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生一向擅长察言观色,一见霍去病那表情就知道他在考虑什么,忙阻止了霍去病危险的想法:“善哥儿不是真的想吃老虎。”
霍去病看向霍善。
霍善听了李长生的提醒也很震惊,不可思议地看向霍去病。
他爹居然要杀老虎给他吃!
霍善好奇地追问:“家里有老虎吗?我怎么没有见到?”
李长生:“………”
霍去病也知道自己刚才想岔了,不过对上霍善那好奇心满满的乌黑瞳眸,他越发觉得这果然是他的孩子。别家小孩谈虎色变,他倒好,瞧着还兴致勃勃的。
霍去病道:“家里没有,上林苑有,回头我带你去看看。”
上林苑中养着许多珍禽异兽,老虎自然也有。事实上不仅有老虎,各地献上的鸟兽也多不胜数,保准霍善能看上一整天。
上林苑那虎圈不是刘彻建的,而是祖上传下来的。老刘家有个爱好,那就是有人犯了错又不好处置,便把人关进各种兽圈让他们和野兽搏斗,活下来了,这事儿就过去了。
比如汉景帝时期窦太后格外喜欢《老子》,叫个儒学大家辕固生来讲讲读后感。
儒家后人哪里看得起《老子》?辕固生当场表示这书写的也不咋滴,不过是家人言而已。
意思是这玩意拿来治家还可以,拿来治国简直贻笑大方。
窦太后勃然大怒,当场命人把他扔进野猪圈里让他杀猪去。
一边是太后,一边是直臣,景帝左右为难之下只能塞给辕固生一把好兵器让他杀猪。
没想到辕固生的杀猪功力十分了得,入圈一刺就把那凶猛的野猪给扎死了。
可谓是凭本事为自己争取到了无罪释放的机会。
这还只是书粉和书黑当面闹翻的小罪,若是犯的罪更大一点那肯定是扔虎圈里面去的!
所以说,对于老刘家而言,养着这些猛兽还是很有实用价值的。
李长生听霍去病打的是上林苑那些老虎的主意,一时有些无言以对。
去上林苑找胡麻也就算了,还杀人家老虎吃是不是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就算你和老刘家连亲带故,也不带这么放肆的啊!
霍去病还真没把这当回事,他只要和刘彻讲一声,上林苑里的东西哪样他不能动?倒不是他仗着外戚身份便想为所欲为,而是如今他有足够多的战功在身,他姨丈对他宽宥得很,别说只是想杀只老虎了,便是想杀个人都没事。
想到这里,霍去病又想起了李敢,若是李敢真敢对卫青做点什么,他不介意把李敢给杀了,警告那些跟李敢一样不把卫青和他放在眼里的家伙——真当他们会因为外戚身份就该忍着他们吗?他可不惯着这些家伙!
霍善离霍去病最近,能感受到霍去病气息的变化。霍去病是真的上过战场杀过敌的,当他对人心生杀意的时候气势自然凌厉至极。
霍善没有躲开,而是积极地继续刚才的话题:“什么时候去?”
霍去病已经休了两日假,今儿还有事要忙。他敛起脸上的冷肃,伸手揉了揉霍善的脑袋说道:“你先好好在长安玩几天,我得空便带你去上林苑玩。”
霍善一脸乖巧。
他可聪明了,知道在长辈许诺的时候必须要乖!
吃过朝食,霍去病要出门,李长生要教人做鞠球。
霍善就去找他叔霍光聊天。
霍善问:“叔你会写字吗?”
霍光答:“会的。”
霍善问:“叔你会作画吗?”
霍光想了想小孩子对作画的要求,觉得自己没问题,点着头回答:“应当也算会吧。”
霍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就是你了,我的亲叔!
霍善央着霍光帮他绘制寄生虫图谱。
霍光:???
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霍善给霍光讲起了“病从口入”的道理。
我跟你讲哦,我们平时吃的东西很多都老容易让人肚子里长虫子了,主要是很多寄生虫都是人畜共患病,许多人家里又爱把厕所和猪圈二合一!
想想看,带着虫卵的人便便给猪吃了,猪肚子就会长虫子,虫子长大后一天能在猪肚子里头生几万个虫卵!接着猪便便又被撒在水里或田里,那水里和田里长的东西都很容易带上虫卵!
你再把这些东西生吃进去,虫子就到你的肚子里安家啦!
虫子在你肚子里长大后,也会在你肚子里一天生几万个虫卵!
如果正好碰上感染了寄生虫的鸟兽鱼鳖也是同理,爱吃生鱼生肉的人有福咯,一口下去兴许就能喜提虫卵大礼包!
霍光:?????
不是,你一个三岁小孩,怎么懂这么多东西?
霍光忍不住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口。
霍善眨巴一下眼。
若不是李长生和李时珍他们都说不能提“梦中”之事,霍善都恨不得把这位广陵太守拉出来给霍光举例,说这人就是个生鱼片爱好者。他肚子里的虫子哟,华佗看了都直摇头!
李长生教他的事总是有道理的,现在他还不懂也没关系,只要照做就行了。
霍善心安理得地说道:“东方叔父告诉我的。”
霍光听后恍然了悟。
若说长安城中谁懂最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那肯定是东方朔无疑了。
他不免在心里埋怨起东方朔来: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跟个小孩子讲这些东西?换个胆子小的孩子听了,怕是好些天都吃不下饭!
霍光知道兄长很爱重这个刚找回来的孩子,所以尽心尽力地取出笔墨竹简准备帮霍善记录他所说的《寄生虫图谱》。
李长生手头的书也都是竹简编成的,霍善倒是不觉得新鲜。
他在张仲景那见过纸张,只不过那纸瞧着很容易坏,碰到水就没了,想靠它把著作长久地保存下来很难。
像张仲景写《伤寒杂病论》用的依然是竹简。
可惜竹简也有竹简的坏处,譬如有个词叫“韦编三绝”,说的是孔子特别爱读《易》,所以把编缀竹简的绳子都翻断了三遍。
孔子这种刚断就立马换新绳的情况还好,若是过个三五十年后再遇到散开的竹简,光是给它们排好顺序就够让人头疼的了!
霍善很贴心地让霍光先在竹简上头标个号,兴致勃勃地给霍光讲起了一号寄生虫的形态与习性。
霍光认真听着霍善滔滔不绝的介绍,越听越头皮发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东方朔,你害人不浅!
……
待诏闲人东方朔,目前正在和人喝酒,悠然自得地欣赏着沽酒女郎欺霜赛雪的皓腕。
周围都是些早早起来喝酒(或者晚上压根没回家)的闲汉,他们热闹地分享着长安城中发生的新鲜事——
“你知道吗?冠军侯多了个儿子,听说已经三四岁大了!”
“啧啧,没听说冠军侯娶妻了啊,孩子哪里来的?”
“不晓得嘞,但好多人都看到冠军侯骑马带着他儿子走街过巷。”
这些长安城风云人物的逸闻向来是市井之中最津津乐道的。
霍去病过去两天不遮不掩地带着孩子骑马环游长安,可不就让无数人都知晓了他有了个娃的事吗?
听说不少闺中少女都为此伤心不已哩!
那可是冠军侯啊!
二十三岁的万户侯!
二十三岁的大司马!
要功勋有功勋,要爵位有爵位,要实权有实权,还长得连刘彻这个格外爱看脸的人都喜爱不已。一定要嫁人的话,谁不想嫁给冠军侯啊!
东方朔听了一耳朵,忽地就想到了好友家那有趣的徒儿。
对啊,他怎么没想起来?
那小孩分明跟冠军侯霍去病小时候长一个样!
难道那小孩居然是霍去病的娃?
真是奇了怪了,明明他也见过小时候的霍去病几次,明明他也知道霍善这小孩儿姓霍,偏就是没想到霍去病头上。
这约莫就是传说中的灯下黑吧?
东方朔抬手往嘴里送了口酒,正琢磨着要不要去一探究竟、拿这个当由头要李长生请顿好酒好菜,就听那些闲汉的话题转了个弯——
“说起冠军侯,听说他最近多了个怪癖!”
“什么怪癖?”
“他最近爱吃猪尿泡!”
东方朔嘴里的酒喷了出来。
酒水喷到了那说话的闲汉身上,对方很不高兴地转头瞪了东方朔一眼。
东方朔忙笑着往对方面前的空杯里倒满了酒:“这杯当是我给老哥你赔罪,老哥你再讲讲,你是怎么知道冠军侯这个怪癖的?”
对方既然是酒肆常客,自然不在意衣裳上被喷了点酒。见东方朔认错态度良好,他也就大方地不与东方朔计较了,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与众人说起自己昨日的见闻:“昨儿冠军侯府的人把整个长安城的猪尿泡都收走了,后来还说牛尿泡也可以!”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人的话,外头正巧有个冠军侯府的仆从路过,手头拎着一篮子的……猪尿泡?
闲汉们大为震惊。
东方朔也大为震惊。
“猪尿泡好吃吗?”
东方朔好奇地发问。
猪羊下水这东西,穷苦人家是不会浪费的。
比如到了十月杀羊过年(汉代以十月为岁首)的季节,就会有专门的贩子去贩卖羊胃,用花椒姜末等调料把它制成胃脯,人们有着根深蒂固的“以形补形”思想,觉得吃牛羊胃能让人胃口好、吃嘛嘛香,所以胃脯是汉代非常受欢迎的大众食品。
只是猪尿泡和猪大肠这东西,一个盛的是尿,一个盛的是粪,大伙吃起来心里难免有点疙瘩,能不吃还是尽量不吃。
座中酒客倒也不是没人吃过,有人表示吃起来挺有嚼劲的,用来下酒正好。
只不过他那也是没钱才吃的。
冠军侯这身份这地位,想吃什么山珍海味没有?
他能每天派人买尽长安城的猪尿泡,绝对不是因为买不起别的肉,而是因为——
他喜欢!
没错,纯粹是他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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