小灿感到好奇,也会围着他问东问西,可他对其他小孩毫无兴趣,只回应简单的“嗯、哦”,这冷酷的气质,比起曾经的霍卿章有过之而无不及。
某天下午。
李老师准备了一批装电器用的大纸箱子,对小朋友们道,天气渐渐冷了,但大街上还有很多流浪小猫很难度过寒冷的冬天,而他们作为人类,享受自己作为食物链顶端者权利的同时,也要履行自己的义务,要保护比自己更弱小的生物。
“所以我们来为流浪小动物们建造漂亮的小房子好不好?”
小孩儿们举起双手:“好!”
向日葵小班一共有二十名小朋友,李老师将他们分成五人一组,平分装饰材料,让小朋友们尽可能发挥自己的想象力装饰小屋,同时锻炼他们的动手能力。
令仪和小灿以及另外三个小男孩抽签抽到了一组。
这三个小男孩里,有两个小孩父母是霍卿章公司的合作伙伴,令仪和他们曾经也有过一面之缘。
同时,这两个小男孩也是班级里玩得最好的。
令仪之前和爸爸妈妈一起看建筑师纪录片时,了解到一座建筑在落地前需要做大量准备,而重中之重就是建筑图纸,只有精准测量过数据才能确保施工队不会出错。
于是她拿起白纸,对四个小男孩道:“我们先来画图纸吧,然后把小房子做得漂漂亮亮。”
其余三个小男孩根本不理她,自顾开始整理装饰材料。
令仪举着白纸,笑容有点尴尬。
小灿站起身,捡起水彩笔:“我和你一起画。”
好歹还是有人给面子,令仪的笑容重回脸上,和小灿找了处空地,铺好白纸,开始涂涂抹抹。
同组其余三个小男孩瞥了他们两眼。
其中一个留着西瓜头的小男孩道:“把白灿叫来吧,别叫霍令仪。”
另一小男孩不解:“为什么?”
西瓜头小男孩道:“我爸爸说,女人都是废物,只会碍手碍脚,脑子也不聪明,会拖累我们。”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三岁多点的小孩说出来的话。
西瓜头继续道:“我爸爸还说,虽然她家很厉害,但以后她是没有继承权的,没人会让一个废物女人继承公司。”
三岁的小孩能说出什么话,幼小的认知又有什么,完全取决于他的父母往这张白纸上涂了什么。
另一小男孩有点犹豫:“你妈妈也是女的,怎么能这么说她呢。”
西瓜头嗤笑一声:“我爸爸说,我妈妈除了漂亮一无是处,啥也做不好,和她结婚也是因为她家里有大公司,有钱。”
小男孩:……
听他这么说,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他沉默半晌,还是起身走到令仪和小灿身边,挠挠头:“白灿,你和我们一起建造大城堡吧,我们需要你。”
小灿默默起身,顺手要去拉令仪的小手。
“但是,于恩瀚说,不让霍令仪一起去。不需要她。”小男孩出声制止道。
令仪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们要这么排斥她。
但她想和小朋友们一起玩,于是抠着小手指,声音委屈:
“那我在旁边帮你们拿东西,可以么……”
小男孩有些犹豫,还是摇摇头:“不行,于恩瀚说不行。”
小灿把水彩笔放回地上,往地上一坐:“那我也不去,你们玩把。”
他又对还在发愣的令仪道:“令仪,我们一起造房子。”
小男孩见说不动小灿,讪讪回去了。
结果就因为他们这边只有三个人,进度严重落后,别的小组已经开始装饰纸箱,他们却还没能把纸箱立起来。
如果有白灿存在,他们也不至于落后。
西瓜头越想越生气,将责任全部归咎于令仪身上,愤愤道:“都怪霍令仪!肯定是她拉着白灿不让他来,难怪我爸爸说,女人只会坏事!”
其他俩小孩点头附和。
而一旁的令仪涂涂抹抹完,看了眼其他小组,见他们的漂亮小房子已经初具雏形,但他们组的小房子却还是一只软趴趴的纸箱。
她有点着急。
思忖许久,她才小心翼翼走到那三个小男孩身边,小声道:
“要不要我帮你们……”
“走开啦!你一点用也没有!”西瓜头大声道。
令仪低下头,委屈地撇着嘴。
妈妈说过她是个聪明的小女孩,怎么会没用呢……
为了不成为他人口中“没用的废物”,尽管令仪知道他们不喜欢她,还是蹲下身子捡起一只圆形纸板,往纸箱上放了放。
倏然间,手中的圆形纸板被西瓜头一把夺回来。
令仪还没反应过来,那西瓜头站起身,一脚踹在令仪身上。
和健壮胖乎的西瓜头比,令仪还是太过瘦小。
她被这一脚踢得一个踉跄,下一秒,脑袋狠狠撞在一旁的桌角上!
“滚开!不需要你!”西瓜头大声斥责道。
李老师和配班老师正在帮别组剪纸板,听到声音立马回头查看情况,随即疾奔而来。
但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发生在一瞬间。
令仪被一脚踢开撞在桌上后,小灿瞬时跳起来,一把揪住西瓜头的衣领将他狠狠压在地上,小小的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西瓜头脸上。
他像疯了一样,随手抄起旁边的小塑料椅子摔在西瓜头身上,大声喊着:
“不许欺负令仪!!!”
李老师赶紧跑到令仪身边检查情况,配班老师一手一个将两个扭打在一起的小男孩强行分开。
其他小朋友看到这一幕都吓呆了,霎时间,教室如同修罗地狱,鬼哭狼嚎声不止,乱作一团。
令仪捂着眼睛站都站不起来,小小的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令仪,没事吧,让李老师看看。”
她轻轻掰开令仪捂住眼睛的小手,一看,浑身冷汗直流,不由自主惊呼出声:“天啊!宝宝你磕到眼睛了?!”
令仪紧紧闭着眼睛,右眼眼角出现一道很严重的擦痕,渗出点点血丝。
而她的整个右眼都明显红肿着。
虽然幼儿园的桌角都做了圆润化处理,但可能是西瓜头这一脚踹得狠了,而令仪自己也没有丝毫防备。
被小灿暴打的西瓜头倒是先嚎啕大哭,大声喊着“爸爸”。
小灿喘着粗气,双拳握得紧紧的,犹如盯上猎物的狮子,死死瞪着西瓜头。
但他忽然意识到令仪受伤了,立马跑过去查看情况。
“令仪,还好么,让我看看。”
令仪捂着眼睛靠在李老师怀里,嘴巴一直发抖,脸上划过道道眼泪。
李老师赶紧喊来其他老师帮忙看班,自己抱着令仪赶去医务室,顺便通知令仪和西瓜头的家长来一趟幼儿园。
温绛和霍卿章正在忙工作,接到李老师的电话后火速赶往幼儿园。
温绛跑到医务室,看着被李老师抱在怀里的令仪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小声嗫嚅着“妈妈”,而她的右眼周围已经呈现淡淡的青紫色,眼尾还有一道明显的擦痕。
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令仪入园前,他就担心女儿这种柔软的性格会不会被欺负,观察了一个月,他发现女儿很喜欢幼儿园,还说小朋友们都很友好,所以就放下了那不安的心。
令仪看到温绛来了,立马挣扎着张开双臂:“妈妈,痛痛……”
看到这一幕,温绛心都碎了。
他赶忙把令仪抱过来,仔细检查她的眼睛,轻声哄着:“妈妈在呢,不怕不怕。”
小孩儿趴在他怀里不住抽泣着,小小的身体还在不住颤抖。
李老师不停鞠躬道歉,声称是她看管不力。
医生也建议尽快让孩子去大医院看看,担心会伤到眼球。
而那个被小灿暴揍的西瓜头也没好到哪里去,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哭得比令仪还大声。
他的爸爸接到消息后赶到幼儿园,望着儿子满脸伤,先把老师骂了一顿,接着从令仪床边抓过小灿一把将他甩在墙上,大大的巴掌狠狠甩下来:
“你他妈活腻歪了是吧!你他妈等着赔到倾家荡产吧!”
小灿被打得站不稳,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他没有哭,眼底簇雪堆霜。
他抹了把嘴角,缓缓站起身。
这时候,霍卿章也赶来了幼儿园。
他看到令仪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眼底燃起了锨天烁地的大火。
他喉结动了动,尽量克制情绪,拍拍温绛的肩膀:“孙姨在外面等着,你先带令仪去医院,这里我来处理。”
温绛咬着下唇,抱紧女儿,点点头,急匆匆离开医务室。
那西瓜头还在抱着他老爸大哭,他老爸问他发生了什么,西瓜头抽抽搭搭道:
“我也不知道,白灿忽然过来打我,还把霍令仪推到一边,害她也受了伤。”
西瓜头的爸爸看向李老师,满目狠厉:“是这样?”
李老师也不能确定,她回头时就看到令仪已经倒在了地上,而小灿也骑在西瓜头身上一通暴揍。
现在还在调取监控,她也没办法说出个所以然。
但西瓜头的爸爸根本不给李老师解释的机会,自说自话吼道:“这个叫白灿的父母在哪!让他们滚过来!不会教育孩子我帮他们教育!”
霍卿章没理会他的撒泼。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相信小灿会推搡令仪。
他低头看向双拳紧握死死瞪着西瓜头的小灿,微微俯身,拍拍他的小手示意他放松。
“小灿,是他说的那样,你推了令仪还打了他么?”
小灿脸上已经浮现出红肿的掌印,但他一句疼也没说。
他咬紧牙关,点点头:“我打了于恩瀚,但我没有推令仪,是于恩瀚踹了令仪一脚,害她受伤……”
他明明那么坚强,但说到令仪受伤时,嘴唇颤抖了,眼泪不受控制地簌簌落下。
是他的错,他答应要保护好令仪,但还是让令仪在他眼前受了伤。
“你胡说!”西瓜头蹬着腿,还捶打着病床,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是你推的霍令仪!我没踹她!”
可能这西瓜头还不知道监控的存在。
西瓜头的爸爸也跟着附和,似乎要为儿子壮胆助威:
“我家恩瀚从来不说谎,我常教他要尊重女性善待女性,他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
他又对霍卿章道:“霍董,听说这小子是您收养的流浪儿童,咱们都是做父母的,您也应该清楚没有父母教养的小孩能出产成什么东西,不懂善恶是非不分,他们可不管你给予他们多少付出,这种孩子,最自私最狭隘了,劝您也赶紧送走吧,让他哪来回哪去。”
“说够了么,可以闭嘴了么。”霍卿章冷冷盯着他,眼底一片森寒。
西瓜头的爸爸脸色沉了沉,慢慢闭上嘴巴。
他千不该万不该说什么“没有父母教养的小孩”,霍卿章他老婆也是自己一个人长大的,如果不是意外,哪个孩子会希望自己没有父母的疼爱独自一人长大呢。
霍卿章缓缓做了个深呼吸,轻轻拍了拍小灿的手。
很担心令仪和温绛,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两位家长,监控调取出来了,请随我到监控室查明情况。”这时,配班老师从外面进来。
西瓜头爸爸恶狠狠瞥了一眼小灿,用口型对他道:“你等死吧。”
但监控看一半,这位爸爸汗流浃背.jpg
他亲眼看到自家小孩是怎么在背后诋毁令仪的性别,说她是废物女人,又是怎么从令仪手里抢过圆形纸板,还抬脚揣在她肩膀上,导致她一个踉跄撞在桌角上。
也看到了,这一切发生后,那个沉默的小男孩忽然暴怒,骑在儿子身上一拳一拳抡过去,用尽力气大喊“不许欺负令仪”。
西瓜头爸爸浑身僵硬了,转过头看向霍卿章时,甚至能听到脖子发出的“咔咔”声。
眼中那抹骄傲嚣张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
霍卿章只垂着眼睛默默看着监控录像,但揽着小灿肩膀的手却逐渐收拢。
西瓜头爸爸赶紧弯下腰,讨好笑着:“霍董,你看看,都是小孩不懂事,您也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还有令仪,真是对不起,她的所有治疗费用我肯定是全包,改日定当登门道歉。”
霍卿章慢慢抬起冷眸,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
“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息事宁人么。”
“赔偿肯定是要赔偿的,怎么赔,赔多少,您尽管开口。”西瓜头的爸爸搓着手赶紧道。
这傻逼儿子欺负谁不好欺负霍卿章他闺女,这不是找死么?!都怪那个废物女人,连儿子都不会教育!
霍卿章将小灿推到男人面前,低低道:“这么喜欢道歉,先给被你无辜重伤的小朋友道歉。”
西瓜头爸爸家大业大,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要对一个流浪小乞丐道歉。
但看霍卿章那表情似乎是铁了心,他只好委了委身,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小朋友对不起,是叔叔误会你了,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小朋友,可以原谅叔叔对吧?”
小灿的视线冷冷移向窗外,并不想搭理他。
霍卿章冷哧:“求得当事人原谅是必要的,如果他不打算原谅你,你最好做好用一辈子赎罪的打算,以及。”
霍卿章想起自己还在医院的女儿,咬了咬牙,颌骨凸出明显一块:
“关于我女儿,她现在还不知道伤势如何,但出于感情上的无法接受,我想我们以后也没有见面的必要了。”
“只希望你做到以下三点。第一,你和你家孩子,永远别再出现在我们一家人视线中;第二,这段监控视频我要不打码传到网上,希望你的岳父和妻子都能看清你的本质;最后,你百分之八十的资产全部捐赠给儿童福利机构。”
三条“霸王条令”无异于给西瓜头爸爸迎头一击。
他说什么?!百分之八十的资产捐赠给福利事业?!
还要把这段视频不打码上传到网上?!
“霍董!这只是孩子间的小打小闹,上升到这种高度是不是太过了,您有想过这样会对小孩子造成多大的心理伤害么?!”
霍卿章打断他:“是否要上升到这种高度,由社会公共认知和受害者决定。”
他看了眼小灿,缓缓前倾身子,在西瓜头爸爸耳边发出恶魔低语:
“如果你不愿接受我的建议,你该明白自己的后果。”
一句话,西瓜头爸爸完全石化。
他很清楚与亚士电子作对的下场是什么,别说这剩下的百分之二十资产,极有可能他真的会搞到自己妻离子散,家破人别。
霍卿章对男人点点头:“你慢慢考虑。”
他抱起小灿,目视前方:“不过,我可能没那么多耐心。”
说完,他又对李老师鞠躬道了句辛苦了,便抱着小灿阔步离开,徒留炎炎夏季里一抹冷冽的风。
是啊,三岁小孩懂什么,子不教父之过罢了。
看他对待自己妻子的态度,教养出这种歧视女性并且谎话连篇的孩子,霍卿章一点也不意外。
身后医务室,传来男人撕心裂肺的怒吼。
但霍卿章没兴趣知道他在吼什么,转身离去,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番外八
“万幸只是一点皮外伤,还差那么一毫米就会伤到角膜,有可能会造成失明。”
温绛带着令仪回到家许久,医生这句话依然久久盘旋在脑海。
他实在是无法理解,令仪做错了什么要遭此祸患。
孙姨在一边洗了热毛巾,按照医生的嘱托轻轻在令仪淤青的眼周热敷缓解。
她心疼的直掉眼泪,一直念叨着“真是天生坏种,怎么能把宝宝伤成这样”,虽然令仪和她无直接血缘关系,但怎么说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小宝宝,不心疼不可能的。
温绛无数次眼泪在眼中打转转,但他怕令仪看到难过,一直在强忍。
“妈妈,痛痛……”令仪右眼贴着纱布,表面还渗出薄薄一层血迹。
她下意识伸手想揉眼睛,温绛马上握住她的小手亲了亲:“不能揉哦,还记得医生伯伯怎么和令仪说的么?”
令仪眼中含着泪,点点头:“医生伯伯说要注意卫生,不能揉眼睛。”
霍父霍母接到霍卿章的消息后,丢下手头工作十万火急赶来。
尽管令仪的眼睛疼得厉害,她还是强撑着道:“爷爷奶奶好……”
霍母攥紧手指,殷红的唇颤抖着。
良久,她冲到客厅,狠狠摔了手提包:“到底是谁家孩子这么无法无天!你看到令仪的眼睛伤成什么样了么?!不管是谁,我要让他死!”
霍父赶紧安慰着,告诫她千万别在令仪面前表现出这么强烈的情绪,会吓到孩子。
温绛抱着令仪,节奏地轻拍着她的小身体,嘴里念叨着“痛痛飞走了”。
孙姨则越想越气:“他们一个教室有两个老师,结果没一个第一时间阻止的,怎么当老师的!”
令仪听到自己最喜欢的李老师被责备了,颤巍巍伸出小手拉住孙姨的手指,声音嘶哑:
“姨姨不要说李老师……李老师很关心我,她只是要照顾很多小朋友……她太忙惹。”
如此乖巧懂事善解人意的女儿,更让温绛觉得心痛,差一点就没忍住眼泪。
“令仪睡一会儿吧?睡着了就不痛了。”
令仪咬着小手指,看向门口:“小灿哥哥呢。”
“小灿哥哥马上就回来了,别担心,爸爸陪着他呢。”
令仪像个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伸手抱紧温绛:“妈妈,可不可以不要骂小灿哥哥,他虽然打人是不对,可也是因为他觉得令仪被欺负了……”
“嗯,妈妈不说,你先睡觉觉好不好。”
令仪点点头,眯了眯眼睛:“小灿哥哥回来后妈妈要叫醒我哦……”
温绛深深亲吻女儿的小脸,声音微哑:“会的,放心睡吧。”
一直到令仪睡着后,温绛终于再也绷不住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下不停。
心都要碎了,小家伙该有多疼啊。
霍父霍母离开后不久,霍卿章带着小灿回来了。
小灿本就沉默,现在更加一言不发,尽管他非常想知道令仪现在的伤势如何,但他清楚,令仪的爸爸妈妈一定更担心,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再给他们增添烦恼。
霍卿章进了卧室,看着躺在床上安然入睡的女儿,和低头沉默的温绛。
“令仪睡了么。”他用气音问道。
温绛点点头。
霍卿章望着温绛泛红的双眼,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他捧起温绛的脸,轻吻他额头,小声道:“没关系,没伤到眼球就好。”
温绛抱紧了霍卿章,只是感叹幸好有霍卿章在,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克制情绪。
他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门口。
小小的小灿默默站在那里,不敢上前,他的脸上还挂着清晰的巴掌红痕,同样触目惊心。
温绛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小灿抿着唇,眉间深深蹙起。
他僵硬着上前,视线落在熟睡的令仪身上。
事情发生后,他终于说了第一句话:“令仪,还好么……”
温绛压低声音:“看过医生了,医生说只是有点皮外伤,你不用担心。你的脸还痛不痛,过来我帮你涂点药好不好。”
沉默许久,小灿点点头。
温绛涂药的手无比轻柔,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柔。
以前被妈妈打到皮开肉绽时,他翻遍那垃圾堆一样的家,也只能找出一瓶风油精。
他什么也不懂,涂上风油精后疼得几乎昏厥,浑身像被大火烧着一般。
“对不起。”
明明感受到温暖该说谢谢,但小灿张口却是道歉。
温绛强撑笑容:“怎么了,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我答应过你要保护令仪……”小灿抿了抿唇,低下头,“但是,没能做到。”
“没关系。”温绛捧起孩子稚嫩的小脸,望着他深沉的眼眸,是与这个年龄不符的眼神。
“不用着急一下子就兑现承诺,所有的事都是慢慢来的,就像长大一样,也是慢慢的。”
小灿眼眸闪动了下,下一秒紧咬牙关,努力不让眼泪落下。
“而且,你也做到了啊。令仪是个喜欢热闹的小朋友,其他小朋友排挤她时,你不是陪她画画了么,在她受伤的第一时间,你也勇敢回击了,防止她继续被伤害。你也不会因为她是女孩子就觉得她碍手碍脚,尊重,也是保护的一种,对不对?”
这个被妈妈殴打都没哭的男孩,在听到温绛这番话后,终于落下了属于小孩的眼泪。
他明明一无所有,是社会中公认的需要被保护的孩子,但他还是想送给令仪礼物表达感谢,在令仪受到伤害时,明知自己有可能会面对他无法承受的疾风骤雨,但他还是跳出来反击了。
因为李老师说,强大的人不该是征服,而是保护比他更弱小的存在。
他好像什么也没有,但他好像又拥有那些坏孩子一辈子也触及不到的勇气和善良。
小灿从未向任何人表达过感情,受伤了那就自己抱抱自己。
但他这一刻,选择伸手拥抱了温绛。
谁说小孩子什么也不懂,他们懂,还很多,里面都是他们遇到过的人和见过的风景。
深夜。
令仪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小灿,她和小灿一起吃了晚餐,和他一起洗漱后,兴许是太累了,又爬上床要睡觉了。
温绛本想陪令仪一起睡,但霍卿章却道:“这样会让她觉得自己伤得很重,她本来就会想很多,改变她的习惯她自己都会害怕。”
温绛觉得霍卿章言之有理。
他等令仪睡着以后回了卧室。
一推门,就看见霍卿章倚在床头,手指揉着眉心。
温绛爬上床,只是随意一瞥,下一秒,愣住了。
霍卿章……
眼底的……
是眼泪么……
温绛吓坏了,一把掰过他的脸仔细观察着,试图透过他的表情读到他的心声。
“怎么了,为什么哭了?你别吓我啊……”
霍卿章睁开眼,放下手。
眼眶一片艳红。
“我没事。只是看到令仪眼睛的伤,一时有点接受不了。”
孩子注定会成为父母无坚不摧的盔甲,可也会成为能被轻易攻城掠地的软肋。
纵使白日里霍卿章能冷静理智的对西瓜头的爸爸提出“解决”方案,但到了晚上,看到那小丫头小小的身体疼的一直发抖,这道强大的防线还是溃于一旦。
明明温绛才是最想哭的那个,还要转过头安慰这个高了他一头、壮了他一圈的大男人。
他把霍卿章的脑袋捂在怀里,手指轻轻揉着毛:“不哭哦,你再哭我也要哭了……”
霍卿章可听不得这种话,手指快速擦过眼睛,身体向上撑了撑,反手把温绛揽进怀里,拍拍后背安慰着:
“嗯,我不哭了,你也别哭,我不想明天一睁眼看到我最好看的老婆眼睛肿成旅行青蛙。”
温绛被他逗笑,张嘴咬了口他的脖颈。
“说点别的吧。”霍卿章岔开话题,“今天我在幼儿园看监控,你知道么,令仪被那小子踢了一脚后,小灿立而跳过去把那小子扑倒,骑在他身上一通暴揍,打的那小子连连求饶。”
温绛笑笑:“打人不对,以暴制暴不可取,但他听起来真是个纯爷们。”
而夫妻二人口中的纯爷们此时正蹲在庭院里,精心挑选着任性极强的芦苇叶。
小小的手指娴熟地穿绕过叶子。
他蹲了太久,脑供血不足,站起身时还踉跄了下。
他慢慢来到令仪的房间门口,站在门外凝望许久,似乎在犹豫。
最后还是轻手轻脚进了屋。
借着月光,他打量着安睡的令仪,望着她即便在梦中也因为疼痛而皱起了眉。
他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
他在身上反复擦拭着手,确定擦干净后小心翼翼向令仪伸出了手,轻轻握住她小小一根手指。
“对不起,害你受伤了……”
“你能原谅我么。”
“我还可以继续保护你么。”
睡梦中的令仪发出一声梦呓,简单的单音节,听起来就像对于这句话的回应:
“嗯……”
小灿那淡漠的脸上慢慢浮现出笑意。
她好可爱,就像开在春风中的鸢尾花,可柔嫩的小花总是会受到伤害。
那自己就在小花周围摆一圈砖头,立个牌子写上“请勿踩踏”。
以及——
【内有恶犬】
他要做一只恶犬,永远守护他温柔的小花,只在面对小花时,才会露出温顺模样。
一周后。
令仪去医院拆了纱布。
许久没接触过到光线,她一时还不能适应,睁开右眼后又马上闭上。
医生检查过她的眼睛,说已经痊愈了,眼角的伤口也已结痂,等过几天结痂自己掉了就完全康复了。
温绛那始终悬着的心这才稳稳落地。
但下一刻再次悬到半空,他试探着问道:“会留疤么?”
医生笑笑:“放心吧,只是擦伤不会留疤的,就算有,也不明显。”
温绛:希望不要留疤,我女儿这绝世小脸蛋要是留疤了我真的会想踢死那个坏小子。
而令仪因为伤势请了一个周的假没去幼儿园,温绛本想再让她休息几天再去,可小孩哼哼唧唧着,扒着妈妈的手跳了跳:
“我想李老师了嘛,还有我的好朋友小朵,汀汀……”
她掰着小手指,如数家珍一般数着她的朋友们。
温绛:不是温柔的小花,是交际花。
翌日,令仪和小灿重新回到幼儿园。
令仪背着她的小书包蹦蹦跳跳跑过去抱住李老师:“李老师,令仪好想你哦,昨晚还梦到你了捏。”
李老师被她萌化了,这些日子她也一直心生自责,茶饭不思,无数次冒出想辞职的念头。
但看到小朋友重新捡起的笑容,才会觉得,成为一个幼儿园老师真的太快乐了。
而“嫌疑人”西瓜头已经在这段时间跟着爸爸办理了转园手续。
他们那段视频也被放到了网上,给除了西瓜头外的其他小孩和老师都打了码。
霍卿章不在乎自己是否手段过激,以及这个小孩以后是否会受到心理伤害,那是他一家子应得的,父母不好好教育孩子,自然有的是人替他们教育。
既然他是原文大反派,那就将反派之为进行到底咯。
令仪受伤的消息很快上了热搜。
【MLGBD!我的宝贝啊心疼死我了!!我不敢想象温绛这段时间会多难受。】
【呜呜呜令仪小宝贝祝你早日康复,抱抱你,加油哦!】
【通过这个死孩子我就能知道他爹是个什么成分,歧视女性是吧?活该你公司赤字危机,啥时候破产了踢我一脚,我过来送上花圈。】
【喜报!!!这西瓜头小孩的妈妈已经准备和这傻逼蝻打离婚官司了!!!他老丈人知道他这么诋毁自己女儿后震怒!!!要他净身出户哈哈哈!】
【是不是真的啊,别让我们白高兴一场。】
【真的,他老丈人开微博了,正在那一秒五喷呢。】
【合着还是个上门凤凰男啊,那真是活JB该![he tui]】
而令仪的热搜话题广场里,竟然每个帖子后面都出现了一朵紫色的小花花。
可可爱爱没有脑袋。
时间渐渐进入初秋。
小灿来到这个家已经两个月。
他们的衣服也从薄薄的夏款变成了长袖秋季款。
十月一小长假,温绛和霍卿章带着孩子们自驾去了周边省市旅游,他们见到了国宝大熊猫,毛茸茸圆滚滚,还憨憨的。
还见到了小浣熊和小熊猫。
亲眼所见,孩子们终于知道如何区分小浣熊和小熊猫。
小浣熊猥琐,小熊猫可爱。
这是小灿得出的结论。
他们还一起做了陶艺手工、吃了经典名菜、去了寺庙为对方祈福……
温绛偶尔看着小灿会情不自禁感叹。
这当妈的,竟然真的能把孩子丢在外面两个月不管不问。
而令仪,却坚定不移认为,她以后可以和小灿哥哥一直在一起玩耍,她经常对爸爸妈妈畅想未来,说要和小灿一起读同一所小学,去同一所大学,毕业后还要去同一家公司上班。
看着女儿兴奋的小脸,温绛也恍惚了。
会不会,真的有可能,小灿可以永远和他们在一起呢。
结束了小长假,两个小豆丁明天又要回幼儿园啦。
回程的路上,令仪还在喋喋不休:“小灿哥哥,明天我们去幼儿园一起折小青蛙吧。”
小灿看着女孩的笑脸,用力点点头:“好。”
霍卿章将车子开进别墅前的小道入口,远远看过去,却见家门口好像站着一群人。
几名男女似乎围着一个身材瘦削的男子,而男子看起来好像很激动,正指着他家大门嚷嚷什么。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转过头看过去。
果然。
小灿也看到了,他的脸已经完全僵住,怔怔望着家门口的方向。
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
令仪好奇瞪大眼睛:“爸爸,他们是谁呀。”
温绛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冷静道:“从后门走吧。”
霍卿章点点头,刚转动方向盘,那瘦削男子发现了他们,推开人群疾奔而来。
“下车!”那男子一巴掌拍在车引擎盖上。
令仪吓傻了:“妈妈……”
温绛打电话叫出来孙姨,护着俩小孩下了车,让孙姨先把孩子带进去。
那男子看到小灿被孙姨往屋里拉,一个箭步冲过来:“当我面抢我孩子是吧!不知道现在在重点打击人贩子么!把我儿子还给我!”
小灿被孙姨往里推,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霍卿章下车挡在男子面前。
他这才看清男子的长相,细细长长的眉眼,显得几分尖锐凌厉,脸上浓妆艳抹,口红不知擦了多久,内里一圈被口水洗没,只剩外面一圈粘在干裂的唇皮上。
保安急匆匆跑来,解释说是社区带着这位妈妈来找孩子,所以他们也没有权力制止。
霍卿章打断保安,示意他不要自责。
他看着眼前的男人,半晌,移开视线:“在这两个月里,我们尝试联系过你很多次,但你从来不接电话不回短信,你可能不知道我们是在哪里发现的小灿。”
男人细眉紧蹙:“不管在哪里发现都不是你不经我同意随意带走我儿子的理由。”
“如果我们不把孩子带回家,今天你见到的就是你儿子的尸骨!”温绛终于听不下去了。
同为当妈的人,他实在无法理解这男人怎么能把儿子抛下两个月不管不问,别人代他照顾他竟还能大言不惭地说那是他的小孩,别人无权插手。
事实上,这两个月里,男人从酒吧认识了阔佬,阔佬嘴上答应他会给他一个家,但前提是他不能再和他儿子有任何瓜葛。
为了以后富裕的生活,他毫不犹豫抛弃了儿子,他不是没看到社区打来的电话,他只是不想接,不想被一个拖油瓶再次毁掉他的大好人生。
但阔佬也不过是玩玩而已,只有他当了真。
被阔佬抛弃后,他又扭头找他的儿子,相信绝不是因为想念,只是需要这样一个发泄怨气的工具罢了。
温绛发出来自灵魂的质问:“不喜欢可以不结婚,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能对孩子负责可以不生,这个道理很难理解么?”
男人瞪着他细细长长的双眸,反问道:“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大呼小叫,你也不过是有这样一个冤大头愿意对你负责,你才敢大言不惭说可以生下孩子,你我本质又有什么区别,在怀这个孩子之前,你有确实为她考虑过么?”
温绛怔了怔。
这话倒也没说错,温绛是意外怀孕,在发现怀孕之前他从没想过要对一个孩子负责。
他和这个男人的本质区别也不过是他有霍卿章,这男人没有。
霍卿章不管温绛当初是怎么想的,他上前一步挡在温绛面前,伸手握住他的手,垂视着男人:
“那是你自己的问题,他人没义务和你经历同样的曾经也和你步入同样不幸的未来。”
“OK,你怎么说都行,但现在,我要把我儿子带走,如果你不介意被扣上非法囚.禁的罪名,你大可以阻止我见儿子。”
男人眼见说不过他俩,开始威胁。
温绛静静看着他闹,但这一瞬间也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
令仪第一天把小灿领回家时,他的确产生了抵触感,认为一个陌生人侵入了他原有的生活环境,是人都无法接受。
可短暂的两个月下来,他也确确实实把小灿当成了这个家的一份子,小灿为他们带来的欢乐、提供的情绪价值,或许换做别人无法被替代。
但在法律条例中,如果这个男人不具备法规中认定的不应抚养子女的疾病,温绛也无权收养小灿。
可如果放任小灿和这男人回家,他的未来一眼望到底。
“可以。”不成想,霍卿章竟先松了口。
他从容摸出手机,显得几分漫不经心:“你的孩子你可以带走,但在此之前,我要先带孩子验伤,随后征求当事人的意见。”
话音落下,他拨打了报警电话。
“验伤?你管得太宽了吧。”男人哂笑道。
他不认为两个月过去后小灿身上还能剩什么痕迹。
但他可能忽略了,法医验伤不仅会验伤情,还还会验证伤痕产生的时间。
死了N年的人照样能通过表面痕迹将他的死亡时间调查得明明白白,何况才过了区区两个月。
家里来了警察,令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还热情将自己的玩具送给警察叔叔玩,因为妈妈说过,有困难要找警察叔叔。
但当她看到小灿被几名警察叔叔单独带进一个房间后,不安的神情露了出来。
她站在紧闭的房门前,拉着妈妈的手,小眉毛蹙作一团:“小灿哥哥做错什么事了么?为什么警察叔叔要单独找他问话?”
没等温绛回答,她又自言自语道:“小灿哥哥不会做坏事的,他是个好孩子捏。”
过了快一个小时,房门终于打开。
小家伙迫不及待想往里冲,被温绛拉了回来。
为首的法医手持相机,身后跟着沉默的小灿。
而小灿的妈妈看起来比温绛一家还着急,一个箭步冲上去扒拉着法医的手:“我儿子还好吧?都怪我平日疏于照顾,才让他落在这家人手里,看把我儿子打的,你们是有什么虐待倾向么?!”
温绛:好嘛,又一个爱倒打一耙的。
法医意味深长地看了小灿妈妈一眼,随即招呼同事通知温绛一家和小灿妈一起到警局做笔录。
一路上,小灿妈坐在警车上都不老实,喋喋不休没完没了,将所有过错推到温绛一家人身上,就好像他这么说,事实也会随着他一言堂而发生变化一样。
警局里,法医们稍作分析后,将小灿的伤检照片打印出来。
几十张照片,厚厚一沓,每一张都是或轻或重的伤痕照,触目惊心。
其中有一些微微发青的痕迹已经无法作为重要痕迹去分析。
但法医指着一张照片,道:“这个伤口,根据分析,是用U型锁打的。”
大部分伤口都能分析出作案工具,但唯独一张。
照片中是个边缘圆润的结痂,就在小灿的后脖颈处,呈现完美的圆形,大概有拇指粗细。
法医尽量表现出和蔼笑脸,问小灿:“小朋友,你还记得这个伤口是什么器物造成的么。”
小灿垂着眼看了许久,默默摇了摇头。
妈妈每次打他的时候,都是手边有什么就顺手用什么,而每次拳头落下时,他都会下意识闭上眼捂住脑袋,也没心思去观察妈妈到底用了什么器物。
妈妈就坐在他后面的长椅上,没有小孩与父母久别重逢后的深情相拥,他甚至都不敢看他妈妈一眼。
而且因为他才五岁半,是无责任能力人,他的证词也不具备严格的法律依据,只能作为参考。
小灿妈则一口咬定他们家没有这种拇指粗细的圆形器物,所以怀疑他的孩子在被温绛一家收养期间遭受过他家人的虐待。
他的理由就是:“谁家好人从大街上捡一个小孩带回家掏心掏肺地对他好?还不是想满足自己见不得人的奇怪癖好。”
报警?抓我?谁会相信一个宁愿做着陪酒营生也要养大自己小孩的母亲会动手虐待自己的小孩?
就算小灿指认又怎样,警察都知道,小朋友最容易被大人误导,保不齐就是温绛一家给了他好处教他这么说的呗。
而在法医已经确定的造成伤痕的物品中,这些都是很大众化的东西,U型锁、针、酒瓶等,唯一存疑的就是这个拇指大小的圆形伤口。
很特殊,像是铁管造成,但创缘又比较圆滑,在他们现有的档案中也并未找到相同的对比照。
警局大厅,刚做完笔录的温绛抱着令仪,视线直直落在审讯室。
“妈妈……”令仪仰起小脸,显得几分担忧,“那个叔叔是小灿哥哥的妈妈么?他会带走小灿哥哥么。”
温绛不想和小朋友撒谎,只好点点头。
“为什么……”令仪抠着小手指,“明明叔叔就不喜欢小灿哥哥,为什么还要带走他。”
说着说着,小孩儿泪涟涟躲进妈妈怀里,声音明显抽泣了:“小灿哥哥答应我了,明天要一起去幼儿园折小青蛙……”
正说着,审讯室的门打开,小灿妈妈挎着他的男士斜挎包扭着胯从里面走出来。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令仪,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冷哧。
接着一屁股坐在二人身边,翘起二郎腿:“真幸福啊小朋友,什么都不用作,生来就拥有一切,这也多亏你妈妈命好,快替你妈妈谢谢上天的垂爱。”
“不是命好。”温绛还没等回击,令仪满脸不满坐直了身子,直直盯着这出言不逊的叔叔。
“因为我妈妈对所有人都很真诚,对令仪是这样,对小灿哥哥也是,对爸爸和孙姨也一样,所以爸爸才会喜欢他,大家才会喜欢他。”
小灿妈哂笑道:“待人真诚?别不是看人下菜碟吧,如果你爸爸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你看你妈妈还会不会上赶着付出真诚。”
令仪还是太年轻,说不过他,“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再看他。
温绛本不想搭理他,和这种人讲道理纯属浪费生命。
但既然他问了这个问题,那自己就有必要认真回答。
“会的。”温绛目视前方,声音轻柔但充满坚定。
当初霍母让人抓住了出轨的小辫子时,温绛不是没想过万一事情暴露霍卿章也被扫地出门该怎么办,他也很快就给出了自己答案:
我会努力多接工作,赚更多钱,养着他。
“因为他是霍卿章,他给了我一个家,这是任何人都无可替代的。”
温绛说到这里时,霍卿章刚好从一旁笔录室出来。
他明显愣了下。
他从来没怀疑过温绛与他结婚的动机,毕竟以温绛的能力,不靠他也可以活出精彩。
但亲耳听到他这么说,还是不免心头发热,初恋时的悸动,再次如海啸般涌来。
霍卿章在温绛身边坐下,揽过他的肩膀,丝毫不顾理外人的存在:
“又在背后夸我呢?”
温绛瞥了他一眼:“脸真大。”
小灿妈才不在乎他说了什么,只是现在看着两人恩恩爱爱就他妈心烦。
索性他摸出手机联系了酒吧,说一会儿过去上班,然后掏出一只廉价口红对着镜子涂涂抹抹。
而就是这一再平常不过的举动,却忽然触动了温绛的脑神经。
有个很令仪在意的点。
是什么?
他盯着小灿妈涂抹口红的一举一动,细细打量。
而小灿妈也意识到温绛在看他,冷哧一声:“看什么,男人不能涂口红?还是觉得我的口红太廉价,正在心里合计怎么揶揄我。”
温绛没回答,视线落在他手中的滚筒口红上。
转动底座,口红膏便旋进了滚筒中,看起来应该用了很久,只剩短短一截膏体,大半截空管悬在外面。
像个……
圆柱。
刹那间,温绛惶然大悟。
他并未急着做出下一步举动,而是反问小灿妈:“你一直都用这个牌子的口红么。”
小灿妈瞥了他一眼:“怎么,要大发慈悲给我买新的?”
得到了确切回答,温绛没再继续与他纠缠。
他把令仪交给霍卿章,起身去了笔录室。
“我要举报。”
法医们研究了许久的圆形伤口,经过比对,是由口红滚筒造成,将小灿妈用的这支口红附在小灿的伤口上。
完全一致,严丝合缝。
破案了。
是小灿妈哪天发疯时,随手抄起口红对着小灿的后脖颈使劲戳了几下,留下了这种圆形痕迹,甚至一度搓伤颈椎骨。
铁证如山,不容置喙。
再加上街坊邻居的指控,小灿妈殴打虐待亲儿子一事,毋庸置疑。
小灿妈被警方强制拘役期间,小灿则要被当地妇女儿童福利机构暂时收养。
温绛一家还是没有权力收养小灿。
法律不允许,当地儿童保护协会也不允许,因为小灿情况特殊,现在需要医生和心理专家的介入治疗,避免因为个人收养造成二次伤害。
令仪那幼小的心灵,在短短几天内坐了好几次云霄飞车。
当她得知小灿妈被暂时拘役时,她以为她又能和小灿哥哥一起去幼儿园了。
所以前一天晚上,她主动帮小灿收拾书包,在他书包里塞了一沓漂亮的折纸,期待着第二天和小灿快乐的折青蛙之旅。
当小灿的存在开始牵动她的心绪时,温绛便实在没办法告诉她,第二天福利机构就会来人带走小灿。
当晚,小灿照例来到客房,要在这里度过他最后的幸福一晚。
刚躺下,温绛敲门进来了。
“小灿,今晚要和令仪一起睡么?”
小灿愣了愣神,眼中稍纵即逝一抹神采。
随即,他垂了眼,小心翼翼问道:“可以么。”
温绛揉揉他的头发,帮他抱起被子枕头:“当然可以啦,快过去吧,不然一会儿令仪可睡着了。”
小灿点点头,从温绛手里接过被子。
令仪看到小灿开门进来,兴奋地拉着他的手往床上爬,还精心挑选着她心爱的玩偶作为小灿今晚的陪睡朋友。
小灿却默默将被子铺在地上,似乎并不打算上床。
令仪不解:“小灿哥哥,你不和我在一张床上睡觉么?”
小灿望着她天真无邪的笑脸,还是摇摇头。
虽然在外人看来,会觉得小孩子懂什么,同床共枕又怎样。
可小灿在此之前,经常有人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妈妈是个只会爬男人床的贱皮子”。
这句话在他幼小的心里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大家,都非常在意同床共枕这件事。
而他说过要永远保护令仪,包括令仪的清白声誉。
即便是朋友,也该有朋友间的底线。
令仪委屈地揉着她的小脸,努力摆出微笑:“好吧,如果你觉得地上太冷,可以来床上睡哦。”
小灿点点头,慢慢躺下,拉过被子。
窗外传来蛐蛐清脆的叫声,与令仪喋喋不休的声音交相呼应。
小孩儿说着说着,困意上涌,眼睛一眨一眨,看来是熬不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小灿听到床上喋喋不休讲故事的声音变成了节奏的呼吸声。
他知道令仪睡着了。
他缓缓坐起身子,望向床上的女孩。
她才三岁零三个月,小小一只,穿着可爱的小鹿睡衣,因为睡觉不老实,被子已经被她蹬到床边,摇摇欲坠。
小灿说是比她大两岁,可身高体型也没比她大多少。
他站起身,用稚嫩的小手托住被子,轻手轻脚帮令仪盖好。
凝望许久,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绿色的草哨,放在令仪枕边。
这是他几天前的晚上在庭院里到处扒拉小草编成的草哨。
望着熟睡的令仪,小小的男孩第一次深切体会到“人生终归是聚少离多”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可是他知道,有人会在他看不到的角落记挂着他,想念着他,所以即便前路艰难,也有了毅然走下去的勇气和决心。
翌日,六点。
天才刚蒙蒙亮,令仪还在熟睡,小灿悄悄起床穿好衣服,叠好被子,走出房间。
隔着围墙,他看到福利机构的车已经停在了门口。
而客厅里,温绛和霍卿章还有孙姨为小灿准备了丰盛的早餐。
像往常一样,他吃完早餐,背上书包,在玄关处换鞋。
温绛望着他幼小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不等令仪醒来后和她说一声再见再走么?”
小灿系鞋带的手顿了顿。
良久,他站起身:“不了,见到她,我会舍不得离开的。”
温绛眨了眨眼,双眼倏然模糊。
但温绛总觉得,不管世界有多大,总有一天还能再次相见。
他和霍卿章送小灿出了门,临上车前,他蹲下身子帮小灿整理着衣领,最后叮嘱着:
“以后要好好读书,善待自己爱护自己,想我们了就回来看看。”
小灿沉默地点点头。
温绛抬头看了眼天际。
天边已经泛起淡淡的青白色,将眼前的小小人儿照亮了些。
他最后拥抱了小灿,拍拍他瘦削的后背,轻声道:“天是越走越亮的,记住了,无论如何,都要好好长大。”
小灿还是点头。
福利机构的工作人员已经在催,小灿匆匆和温绛他们说了句“再见”,便上了车。
坐在车窗旁,望着这栋棱角分明豪华气派的大房子,小灿的双眼也一点点变得模糊。
两个月零十四天,这是他从遇见这一家人开始到结束,中间经历过的短暂的七十四天。
但却觉得,好像在这里撰写了一段非常长的故事。
当车子发动,他的思绪也渐渐消散在引擎的轰鸣声中。
两旁的街景在缓慢地后退,耳畔划过短促的风。
“小灿哥哥!”
倏然,熟悉的稚嫩声音在车后响起。
小灿愣了下,立马坐直身子朝后面看去。
他看到了只穿睡衣的令仪赤着两只小脚丫,头发散开如浓密的海藻,在微亮的天青色下散发着耀眼莹润的光泽。
小小的女孩,踩过遍地粗糙石砖,跌跌撞撞追着车子向前跑。
好像只要她再跑快一些,就能留下些什么。
“为什么不和我说再见!”小丫头追着车跑着,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可车子跑得太快了,无论她多努力还是一点点被甩的越来越远。
小灿不喜欢这种离别的滋味。
就像他很小时,妈妈第一次丢下他离开家,他望着墙上的钟表默默读秒,期盼着妈妈什么时候会回来。
就这样等了一天又一天。
但他还是从车窗中探出身子,对着还在追车的令仪喊道:
“再见!再见!”
他指指自己的胸前,又指指令仪。
令仪擦了把眼泪,举起挂在胸前的草哨。
小小的身体,稚嫩的手,就像托举起这世上最伟大的存在。
小灿的声音顺着风声传来:
“我发过誓,以后会永远保护你,需要我时就吹吹哨子,我会马上来到你身边。”
成年人都不敢随便许下的誓言,一个仅有五岁半的小孩子却敢对着上天保证。
大概是因为他只是个小孩子。
但也是最纯粹的,没有任何目的性的,只是想保护她。
车子渐渐远去,化作一个小点,从视线中一点点消失。
令仪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只粗糙的草哨。
温绛跑过来抱起令仪,将她赤着双脚捂在怀里。
令仪趴在他怀里,嘴里含着哨子。
随着抽泣的哭声,哨子发出搞笑的吱吱呼呼声。
未来是什么样子,没人能给出确切答案。
可也只有他们,能谱写属于自己的未来。
令仪的故事,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
还剩最后两个番外,(本来是一个,但是一看这期榜单字数要求2.5w……昏死过去)是温绛和霍卿章的日常番外,主要交代一些正文剧情中留下的小问题。(令仪也会倾情出演)
看到有宝宝问能不能写一下令仪长大后的故事,问了编辑,因为是耽美不能写超过字数的言情剧情,不过大致幻想一下未来:
从贫民窟杀出血路的大佬,刀尖舔血、杀伐果决,轻飘飘一句话便能主宰他人的命运,和被众星捧月长大的财团千金,立志成为战地记者,将真相的声音传达给全世界。
潜伏在极危地带中时,生命遭到威胁,绝望时吹响哨子,那个曾经起誓要护她一生的男人真的从天而降。
所有的故事也从这只草哨开始。
虽然男人拥有随意拿捏他人生死的能力,但面对他的小白花时还是会觉得自卑,不敢说爱,只敢默默守护她。
男人固然知道战地记者是很危险的工作,但重要的是,守护她,也要守护她的梦想。
不过这个时候,两个小朋友只是纯洁的友谊罢了。
番外九
“温绛?醒醒。”
温绛正睡得沉,耳边传来霍卿章轻柔的叫醒声。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霍卿章在他身边衣着整齐,手打领带。
温绛习惯了醒来后第一句话:“令仪还在睡么。”
霍卿章俯身亲亲他的脸颊,带着大梦初醒的暖意:“令仪已经被爷爷接走了,你忘了么,今天是她第一天放寒假的日子,要去爷爷奶奶家住几天。”
温绛揉揉眼,缓缓坐起来。
确实忘记了,习惯了每天一睁眼就看到小豆丁趴在他枕边,玩着他的头发说“妈妈早上好”,冷不丁没有这种可爱的叫醒服务,温绛还真有些不适应。
“那她怎么没把我叫醒说再见。”
温绛还是不甘心地念叨着。
霍卿章在他身边坐下,揉揉他稍显凌乱的头发,手指穿过发丝稍作整理:“她来过了,八点钟就醒了,过来亲过妈妈的脸说了再见,但是觉得妈妈昨晚工作到很晚,想让妈妈多睡一会儿,就没叫醒你。”
温绛:呜呜,我的小棉袄。
这些日子温绛一直在忙自己的新电影。
这次他大胆挑战戏路,主演了一部由大热IP改编的恐怖电影,因此为了保证氛围感,剧组多选择深夜拍摄,所以温绛这些日子一直出于昼夜颠倒的状态,而令仪也心疼妈妈的辛苦,每晚乖乖自己洗漱,坐在小床上抱着玩具,一直等妈妈回家后才安心躺下。
体恤妈妈的辛苦,即便想妈妈到想哭哭,但还是忍住了。
她本来是不想去爷爷奶奶家的,但考虑到只要她在家,妈妈就会不留余力陪她玩,每天顶着个黑眼圈让宝宝很心疼,所以还是选择去爷爷奶奶家小住,趁妈妈结束拍摄后,给妈妈一段时间休整。
温绛起床后,洗漱吃了早餐,和令仪视频通话,确保小家伙现在心情不错后,才下意识看向沙发上衣着整齐的霍卿章。
他就跟那种四五十岁的中老年男子一样,手边摆着咖啡,手捧报纸,一页一页看得认真。
“你今天不用去公司么。”温绛见已经九点,霍卿章却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好奇问道。
“这几天不用过去,休息。”霍卿章不好说,他只想趁着令仪去了爷爷奶奶家,想和温绛度过一段美妙的二人世界罢了。
谁还没点自己的小心思呢。
而且,看温绛这样子,好像忘了……
今天是他们结婚四周年纪念日。
四年前的今天,温绛肚子里揣着令仪和他在民政局领了证,两个人的恋爱也在这一天变成了三人小家庭。
霍卿章到现在还记忆犹新,那天,为了拍结婚证的照片,温绛穿了一件雪白的压褶衬衫,就像童话故事里走出的小王子,俏丽纯白。
或许是这个场景太过于震撼,当时的霍卿章一忍再忍才勉强忍住眼泪。
只是,前两年,温绛还能记住结婚纪念日,到了这一天还会念叨两句,这两年一门心思全放在令仪身上,今天特意支走令仪,他还是没想起来。
“今天回温,要不要出去走走?”霍卿章主动提醒,刻意咬重“今天”二字。
温绛:“那我们去爸妈家里看看令仪?”
霍卿章:……
“成天给令仪做死亡教育、离别教育,到头来放不了手的人其实是你呢。”
温绛不服:“对三岁半的小朋友放手,你还真是个好爸爸。”
霍卿章笑笑,拉着他去了衣帽间,像打扮娃娃一样给他换上深红色高领毛衣、白色毛呢外套,一打量。
真奇怪,这么多年过去了,温绛为什么看起来就是不会老呢。
“带你去个地方。”霍卿章还玩起了神秘。
温绛稀里糊涂任由他换好衣服,跟着上了车。
到了目的地,温绛才发现霍卿章说的神秘地方不过是间装修别具一格的西餐厅。
兴许是白天,又是工作日,餐厅里很安静,看不到别的顾客,只有悠扬的轻音乐回转在餐厅每处角落。
霍卿章借口说自己要去停车,已经订了位子,让温绛先上去。
温绛看了眼门口无所事事的泊车小哥,心生疑惑。
他踏进餐厅,原本昏暗的餐厅骤然亮起气氛灯,昏黄色的、闪烁着点点星光。
而延伸至楼梯的小道上铺满艳丽的红玫瑰花瓣。
温绛不忍心踩踏这些花瓣,刻意绕开,只沿着边边角角上了楼。
二楼是一座座雅致的卡座,其中一座周围依然铺陈着玫瑰花瓣,桌子上也摆了满满一篮红玫瑰。
一看就是霍卿章搞出来的。
不过温绛对这些浪漫不太感冒,毕竟被求婚那天,他可是看了一出打戏才得到了求婚戒指。
他随意坐下,朝着楼下看过去,嘀咕着霍卿章也太慢了,停个车也要这么久。
墙角垂悬的筒灯倏然一点点黯淡下去,对面的墙上忽然出现了一片四四方方的投映灯幕。
当周遭的光线暗下去后,那处明亮的灯幕墙便更加清晰。
温绛单手抵着下巴,嘴角扬起漫漫笑意。
都老夫老妻了,还玩这么浪漫啊,该不会投影里又要放从他出道起每一张值得纪念的照片吧。
沙沙、沙沙。
投影中忽然出现一片雪花,伴随着沙沙声。
奇怪,数字信号都不知推行了多少年,现在还会有这种频道雪花么?
沙沙、沙沙。
雪花渐渐消散,屏幕中出现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一个身材瘦削的高个子男人手里拎个大勺,守着用一排装满菜品的铝盆,而他的面前站着十几个抱着铝制饭盒的小孩子,虽然他们脸上脏兮兮的,但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纯真灿烂的笑容。
男人舀了一勺土豆片放到其中一个小男孩饭盒中,笑得慈蔼,问道:“一勺够了么?”
小男孩羞赧地点点头。
男人还是再舀一勺土豆,将小男孩的饭盒堆得满满的:“你不是说家里还有个妹妹么,吃不完的可以带回去给妹妹吃。”
小男孩抱紧饭盒,小声嗫嚅着:
“谢谢温老师。”
而屏幕右下角显示的拍摄时间是1999年1月21日。
温绛渐渐睁大双眼。
温老师。
这是一段二十几年前电视台宣传贫困山区儿童的纪录片。
而屏幕中的男主角,穿着温绛熟悉的旧毛衣,高高瘦瘦的,但他的声音却不似他的外表形象那般瘦弱,总是中气十足且清晰明亮。
二十一年后,再次听到了爸爸的声音。
如果他现在还在世,一定也是个白发斑驳的小老头了吧。
画面一转,爸爸站在沙土铺成的操场上,手里抱着只旧旧的篮球,身边围了一圈小孩。
小孩们不懂篮球比赛规则,只是围着他蹦蹦跳跳:“温老师你最好啦!所以把篮球传给我好不好!”
爸爸哈哈大笑:“那温老师今天要为了规则做个大坏蛋咯。”
惹得小孩们急得直跳。
这温馨的一幕,令温绛实在难以自持他不断上扬的嘴角。
但笑容之下,是不断模糊的双眼。
这档纪录片是在温绛出生前的半年里拍摄的,题目就叫《大山里的信仰》,讲述了一位刚从师范学院毕业的年轻男孩放弃了定向城市分配的机会,毅然决然将自己宝贵的青春奉献给遥远贫瘠的大山,在这里与孩子们同吃同睡同甘共苦,这样度过了七年。
这位男老师就是温绛的父亲。
温绛怎么也没想到,日月如跳丸,当所有人都渐渐遗忘这位将一生都奉献给自己岗位的老师时,他还能再听一听爸爸的声音。
如果说人生还有什么遗憾,大概就是令仪没能见见她的外公外婆,没能被外公抱在怀里,握着她的小手指着书本上的句子一字一顿教她读“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脸上,泪水划过留下的痕迹很快被新的热泪覆盖。
霍卿章手捧鲜花上了楼时,便看到了这一幕。
因为各种原因,他花了好大工夫才找到这档纪录片,本来是想在这个特殊的日子让岳父岳母看看温绛现在的生活,这样他们的在天之灵也会得以安息。
他真的,没想弄哭温绛来着。
悔不该杀华佗啊,他怎么忘了,温绛本来就是敏感又脆弱的性格,还是泪失禁体质,哪怕今天屏幕里的不是他父亲,换做任何一位这样伟大的老师,他都会忍不住热泪纵横。
霍卿章轻叹一声,用眼神示意服务生暂时关掉投影。
屏幕暗下去后,温绛这才堪堪回神,慌忙擦了把眼睛,看向霍卿章。
霍卿章将鲜花递过去,中间藏着一只小盒子,里面是结婚四周年纪念礼物,一对精致的对戒。
他那贫瘠的脑袋能想到的浪漫,极限也就这样了。
温绛打开小盒子,笑容重回脸上:“从结婚第一年到现在,这是第四对了,再加把劲,明年我就可以一根手指戴一只了。”
霍卿章望着他泛红的眼尾,有点不好意思,抬手遮了遮嘴唇:“抱歉,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个了。”
温绛望着无名指上亮晶晶的戒指,摇摇头:“不是的,虽然你这个人没什么浪漫细胞,但……”
他缓缓看向一旁的投影幕墙,眼神微怔:“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结婚纪念礼物了。”
他扬起笑容:“因为你让我听到爸爸的声音了。”
霍卿章骤然睁大双眼,屏幕发出的蓝光在他眼中映出细碎星光。
“你还记得今天是我们结婚四周年纪念日?”
温绛点点头,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只精致的小盒子放在桌上:
“当然记得,虽然我脑容量有限,但我也想把和家人共度的每个瞬间都牢牢记在脑海里。”
这是他早几天就准备好的礼物,也是一对对戒。
看着两对毫无新意的对戒,二人忍不住笑出声:
“看来我们都是没什么浪漫细胞的俗气脑袋。”
才不是对戒收藏家。
霍卿章看向屏幕,笑笑:“那明年,我们带令仪去爸爸支教过的山区走一走吧,看看爸爸走过的每一寸土地。”
温绛握紧霍卿章的手,用力点点头。
当所有人都在劝慰他要忘记过去向前看时,只有霍卿章告诉他,缅怀不是错,作为母亲的同时他也曾经是爸爸妈妈捧在手心里的小宝贝,小孩子想找寻父母存在过的痕迹,又有什么错呢。
霍卿章可以百分百保证,在对待温绛时,他向来都是小心翼翼的,因为温绛是个性格敏感心思细腻的人,而且泪腺发达,很容易因为一点小事掉眼泪。
温绛说一句话,他会立马在脑海中组织N个方案,最后选择最完美合理的方案做出回答,确保温绛不会因为他的回应胡思乱想。
比如,温绛也会问“我和公司公章同时掉进水里你会救哪一个”。
霍卿章立马道:“我现在就让公章去学游泳,出了事自己游上来,救你,只有你。”
虽然只是俏皮话,但温绛还是会被这个回答逗得哈哈大笑。
霍卿章松了口气,笑了就好。
偶尔,他也会去网上看看温绛微博的评论区,特别是温绛最近有新通告时,他就会随时守着评论区,只要有恶评出现,他会立马砸钱让人删干净。
祈祷不要被温绛看到这种恶评才好。
但时不时会有这种评论出现:
【你以为温绛没点心机能爬到这个位置?说的谁不知道娱乐圈多复杂一样。】
【我是一路看着温绛过来的,其实他真的蛮虚伪的,会演会装而且演技高超,连霍卿章这种见多识广的大佬不都被他骗了么。】
霍卿章:骗?
哪里骗了,不要乱说好不好。
温绛这么多年都是这个脆弱敏感的性格,发表恶评的人应该好好想想是不是自己没努力摘下有色眼镜,是不是一直带着偏见看他。
我陪了他这么多年,我最了解他。
本来偷偷删掉恶评不让温绛看见,这事儿就算了了。
但某一天,霍卿章正在处理工作,林助理拿着一沓文件敲门进来,说有档节目组找来,希望霍卿章能看看他们的企划。
霍卿章眼也不抬:“没兴趣,推了。”
现在的娱乐圈,一个个手还伸挺长,温绛都不够他们折腾,还把手伸到自己这边了。
他堂堂一董事长,是为了娱乐大众而存在的?
林助理毕恭毕敬将文件放在他桌上:“好的,我这就回电说明。”
一出门,林助理咬牙切齿:节目企划放你桌上了,给老子看!我就不回电给节目组推掉,有本事开除我!
林·温绛死忠粉·助理:别想阻止我舔屏我主推!绛宝赛高!
霍卿章开完了视频会议,抬头看了眼钟表。
十一点半了,休息,给温绛打个电话问问他在家有没有好好吃饭。
找手机时,一眼看到了被手机压在下面的文件。
拿过一瞧。
《我的另一半,最真实的模样》
本来对综艺节目毫无兴趣的霍卿章却被这几个字牢牢吸引了视线。
我的另一半……最真实的模样?
当然是敏感脆弱,善良细腻,泪失禁爱掉眼泪。
他不禁想起了那些对温绛的恶评,对他性格的质疑。
是个机会,正好让这些三天两头胡说八道的人看看,温绛到底是不是他们口中所说的“演技高超”。
正在门缝里偷窥的林助理,意满离。
当晚,霍卿章到家后把企划案拿给温绛看,征求他的意见。
这是一档夫妻观察综艺,要两人共同参加。
温绛开始还犹疑,霍卿章主动要求上节目?
不对。
当他看到企划案的题目时,明白了。
是不是他偶尔在生活中表露的真实一面让霍卿章开始怀疑他的性格是否真如霍卿章一直坚信的那样敏感脆弱。
人本来就不止一面,脆弱爱掉眼泪是他的真实性格,黑莲花也是他的真实性格。
但是,霍卿章大概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当初是怎么耍心机把他骗到手的。
比如,故意让记者放出他和霍卿章在夜总会门口的照片,给霍卿章制造一种他是在保护他的错觉;
再比如,当他得知自己怀孕时,生怕自己主动说出会被怀疑居心不良,所以借助刘勋导演之手一石二鸟的计划。
等等等等,很多很多。
如果霍卿章知道了会是什么表情呢,有点期待。
但还是不能被他知道,要保持自己在他心中的完美形象。
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比较幸福。[战术后仰.jpg]
所以为了在他以及大众面前维持这种形象……
“我想了想,令仪那天跟我讲说她很喜欢画画,请一个名师应该要花不少钱吧,这档节目给出的片酬还挺丰厚,那就,去吧。”
身家不可估量的霍卿章:?
于是,确定了节目拍摄时间后,刚从爷爷奶奶家回来、像小火箭一样冲进妈妈怀里哭诉想念的令仪,被告知要再去爷爷奶奶家住两天。
令仪:?
令仪:嘤!
温绛也不想刚和女儿重逢却又要分开,但节目以直播形式拍摄,国家有明文规定,儿童严禁参与直播,而且,他也不想女儿暴露在众目睽睽下。
这档节目一期有四组嘉宾,各自在自己家中进行直播拍摄。
正式拍摄前一天,节目组来到温绛家里,在多处安装了摄像头,并对夫妻二人做了个小采访作为先导PV。
首先接受单独采访的是霍卿章。
主持人问道:“请问霍先生,您和温老师结婚也有四年了,互相一定也有非常深入的了解了吧,那么能不能请您说说,在您心中,温老师是个怎样的人呢。”
这个问题问出后,主持人敏锐地发现,霍卿章在听到“温绛”的名字时,原本那淡漠森寒的脸竟渐渐浮现一抹笑意。
大概这就是别人说的,足够爱一个人的话,听到他的名字时就像听到了世界上最美好的词,都会忍不住微笑。
霍卿章几乎是不假思索回答:
“是个很感性的人,有时候看到一些感人的小视频都会忍不住红了眼眶。”
“那霍先生是哪个瞬间对温老师动了心呢。”主持人又问。
这次,霍卿章认真想了很久,脸上再次浮现笑容:
“和他确定关系前,有次约会,也不算约会,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他在路边发现了球球,当时球球生了病被原主人抛弃,他叫不到车,就把自己的外套给球球挡雨,其实那个时候的他和流浪猫无异,躲在雨帘下发着抖。”
“那是我第一次抱一个人,以前很讨厌肢体接触,但至于为什么那么做,我觉得或许那就是第一次对他动心的时刻。”
也想知道,流浪猫最后的命运又会如何。
主持人双眸闪闪,原来从那一刻,霍卿章就喜欢上了他的感性。
当温绛被问到这个问题时,他稍加思索道:
“因为家庭原因,其实我很不喜欢各种代表团聚的日子,但四年前的元旦那天,霍卿章没经过我的同意把我带回了他家见了家长,当时是有点生气,觉得自己忍了一整天,功德却在这一刻崩掉,但是霍卿章说,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因为那天是元旦,是团聚的日子。”
温绛笑笑:“虽然那时候我们严格来讲还什么关系也不是,但他心里已经将我认定是他的家人。”
“我太想有个家了。”
比起爱人,家人一词才是无法克制的心动。
直播正式开始,是从次日早晨起床开始。
观众大为激动:
【这是我能看的么?】
【真没想到,我竟然能亲眼见证绛宝和霍董从暧昧开始,到恋爱,到结婚生娃,再到婚后生活,很感慨啊,感觉像看了一部长篇小说。】
【前面的,你这样一说我也感觉,泪目了。】
【酱酱子又努力又幸运呜呜呜,祝福你永远都是被爱的那个。】
【今天还是没能看到我小爱同学的真容[难过]】
【降落伞最喜欢的一句话:】
【能见到温绛就很不错了!夫复何求!】
九点整,霍卿章在镜头前倒是没感觉有什么不自然,像往常一样换好衣服来叫温绛起床吃饭。
但为了拍摄,只能也把孙姨一并支走,早餐就只能由霍卿章接手。
霍卿章坐在床边摇摇温绛的身体,等他迷迷糊糊坐起来后,完全忘记摄像头的存在,下意识张开双臂趴进霍卿章怀里再小眯一会儿。
洗漱过后,来到餐桌前,温绛打量着霍卿章准备的早餐。
两碗蔬菜沙拉、切成章鱼造型的烤肠,以及爱心型煎蛋和烤面包。
这只是最平常不过的早餐。
温绛拿起刀叉,倏然抬眼。
差点忘了,那么大摄像头立在那呢。
为了维持自己敏感脆弱的人设,温绛的视线在餐桌上寻摸一圈,试图找茬。
他看到蔬菜沙拉里有胡萝卜。
茬找到了。
温绛从容咬着面包,把沙拉里的蔬菜一点一点都吃了,唯独剩了一堆胡萝卜。
霍卿章见状,笑道:“原来令仪不喜欢胡萝卜是遗传妈妈呢。”
这句话没有任何责备意思,谁还没点不爱吃的食物。
“不喜欢胡萝卜,味道怪怪的。”温绛直言不讳。
霍卿章也没逼他吃,只是劝:“胡萝卜含有丰富的维生素A和胡萝卜素,可以抗衰老,让皮肤细腻光滑。”
本来只是稀松平常的对话,霍卿章也并没觉得这句话有任何不妥。
但听到这句话的温绛却蓦然沉默了。
他拿着叉子,漫不经心摩挲着装胡萝卜的碗,低垂的眉眼看不出情绪。
温绛:就知道你要这么说。
霍卿章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最后只剩强颜欢笑:“怎么了,不喜欢吃胡萝卜不用强迫自己吃。”
随着冗长的沉默,霍卿章的心一点点提起了。
他把自己刚才那番话固定在脑海中,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分析是哪里不妥。
良久,温绛缓缓抬头:
“你以前都不会过问我的喜恶,让我吃胡萝卜是因为它抗衰老么,是因为……”
他的双眸中水光闪烁:“我看起来老了么……”
霍卿章怔住。
他到底是怎么解读成这种意思的?
弹幕:
【道歉!霍卿章你现在马上给我牛奶皮肤酱酱子道歉!】
【哪里老了,睁着眼睛乱说!我绛宝永远十八岁!】
不管温绛是什么样的脑回路,霍卿章知道他就是这种性格,只是这些年一直忙着照顾令仪,逼着自己变坚强,但今天令仪不在,他一定也是想像以前一样和自己撒撒娇。
霍卿章放下刀叉坐到温绛身边,揽过他入怀,轻轻抚摸着他的肩头:
“你说得对,不爱吃就不吃了,我们绛绛不需要这种外界因素提高颜值,再提高我就不敢直视了。”
温绛皱了眉:“为什么不敢直视。”
霍卿章抿嘴笑笑:“就像不敢直视太阳是一个道理,因为太过耀眼。”
温绛低下头,抬手挡住嘴,但挡不住不断扩大的笑意。
【[大拇指]霍卿章不愧是你。】
【我的妈,这还是那个动不动就要把别人饭碗都搞丢的霍代表嘛?】
【商场上的恶狼,家里的耙耳朵——霍卿章。】
早餐风波过后,温绛又开始没事找事。
以往家里的卫生都有保洁固定时间上门处理,但这一次,他主动拿起扫把,无视了扫地机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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