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馅的馒头这种东西,霍善还是听李时珍讲的,自己并没有吃过。这会儿看到馒头被端上来,他心情自然是最雀跃的。
听刘彻让大家开吃,霍善便拿起新鲜出炉的热馒头左看右看,比他吃过的朴素炊饼相比,这馒头做得圆圆的,上头还捏出了一道道褶子,看起来怪好看的。
霍善啊呜一口咬下去,一下子咬到了夹在面皮里的肉馅。
庖屋蒸馒头的火候把控得刚刚好,且这馒头才出蒸笼便端了上来,拿在手里还热乎得很,吃进嘴里更是又香又软。
跟馄饨是完全不同的吃法!
霍善连吃好几口。
弄得霍去病叫人给他上些温水备着,省得他也噎着了。他边关注的霍善的情况,边尝了一口这种新鲜面食,一吃之下便觉得李长生做起吃食来还真有一套。
难怪霍善整天念着他这个师父。
一般人还真没法耐心倾听小孩子的奇思妙想并帮他们实现。
刘彻吃着也挺满意,他也是临近四十的人了,像粽子这种东西他吃多了还真的挺不好消化的,这馒头倒是可以多吃些。听霍善说,里头的馅和饺子一样可以换,荤馅吃腻了可以吃素馅,酱菜之类的也都能往里包。
刘彻决定把这种食物命名为长生饼。
李长生做的,还用了起死回生的面起子,不叫长生饼多可惜!至于它以前叫什么名字,刘彻觉得不重要,反正经过天子赐名以后它便只能改名!
就像没有人会再在意金日磾以前叫什么。
因着李长生专门叮嘱过,霍善倒是没再给众人分享诸葛馒头的说法,而是专心解决自己面前新鲜出炉的“长生饼”。
凉了就不好吃啦!
而且刘彻这人老坏了,等会瞧见他还没吃完说不准又拿他年纪小为由叫人撤掉。
只要他吃得足够快,刘彻就来不及让人把他饼拿走!
司马迁吃着这种自己没尝过的面食,也觉滋味不错。
只是庖厨终归只是小道,没见到古来厨者能留名的不过是那寥寥几个,而且有些留的还不是好名,比如“易牙烹子”——只为君王随口感慨一句“我已经尝遍天下美味,却还没尝过人肉”,易牙便把自己儿子做成菜献上去。
这种灭绝人性的存在竟被称为庖厨界的祖师爷,可见“君子远庖厨”还是有点道理的——君子都有不忍之心,而厨子常年都得杀生,心肠早就变得冷硬至极。
司马迁又忍不住看向坐在刘彻身边的霍善,只见这小子……已经快把面前个“长生饼”都吃完了!
他吃完了自己的,还看向别人的,最后目光落到了司马迁盘里。
司马迁忙着想事情,一个都没吃完!
司马迁莫名生出点紧迫感来,一口把手里剩下那小半口吃完,径直拿起了第一个。
总感觉他要是不吃快点,这小子就要开口说“你是不是不喜欢吃”“浪费多不好不如我帮你吃了”。
他真没有不喜欢,就是很容易想东西想入神。
所以为什么一个岁大的孩子能那么快把拳头大的“长生饼”给吃完?!
霍善见大家解决起自己那份诸葛馒头时都那么游刃有余,只能遗憾地收回自己惦记别人盘中餐的目光。
算啦算啦,其实他已经吃饱了!
这场新面食品鉴会愉快地结束后,霍善便与小伙伴们到外面玩耍去,争取能在睡前把吃进肚子里的食物消化个七七八八。
司马迁多留了一会,主动向刘彻告罪说起自己讲学跑题的事。
刘彻本就没怎么在意,闻言摆摆手说道:“也就这么几天的事,你只管先教着。听闻你曾随着董爱卿学《春秋》?”
司马迁点头应是。
刘彻道:“既是董爱卿的高徒,学问应当不会差,就这样吧。”
他口中的董爱卿自然是当世大儒董仲舒。
董仲舒在刘彻即位前十几一十年其实都不甚被重用,前几年刘彻还曾把他扔去给藩王当国相。听闻那藩王脾气不太好,前头几个国相都让他给弄死了,吓得董仲舒连夜辞官回老家养病去。
可见刘彻觉得董仲舒的部分想法很不错,可以拿来用用。至于董仲舒本人么,用不用都随意。
现在董仲舒都称病归乡去了,刘彻还一口一个“董爱卿”,纯粹是上表达一下自己对这位名儒的礼遇(但不多)。
司马迁过了刘彻这关,走到门外时竟有种劫后重生、重见天日之感。
这么难得的机遇,愣是差点让他搞砸了!
司马迁回到落脚处,被友人们问起具体情况,他没好意思提自己被个岁小孩牵着话题走的事,只能给众人分享起刘彻赐食的事。
长生饼好吃!
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做的,入口喧软香甜。
甚至还有点奶香。
许是李长生为照顾霍善这个奶娃娃的口味往里头添了牛羊奶。
得知司马迁竟被天子留下赐食,众人都羡慕不已。他们以后也得像司马迁这样,争取在御前多说几句话。
入夜后,霍善拉着他师父要一起睡,和他师父嘀嘀咕咕说了半天话才睡下。
李长生等霍善睡熟以后才起身走到屋外,看着上林苑上空那弯缺了大半的新月。
“先生这么晚不睡?”
霍去病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李长生转头望去,只见霍去病立在月色照不到的阴影处,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等他踱步自阴影中走了出来,英挺俊逸的身形才完全显现在浅淡月光之下。
“将军也一样。”
李长生道。
霍去病走到李长生身边,开口说道:“也许我也该喊你一声师兄。”
李长生没作声。
“你们既是同出一门,但我记得她……并不是方士。”霍去病说道。
他很少与人提起当初的事,毕竟那些事根本无人可以诉说。
李长生道:“陛下喜欢方士,当方士的人便多了,没什么稀奇的。没有人生下来就是方士,都是后来入的行,我们师门也从不拘着门下弟子,弟子长大后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霍去病问出了自己深夜过来想问的最后一个问题:“你是这一代巨子吗?”
李长生微顿,摇着头否认道:“如今哪还有什么巨子?”
霍去病便没再多说什么。
他立在房门外远远看了眼熟睡的霍善,转身走了。
李长生在原地静立片刻,再次仰头看向天上的新月。
百家之中,唯有墨家之首被称为“巨子”。可墨家早就不存在了,在秦汉这种大一统的政权之下,根本没有墨家生存的余地。
不是墨家的主张不好,也不是墨家的本领不好,问题恰恰就出在这个“巨子”之上。
巨子的存在代表着墨家将会是一个有组织有纪律的社会团体,而不是单纯的学术思想。一旦墨家坐大,吸纳数以万计的“弟子”,那就等于有过万人听从于墨家巨子。哪一个皇帝能容忍这种事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
但凡他们能腾出手来,他们必然会毫不犹豫地把这种组织给端了。
是以在秦汉时期,墨家的衰微是必然的。连近几年渐渐冒头的儒家都经历了数十年的潜伏才能在大汉重新占据一席之地,更何况是本来就不受朝廷待见的墨家?
朝廷能接受的只有墨家的学说和技术,并不希望出现以巨子一声令下就能齐齐豁出命去的极端群体。
李长生并没有什么光复墨家的使命感,他师门一共个人,两个都已经埋骨泉下,只余下一个不善言辞的他。
怎么看他都够不上所谓的墨家巨子的边。
李长生回到屋中看向榻上酣睡的小孩儿。
只见他在梦里也嘴巴也吧嗒吧嗒的,仿佛在吃着什么美味。
李长生:“………”
这爱吃的小娃娃就更够不上墨家巨子的边了。
霍善只要无忧无虑地长大就好。
事实上霍善还真跟着李时珍在北京街头闲逛。
才八月初,北京街头已经热闹起来了。各式江南新酒凭着大运河北上,陆续运到了北京街头各大店铺之中,沿街门面都装点得花里胡哨,看得霍善眼花缭乱。
原来是店家已经开始搞中秋预热了。
汉代人是不过中秋的,霍善长这么大都没觉得中秋有什么特别的,看到明代的街道因为中秋变得这般热闹只觉稀奇极了。
霍善很快被路边一个卖糖炒栗子的摊位吸引了。
那是一口圆圆的铁锅,里头放着黑黑的小石头!
铁锅这东西霍善听李时珍说起过,李时珍给他介绍砂糖制法时说的就是制糖时弄几个连环锅反复翻炒,最终能炒出砂糖了!
只是霍善没亲眼见过可以拿来炒东西的锅。
原来李时珍说的铁锅长这样!
霍善闻着香香甜甜的糖炒栗子,有点走不动路。他杵在边上不动,李时珍只能掏钱给他买了包糖炒栗子。
结果霍善还是不走,而是问人家:“这黑黑的小石头是什么?”
这也不是什么行业秘辛,许多人便是会做也懒得折腾,还是会出来买现成的。
瞧见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这么追问,又是刚花过钱的小主顾,卖糖炒栗子的摊贩便笑着回道:“就是河里的砂石,拿回家洗干净再下锅炒炒就黑了。”
霍善不懂就问:“为什么要放小石头?”
摊贩道:“不放的话栗子容易焦糊,炒出来不好吃。”
霍善很认真地记下摊贩的话。
学到了糖炒栗子实用小技巧!
就差糖和锅了!
今天刘彻好像说要让人造锅来着?
而且还让人去南边找甘蔗了。
霍善吃着香甜酥糯的糖炒栗子,心里很有些期待——
秋天可是栗子成熟的季节!
他可以到山里捡栗子去了!
所以今年秋天他能吃上师父炒的糖炒栗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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