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台上乱作一团,哪吒抱着杨婵立在空中,俯瞰众人。


    大地震颤得更加厉害。


    杨婵说:“那地底下有东西。”


    哪吒偏过头去看她。


    “真的。”杨婵怕哪吒不信。


    哪吒吐出一口气,说:“知道了。”


    “这地方不能呆了,我们赶紧回去。”


    杨婵巴不得离开这个鬼地方,她头一回顺着哪吒的意思点头。


    哪吒带着她离开了广场,直径往南飞去,可是却在某个点忽然停下了。


    杨婵疑惑地问怎么了。


    哪吒声音很低,似乎也在踌躇,他问杨婵:“你不觉得,我们一直绕着圈走吗?”


    杨婵悚然,她颤抖着问:“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哪吒见状,声音放轻,安抚道:“没事,先回去,等天亮再说。”


    至少,天亮时一切是正常的。


    他们又一次回到起点。


    那个偏僻的屋子。


    杨婵被哪吒拽回自己屋子里,并给了一个正当理由:“你被鬼咬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可不关我的事。”


    杨婵已被这一夜的吓出了阴影,断然不会再给自己羊入虎口的机会。


    她老老实实地跟着哪吒进屋。


    她走进屋,才问:“你说这是天庭?”


    “不是。”哪吒已经没心思逗她了,他直径走到床边,然后“砰”地一声,直愣愣地倒在床上,吓了杨婵一跳。


    杨婵疾步走过来,站在床前,咬着唇,纠结许久,又念在今晚上哪吒救她的份上,别别扭扭地问:“你怎么了?”


    哪吒闭着眼,淡声道:“受伤了。”


    这是废话。


    “你不是包扎过了吗?”


    哪吒回:“很明显,我也被耍了。”


    那汉秋和这个鬼地方是一起的,他用在哪吒身上的草药,不是药,是催命符。


    刚刚那阵毒雾恐怕就专程是来拦他的。


    哪吒伤上加伤,从陈塘关一路到这,就没好过,就是铁人也撑不住了。


    “狗东西,”他不知道杨婵叫什么就乱喊,“我明天要是睁不开眼睛,你就给陪葬吧。”


    他要是死了,这个鬼地方,杨婵根本活不下来。


    哪吒叹了口气,说:“或者,你等到天亮,等到我护不住你了,看看这里还有没有你的一线生机。”


    杨婵沉默。


    她站在床前,听到了水珠滴落的声音,张开手,借着月光看到了自己衣服上,手上,有哪吒的血。


    他这一次没说谎话。


    她蹲了下来,靠在床边问:“你带我来的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哪吒道:“确实是个鬼地方。”


    他躺在床上,转过头,睁开眼睛,安静地看着杨婵,说:“这里应是最接近轮回道的地方。”


    “是独属于密云的鬼域。”


    杨婵微微瞪大眼睛。


    “很害怕吗?”哪吒轻声问。


    “你难道不害怕吗?”


    哪吒闻言,似乎觉得好笑,嗤笑道:“有什么好怕的?人可比鬼可怕多了。”


    “口蜜腹剑,冠冕堂皇,表里不一,偏偏正义凛然,压得你我抬不起头。”


    杨婵看出哪吒不大高兴,但她有本事让哪吒更不高兴。


    她拉了拉哪吒浸着血的衣衫,说:“你既然要死了,不如把宝莲灯还给我。”


    哪吒果然拉下脸来,他说:“我快死了,结果,你惦记的只有这个?”


    “不然呢?”


    哪吒冷笑一声,说:“你果然是个混蛋。”


    杨婵欣然挨骂,还是要宝莲灯。


    哪吒从怀中抽出那枚一直放在心口的莲花发簪,不给杨婵,他脾气坏极了,拿起发簪就狠狠一丢,“砰”地一声,可怜的发簪撞到门上,又掉到地上。


    杨婵大喜。


    她不计较哪吒的态度,跑到门口,捡起了发簪,擦了擦上面的灰,宝贝似的抱在怀里摇来摇去。


    果然,落到她手中以后,宝莲灯便发出粉色的微光,将她脸上的伤口抹平。


    她乐颠颠地转过身,发现哪吒由平躺改为侧躺,背对着她。


    “喂!”


    哪吒不理她。


    “走狗!”


    哪吒还是不理她。


    杨婵走到床前,敲了敲床板,说:“你快看看我。”


    哪吒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


    杨婵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


    别人怕哪吒怕得要死,她不怕,惹人生气了,还敢去拽。


    哪吒不肯理她,就不回头。


    杨婵脾气倔就要拽,她爬到床上去,非要哪吒看她。


    哪吒一个浑身是伤的人哪能跟杨婵去拉拉扯扯,动到伤口上了,他疼得脑袋一懵,失了力气,一下子就被杨婵拽走,杨婵一直用力跟他拉扯,突然得手,她也磕床板上了,她下意识一缩手,撑着身体的手一松,掉到哪吒怀里了。


    哪吒作为垫背的倒霉蛋,实在忍不住骂两句。


    但他和杨婵靠的极尽,无需多余的动作,就能看见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杨婵眼瞳的颜色太浅,喜怒哀乐瞧得一清二楚,干净的过分,也诚实的过分,日月星辰都可在她眼中呈现出原本的样子。


    哪吒发现她的眼睛像镜子,琥珀色的虹膜此时折射的是自己怔愣的样子。


    他张了张嘴忽然忘记要骂点什么了。


    他冷着脸,只能说:“给我滚下去。”


    杨婵不理他的诉求,都已经够近了,她还要把脸往哪吒面前凑得更近,问:“你看见了吗?”


    实在是太近了。


    哪吒闭上眼,投降般地说:“看见了。”


    “是不是很神奇?”


    “是很神奇。”


    杨婵见哪吒一点惊讶也没有,更像是妥协,觉得他们更像是在鸡同鸭讲。


    她便完整地说:“你看我的脸已经被宝莲灯治好了。”


    哪吒忽然睁开眼睛,果然一片茫然。


    他问:“你脸上有伤?”


    杨婵震惊:“不是你伤的吗?你不知道?”


    哪吒诡异地沉默了。


    他还真没注意。


    他转移了话题,转过眼,盯着杨婵,命令道:“滚下去。”


    杨婵目的达成,总算滚了。


    她说:“宝莲灯可以治我,当然也能治你。”


    哪吒奇道:“你要救我?”


    他想了想,提醒杨婵:“你可是最想让我死的。”


    杨婵纠正他:“不是最想你去死,众生平等,我希望所有人去死,你只是其中之一。”


    竟没想到杨婵是个讲道理的混蛋。


    哪吒无言片刻,又说:“你不是打算当个让所有人去死的混蛋吗,怎么不杀人,反倒救人了?”


    “这确实跟我的想法背道而驰,我也没想到会拿宝莲灯救什么人,”杨婵说,“但算了,我姑且为了你暂时当个好人吧,等出去再做个混蛋。”


    哪吒笑了笑,评判道:“那你还挺懂变通的。”


    “轮不着你说。”


    哪吒气消了,他从床上爬起来,说:”好罢,小好人,你打算怎么救我呢?“


    杨婵坐在床上,摊开手中的莲花发簪,低声念咒,手中的发簪就变味了莲灯,莲灯摇摇晃晃地飘在空中,粉色的光芒从花蕊中绽放,而后,缓缓的,将杨婵和哪吒都包裹其中。


    杨婵双手捧起哪吒那只被她咬伤的手,掌心朝上,不过片刻,哪吒那只血肉模糊的手,神奇地重新生长出了皮肉,沿着原来的方向附在他掌中,连上面的纹路也恢复如初。


    哪吒看着这神奇的一幕,忍不住将摊开的手掌回握,掌心朝下,握成拳头,牵住了杨婵纤细的胳膊。


    他盯着杨婵的眼睛,发现浅色的瞳孔也笼罩了一层粉红色,熠熠生辉。


    杨婵没有注意到哪吒的眼神,她第一次主动操纵宝莲灯,总不得其法,好像宝莲灯与她之间缠绕着一根纤细的长线,稍不注意,没有抓住,那线便会溜走,再指挥不了手中的莲灯。


    因为,不够熟练,完全治好哪吒身上的伤用了好几个时辰的时间,回过神的时候,外面的月亮已经落下,天蒙蒙亮。


    她以为难以度过的一夜竟就这样度过去了?


    她收回了莲灯,忽然感觉又困又累,人往下倒,然后被哪吒接住。


    哪吒扶住她的肩膀,皱着眉,不自觉地闪过忧色,问:“你怎么了?”


    杨婵眼皮沉重,头往前缀,抵在哪吒的胸口上,她说:“我困了。”


    没想到答案竟然这么简单,哪吒一时怔忪,杨婵推开他,在床上找了个位置,把自己团了团,擅自要睡大觉了。


    “喂。”哪吒摇了摇她,被她不耐烦的拍开手。


    杨婵缩成一团,闭着眼睛,说:“我要睡觉了,该你滚下去了。”


    哪吒松开手,不悦地眯起眼睛,问:“凭什么是我滚下去?”


    杨婵觉得他很不讲理,她说:“这里只有一张床,我要睡觉,你当然得滚下去。”


    同理,哪吒睡觉时候,杨婵也滚得很自觉。


    哪吒不理解她直接了当的脑回路。


    他抢走了床上唯一一个枕头,把杨婵往床里头挤,然后又平躺回了床上。


    杨婵震惊地看着这个不要脸的混账东西。


    她说:“我刚救了你。”


    哪吒嗤笑一声:“对不起,我也救了你不少次。”


    “你伤都好了!”


    哪吒蛮不讲理:“什么叫好了?我这是大病初愈,得躺在床上好好静养。”


    杨婵都被气精神了,她坐在床上,指着床外,命令道:“你下去!”


    哪吒闭上眼,做出一副安睡的模样,慢悠悠地说:“你下去呗。”


    “凭什么?!”


    “对啊,”哪吒乐了,“凭什么?”


    问题又绕回来了。


    再吵下去也是刚刚的套路。


    杨婵气鼓鼓的,拿着手里的簪子,对着哪吒的心口就往下戳。


    哪吒闭着眼,一手抓住了杨婵的胳膊,然后扭开,夺走了杨婵手中的簪子。


    杨婵忙去抢,结果被摁回床上,动弹不得。


    杨婵怒极:“你这天庭的走狗!”


    哪吒扯歪理:“救了走狗的你,现在也是走狗。”


    “你!”


    杨婵爬不起来,就又要去咬哪吒。


    得,真捡了个狗东西。


    哪吒跟她在床上过起招来,哪吒是什么人,杨婵又是什么人。


    打起架来,哪吒用一根指头都算单方面的欺凌。


    他把杨婵摁到床上,撑着手支着上扬的上身,很简单就占了上风。


    杨婵被他捂住了嘴,咬不了人,也骂不了人,只能狠狠地瞪着他,她眼瞳颜色浅,眼窝也浅,瞪着瞪着就眼角微红,飘起水汽了。


    哪吒一愣,想,他是不是又逗她逗太过了?


    明明他知道杨婵不经逗的。


    他松了手,解了杨婵的禁锢,有些无措地坐了起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给杨婵道歉。


    杨婵紧跟着爬起来,去抢他手里的簪子。


    她喊:“还给我!”


    哪吒总算找到他能做的事了,他仿佛是在叹息:“还、还、还。”


    他打量了杨婵一眼,见她乱糟糟的头发被梳起来了,裹了个戴着银链的头巾,刚刚跟他一番打闹,头巾早散了,可怜兮兮的挂在头上,配合着她那双红彤彤的眼睛,像只被欺负的流浪动物。


    哪吒拆了她头上的头巾,杨婵任他摆弄,只要自己的簪子。


    哪吒手里拿出那枚簪子,杨婵的眼睛又亮起来,连忙伸手去接,却见哪吒将簪子没有放到她手里,而是像杨戬那般,轻轻地,慢慢地,把发簪插进她的云鬓间。


    杨婵一愣,抬起头来看他。


    哪吒脸上挂着笑,贱兮兮地问:“满意了?”


    杨婵不满:“本来就是你抢的我的东西,说得倒像是我无理取闹似的。”


    哪吒松了口气,用玩笑方式将真实的歉意说出口,他说:“是我的错。”


    他又躺了回去。


    这一回,杨婵不跟他计较谁该滚下去的问题了。


    她摸着自己的宝贝簪子,也跟着躺了回去。


    两人都没再说话,屋子里除却平稳的呼吸声一片寂静。


    哪吒在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偷偷睁开眼睛,偏过头,去瞧身边的杨婵。


    但没想到她还没睡,正盯着他呢。


    哪吒一僵,现在闭眼装睡也来不及了,他只能尴尬地保持着原样,倒打一耙:“看我做什么?”


    杨婵一字一句说:“你是个混账东西,一定是个大祸害。”


    结果等在这里骂他呢,哪吒失笑,想着怼回去,没想到杨婵还有接下来的话。


    她信誓旦旦地说:“祸害遗千年,你的命长着呢。”


    哪吒一顿,笑容变得无比柔和,他抬起手,将手小心翼翼地戳在杨婵脸边,戳出一个凹陷,然后笑着说:“祸害一词这么用,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杨婵拍开他的手,闭上了眼。


    哪吒脸上的笑意却分毫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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