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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舅母稍等,朕安排步辇送舅母出宫。”

    “有没有磕到哪里?”

    等云珠彻底冷静下来,曹勋看向她的肩膀与腿脚,塞她上车的时候他有意控制着角度与力度,奈何她心中愤怒不肯配合,也不知道有没有撞伤。

    云珠不说话,垂着长长的睫毛。

    她头上的簪钗歪了,有发丝脱离束缚散落下来,车厢里昏黄的灯光照出一张苍白而显得憔悴的美人面。

    曹勋扶了扶她的簪子,想到等会儿回府还要作场戏,并未提醒她整理仪容,只摸了摸她的脸。

    那动作很是轻柔,带着安抚的味道,云珠终于看了他一眼,然后不太高兴地拍了拍自己的右腿。

    曹勋看过去,掀起她的裙摆,再将那轻薄透气的素纱裤腿卷起,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纤盈小腿。

    处处都白,便将靠近脚踝的一处红衬得非常明显。

    云珠瞪着他道:“都是你害的。”

    曹勋无奈道:“我不可能是故意的,给你使了几次眼色,你都没领会。”

    云珠:“你那样子凶死了,怎么看都是在瞪我,叫我领会什么?”

    曹勋懂了,道:“是我不对,下次我作戏也学那些纨绔子弟,笑着塞你。”

    云珠:“……”

    曹勋托起她的腿,凑近看了看,发现并没有擦破皮,松了口气。

    他的脸几乎要贴上她的腿,又是在这昏暗狭窄的车厢中,云珠觉得有点怪怪的,一把挣脱他的手放下腿,再把裤腿裙摆都推了下去。

    曹勋重新抱稳她。

    云珠靠到他的肩上,想到接连离京的哥哥弟弟,想到肩膀血肉模糊的父亲,又难受又憋屈:“难道我们家以后都要这样了吗,风光不风光倒无所谓,连团聚都成了奢望?”

    曹勋握着她的手,低声道:“不会。”

    云珠盯着他看。

    曹勋略做解释:“我去年才回京,根基未稳。”

    云珠仔细品味这话,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试探道:“你是说,等你根基稳了,你那外甥就得乖乖听你的了?”

    奸臣当道,在本朝还真不稀奇,只是以前把持朝政的要么是宦官要么是内阁,基本没有武官。武官更喜欢造反,就是没一个成的,包括几位意图谋反的藩王,全都是被朝廷镇压的凄凉下场。

    云珠早就知道曹勋老谋深算,却不知道他居然还有当奸臣拿捏皇帝外甥的野心。

    曹勋笑道:“不是他听我的,是我能用道理说服他做个明君。”

    云珠笑了下,小皇帝就是个昏君苗子,靠道理谁也别想将他拐去正道,曹勋都要立根基了,必定是用实权胁迫小皇帝做个乖外甥。打这种算盘的臣子便是奸臣,不过,如果曹勋真有野心得逞的一天,再利用权势做好事,譬如说任用贤臣,那在百姓眼中,他顶多只能算是权臣,并非奸佞。

    再说了,这只是曹勋的野心,曹太后乾兴帝都不傻,不会眼睁睁纵容曹勋走到那一步,内阁六部那帮子文臣也不会袖手旁观一个武官外戚做大,再加上被乾兴帝牢牢握在手里的锦衣卫,曹勋这路千难万难,一旦野心败露,反倒有被乾兴帝灭了的危险。

    作为曹勋的妻子,在娘家被乾兴帝针对的情况下,云珠非常乐意见到曹勋心想事成,只是她也不会因为这个美好的愿景便彻底信了曹勋,从此真就高枕无忧了。

    她亲了亲他的脖子,鼓励道:“那你好好努力,我等着那一天。”

    曹勋看过来,对上她映照着灯光的潋滟眼眸。

    他便亲了下来。

    当马车距离定国公府所在的巷子还有一条街时,两匹马从路口一侧冒了出来,车夫认出马背上的人,朝车里禀报道:“国公爷,二爷也下值了。”

    云珠还舒舒服服地靠在曹勋怀里,听到车夫的话,她看向头顶的男人。

    曹勋无奈道:“今日这戏,倒是要热闹了。”

    云珠小声哼道:“你自己要演的。”

    曹勋:“你配合配合?”

    夫妻吵架,云珠想了想,迅速坐到曹勋一边,后脑勺对着他,掏出帕子做拭泪状。

    曹勋拉开与她的距离,挨着另一边车窗坐好,然后挑起窗帘。

    曹绍要与兄长见礼,已经催马来到车窗外,当窗帘挑起,他下意识地看向里面,最先注意到的便是背着他坐在对面角落的女子背影,发髻散乱,肩头轻耸。

    似是察觉他的视线,曹勋略微放低帘子,脸上的笑也收了几分:“二弟怎么才出宫?”

    他下值后先去的宁国公府,耽误这么久还能遇见曹绍,可见曹绍出宫晚了。

    曹绍解释道:“娘娘叫我过去说了会儿话,大哥与嫂子才从宁国公府回来吧,国公爷伤势如何了?此事我在宫里也有所耳闻。”

    曹勋道:“有些重,只能养了,既然一起回府,等会儿二弟与我们一起吃吧?”

    曹绍忙道:“不了,娘娘有话要我转告母亲。”

    曹勋点点头,放下帘子。

    辘辘的车轮滚动声中,多了两道哒哒的马蹄声。

    定国公府到了。

    曹绍下马,恭敬地站在一侧,等着兄嫂先走。

    曹勋下车,等了会儿见里面的小夫人没有下来,皱眉上前,沉声道:“还不下车?”

    曹绍没听见云珠的一点动静,再根据兄长的态度,忽然意识到,云珠的眼泪另有隐情。

    他正心乱,就见兄长看过来,强忍不耐道:“二弟先进去吧。”

    曹绍没有理由拒绝,抬脚往里走了,穿过通向西院的月亮门,他闪避到旁边的墙根下,一边提防随时可能会出现的下人,一边不安地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放我下来,我要回家!”

    “你还要胡闹多久!”

    “我爹伤得那么重,你都不肯让我留在那边,你还算人吗?”

    又哭又恼的声音,随着兄长沉重的脚步声、拳头打在结实肩膀的声音,迅速远去。

    曹绍终于明白出了何事。

    他脸色巨变,从未想过那么温雅宽和的兄长,居然会如此对待云珠。

    就因为皇上针对宁国公府,兄长便要与宁国公府划清界限,连云珠住在娘家都要干涉?

    另一头,曹勋一路将小夫人扛进了后院,夫妻俩一进屋,云珠便真的打起他来:“抱着不行吗,肚子都要被你硌疼了!”

    曹勋将她放到榻上,看着她的手道:“从你们家出来时就是抱的,要不是我反应快,早被你抓了脸。”

    云珠:“这此我都知道是做戏了,怎么可能真打?”

    曹勋:“说不准,也许你会趁机报复。”

    云珠被他逗笑了,连她都不敢保证自己真的不会那么来一下。

    不过玩闹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父亲的刀伤是真的,云珠很是牵挂,曹勋连哄带劝才喂她吃了半碗饭.

    除了宁国公府的几家街坊,曹绍、潘氏是第一波知道曹勋与云珠吵架的,到了第二日晌午,宫里的曹太后、乾兴帝也听说了此事。

    乾兴帝暗暗咂舌,大舅舅果然不是一般男儿,那样的美人都能狠得下心。

    曹太后想了想,派人去娘家请那位小嫂子进宫。

    太后有请,云珠只好进宫赴约,穿着很符合她国公夫人的尊贵身份,只是脸色苍白,难掩憔悴。

    见礼过后,曹太后牵着小嫂子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关心道:“昨日的事我也听说了,嫂子放心,皇上特意派了一位太医去为国公爷诊治,保证他会尽快康复。”

    云珠连忙谢恩,只是始终垂着眼,忍受委屈的模样。

    曹太后叹道:“是不是还在怨我哥哥?哥哥素来温雅,我觉得,他应该是怕你看到国公爷的伤过于忧心,才坚持带你回府的,嫂子切莫误会了。”

    云珠苦涩道:“娘娘放心,昨晚国舅爷已经与我说清楚了,我知道他都是为了我好。”

    话里温顺,实则是委曲求全的模样。

    曹太后不过是做做面子活儿,顺便了解下兄长与这位小嫂子是不是真的有了隔阂,又开解了几句,赏赐几匹绫罗绸缎,便放云珠走了。

    云珠带着连翘,跟着领路的宫女往外走。

    离开慈宁宫一段距离后,前面突然拐过来一行人,领头的赫然是乾兴帝。

    云珠想,小皇帝是要去见太后吧。

    离得近了,她屈膝朝小皇帝行礼。

    乾兴帝早将目光投到了美人舅母身上,见她神色憔悴,虽不复往日的明艳夺目,却另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柔弱之姿,忍不住就有些心软:“舅母免礼,国公爷那边,朕会再赏赐一批药材补品过去,用不了多久国公爷定能恢复如初。”

    云珠有些意外,抬眸看向对面的小皇帝。

    乾兴帝看得出美人舅母的怀疑,为了证明自己的诚意,他当即吩咐后面的一个小太监去传旨。

    等小太监领命离去,乾兴帝再看美人舅母时,就露出了些邀功的情绪。

    云珠太熟悉这样的……少年情状了,如果十二岁的乾兴帝可以算个少年的话。

    她下意识地打量了乾兴帝一遍。

    曾经的太子殿下,吃穿都是最好的,长得也高,只比云珠矮了一掌,一些娇小身形的闺秀及笄后也才这么高。

    难道说……

    云珠没有再想下去,别看小皇帝长得眉清目秀,那样的念头实在叫她恶心。

    “皇上一片隆恩,臣妇代父亲谢过了。”

    道过谢,云珠垂眸站在一旁,等着小皇帝离开。

    乾兴帝不想走,却也没有道理挽留舅母,想了想,他对美人舅母道:“朕看舅母身体欠安,这边离宫门尚远,舅母稍等,朕安排步辇送舅母出宫。”

    云珠忙道:“怎好如此麻烦,臣妇自己走就是了……”

    乾兴帝笑道:“您是朕的舅母,坐个步辇算什么,舅母不必推辞。”

    云珠还能说什么?

    第62章 御妻有术,或是御夫有方

    乾兴帝在美人舅母面前尽了“孝”,再没有其他借口逗留,带着万公公等人先走了。

    云珠走到宫墙投下来的阴凉中,等着御赐的步辇。

    领路的宫女是曹太后身边的,云珠注意到,这宫女偷偷瞅了她几眼。

    云珠只当没有察觉。

    她能感受到乾兴帝对她的特别,这些太监宫女都是人精,察觉点什么也很正常,只是乾兴帝才刚刚十二岁,可能是因为尊敬舅母才格外礼遇她,也可能是出于小孩子对美貌女子或俊美男子单纯的亲近欣赏,谁敢笃定乾兴帝一定是动了那种惊世骇俗的念头?

    包括云珠自己,她也说不清这小昏君到底在琢磨什么。

    俊男美女天生就是会比普通容貌的人要多占一些便宜,包括身高、气质这些眼睛能看见的条件。打个比方,一个铁匠师傅收了两个徒弟,一个长得俊一个长得丑,那么通常情况下师傅包括铁匠铺里的其他人都会对俊的那个更好,这种好与男女之爱一点关系都没有,就是单纯地“看着顺眼”。

    除了便宜,相貌好的人也会遇到很多麻烦与危险,尤其是出身低微的美貌女子,很容易被男人盯上,要么强取豪夺掳回家里做妻做妾,要么被人卖去青楼,更有的直接被街头恶霸拉去哪里害了,连命都未必能保住。

    云珠是宁国公府的贵女,她不需要美貌就能享受到家里给予的富贵与庇护,美貌真正赋予她的是众人的欣赏偏爱,是同龄闺秀羡慕的眼光,是男人争先恐后的奉承与爱慕,是她想要嫁谁就能顺利嫁过去的底气,就像曹勋,她几个眼神过去,这人就主动凑过来跟她谈婚论嫁了。

    四个蓝衣小太监抬着一架步辇跨过一道月亮门,朝这边走来,后面跟着两个举着长柄伞盖的宫女,另有一个管事公公走在旁边。

    “停。”

    “国公夫人,您请吧?”

    管事公公恭恭敬敬地朝前面的顶尖美人道,同时伸出一只手来,准备扶云珠上车。

    因为曹勋既是定国公又是大国舅,府里府外对夫妻俩的称呼也各不相同,甚至同一人也会更换称谓。

    云珠并不习惯叫公公们伺候,不过她这会儿真无视管事公公的手,那是公然落对方的面子。

    她将手搭了上去。

    管事公公殷勤地扶云珠上了车。

    步辇整体都由上等的红木所制,坐榻上铺着松软舒适的绸面垫子,腰靠也围了一圈同样的垫子。

    云珠进宫次数也不算少了,今日还是第一次坐步辇出宫。

    步辇很稳,云珠渐渐放松下来。

    宫道宽阔,能容两辆马车并行,可两侧耸立的黄瓦红墙仿佛牢笼,让视野显得狭窄起来。

    这就是皇宫,天下第一尊贵的地方,却也是规矩最森严的地方,只有皇帝享受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其他人包括太后皇后妃嫔,都得看皇帝的脸色,除非这个皇帝早已被人架空,懦弱无能。

    如今的乾兴帝,遇到的是一位溺爱他的太后母亲,是以顾首辅为首的忠正内阁,太后管教不了任意妄为的皇帝儿子,内阁则以国事为主,对小皇帝的私事能管就管,不能管也就随着小皇帝去了,只要小皇帝别捅出太大的篓子就行。

    不是内阁不想教出一位明君,实在是本朝昏聩的皇帝太多了,而且还一个比一个倔,内阁管得太多,皇帝就敢几十年不上朝跟内阁对着干,只宠幸身边的宦官,造成宦官干政的复杂局面,与其闹到那种君臣连见面都难的地步,不如在小事上让着皇帝一些。

    步辇微微晃动,云珠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

    不时有宫人出现,见到步辇都恭敬行礼。

    到了前朝的宫道上,也会遇到一些官员,他们倒不需要朝一位国公夫人行礼,只是都面露惊讶之色。

    云珠就这么被抬出了皇城,风光无两.

    慈宁宫。

    乾兴帝来母亲这边坐坐,问问母亲叫美人舅母进宫所为何事,很快就走了,不喜欢听母后唠叨。

    等领命送云珠出宫的宫女回来,曹太后才知道儿子居然给云珠安排了步辇。

    曹太后只觉得荒唐,她的母亲进宫都没有被先帝赐过步辇,云珠何德何能?

    曹太后立即派人把乾兴帝叫了回来。

    乾兴帝还不知道缘由,进来就问:“母后叫我做何?”

    曹太后叫宫人们都下去,皱眉道:“为何要赐你舅母步辇?这件事对你来说只是一件小事,传到宫外却是大事,多少外戚命妇都没有获赐过步辇出入皇宫,你无缘无故地赏赐你舅母,只会让人觉得你还是孩子脾气,滥用恩典。”

    乾兴帝本来挺好的心情,突然被这么一通教训,当即就沉下脸来:“朕的舅母身体不适神色憔悴,朕赐她步辇有何不妥?若她跟其他外戚命妇一样面色红润健步如飞,朕自然不会多此一举。”

    在亲近的人面前,乾兴帝通常会用“我”自称,只有心情不好了,才会摆皇帝的谱。

    曹太后无法否认,今日云珠的气色确实不佳,可她还是不明白:“你既然不喜宁国公府,李耀李显兄弟都被你外放了,宁国公的锦衣卫指挥使一职早晚也要交给沈阔,为何还要给李家的女儿恩典,你该不会真的把她当亲舅母看了吧?”

    乾兴帝只觉得好笑:“她嫁了朕的亲舅舅,当然是朕的亲舅母,母后这话好没道理。”

    曹太后盯着儿子道:“你大舅舅待她都寻常,你何必把她当真?”

    云珠的过分美貌,还是让曹太后起了疑心。

    乾兴帝不想承认自己只是因为舅母的美丽起了怜惜之心,继续搬出大舅舅做借口:“再寻常她也是朕的舅母,除非哪日大舅舅真的厌弃她了,甚至与她和离,朕才会把她当外人看,不然岂不是不给大舅舅面子?”

    曹太后还想再说什么,乾兴帝忽然冷笑道:“是母后请舅母进宫说话的,还赏赐了绫罗绸缎,敢情母后对舅母只是虚情假意吗?”

    曹太后对云珠当然只是虚情假意,这也是典型的表面应酬人情往来的一种手段,不分对错,可被乾兴帝这么一说,曹太后就成了虚伪伪善之人,乾兴帝反倒成了率真坦诚的君子。

    曹太后真的被这儿子气到了!

    乾兴帝可不管她,趁母后哑口无言,他理直气壮地走了.

    云珠回到定国公府,得知兵部尚书胡大人府上送来了一封请帖。

    春闱之后,胡大人看上了状元郎陈定之做孙女婿,婚期定在七月初十,因他经常与曹勋打交道,便邀请定国公府众人过去吃喜酒。

    云珠知道,曹勋与胡尚书其实并不对付,两人都想将统兵大权握在自己手里,现在是各自握了一半的关系。

    可这就是官场,甭管私底下斗得多厉害,明面上该走的人情还是要走。

    胡家都请了,曹家若是不去,便成了小气。

    云珠派人拿请帖去西院,问潘氏要不要去。

    胡府这喜宴乃是新帝登基后京城贵圈里的第一场大宴,潘氏正要找机会显摆自己皇帝外祖母的荣耀,当然会去。

    傍晚曹勋回来,云珠再把帖子拿给曹勋看,果不其然,曹勋也是要去的。

    云珠还挺好奇这桩婚事的:“听说陈状元家中贫寒,他跟胡姑娘成亲后住哪?”

    曹勋:“胡大人送了他一座宅子。”

    云珠淡笑:“陈状元这一高中,还真是三喜临门,前程有了,美妻有了,连宅子也有了,什么都不用操心。”

    曹勋笑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天上不会白白掉馅饼,有得必有失,能走多远还要看陈定之的心性。

    聊了聊胡家与状元郎的事,就该吃晚饭了。

    饭后,云珠想去园子里逛逛,白日依然炎热,只能挑早晚活动身体。

    曹勋:“我陪你去。”

    云珠:“咱们昨晚才吵了架,今晚又寸步不离了,你就不怕传出去,昨晚的戏白演了?”

    曹勋:“不会,别人只会佩服我御妻有术,或是你御夫有方。”

    总之都是夫妻间的事,与两府无关。

    云珠:“……那还是御夫有方吧。”

    为了证明是她御夫有方,走到一处池塘前,云珠故意使唤国舅爷去给她摘朵荷花。

    别看荷花开得多,基本都在池塘中间,最近的离岸边也有丈远距离,光伸手是够不到的。

    曹勋:“我让人去备船?”

    云珠趴在石桥的护栏上,看着他笑:“太慢了,我等不及。”

    夕阳照亮她颐指气使的眉眼,晚风吹拂她轻柔似水的裙摆。

    她根本没想过要掩饰她对身边男人的玩弄,他依了,大概只会得到她一个满意的笑,他不依,却要面临她的怒火与冷落。

    全看曹勋如何取舍。

    比较长的一次对视过后,曹勋脱下外袍交给小夫人,他走下石桥站到岸边,跨入水中。

    池边不深,只到国舅爷的腰部。

    离得最近的一朵荷花边缘已经有些泛黄,曹勋继续往里面走了一段,摘了最新鲜的一朵。

    荷花到手,曹勋看向桥上。

    小夫人一手托着下巴,笑得得意又吝啬,仿佛他这举动也不算什么。

    在水里还不显得狼狈,当曹勋重新站到岸上,雪白中衣腰下的部分与长裤都在湿哒哒地滴着水,皱巴巴的贴在身上,勾勒出修长有力的腿形。

    他就这么走向云珠。

    云珠接过荷花,居高临下地看他一眼,转身就往石桥的另一头跑了:“脏兮兮的,我才不要跟你一起!”

    她跑得很快,手里还举着一支大大的荷花,一直到距离远了,她才停下来观察他的反应。

    曹勋笑笑,抓起被她搭在护栏上的外袍,一边披上,一边大步朝她走去。

    第63章 “是我非要抱你,连堆积满桌的公文都不顾了。”

    虽然曹勋没怎么犹豫的就去给她摘了荷花,云珠还是觉得他心里肯定憋了一点火气,否则今夜他不会这么狠。

    她拦也拦不住,哄也哄不了,只能想着之后再跟他算账。

    夜深人静的夏夜,蛙鸣声从花园的几处池子传过来,然而云珠根本听不见,耳边全是自己的声音。

    直到池塘里的蛙都睡了歇了,曹勋才把泣不成声的小夫人翻过来,让她趴在自己身上。

    这时的云珠,就像湖泊里的溺水之人,只能依附他这根浮木。

    她潮热的脸颊贴着他的肩颈,她连弯曲下指头都难的手无力地搭在他的胸口。

    曹勋看着上方的帐顶,听着两人的呼吸相继平复下来。

    他摸了摸她凌乱的发丝,再去摸她的眼睛,睫毛合拢,怕是要睡着了。

    指腹在她唇角经过,曹勋还是决定让她先睡个好觉.

    云珠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时发现底下的锦褥换过了,身上的中衣也是新的一套。

    都是昨晚她昏昏入睡时曹勋帮她收拾的。

    那人要起来贪得无厌,好在前面足够温柔,后面也很会照顾人,不像有些话本里的男人,尽兴后便只管自己睡了。

    虽然如此,等云珠梳完头,看到闻讯而至的国舅爷,云珠还是瞪了过去。

    曹勋今日休沐,之前一直在书房看书,这会儿见到神清气爽的小夫人,他揶揄道:“可算醒了,为了陪你一起吃早饭,我已经饿了一个半时辰。”

    云珠:“我又没叫你等,谁让你自己不先吃,再说了,我睡到这时候又是谁害的?”

    曹勋瞥眼拔步床,笑了笑。

    云珠怕了他那个眼神,先一步去了堂屋。

    厨房很快送来早饭,云珠见饭桌上摆着两副碗筷,这才知道曹勋是真的还没吃。

    夫妻俩面对面坐下。

    曹勋道:“早上我派人去询问岳父的伤情了,说是养得不错,没有发烧等常见症,刚受伤这两日平安无事,后面应该也不会再有危险。”

    云珠看了他一眼:“算你这个女婿还有些孝心。”

    曹勋:“跟孝顺无关,是不想你牵肠挂肚。”

    云珠笑着舀了口粥。

    曹勋又与她聊了些家常,慢悠悠吃完早饭,他才问道:“听张叔说,昨天下午娘娘召你进宫了?”

    云珠:“是啊,怕我与你生气,帮你说了一堆好话,还送了几匹好缎子给我。”

    曹勋点点头。

    云珠盯着他温雅俊美的脸,忽地笑了:“你是想问皇上为何赐我步辇出宫的事吧?”

    外面的事过了一晚宫里就知道了,曹勋真有那么大的野心话,宫里有什么新鲜事怕是也难不过他。

    曹勋并未否认。

    云珠语气随意:“可能我当时的脸色太差了,皇上敬屋及乌,便赐了步辇。”

    曹勋:“现在感觉如何?请个郎中帮你看看?”

    云珠嗤道:“昨晚命都快没了也没见你心软,这会儿倒是会装好人。”

    曹勋:“多少年宫里都没有过外戚命妇御赐步辇的例子,你这次算是出了大风头,皇上如此看重你,就算岳父失势,今后恐怕也没有谁敢对你出言不逊。”

    云珠:“还不是沾了你的光,没有你这个国舅,我也当不成国舅母。”

    曹勋:“太夫人贵为皇上的外祖母,也没有得过这个待遇。”

    话说到这个份上,云珠懒得再跟他打哑谜,冷了脸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曹勋淡笑,问:“知道梁文帝吗?”

    云珠好歹是国公府的贵女,读过很多书,历朝的正史野史也看过不少,当然知道这位梁朝有名的昏君。

    梁文帝痴迷女色,且毫无忌惮,连他已经嫁人生子的亲姑母都敢染指。

    曹勋见小夫人明白,神色如常地道:“皇上年少,未必有那心思,你更不可能有那种念头,只是瓜田李下,你又有倾城之貌,稍加不慎便可能惹上闲言碎语,倘若以后再有机会面圣,最好注意下言行举止,免得授人以柄。”

    云珠大怒,瞪着他道:“你什么意思,怀疑我存心勾引他?”

    曹勋:“不是,我只是怕你被那样的风光所惑,掌握不好与皇上相处的分寸,提前警示你一声。”

    此时的国舅爷,不怒不笑,仿佛只是认真地跟小夫人商量着事情。

    可云珠在那双犀利的眼睛中看到了警告之意。

    他自己也承认了,是在警示她。

    云珠最先浮起来的就是愤怒,觉得他在质疑自己的教养,指责她举止轻浮,主动去勾了小皇帝。

    然后,云珠想起了自己婚前是如何撩拨曹勋的,包括在南苑的时候只是与曹绍对了几眼,都被曹勋抓到了。

    最后,云珠无法否认,昨日坐在步辇上看着那些宫人一个个低头行礼、看着那些官员个个惊讶的时候,她确实有享受那样的风光,甚至冒出一丝可以拿捏小皇帝的念头,让小皇帝看在她的面子上别再跟哥哥弟弟作对。

    当然,只是飞速闪过的一个念头,她并没有真的决定去那么做。

    云珠很恼,恼曹勋好像在她的脑袋里藏了一只虫子,她有什么小心思哪怕只是一个苗头都逃不过他。

    云珠也恨,恨曹勋昨晚还那么屈节讨好她那么热情地要她,现在却不留情面地警告她别去勾引人。

    云珠更恨的是,她确实做过勾引曹勋的事,确实不太符合一个大家闺秀的教养,导致她现在连维护自己的名节都不能理直气壮。

    云珠能感觉到自己脸上温度的变化,落在曹勋眼里,大概是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吧。

    不知过了多久,云珠讽刺了回去:“多谢国舅爷警示,我会牢牢铭记在心,为了避免本朝再出一个梁文帝,国舅爷是不是也该去警示警示皇上?”

    步辇是小皇帝主动赐给她的,他不舒服,也去训训小皇帝啊?

    她脸色那么难看,语气那么嘲讽,曹勋目光却平和:“他想做也做不成,但你最好连想都不要想。”

    云珠直接去了内室,用最大的声音关上门。

    曹勋坐在次间的榻上,随手拿起之前放在这边的书。

    看了半个时辰,曹勋走到门前,敲了敲:“今日有空,我陪你去街上逛逛?”

    云珠被他气笑了:“不敢,街上都是男人,我怕我忍不住会勾引他们。”

    曹勋笑:“别说气话,我知道你眼光没那么差。”

    云珠:“怎么不差?就是因为差才会被自己看上的男人拐弯抹角地骂。”

    曹勋:“谁骂你了,我只是怕你年轻冲动意气用事,提前给你讲清道理,免得你将来不小心吃亏。”

    云珠:“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不想见到你,走吧!”

    曹勋:“我哪都不去,就在外面守着,直到你肯消气为止。”

    说完,他回到榻上,继续看书。

    云珠也躺到床上去了,反正她不可能出去见他。

    快到晌午,曹勋离开了半个时辰,云珠干脆让守门婆子将游廊中间的小门锁了。

    连翘、石榴都不知道国舅爷是如何得罪了夫人,问也问不出来,只能干着急。

    云珠能做的事情很多,看看书,跟丫鬟们踢踢毽子,或是去书房练练字画,下午就过去了。

    自己吃了晚饭,云珠亲自盯着丫鬟们将每扇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这才躺到床上。

    气肯定气的,但想着明日曹勋就要去都督府了,她可以白天出门,再赶在曹勋回来前落锁歇下,不会再让曹勋轻易近身,云珠也就舒服了。

    睡着睡着,听见有人叩门,次间的门。

    云珠醒了,翻个身,愣怔一会儿就明白过来,曹勋毕竟是一家之主,他想进来,守门婆子不敢拦他,连翘石榴她们也不敢。

    云珠也不会怪她们,她们做下人的,真触怒了曹勋,冒的是性命危险。

    云珠是唯一不怕他的那个。

    她就是不去开门。

    曹勋:“那我睡在外面,以后我替你守夜。”

    平平静静的声音,倒是能屈能伸。

    云珠只管睡自己的。

    次日她故意起得晚,曹勋要去都督府当差,隔着门跟她道声别便走了。

    接连五日,云珠都没有见他。

    第六日的午后,云珠正歇晌呢,忽然觉得床板一沉。

    云珠猛地醒来,扭头,看见一身绯色官服坐在旁边的曹勋。

    短短五日,竟好似过去了很久,再看到那张温雅英俊的脸,云珠居然觉得有些陌生。

    她收回视线,继续背对他躺着。

    曹勋捞起她搭在腹部的手,捏了捏,无奈道:“到底还要跟我置多久的气?”

    云珠不语。

    曹勋:“我那天的话确实有些重了,可你敢说,你真没有为那架步辇得意吗?”

    云珠抿唇。

    曹勋亲了亲她的掌心:“云珠,我比你更了解你,我宁可先惹你生气,也不想哪天你吃了大亏,只能跟我掉眼泪。”

    云珠很想冷笑一声,说就算自己吃了大亏,也不会朝他哭。

    可理智制止了她。

    都被他那般质疑警告了,她为何没有直接跑回娘家?

    因为哥哥弟弟各有麻烦,因为父亲为了避开小皇帝的报复,宁可重伤自己。

    无论她表现得多么骄傲有骨气,云珠都无法再自欺欺人,曾经稳稳庇护她的那棵百年老树正在遭遇一场暴风雨,这期间唯一能给与他们帮助的,只有曹勋这棵外白内黑、历经十几年战火而越发根深叶茂的壮年新树。

    名正言顺的丈夫足够可靠的话,谁想跟昏君有任何牵扯?

    她闭着眼睛,低低哽咽起来。

    曹勋立即将人抱到怀里。

    云珠打他:“谁稀罕你抱了?”

    曹勋握住她的手,亲着她的脸颊:“你不稀罕,是我非要抱你,连堆积满桌的公文都不顾了。”

    第64章 云珠:“好了,别气了,睡吧。”

    五军都督府统领全国军队,曹勋身为五军都督之首,公务确实繁忙,只是云珠早晚都不给他见面的机会,他不想强行破门的话,就只能趁午后短暂休息的功夫回府,趁着她料想不到再次踏进后宅。

    小夫人横眉冷眼无动于衷才是真的生气,肯作娇反倒证明她已经快消气了,无非是要他再放低些身段,好好哄她一哄。

    “你倒是真够狠心,我在外面为你守了六晚的夜,夜夜都盼着你心软给我开门,结果都是妄想。”

    “若我这会儿没有回来,你是不是还要再冷我几日?”

    “被同僚知道我擅离职守只为哄你原谅,还不知要如何取笑我。”

    “别哭了,明明是你在罚我,叫我好想。”

    绯色的官服覆上雪色的中衣,交织的颜色透过薄薄的纱帐,比直接看见更引人遐思。

    云珠很快就被国舅爷亲得乱了呼吸,他确实很了解她,知道她的耳垂、侧颈最受不得碰。

    她闭上眼睛,双手攀住他的脖子。

    曹勋抬头,看见她染上薄红的面颊,嘴唇像是被人反复洗过的樱桃,又红又艳。

    曹勋又亲了上去,亲得她开始推他的肩膀,他才贴着她发烫的脸,平复片刻道:“不能再耽误了,我得马上回去,晚上等我一起用饭?”

    云珠没应,推开赖在身上的男人,抱着被子躺到里侧,倒像是因为被人坏了兴致而不满。

    曹勋笑笑,追上来又亲了一会儿,这才挑开纱帐,迅速整理一番官服便匆匆离去。

    内室又安静了下来。

    云珠睁开眼睛,想到曹勋那些哄人的话,忽地发出一声嗤笑。

    是她傻,以为曹勋一次次在她面前做低伏小便是真的多把她当回事了。

    不过,曹勋竟以为短暂地擅离职守再说几句甜言蜜语就能让她忘记他说的那些恶毒之语,也未免太小瞧人了。

    也好,本来就不是为了情才嫁的,就这么凑合过吧。

    黄昏时分,曹勋准时回府,更换官服前先往通向后院的游廊看了看,见中间那扇小门敞着,笑了。

    到了后宅,发现小夫人躺在次间的榻上,旁边放着一本账册。

    曹勋随手翻看,见是她的嫁妆产业,合起来放到一旁,俯身去亲她的额头。

    云珠醒了,看到他,垂下眼帘。

    曹勋温声问:“一下午都在看账?”

    云珠嗯了声。

    曹勋捏她的耳垂:“也就是你嫁妆丰厚,看账都能看困了。”

    云珠确实是看乏的,看看外面的天色,这才知道自己睡了很久,坐起来道:“传饭吧,我也饿了。”

    曹勋直接将她抱去了堂屋。

    云珠柔顺地给他抱着,坐到椅子上,她神色平静地吃着自己的饭。

    曹勋主动说了些官署里的趣事。

    听到好笑处,云珠配合地露出笑容,等曹勋没有其他话了,她便继续用饭。

    曹勋提到初十胡家的喜宴:“喜宴结束后,我陪你去看看岳父。”

    云珠点点头:“好啊。”

    曹勋看了她几眼,不再试图挑起话题。

    饭后,他习惯地问:“去园子里走走?”

    云珠笑着道好。

    云珠很喜欢赏园,以前跟曹勋一起逛园子,她能说很多的话,有时候是点评景色,有时候是由哪朵花哪处景想到以前的旧事,譬如父亲母亲曾经为了一株异草究竟是什么品种争辩不休,譬如哥哥小时候抓了知了逗她,却把她吓哭一场等等。

    除了娘家人,孙玉容、谢琅、孙广福等少时的玩伴都有机会被云珠提起,高兴的得意的生气的,无论什么事,云珠想起来都会跟曹勋说。

    今日,云珠便只是安静地陪着曹勋逛园子。

    曹勋绝非愚钝之人,夜幕降临,曹勋坐到床边,看着里面平躺的小夫人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云珠一脸讶然,回视他道:“怎么可能,你都为我擅离职守了,我没有那么无理取闹。”

    曹勋抿唇。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生气似的,云珠笑着坐到他身边,伸手抱住他,还亲了亲他的肩头:“是觉得我话少了吗?跟生气没关系,我就是意识到我以前太轻浮了,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个端庄贵女,以后再不会为难你做什么事了,更不会给别人非议我的把柄。”

    小夫人贴上来的身子温温软软,曹勋刚不受控制地起了些苗头,她轻柔乖顺的话却如一桶冷水兜头而下。

    他握住她的手,正色道:“在我眼里,你从来不是轻浮之人,我只是怕你把皇上当成二弟,自以为能像拿捏二弟那样拿捏他。”

    云珠笑出声来,桃花眸无奈地看着他:“你可真是恭维我了,我一个被小国舅悔婚之人,谈何能拿捏他?皇上那里更是不敢痴心妄想,能做上大国舅夫人,已经是我三生有幸。”

    曹勋目光沉沉地看过来。

    云珠幽怨道:“为何这样看我,我又哪里说错了吗?”

    曹勋别开眼。

    云珠靠到他怀里:“好了,别气了,睡吧。”.

    七月初十,又一个休沐日,也是兵部尚书胡伯昌胡大人嫁孙女的大喜日子。

    定国公府四位主子都要去赴席。

    曹绍先去西院接了母亲,来到正院时,发现兄嫂也都准备好了,兄长一身绛紫色锦袍,云珠穿了件蜜合色的褙子,头上首饰也不多,与她平时的妆容相比显得非常寡淡,不过,考虑到宁国公还在府里养伤,她做女儿的也不好大红大紫得张扬。

    曹勋客客气气朝潘氏喊了声母亲,曹绍也朝兄嫂见礼。

    潘氏上下打量云珠一眼,稀奇道:“难得见你穿得这么素淡,刚刚走过来,我差点以为复山身边多了位妾室。”

    云珠目光在潘氏雍容华贵的扮相上扫过,垂下眼帘。

    这模样,倒有些像其他高门里不敢反驳长辈的柔顺小媳妇。

    曹绍愣住了,再想到那日她被兄长强背进府的情景,心里顿时一阵酸楚,大哥究竟做了些什么,竟然让素来骄傲的云珠甘愿忍气吞声,如此委屈自己?

    他忍不住驳斥母亲:“大哥何时有过纳妾之意,母亲还是不要开这种玩笑的好。”

    曹勋倒是好脾气,劝和道:“二弟言重了,母亲只是年纪渐大坏了眼神,并无恶意。”

    潘氏:“……”

    先是亲儿子不跟自己一条心,再是继子比斥责还要难听的笑语,直气得她拂袖离去。

    曹绍低头跟上母亲。

    曹勋看向身边的小夫人:“难道以后面对太夫人,你也准备委曲求全了?”

    云珠柔声道:“算不得委曲求全,口舌之争而已,争起来也没意思。”

    曹勋:“可我不想自己的夫人怕了外人。”

    云珠一副无奈的模样:“好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曹勋往外走了。

    云珠若无其事地跟上。

    她与潘氏分别坐一辆马车。

    曹勋、曹绍并肩骑马,曹绍看看母亲的车厢,低声跟兄长赔罪:“方才母亲言语刻薄,我代她向大哥赔个不是。”

    曹勋:“与你无关,二弟不必自责。”

    曹绍看着兄长温雅带笑的脸,说不清为什么,明明兄长表现得与平时无二,他却觉得兄长似乎心情不佳。

    因为母亲的针对,还是云珠那边出了什么事?

    曹绍有很多话想问,偏偏没有资格。

    胡府到了。

    今日来赴宴的达官显贵颇多,兵部尚书胡伯昌带着两个同样当官的儿子亲自在门前迎客。

    看到曹勋兄弟,胡伯昌笑着往前迎了几步:“两位国舅肯来赴宴,真是让我们胡府蓬荜生辉啊!”

    曹勋看眼尚书府的宅邸,道:“尚书大人谦虚了,您这宅子若是蓬荜,京城岂不是处处都是寒舍。”

    胡伯昌觉得这话有点阴阳怪气,不过他跟曹勋不对付,曹勋能说好听的才怪。

    男人们寒暄时,潘氏与云珠也前后下了车。

    胡伯昌往云珠那边瞄了眼,不是他为老不尊,实在是云珠那样的美人,谁都会忍不住看一看。

    短暂的见礼过后,云珠跟着潘氏去了宴请女眷的别院。

    状元郎尚未过来迎亲,面和心不和的婆媳俩先去看新娘。

    胡伯昌长了一张很显威严的长脸厚眼袋,虽然妻妾儿媳都是容貌上等之人,家中子孙却都继承了胡伯昌的厚眼袋,特征非常明显。

    云珠心想,状元郎从这门婚里得了不少便利,但新娘子真不如孙玉容好看,也不知当初如果孙玉容坚持要嫁状元的话,状元郎会选谁。

    不是亲戚,她们没在新娘这边多待,去了宴席厅。

    这边已经坐了半满,有的女客跟相熟的夫人聊着,有的正在进场。

    身份使然,云珠被安排在了潘氏同一桌。

    同桌的还有其他婆媳,茶水上来,有媳妇主动端起茶壶,为婆母倒茶。

    潘氏想到出发前云珠似乎已经认命的样子,暗示地看看云珠,再看看茶壶。

    云珠笑着睨她。

    潘氏莫名有点庆幸,幸好她没直接开口,不然又要轮到自己在众人面前丢人。

    她不再搭理云珠,心情愉悦地享受着其他女客的奉承。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潘氏这么了解云珠的脾气。

    隔壁桌有位姓杜的少夫人,跟云珠同龄,尚未出阁前,这位杜少夫人曾经因为心上人跑去云珠那里献殷勤而心生嫉恨,小姑娘嫉妒起来就那么些手段,杜少夫人选择的是背后诬陷云珠狐狸精,这话传到云珠耳中,云珠直接派连翘过来扇了杜少夫人两个耳光,一边一个,十分工整。

    杜少夫人一直记着这仇。

    如今,李家眼瞅着不行了,杜少夫人丈夫的表叔沈阔正受乾兴帝重用,即将坐上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杜少夫人便觉得可以报复一下云珠了,反正那位大国舅、潘氏都不怎么喜欢云珠的样子。

    宴会厅就这么大,小丫鬟们都在外面候着,免得挤在里面碍手碍脚。

    杜少夫人端起七分满的茶碗,走到云珠身后侧,在云珠发现她的到来之前,她佯装绊了一下,手中的茶碗整个都撞在云珠肩上,温热的茶水瞬间打湿云珠的前襟后背。

    杜少夫人惊慌道:“啊,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给太夫人敬茶的。”

    随着周围女客的惊呼与她的这声赔罪,整个厅堂都静了下来,有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居然还站起来伸着脖子朝这边张望。

    瞧见这一幕的连翘迅速跑了进来,拿出帕子飞快地帮主子沾去衣上的茶水。

    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好奇云珠会怎么做。

    云珠认出杜少夫人的时候,就知道她这碗茶乃故意为之。

    旁边潘氏已经在安抚杜少夫人了,说什么大家都知道她不是故意的,云珠绝不会介意之话。

    云珠笑笑,按住连翘手里的帕子,低声道:“你去按住她。”

    连翘心里憋着好大一团火,就等着这话呢,闻言蹭地站直,抓住杜少夫人的胳膊往这边一拧。

    连翘有着一身的力气,杜少夫人只觉得自己的胳膊都要断了,没等她喊人,连翘另一手扣住她的后颈,狠狠将她的脑袋按低在云珠面前。

    不肯给婆婆倒茶的云珠,这时终于提起桌上的茶水,姿态优雅地将壶嘴对准杜少夫人头顶的发髻,缓缓倒起茶来。

    女眷们震惊地捂住嘴。

    潘氏脸色变化,斥责云珠道:“简直是胡闹,还不快放开人!”

    云珠没理她,等一壶茶都倒完了,杜少夫人满头乌发与双肩都湿透了,她才放下茶碗,对杜少夫人也是对其他人道:“不小心没关系,但不小心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就只能承受不小心的下场,想来大家也都知道,我从来不是活菩萨的好脾气。”

    厅内依然鸦雀无声。

    云珠看向闻讯赶来的尚书夫人,笑道:“出了点意外,我要回府更衣了,恕不能留下来观礼。”

    尚书夫人看看另一位仪容更加不整坐在地上抱胸哭泣的杜少夫人,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送云珠出去。

    云珠并没有派人去知会曹勋,因为当场报了仇,她也没有什么好气的,反而为离开那应酬之地而身心舒坦。

    只是她走得早了些,错过了一场好戏。

    就在状元郎的迎亲队伍抵达胡府门前时,鞭炮声刚刚落下,一队披麻戴孝之人竟然从巷子另一头拐了过来,趁一圈百姓都在张望新郎官,这群白衣人出其不意地挤进去,再冲进胡府前院,嚎啕大哭起来:“胡伯昌,你谋害功臣贪污枉法,如今连我的儿子也被你连累惨死,我这条命还留着做甚,只是死之前我要拉上你,我要在所有人面前揭发你的罪状,让你身败名裂不得善终!”

    第65章 “是我错了,不该那么说你。”

    朝廷有六部,分别是吏、户、礼、兵、刑、工这六部,每部一个尚书,主管全国军政,直接对皇帝负责。

    六位尚书几乎每天都会见面,甭管彼此是否对付,只要没有明着扯破脸皮,谁家有个红白喜宴,肯定都会给另外五位尚书下请帖。

    因此,当前院传来喧哗,刑部尚书郭弘也跟着几位同僚一并出来查看。

    去年闹出畅园案后,先帝对刑部大小官员都有些失望,贬了刑部尚书,然后将当时还任山西巡抚的郭弘调进了京,而郭弘担任巡抚期间,除了政绩斐然,还破了几桩震惊全国的大案,一众京官也都服气先帝的选择。

    入京的郭弘,并未明显与哪些京官结交,兢兢业业地掌管着刑部,其他事都不去搀和。

    几位尚书都蓄着或长或短的胡须,气度威严摆在那,一出来就将宾客的议论声镇压了大半。

    抱着灵牌跪在地上的白衣妇人认出了一身红袍的兵部尚书胡伯昌,根据胡伯昌的态度也猜到郭弘等人的官职不会低于他,白衣妇人哭得更凶了。

    胡伯昌很想将这堆人都绑去柴房,奈何众目睽睽之下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现在出手,倒显得他心虚。

    因此,白衣妇人得以将她的冤情陈诉出来。

    众人这才知道,妇人姓刘,她的丈夫唐长河七年前曾任浙江宁波府定海卫指挥使,那时候胡伯昌也还在浙江做巡抚。倭寇频繁来袭,为了抗倭,胡伯昌亲自招安了当地一批海上盗匪,让那些盗匪转为了正规的朝廷水军。

    其中有个盗匪头目叫褚啸,其人颇有本事,屡次立下抗倭奇功,深受胡伯昌重用。

    但褚啸也是个名符其实的恶霸,他不受军规约束祸乱当地百姓,刘氏的丈夫唐长河实在难以忍受,不但出手阻拦褚啸欺压百姓,还多次去胡伯昌面前揭发褚啸的罪状。

    据刘氏称,胡伯昌收了褚啸不少贿赂,一再帮忙掩饰,再后来,就是褚啸趁着倭寇来袭,联合胡伯昌暗中谋杀唐长河并嫁祸给倭寇。唐长河死了,褚啸行事越发猖狂,居然还多次闯进唐家强占刘氏。刘氏本想一死了之,念着尚未长成的儿子才选择苟活于世。

    唐子越来越大,知道母亲为褚啸迫害,冲动之下去行刺褚啸,被褚啸打成重伤,刘氏请遍名医花光家财为儿子治病,终究还是回天无力,就在先帝驾崩不久,唐子也在怨恨痛苦中离世,这才有了刘氏心如死灰,只想与胡伯昌、褚啸玉石俱焚。

    面对刘氏的指控,胡伯昌不急不怒,遗憾地长叹一声,同情地看着刘氏道:“令子病逝,你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我等都能感同身受,只是我在浙江做了三年巡抚,期间并不曾听说褚啸有任何非法之举,更不曾收到唐长河的任何指控,再有就是唐长河,他死在抗倭战场,乃是为国捐躯的英雄,绝非你说的那般。之后我进京赴任,你与褚啸是否另有恩怨,我就无从得知了。”

    刘氏一口吐沫呸过去:“褚啸这些年在宁波府横行霸道,皆因有你在京庇护才没能东窗事发,你敢说你不知道?无非是收了他的贿赂,与他狼狈为奸罢了!”

    胡伯昌摇摇头:“我回京后与他再无任何来往,你这全是血口喷人,今日是我孙女大喜的日子,还请尔等速速离去。”

    家主发话,胡家的家丁们立即冲上来,蛮横地将刘氏等人往外撵。

    胡伯昌不再关注那边,苦笑着朝一圈宾客拱手赔罪,再请众人回去吃席。

    曹勋跟着男客们准备往里走,这时,刑部尚书郭弘忽然开口道:“刘氏千里迢迢从宁波府进京伸冤,无论她有没有证据,本官身为刑部尚书都不能坐视不理。”

    胡伯昌厚厚的眼袋更沉了几分,看着他道:“郭大人的意思是?”

    郭弘朝他拱手,道:“我会带刘氏等人回刑部,也免得她吵吵嚷嚷坏了您府上的喜事。”

    他既然说出这话,胡伯昌便不指望能拦了,笑道:“也好,那就有劳郭大人彻查此案,还我胡某一个清白。”

    郭弘:“自当如此。”

    说完,他穿过宾客们让出来的狭窄交道,对被粗鲁扣押的刘氏等人道:“我乃刑部尚书郭弘,你们可愿随我去刑部陈诉案情?”

    刘氏涕泪俱下:“民妇愿意。”

    郭弘再看向那些魁梧粗壮的家丁,目光变冷:“还不放手?”

    家丁们歪头看向胡伯昌,收到主人的眼色,这才松了手。

    随着郭弘、刘氏等人的离去,胡府这边便只剩迎亲队伍与一众宾客了。

    喜娘收到胡府总管的眼神,忙又喜气洋洋地吆喝起来。

    状元郎陈定之的笑容却再也无法恢复之前的自然,如果可以选择,他真想转身离开.

    吹吹打打声中,状元郎还是接走了新娘子。

    一群官场的人精们只当没有出过变故,该吃吃该喝喝,直到喜宴顺利结束。

    胡伯昌送几位尚书与曹勋等人出门。

    曹勋官职虽高,站在尚书堆里就是小辈了,他自觉地走在后面,出门后一边看着胡伯昌与几位尚书道别,一边留意院内,等着自己的小夫人。

    曹绍就站在兄长身后。

    这时,潘氏等女眷出来了。

    曹勋找了一圈,问潘氏:“怎么不见云珠?”

    潘氏不信他不知道,只说杜少夫人不小心将茶水洒在云珠身上,云珠便提前离了席,省略了其他。

    那么多人看着,她身为婆母,总不能当众批评儿媳妇睚眦必报。

    曹勋似乎相信了这个解释。

    曹绍的脸有点黑,因为他知道云珠与杜少夫人的旧怨,自然清楚杜少夫人肯定是故意的。

    不想云珠白受这委屈,回府路上,曹绍低声跟兄长讲述了当年的那件事。

    他只是想兄长好好安慰云珠一番,问心无愧。

    曹勋点点头:“知道了。”

    回府之后,曹勋换了身玉白色的锦袍,去后院见云珠。

    云珠已经换好中衣准备歇晌了。

    曹勋坐在床边,看着她问:“提前离席,怎么没派人跟我说一声?”

    云珠笑道:“说了你也不能走,再说又不是什么大事。”

    曹勋:“那人也太不小心了,茶水烫不烫,可有伤到你?”

    云珠微微诧异,转而猜到他应该只听说了前半截,道:“温的,没事。”

    曹勋沉默片刻,摸她的头:“说了陪你去探望岳父,怎么还躺下了?”

    云珠:“我又不知道你何时回来,应酬应该也挺累的,不如你也歇会儿再去吧。”

    曹勋指指身上的衣袍:“现在去吧,不然还得再穿一遍。”

    云珠只好叫连翘石榴进来,服侍她更衣。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夫妻俩都上了车。

    因是夏季,车里随时备着一把团扇,曹勋拿起来,习惯地帮她扇风。

    云珠闭着眼睛假寐。

    曹勋:“要不要靠到我身上?”

    小夫人浅笑:“不了,没多远的路。”

    曹勋:“嗯。”

    他的扇子仍然扇了一路。

    到了宁国公府,顾敏听到消息出来接人,朝曹勋点头致意后,她笑着挽住云珠的胳膊:“父亲的伤已经愈合了,只是还不能乱动。”

    云珠松了一口气。

    三人来到正厅前,孟氏正扶着李雍慢慢地转过走廊,曹勋见了,道:“岳父岳母太客气了,该我们过去的,岳父养伤要紧,不宜走动。”

    李雍笑道:“我伤的肩膀又不是腿,这几步不碍事,今日胡府嫁女,你们才从那边过来?”

    曹勋:“回府换了回衣裳。”

    云珠已经扶住父亲另一侧,等父亲落座后,她朝顾敏使个眼色,顾敏便先走了。

    云珠看向父亲的肩膀:“您把外袍脱了,我要亲眼看看。”

    李雍尴尬道:“都是大姑娘了,看什么看。”

    云珠不满:“您是我爹,我看看怎么了?别人的让我看我都不稀罕。”

    曹勋保持着笑容。

    李雍拗不过女儿,让妻子帮忙解开衣袍,露出受伤的肩头。

    伤口确实愈合了,只是依然狰狞。

    李雍怕女儿掉眼泪,叫娘俩去后面说话。

    曹勋目送岳母妻子离去,这才闲聊般提起胡府的大热闹。

    李雍跟胡伯昌没什么交情,闻言大惊:“竟有此事?”

    曹勋:“真假尚未可知,人都被郭大人带走了。”

    后院,顾敏重新跟孟氏、云珠聚在了一起。

    孟氏很担心女儿今日吃席时有没有遇到麻烦。

    云珠颇为解气地说了她是如何教训杜少夫人的,惊得顾敏直捂嘴。

    孟氏恨声道:“就该如此,也算是杀鸡儆猴了,看谁还敢跑你面前猖狂。”

    口头编排尚且能忍,居然敢往女儿身上泼茶水,别说女儿了,孟氏都不能忍。

    顾敏咬牙道:“她以前还在我们面前说你的坏话,原来是她辱你在先,又到处颠倒黑白。”

    云珠逗她:“幸好嫂子没有听信谣言,不然哥哥可能就要因为我错过你了。”

    顾敏拿她没办法。

    孟氏朝前院扬扬下巴:“你那么不给杜少夫人面子,复山怎么说?”

    就怕女婿觉得女儿过于跋扈了。

    云珠笑道:“他也夸我做的好。”

    孟氏又哪里能想到女儿在骗她呢,其实云珠根本没有跟曹勋说这些。

    在宁国府待了半个时辰,云珠就跟着曹勋回去了。

    依然是烈日炎炎的午后。

    来回几次奔波,云珠准备继续歇晌,她躺好不久,曹勋从后面抱住了她。

    云珠睫毛微动。

    这几晚曹勋都是在后宅睡的,但他并没有缠过她,仿佛只要他认为她还在生气,他就会像个君子一样不来勉强。

    事实上,云珠并没有拒绝他的打算。

    刚嫁过来的时候,她虽然没想跟曹勋培养什么男女之情,却也愿意跟他做对儿恩爱夫妻,如今知道他是那么想她的,恩爱都是表面,云珠也不想再多做什么,她给他美色,曹勋适时地维护她与家人,非常公平。

    云珠以为曹勋准备开始了,他竟只是亲了亲她的耳朵,语气无奈:“御赐步辇,你不委屈也不害怕,所以觉得没必要跟我说,可今日宴席上被人那么欺负了,你也不跟我说,云珠,你当真要与我生分了吗?”

    云珠笑了:“有什么好说的,还是怪我当年言行轻浮,若我早日端庄些,她也不会误会我勾引了她的心上人。”

    曹勋身体一僵。

    云珠心平气和地躺着。

    半晌,曹勋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全喷在了她的后颈。

    云珠刚要往里挪,曹勋手臂一勒,将她抱得更紧:“轻浮也好,不轻浮也罢,我就喜欢你那模样。”

    “是我错了,不该那么说你。”

    “你说,我怎么做你才肯真的消气。”

    第66章 “我又没求着他来讨好,都是他自己愿意的。”

    薄纱帐中,才成亲一年的夫妻难分彼此地拥在一起,这时候男人的情话会显得更加真诚动人。

    可云珠忘不了曹勋警告她别去勾引小皇帝时的犀利眼神,尽管他用词委婉,说的是“掌握分寸”。

    他平时越是爱装温雅模样,一旦冷下脸用那种眼神看人时,就越叫人印象深刻。

    云珠摸着他结实有力的手臂,轻叹道:“那我也想问问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相信我是真的没有跟你置气呢。”

    曹勋沉默。

    云珠拍拍他的手臂,声音温柔:“我只是觉得以前那样不妥,努力让自己端庄一点而已,你现在可能不太习惯,过阵子就好了。”

    小夫人说了很多,曹勋只明白一件事,她是真的怨上他了.

    次日,曹勋去当差了,待嫁新娘孙玉容一大早就跑来了定国公府。

    云珠一看见她兴奋的模样,就猜到京城肯定又出了什么新鲜事,难不成是她往杜少夫人头上倒茶的事已经传开了?

    孙玉容挨着她催促道:“你昨天是去胡府吃席了吧,快给我说说当时的情形。”

    云珠无奈地摇摇头,让连翘讲给她听。

    连翘先是咬牙切齿地骂了杜少夫人一顿,又神清气爽地描绘了杜少夫人的狼狈样。

    孙玉容一脸惊讶:“原来还有这回事,那,那你提前离席,岂不是没看见有人去胡家的喜宴上闹事?”

    这次,换成云珠愣住了。

    孙玉容立即把她知道的部分都说了出来,颇有些幸灾乐祸:“如果刘氏说的都是真的,胡尚书的乌纱帽可能会保不住,状元郎也要从刚刚攀到的高枝上摔下来喽。”

    云珠先是震惊于这场官司,跟着想到了曹勋,他肯定亲眼瞧见了那一幕,为何没告诉她?

    刘氏进京伸冤的时机这么巧,要说背后没有人推波助澜,基本是不可能。

    胡伯昌做了多年的兵部尚书,官员里有他的党羽,也有他的政敌,并非曹勋一个跟他不对付。

    可能是不久前曹勋才跟她暗示过,一旦他在京城的根基稳了,便可以制约小皇帝重新提拔她的父亲兄弟,云珠就有种感觉,这次胡家出事,背后多半有曹勋的影子。

    他不说,是他足够沉稳,不是曹绍谢琅那样的年轻儿郎,办成什么事就跑到她面前显摆,反正她很快就可以从旁人口中听说,一样能达到让妻子佩服他的目的。

    不过,堂堂兵部尚书,真的会这么简单的就被曹勋除掉吗?.

    此案自然惊动了曹太后与乾兴帝。

    乾兴帝其实有点舍不得动胡伯昌,因为这批老臣里面,胡伯昌是最会奉承他的。

    可五位阁老里面,有三位阁老都觉得该彻查此案,其中就包括顾首辅。

    乾兴帝心烦意乱,叫来两位舅舅商量。

    曹勋道:“不瞒皇上,胡大人对我颇有些微词,此案我不适合参与。”

    乾兴帝确实听胡伯昌拐弯抹角地诟病大舅舅手中兵权太大,不利于江山社稷,乾兴帝一方面觉得胡伯昌的担心有道理,一方面又觉得曹勋是自己的亲舅舅,边关九州虽然收复回来了,但时间尚短,如果胡人突然来袭,极有可能再抢夺回去,让大舅舅继续统兵一段时间才稳妥。

    此时舅舅说开此事,乾兴帝当然要表达一下自己的立场:“胡伯昌就是嫉妒舅舅的战功,您还比他年轻,他才处处找您的麻烦,舅舅放心,我知道您是什么人,不会听信他的谗言。”

    曹勋笑道:“多谢皇上信任,不过皇上的肩上担着天下之事,理应集思广益,不可因为臣是您的舅舅便偏听臣的一家之言。”

    乾兴帝点点头,看向曹绍:“小舅觉得此案该如何审理?是交给刑部,还是移交给锦衣卫?”

    交给锦衣卫的话,只要乾兴帝想保胡伯昌,大可暗示锦衣卫查案时不必太仔细,而刑部尚书郭弘铁面无私,乾兴帝既不好意思叫郭弘放水,也没有信心能强迫郭弘放水,甚至可能被郭弘反过来教训一顿。

    文臣里面多傲骨,只要他们觉得皇帝有错,便真的敢上书直谏,甚至以此为荣。

    曹绍思索片刻道:“刘氏去胡府伸冤时,郭尚书当时在场,也承揽了此事,依臣看,不如就让刑部继续审理此案,而且郭尚书的刚正不阿早已闻名天下,无论胡尚书是否有罪,由郭尚书宣布结果,都能让官民信服。”

    乾兴帝迟疑道:“倘若胡伯昌有罪?”

    曹绍:“胡尚书果真与地方指挥使勾结鱼肉百姓的话,皇上初登基便惩治了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奸臣,更有助于您在民间树立威信。”

    乾兴帝最近经常被母后唠叨,说什么不好好读书容易走上昏君之路,乾兴帝顽劣不假,但他也想要个好名声,这会儿就被小舅舅的话打动了。皇帝嘛,只要能保证百姓安居乐业江山稳固,私德上有点小瑕疵完全无伤大雅。

    “行,那就让刑部去查吧。”

    为了尽快查清此案,刑部尚书郭弘直接带着人去了宁波府。

    宁波府的百姓深受指挥使褚啸的迫害,得知京城把青天大老爷郭弘派了过来,纷纷来郭弘暂住的知府衙门告状。郭弘将褚啸及其身边党羽捉拿入狱一一审问,褚啸是个硬骨头,坚称自己无罪,但他的属下妻妾或是自己胆小,或是被郭弘拿住话中的漏洞,追查起来,不但坐实了褚啸鱼肉百姓的证据,还拿到了褚啸这些年给胡伯昌行贿的铁证。

    证据越多,褚啸身边反水的人就越多,最终,褚啸的一个心腹交待了当年褚啸与胡伯昌联手加害抗倭良将唐长河一事。

    郭弘第一时间将这些证词证据送到了京城。

    乾兴帝或许还有些舍不得胡伯昌,但一想到惩治了胡伯昌能给自己赚个明君的美名,证据到手后,乾兴帝也不再手下留情,直接派锦衣卫去查抄胡伯昌的府邸。

    这一抄可不得了,从胡伯昌京城的府邸与老家一共搜出七十万两白银,再加上各种古玩字画奇珍异宝,合计能有百万两,并由此又查出一批给胡伯昌行贿的官员。

    胡伯昌罪无可恕,七月底的时候,被判斩立决。

    而早在他斩首之前,乾兴帝已经在内阁的举荐下,重新提拔了一位兵部尚书.

    孙玉容除了没去午门观看斩首的热闹,此案有什么进展她几乎都能第一时间知道,再来云珠这里分享。

    云珠笑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胡家有多大仇,这么关注那边。”

    孙玉容:“我跟他们家没仇,我就是觉得陈定之太倒霉了,好不容易考上状元,好不容易攀上一位尚书,结果新娘子都没认熟呢,胡家就出事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云珠看着她掩饰不住的笑容,可没有一点同情的样子。

    怎么说呢,一个是孙玉容看上了却没有胜算能抢过来的状元郎,一个是成功抢了她心仪夫婿的胡家,现在两边一起倒霉,孙玉容确实有幸灾乐祸的立场。

    更甚者,陈定之这个状元郎倒霉了,当初排第二的榜眼徐观将更容易出头。

    聊完这桩大热闹,孙玉容朝云珠眨眨眼睛:“杜萱她丈夫被贬官外放了,国舅爷跟你说了没?”

    杜萱就是杜少夫人的芳名。

    云珠挑眉:“她丈夫也牵涉胡家一案了?”

    孙玉容:“没有,完全不相干的,只是时间赶上了,说是被御史抓住把柄告了一状,问题是,她丈夫两三年前的旧事,御史早不告晚不告,偏偏在你被杜萱泼了茶后告,你说有多巧?”

    云珠垂眸。

    孙玉容笑着推她的胳膊:“你还真是厉害,国舅爷那么正派的人都被你迷成这样,不惜为你公报私仇,如今全京城的女眷都要知道国舅爷有多护着你了。对比起来,杜萱真叫一个惨啊,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过谁让她先得罪你呢,自找的。”

    云珠神色淡淡。

    孙玉容疑惑道:“不对啊,以你的性子,国舅爷这么讨好你,你尾巴早该翘起来了,不会在跟我装矜持吧?”

    云珠看看她,笑道:“别人也卖力讨好过我,最后又如何了?”

    孙玉容第一个想到了曹绍,曹绍在云珠面前,跟孝子贤孙都差不多了,最后还不是说悔婚就悔婚。

    考虑到孙玉容也快出嫁了,云珠给她说了自己成婚一年的心得:“男人肯讨好女人,只说明这女人有吸引他们的地方,未必真就是多把这个女人当回事。譬如国舅爷,他的官职身份摆在那,甚至不用他亲自动手,只把自己的意思传达下去,马上就有人抢着替他去对付杜萱的丈夫,确实是为了哄我开心,可他自己又真的付出了多少心力呢?”

    “除非他愿意承受伤筋动骨的代价也要讨好我,或是类似的,我才相信他心里真的有我,动动嘴皮子就能做出来的讨好,笑笑就行了,不必当真。”

    孙玉容:“……”

    惊呆片刻,她没好气地戳了下云珠的脑门:“你就是长得太美,被男人们捧习惯了,你可知道,大多数女人连男人的一句甜言蜜语都难听到,更别说让他们利用权势替自己出气了,只有你,国舅爷如此待你,你还不知足。”

    别说俊美伟岸的国舅爷了,就是五官平平无奇的徐观婚后肯如此待她,她都超级满足。

    云珠叹气:“没办法,谁让我长这样呢,我又没求着他来讨好,都是他自己愿意的。”

    正因为她已经出过气了不需要曹勋多此一举,那么曹勋再这般讨好她,她也没什么好稀罕。

    第67章 “我愿意被你使唤。”

    曹勋离开官署,正是夕阳洒落的时候,官署外的青石板路都染上了一层金色。

    远处,有些人家的院子里升起缕缕青烟,被秋风卷走,又在秋风里消散。

    曹勋目光追随那道青烟,直到看不见了,这才握住缰绳,翻身上马。

    阿九落后半个马身,正好能看见主子俊朗的侧脸。

    三十出头的国舅爷,虽然脸上没有一丝皱纹,驻守边关十几年的阅历还是让“成熟”二字融进了他的骨血,使得外露的气质从容内敛,笑起来宽和包容,不笑的时候自然流露出几分威严,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儿郎比不了的。

    阿九一直都以为,主子已经修炼出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然而他最近又隐隐觉得,主子似乎有些不开心。

    为何不开心?

    阿九琢磨不透,总是跟主子对着干的胡伯昌已经死了,新提拔上来的兵部尚书夏进表面跟主子没什么交情,其实命脉早被主子扣住了,不想身败名裂的话只能为主子所用。

    官场上一切顺利,家里小夫人每次见到主子都是笑意盈盈,主子又有什么要愁的?

    不知不觉来到一处十字路口。

    走西边是去定国公府的路,曹勋却骑马拐去了东边。

    阿九忽然明白了,主子是要去探望淮安侯。

    “你先回去吧,跟夫人说我有应酬,晚饭不必等我。”.

    淮安侯府,张行简、柳静夫妻并不知道曹勋会来,正要用饭了。

    儿子张护还在宫里给乾兴帝当伴读,陪伴夫妻俩的只有他们快满八个月大的女儿团团。

    曹勋停在了巷子拐角。

    根据炊烟就能判断哪家还没有吃,哪家已经吃上了。

    入秋之后天越来越短,他只是等了一顿饭的功夫,夕阳便彻底消失,夜色如雾笼罩过来。

    当他现身淮安侯府门外,张行简夫妻恰好吃完。

    柳静抱着女儿出来迎接。

    这个月龄的团团五官早已长开,眉眼酷似柳静,笑起来却有张行简的影子。

    或许跟淮安侯府应酬不多有关,团团有些认生,好在曹勋来得勤,又是爱笑的,团团跟他很熟了,主动要叔叔抱。

    曹勋接过小侄女,跟在柳静身后,一边把手指给团团玩,一边问柳静:“嫂子,行简这几日如何?”

    柳静笑道:“还行,太医开了镇痛的药,饭也吃得稍微多了些。”

    曹勋:“那我再送来几副。”

    张行简现在几乎全靠药续命了,且全是昂贵的药材,于此时的张家已经是负担。

    柳静无法拒绝,她也知道这是曹勋的心意,她连客套都是轻视两人的兄弟情,只能柔声道谢。

    “他在里面,团团给我,你进去吧。”

    柳静要接走女儿。

    团团缩在叔叔怀里不肯离开。

    曹勋便叫柳静先去休息,他抱着团团进去了。

    张行简靠在次间的榻上,穿着一件淡色的家常袍子,已经瘦得快要脱了相,只有一双眼睛依旧温润。

    曹勋将团团放到榻上,小丫头立即爬到父亲身边,经常被母亲教导,团团知道自己不能压到父亲,就趴在父亲身边咿咿呀呀地唤两声,然后翻个身自己玩。

    曹勋羡慕道:“团团真乖。”

    张行简目光温柔地看着女儿:“是比她哥哥小时候安静,照顾起来省心。看你这身官服,才从官署出来?吃过饭了吗?”

    曹勋:“在官署吃的,不然也不会现在才到。”

    张行简没有怀疑。

    因为张行简的病,张家几乎没有什么应酬,不过胡伯昌的案子太大了,张行简也听到了风声,就与曹勋聊了聊这些,时不时再逗逗团团,不知不觉窗外竟已漆黑如墨。

    曹勋失笑:“居然耽误了这么久,那你好好休息,我下次再来。”

    张行简看着好友的笑脸,叫他重新坐好,摸着女儿的头问:“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曹勋坦然与他对视:“除了放心不下你,我能有什么可烦的。”

    张行简:“我是病了,可我的眼力还在,说吧,趁我还能帮你参谋参谋。”

    曹勋垂眸。

    张行简:“官场没什么能难到你,应该是家事了,与弟妹吵架了?”

    曹勋笑了。

    张行简也笑了:“你做什么惹弟妹生气了?”

    曹勋想了想,反问道:“嫂子可与你生过气?”

    提到这个,张行简露出一副恨不得跟他促膝长谈的表情:“何止生过,刚成亲前几年,我们几乎三天一小吵一月一大吵,数都数不清。”

    曹勋看着他:“都为什么吵?”

    张行简:“什么能都能吵起来。大矛盾不提,就说小事,有时候我在看书,她可能在做针线,口渴了叫我帮她去倒碗水,我懒得动让她自己去,她去是去了,过一会儿我就听她在哭,还以为她被针扎了手,急忙去瞧她,结果她叫我走,说我心里已经没她了,何必假惺惺。”

    曹勋:“……”

    张行简:“类似这样的小吵多了,反正我叫她帮忙的时候,她想帮就帮不想帮就不帮,轮到我这个态度,她就会觉得我心里没她了,自己在那委屈,你说这有多不讲道理。”

    可能有点激动,张行简咳了起来。

    曹勋帮他顺了顺背。

    张行简缓过来后,瞅瞅外面,低声道:“算了,不说我们,免得她听见了又要怪我抱怨她,你呢,到底怎么招惹弟妹了?”

    曹勋沉默片刻,道:“出了点事,我想提醒她,但是语气有些重。”

    他这种不喜欢谈论私事的人能说这么多,张行简已经知足了,他没有再具体打听,问:“肯定还没和好,气多久了?”

    曹勋看向团团,苦笑:“一个月。”

    张行简:“……你的语气到底有多重?不是,你连外面的人都没怎么恶语相向过,怎么就能把弟妹气成这样?”

    曹勋不说了。

    张行简叹口气:“行吧,我帮你想想怎么解决这事。”

    曹勋逗弄团团,仿佛并不在意。

    张行简:“万变不离其宗,弟妹既然嫁了你,最在意的肯定还是你心里有没有她,无论你为什么得罪她,她气来气去最终都会得到一个结论,也就是你心里没她了。只要你重新让弟妹感受到你的情意,她心里一甜,气也就消了,否则就是你还没做到位。”

    曹勋继续沉默。

    张行简皱眉道:“该不会,你心里真的没有弟妹吧?”

    曹勋竟又笑了。

    他要是不在乎她,会把她当祖宗似的捧着?曹绍孝敬潘氏都做不到他对云珠那般处处周到。

    张行简懂了,又问:“那你可有跟弟妹说过你喜欢她?”

    曹勋抿唇。

    张行简恨铁不成钢:“你肯定要说啊,又不说,还惹她生气,弟妹不胡思乱想才怪。”

    曹勋:“不早了,我先走了。”

    他朝外喊了声嫂子,等柳静进来,这才告辞。

    柳静疑惑地看向丈夫:“你们聊什么了?”

    张行简叹道:“他怕是不好意思让你知道。”.

    曹勋回府时,云珠刚刚歇下,人还清醒着。

    曹勋从浴室出来,穿着中衣摸黑躺到床上,随手将她抱到怀里:“困了?”

    云珠摇摇头,没有闻到酒气。

    曹勋握着她的手道:“去陪了会儿行简。”

    云珠:“侯爷如何了?”

    曹勋没说话。

    云珠就知道这是不太好的意思,说起来她每隔断时日都会去趟淮安侯府,早清楚张行简的病情,刚刚不过是随口接他的话而已。

    曹勋:“团团越长越讨人喜欢了。”

    云珠笑:“是啊。”

    曹勋亲她的耳朵:“回头我请名医帮我看看,真有什么问题的话趁早调理。”

    言外之意,他也想当爹了。

    既然想当爹,肯定得先做点什么事。

    前一个月他都没动过这种念头,自己禁着自己,今晚便格外热情。

    他有手段,这种事于云珠而言也是种享受,不必抗拒什么,唯一的不足,是他太久。

    云珠又哪里真的想做一个束缚本性的端庄贵女。

    这一个月来,她在别人面前还是从来的她,无非懒得搭理曹勋了而已,懒得使唤他,懒得跟他说话,少说少做可不就显得端庄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她再少说的话,就要委屈自己了。

    “够了!”忍无可忍,云珠终于发作了,指甲掐进他的手臂。

    曹勋低下头。

    云珠不高兴地瞪着他。

    曹勋居然笑了,然后真就顺了她的意思,离身而去。

    云珠:“……”

    她好歹已经得了两次,他可是真正的半途而废。

    不过,他自己愿意的,云珠不可能再叫他重来。

    曹勋穿好中衣,去外面打湿巾子,先来帮她收拾。

    云珠不想再让他这么照顾,可更亲密的事情都做了,再计较这个反倒刻意,干脆闭上眼睛。

    曹勋看着脸颊红扑扑的小夫人,笑着跟她聊天:“今日行简跟我说了很多旧事,你可知道,他与嫂夫人刚成亲那几年,其实经常吵架?”

    云珠被勾起了好奇心,懒洋洋地问:“他们吵什么?”

    曹勋提了柳静让张行简倒茶,张行简没管那次。

    云珠:“活该,谁让他不去帮忙,柳姐姐当时若是想动,何必使唤他。”

    曹勋:“那你会认为行简没有帮忙,就是心里没有嫂夫人吗?”

    云珠不说话了,作为旁观者,肯定不会这么想。

    曹勋将小夫人抱起,额头贴着她的额头道:“那你也该知道,我那天是说错话了,不该那么对你,可那绝不代表我心里没你。”

    云珠真没想到他这个弯会绕到这里来。

    曹勋看着她颤动的睫毛,猜到她不会就此消除怨气,继续道:“别的事我或许不如行简,可你想想,成亲这么久,你使唤我什么我有没照做过?”

    云珠笑道:“以前是我不懂事,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使唤你任何事。”

    曹勋亲她的嘴角:“我愿意被你使唤。”

    第68章 愿为夫人云珠效犬马之劳,至死方休。

    云珠有点不懂曹勋到底想要什么了。

    说他把自己放在心上了吧,他能用那种冷漠刻薄的态度警告她别去勾引小皇帝,说他完全不把自己当回事,他又能像当初的曹绍那般折了一身傲骨来哄她。

    说他看上她的美色才对她好,他能连着一个月都老老实实地睡觉,甚至在关键时刻半途而废,仿佛那事于他而言只是锦上添花,并非必须。可谁要是告诉她曹勋已经对她情根深种,单纯是喜欢她这个人,云珠能笑掉大牙。

    真论起来,曹勋只是在践行婚前他警告她的那番话。

    “该给的体面都会给,剩下的要看你如何待我,我不是见你貌美便任你使唤的年轻儿郎。你若无理取闹,我不会纵容,你若借我得了风光却与旧人藕断丝连或是看上哪个在你眼里比我更好的后起之秀,我会休妻。”

    当她的所为都在曹勋的容忍限度之内,他愿意纵着她,愿意配合她的使唤,毕竟这个过程中他应该也得了趣味。

    如果她超过了这个限度,曹勋便不会像年轻儿郎那般因为她貌美就选择无限度纵容。他怀疑她想跟曹绍眉来眼去旧情复燃,便把曹绍带过来一起用饭嘲讽了她一顿。他怀疑她可能会因为一时的风光去勾引小皇帝,便警告她注意言行举止。

    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他只是嘲讽或警告。

    哪天真被他抓到了证据,他大概真的就会休妻了。

    这个念头让云珠浑身发冷。

    她已经被退婚一次了,休妻是更大的耻辱,云珠不在乎跟曹勋和离,休妻她绝不接受。

    更别说现在的形势了,就算她不在乎,曹勋真把她休了,父母该多难受,哥哥甚至可能会气得直接跑回京城找曹勋拼命。

    如果可以,云珠绝不想跟曹勋走到那一步,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就算哪天过不下去了,最好也是平平静静地和离,不必弄得太难看。

    既然他现在还愿意赔罪,还肯伏低做小哄她,不如她也见好就收。

    想明白了,趁曹勋还在亲她的嘴角,云珠一口咬了上去。

    曹勋手臂绷紧,头却保持不动。

    云珠也没有咬太狠,万一破皮了,被他的同僚们看到,夫妻俩得一起丢人。

    咬完嘴唇,她又去咬他的肩膀,这里别人看不见,她可以更狠一点。

    曹勋由着她咬,等两边肩膀都多了牙印,曹勋才低头。

    云珠别开脸。

    曹勋捧着转回来,低声道:“我错了,以后再不会那么说你。”

    云珠瞪他:“别,我就是轻浮的人,不然哪里会去勾你,你随便说,哪天用这理由休了我我都认。”

    曹勋皱眉:“说什么胡说,绝不会有那一日。”

    云珠冷笑:“谁知道呢,反正你是位高权重的国舅爷,对付一个尚书都轻而易举,何况我。”

    曹勋看着她道:“我若有休你之心,此生便不得好死。”

    云珠一怔,怎么都没想到他轻而易举就说出了这种诅咒自己的话,但凡他故意换个能够让她及时阻止的长句,她都要怀疑他的诚意了。

    曹勋握着她的手,笑容里有些无奈:“云珠,如果可以,我想与你白头到老。”

    很多夫妻成亲时都会许下白头到老的承诺,曹勋只说“如果”,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年长她太多,肯定会比她先走,未必能看见她白头的样子。

    云珠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她才十九,老啊死啊都离她太远了,再说了,能跟曹勋做多久夫妻都不一定呢。

    她垂眸道:“不用你说这些好听的,我只知道,你骂我了,我长这么大,很多嫉妒我的人都骂过我咒过我,我都不在乎,可你是我的夫君,平时表现地那么好,却开口骂我。”

    她没有流泪,眼圈却瞬间红了。

    曹勋再度解释:“我没有骂你,我知道你不是轻浮之人,你只是心高气傲,因为二弟悔婚了,你才想要嫁个比他好的,又因为平时没机会跟我见面,才会抓住一切机会试探我。如果你跟二弟并无婚约,你大可在京城其他年轻儿郎里挑选,绝不会选我这个年纪一把的。”

    云珠心想,算他有自知之明。

    但她没那么傻,冲着将来能好聚好散这个目的,她也回了他一句甜言蜜语:“不用这么说,就算你年纪大了些,照样比那些年轻儿郎强,哪怕我没有婚约,大概也会看上你,只不会用那种手段罢了。”

    曹勋低笑,蹭了蹭她的鼻尖:“不用哄我,别再跟我生气就好。”

    云珠反驳:“谁跟你生气了?你自己要我端庄的,现在又怪我不使唤你。”

    曹勋:“你天生就该使唤人,换个性子就不像你了。”

    云珠看看他,嗤道:“就怕哪天你不喜欢我那样了,又来骂我,反正嘴长在你身上,你怎么说都有道理。”

    曹勋:“不会,你不信的话,我可以立下字据。”

    云珠:“立就立,你现在就去写。”

    裁纸研磨,很快,曹勋真的将一张字据送到了小夫人面前。

    就着他提过来的灯,云珠看到字据上写着:愿为夫人云珠效犬马之劳,至死方休。落款,曹勋。

    白纸黑字,来自堂堂国舅爷的承诺,哪怕知道这只是一种哄人的手段,云珠也被哄舒服了。

    曹勋终于又看到了小夫人想要掩饰又掩饰不全的得意笑容。

    他将人抱到怀里,长长地亲了一通。

    云珠打他,等曹勋松开了,她哼道:“犬马之劳,我现在就要你给我当马,背着我在屋里走十圈。”

    她给他端庄,他不要,那就别怪她继续使唤他。

    曹勋转身坐到床边。

    云珠伏到了他宽阔的背上。

    不得不说,他这身形确实非常适合做这个,肩背肌肉结实有力,一点都不硌人。

    卧室挺宽敞的,曹勋一圈一圈地走,从南边的窗户经过,再绕过拔步床外的屏风。

    云珠在他耳边数着。

    数到十的时候,曹勋居然还在走。

    云珠:“行了,早点睡吧。”

    曹勋:“多背会儿,等你睡着了我再放你下去。”

    云珠怀疑:“那我一直不睡着,你就一直背下去?”

    曹勋笑:“可以试试。”

    云珠真就跟他杠上了,趴在他背上继续数着。

    最后,不知道是刚刚的夫妻亲密对她的体力消耗太大,还是在安静的卧室转圈过于助眠,云珠先睡着了。

    曹勋继续绕着圈,等她彻底睡沉了,才慢慢将人放到床上.

    初十休沐的时候,曹勋又陪云珠回了一次娘家,既是探望李雍,也是来送中秋节礼。

    养了这么久,李雍的伤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是他不想再去锦衣卫当差,故意装作右肩使不上力气。

    孟氏单独跟女儿说话的时候,道:“这样也好,皇上不喜欢咱们家是事实,你爹又何必冒着被人陷害的危险去官场上折腾,你哥哥年轻,在外历练历练还差不多。我们不急,你也不用急,李家能跟着皇家一直传到今日,并不是每一代都风风光光,只要没丢了祖宗传下来的本事,大不了韬光养晦几十年,后面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一个皇帝一个性格,哪个家族也不能保证能做成每个皇帝身边的宠臣。

    儿子这代起不来,还有孙辈,孙辈不行就指望曾孙,只要没丢了爵位,复出就比其他人容易。

    云珠点头:“娘放心,我都明白的。”

    孟氏怜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

    云珠关心哥哥:“他现在已经抵达抚州了吧,不知道剿匪顺不顺利。”

    孟氏笑:“太顺利也不是好事,慢慢来吧。”

    云珠:“哥哥不在,嫂子可还适应?”

    孟氏:“你嫂子可跟你不一样,自己也能静下心来,何况还有我陪着。”

    云珠猜想也是。

    家里暂且没什么好担心的,八月十三,淮安侯又要过生辰了,云珠陪着曹勋一起去赴宴。

    去年的今日,柳静还担心丈夫是否能等到下一个生辰,如今张行简虽然越发憔悴了,可他能再在亲友的陪伴下过这个生辰,本就是一件喜事。

    这次,张护也被乾兴帝特许回家过节了。

    芝兰玉树的少年郎,让云珠想到了远在贵州的弟弟,再看看天边的明月,她心中有愁,便没太去关注曹勋、张行简、顾清河在聊什么。

    趁顾清河的夫人赵氏去洗手的时候,柳静笑着跟云珠提起了月初曹勋来这边探望的事,轻声道:“具体缘由我不知道,但我猜测,国舅爷好像为情所困,跟我们家侯爷取经来了。”

    云珠:“……”

    柳静:“别看国舅爷比你大了一轮,因为以前一直待在边关,从未动过儿女情长,所以啊,他在感情上与那些毛头小子差不多,难免有犯蠢犯错的时候,弟妹该生气的时候生气,气过了多想想国舅爷对你的那些好,日积月累的小事其实更能证明国舅爷的心意。”

    云珠敬重柳静,笑着表示听进去了,不过她这个枕边人都看不透曹勋,柳静又能有多了解曹勋?

    月亮越升越高,宴席要散了。

    这一次,张行简并没有出来送行的力气,还是曹勋、顾清河联手将他扶进去的。

    靠在榻上的张行简朝两位好友笑笑:“不早了,快回去吧。”

    曹勋:“好,节后咱们再聚。”

    顾清河:“下次我再带两坛仙人醉,让你多闻闻味儿。”

    张行简笑着点头.

    这晚,曹勋久违地做梦了,梦见当年他与张行简在边关时,也是一个中秋之夜,两人吃完席后纵马出城,在草原上跑了很久,直到马都累了,他们才并肩躺在茫茫草地上,抬眸就是那一轮皎皎明月。

    那晚张行简的话特别多,几乎句句都不离柳静与他的儿子。

    曹勋还记得好友高高举起的手,仿佛触碰到了那月:“好想回京啊,一手抱着阿静,一手抱着护哥儿,这辈子便别无所求了。”

    彼时的曹勋,在京城已经没有任何家人,他也无法理解张行简对妻儿的思念。

    但他希望张行简能得偿所愿。

    梦里的草原上忽然起了狂风,黑云也挡住了月亮。

    两人不得不翻身上马,狼狈地逆风而行。

    曹勋看见好友回头,笑着挑衅他:“来啊,再比一次,看谁先回城!”

    曹勋乐意奉陪,只是,当他跑到城门下,却哪里也寻不到好友的身影。

    曹勋忽地从梦里醒来。

    周围一边寂静,旁边小夫人睡得正香。

    曹勋挑开纱帐,来到床边,发现月亮已经不见了,天色将明。

    他心中不安。

    清晨时分,淮安侯府派了人来,报丧。

    少年扬名并在边关立下无数战功的淮安侯张行简,病逝于三十三岁。

    第69章 “多抱一会儿,等我睡着再松开。”

    淮安侯府的人来报丧时,云珠还没有醒。

    其实如果不是曹勋与张行简情同手足,柳静也不会这么早就派人过来。

    总管张泰将消息报给了曹勋。

    在云珠、曹绍面前,曹勋是内敛稳重的兄长辈,张泰却是亲眼看着曹勋从一个唇红齿白的男童长成顶天立地的国公爷的,张泰也记得张行简揣着烧鸡跑来找自家世子的那一天,记得世子随着张行简离去的身影,小少年们自以为瞒天过海,殊不知他们要去接济被禁足的另一个好友,早叫大人猜到了。

    那么好的儿郎,本来可以建立更多功业的将才,就这么走了。

    张泰心里都跟着难过,他目光不忍地看向站在廊檐下的国公爷。

    曹勋神色平静,对上张泰的视线,他吩咐道:“您去准备一份丧仪,马车也备好。”

    这样的平静,将张泰即将脱口而出的安慰之词都堵住了,怔在原地。

    曹勋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垂眸道:“他早已准备好了,我们也都知道,没什么好意外的。”

    说完,他转身去了后院。

    好像不需要别人安慰,张泰却更加担心了,人难过到极点会自然而然地哭出来,刻意忍着反倒不妥。

    后院的丫鬟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男主人回来了,行过礼就继续做着手头的事。

    曹勋直接来了内室。

    纱帐低垂,她还睡着,曹勋坐在窗边,视线落在桌面的茶具,他便给自己倒了一碗茶。

    丫鬟们新换的茶,水温微烫,蒸腾出屡屡雾气。

    昨晚的梦境浮现脑海,曹勋笑了笑。

    也好,他在草原时想着回家,后来回来了,陪伴妻子这么多年后,他又怀念草原上的军中生涯,这一去也算得逞所愿,从今以后都不必再忍受病痛的折磨,想骑马就骑马,想大口喝酒就大口喝酒,潇洒够了随时还可以回京看看妻子儿女。

    说实话,曹勋也不喜欢好友那副形销骨立的样子,还是年轻时候瞧着更舒服。

    云珠这一觉睡到了辰中,比平时多睡了半个时辰。

    身边无人,透过薄薄的纱帐与屏风,看见曹勋坐在窗边的身影。

    官员们为期三日的中秋假正是从今天开始,他没去官署也正常。

    秋日干燥,昨晚又陪柳静她们喝了些果酒,一觉睡下来云珠这喉咙就有点干。

    再瞥眼曹勋,云珠颇感无奈,别说曹勋习惯了她的使唤,她也习惯使唤他了,果然能顺着本性和和气气地相处,她自己也舒服。

    什么情不情的,不必琢磨太深,反正她又没图那个。

    “渴了,给我倒杯水。”

    她随手挑开帘子,朝着那边道。

    桌子上摆着一壶茶一壶温水,曹勋换个茶碗帮她倒水,再端到床边。

    云珠已经坐起来了,曹勋进帐时,她抬眸看了眼,就发现这人脸色不太对。

    不是情绪,就是他脸庞的颜色,平时温润如玉,这会儿倒显出几分苍白来。

    云珠接过茶碗,纳闷道:“昨晚喝了多少酒?”

    曹勋笑了下,等她喝完水,他摸摸她的头,道:“行简今早走了,你简单收拾收拾,随我去吊唁吧。”

    云珠手一松。

    曹勋接住那只差点掉落的茶碗,安抚道:“没事,早就料到的事,不必太难过。”

    云珠的心沉沉的。

    张行简那模样,确实早就叫身边人预料到了他的大限将至,可昨晚大家还见过面,今早说没就没了,如何不叫人唏嘘?

    张行简是曹勋的好友,云珠与他不熟,惋惜为主,难过真谈不上,问题是,曹勋怎么能这么轻飘飘地说出来,甚至还反过来安慰她?

    “那边什么时候派来的人,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不等曹勋回答,云珠立即下了床,一边自己打开衣柜挑选适合去吊唁的衣裳,一边喊连翘她们去备水。

    匆匆忙忙地梳好头,云珠叫上曹勋就要往外走,曹勋反倒拉住她的手,提醒道:“先吃点东西,这一去就要耽误一日,忙起来怕你饿到。”

    云珠哪还有心情吃,催促道:“快走吧!”

    快步来到前院,发现曹绍也在,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细布袍子。

    他神色沉重,看着兄长道:“侯爷是战场上的英雄,我等将门子弟都敬佩他,还请大哥准我同去祭奠。”

    战场上死去的将士太多了,同时也有众多将士虽然捡回一条命却身体残疾、病痛缠身,他们有的获得了荣耀,有的依然籍籍无名只领到一点抚恤,也有张行简这种原本如灼灼烈日功成名就的天之骄子,却只能在最风光的时候黯然退场。

    曹绍虽然走了文官这条路,他骨子里依然向往战场上的金戈铁马,也想去缅怀一位早逝的将军,献上自己的敬意。

    曹勋颔首:“走吧。”

    因为带上了曹绍,曹勋也选择了骑马。

    张泰、云珠都没机会说出的安慰之词,曹绍说出来了,劝兄长节哀。

    曹勋还是那副平静的样子:“放心,我没事。”

    曹绍:“……”

    怎么可能没事,别看他以前把谢琅当情敌,换成谢琅突然没了,他肯定会哭一场,更别说兄长与淮安侯的交情。

    偏偏对着那么一张平静的面孔,曹绍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云珠将兄弟俩简短的对话听到耳中,蓦地想起当年祖父病逝的时候。她跟母亲就不说了,父亲哭得涕泪不止,硬气如哥哥也几次突然哽咽出来,扯着袖子抹泪。虽说张行简跟曹勋是同辈,曹勋不至于哭得那么惨,可他现在的样子也太不对劲了。

    淮安侯府很快就到了。

    因为云珠他们没有第一时间过来,侯府里面已经围了很多前来吊唁之人,不说顾清河赵氏夫妻,李雍夫妻、顾敏都到了,顾敏靠在母亲赵氏身边,眼泪止都止不住。

    然后,云珠看到了一身白衣哽咽出声的柳静,看到了嚎啕痛哭的世子张护。

    这一刻,云珠的眼泪也下来了,再怎么不熟,那都是她这一年里常见的温润之人.

    张家人口简单,张行简没有其他叔伯兄弟,柳静的娘家也远在外地。

    曹勋、顾清河带着各自的妻子留在这边帮忙。

    中秋这三日假,两对儿夫妻几乎一直留在张家,晚上曹勋、顾清河陪着张护一起守灵,白日里他们招待男客,云珠都没机会跟曹勋长时间相处。

    八月十七一大早,张行简在妻儿的哭声中入土为安。

    回城路上,云珠、赵氏都坐在了柳静的马车中,赵氏帮忙抱着团团。

    小女孩还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小手扒着窗户,咿咿呀呀地要看外面。

    柳静用湿帕子擦过脸,除了神色憔悴眼睛发肿,瞧着平静多了,目光柔柔地看着赵氏、云珠道:“这几日多亏有你们帮忙,让我尽情哭了一场,不过你们放心,我其实早就准备好了,哭够也就没事了,接下来就一心抚养儿女长大,不会沉溺于过去的。”

    该安慰的都安慰了,赵氏也没再说那些车轱辘话,抱着团团道:“是啊,你要养大团团,过几年也该给护哥儿娶媳妇了,有了媳妇很快就会抱孙子,多少事多少福气等着你呢。”

    云珠年纪小,乖巧地听两人分享生活经验。

    柳静也没忘了她,有些担心地道:“国舅爷是重情之人,我看他这几天过于平静了,兴许都憋在心里,回头只有你们夫妻俩的时候,弟妹好好开解开解他吧,有什么情绪该发出来就发出,发出来也就好了。”

    云珠:“嗯,晚上我就跟他谈谈。”

    随着张行简的下葬,张家也没有什么事了,云珠、赵氏把人送到家,又待了会儿便告辞离去。

    等云珠回到定国公府,才知道曹勋居然没回来,直接去都督府当差了!

    虽说大都督公务繁忙,但至于忙成这样吗?

    云珠也没有办法,只能等他回来再说。

    其实云珠并不擅长安慰人,曹勋自己跑她面前哭一场,她还能顺势安慰一下,就怕他平平静静的,弄得她好像多此一举。

    等啊等,天黑了曹勋才回来。

    云珠坐在堂屋,见到他,上下打量一眼,问:“吃过了吗?我还没吃呢。”

    曹勋先是意外,跟着无奈道:“不是叫阿九回来传信了,今天事情有点多,叫你先吃?”

    云珠:“我自己吃有什么意思。”

    曹勋示意连翘去厨房传饭。

    饭菜很快端上来,云珠一边吃一边偷偷观察对面的男人,因为前面三晚曹勋都在守灵,根本没睡多久,此时的脸色很难说得上好看。

    吃完饭,云珠赶紧催他去睡觉了,她也跟着他躺到床上。

    曹勋习惯地抱了她一会儿:“这几日辛苦你了。”

    云珠:“我没什么好苦的,倒是你,难受就哭出来,少逞强。”

    曹勋笑:“我又不是小孩子。”

    云珠摸了摸他的眼角:“谁说小孩子才能哭了?他们都说憋着容易伤身,你本来就比我年纪大,憋出病更显老,该哭就得哭。”

    曹勋捉住她的手指,亲了亲,道:“没想哭,父亲走时我都没哭。”

    云珠:“……”

    曹勋:“会不会觉得我过于薄情?”

    云珠:“没有,就是有点好奇,你有为什么事哭过吗?”

    曹勋:“嗯,刚上战场的时候,看着那么多将士死在面前,难受起来哭过几次,后来渐渐也就习惯了。”

    这种事也能习惯吗?

    云珠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知道就算他习惯了,肯定还是会为张行简的离世而难过。

    “我就抱抱你吧,什么时候你想说了,我再听你说。”

    曹勋确实很困了,身体疲惫到极点,精神自然难以支撑。

    他只对异常温柔的小夫人说了一句话:“多抱一会儿,等我睡着再松开。”

    第70章 剧情章,黎王李显反杀+哥哥剿匪

    中秋佳节,京城淮安侯下葬的时候,已经离京两个月的黎王、李显等人才刚刚踏进贵州的地界,距离就藩之地黎平府还有十来日的路程。

    除了宫女太监等下人,随行的还有乾兴帝赐给黎王的三百亲兵。

    为了防止藩王造反,如今每个藩王明面上能拥有的亲兵便只有三百,胆子大的可以私自养兵,只是一旦被朝廷发觉,自然会问罪下来。

    黎王连藩地都还没到,甚至这三百亲兵都未必愿意效忠他,何谈养兵。

    对于手里这三百亲兵,经过一路的观察,黎王与李显早就心里有了数。三百亲兵,绝大多数都是从京城各兵营里挑出来的末流,自身没什么本事,甚至有一些扛不住这一路的日晒雨淋已经病死了,只等黎王到了藩地后再禀报朝廷,看看是朝廷再派人过来,还是叫他从当地人里自己选拔补充。

    刨去滥竽充数的,还有近百个真正的精兵,然而这些精兵是乾兴帝派来监督黎王的,待黎王极为轻视。

    黎王十四,李显十五,纵使都是自幼习武之人,打好了身体底子,却因为第一次出远门,还是去与京城气候大不相同之地,两个月来分别都病过一两次。那时候李雍安排的郎中还活着,两人靠郎中配的药养好了病,只是没过多久,这郎中就被亲兵统领魏刚派人射杀了,理由是该郎中半夜鬼鬼祟祟,被当成了意图行刺的贼人。

    黎王、李显十分愤怒,可三百亲兵都是乾兴帝的人,他们只能忍着。

    李显还好,尽心保护黎王便问心无愧了,却不知黎王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首先,黎王自己怕死,周围群狼环伺,他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

    其次,黎王怕李显也受他的牵连出事,那个太医分明是得了乾兴帝的指使,要在药物上动手脚谋害他的命,李家安排的郎中坏了乾兴帝的计划,魏刚便出手铲除了郎中这个绊脚石,那么,下次黎王再生病的时候,就必须饮下太医精心熬制的“良药”。

    他就这一条命,死就死了,但李显何其无辜。

    明明是八月十五,夜空却被狰狞厚重的黑云笼罩,半点月色也透不进来。

    黎王睡不着,站在驿馆的窗边,对着夜空出神。

    李显与他同宿,假寐片刻,察觉黎王可能会一直这么站下去,他才走过来,低声道:“明日还要赶路,王爷早些睡吧。”

    黎王回头,摇晃的灯光下,才十四岁的少年王爷,眉心居然已经有了轻微的折痕。

    他用乡愁掩饰心中的忐忑,笑着问:“中秋了,是不是很想国公爷他们?”

    多好啊,至少李显还有家人可以思念,他却一无所有。

    李显沉默片刻,道:“是想,不过我已经长大了,有我自己的路,他们也都明白,所以我只需要照顾好自己不叫他们担心,再沿着这条路坚定地走下去。”

    黎王眼中的李家三郎,虽然身形清瘦,却已经有了不输于其兄李耀的傲骨与气魄。

    他何其有幸,最后一段路还有如此良才陪着。

    可惜……

    黎王歇下了,李显也躺到他的床上,夜沉如水,他目光清明。

    在一场暴雨过后,黎王又病了。

    太医亲自端来他熬制的汤药,亲兵统领魏刚带刀随他而来,如虎如狼的侍卫停在病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靠在床头的病弱王爷。

    黎王苦笑。

    “王爷,药已经温了,您快喝了吧。”太医低着头,掩饰眼中的复杂,他也不想干这事,可万公公拿一家老小的性命威胁他,他只能听话。

    黎王看眼一身青袍站在旁边的李显,伸手接过汤碗。

    就在黎王的嘴唇即将碰到碗边,就在魏刚都因这一幕而兴奋得瞳仁微缩时,外面突然有个小太监试图突破门口两个亲兵的守卫,急着喊道:“药里有毒,王爷喝不得!”

    魏刚下意识地看过去,身体也朝门口侧转。

    就在此时,身上并无刀剑的李显袖子里突然掉出一把寒光凛凛的锋利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魏刚露出来的侧腰。

    匕首刀刃有四寸来长,完全没入魏刚血肉。

    剧痛袭来,魏刚难以置信地往后看,右手意图拔出腰间的佩刀,而此时,床上的黎王突然跃起,手中匕首精准地没入魏刚心口。

    仿佛只是两个眨眼,被一众亲兵仰视的魏刚便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门口的两个精锐亲兵傻了,离京前万公公交待他们都要听从魏刚的号令,现在魏刚死了,他们该怎么办?

    这时,李显已经将太医拿下,黎王趁机将那碗汤药灌进太医之口。

    太医挣扎不已,试图将汤药呕吐出来,然而又哪里能得逞?

    灌完汤药,李显与黎王都松了手,看着那太医跌坐在地,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突然口吐白沫暴毙而死。

    李显早已捡起魏刚的佩刀,冷眼看向门口的两个亲兵:“魏刚与宋太医联手意图毒害王爷,你二人可知情?”

    再怎么说黎王都是一位王爷,通身的威严气派摆在那,两个亲兵怎敢承认他们搀和了毒害王爷一事,况且他们确实也没有搀和,最多只是看出魏刚得了宫里的密令要害黎王,他们这些亲兵只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

    “属下不敢!”

    领头的死了,两个亲兵选择暂且屈服黎王,等宫里重新派人来接管再说。

    其他亲兵都是类似的想法,反正他们确实没有直接接收到要刺杀黎王的命令。

    这种一旦查出来就要灭族的大罪,看别人去做可以,轮到自己,下面的亲兵们恨不得有多远避多远。

    十日后,黎王终于成功抵达他的藩王府,一个当地蛮夷首领被抄家后留下来的石头寨子。

    跟京城皇宫的雕梁画栋没法比,但在当地而言,这种石寨确实是首领级人物才能住的。

    李显眼睛一亮,指着石寨四圈高耸的石墙道:“王爷,这宅子虽然古朴,却占据地势易守难攻,比寻常藩王府还要牢固。”

    黎王笑道:“我好歹也是一位王爷,谁敢集结大批人马来袭我,这石寨再牢固也怕没有用武之地。”

    反倒是李显的神情,仿佛将族子弟被分到了一处可以练习攻城守城之战的石头堡垒,难掩兴奋,罕见地有些孩子气。

    黎王第一眼是嫌弃这石寨了,因为见到李显激动的神情,那种虎落平阳的郁气才悄然而散。

    “走吧,进去瞧瞧。”

    石寨再寒酸,都是他的王府了,是他离开皇宫后的第一个家,确实该好好拾掇拾掇。

    在京城传来新的命令之前,那些亲兵们不敢轻举妄动,正好给他们时间从当地挑选忠诚可信的人手归为己用.

    马车走得慢,驿使快马加鞭地将黎王的折子送回京城,速度就快多了,只用了一个月。

    因此,九月底,乾兴帝终于又见到了同父异母的二哥的亲笔所书。

    黎王主要跟皇帝弟弟说了三件事。

    第一,他到藩地了,这边山美水美,感谢弟弟赐了这样一处好封地,叫弟弟不用担心。

    第二,三百亲兵有二十多个病逝在去贵州的路上,询问弟弟这二十多人该从哪里补。

    第三,魏刚居然贪图藩王的财富,联合太医意图毒害他,吓得他大病一场,还请弟弟彻查此事。

    黎王仿佛只是就事论事,说些藩王该说的客套话,可乾兴帝心中有鬼,他便觉得这封奏折字里行间处处都是阴阳怪气,是黎王对他毒害不成的嘲讽!

    “气死朕了!”乾兴帝重重地将奏折摔在地上。

    万公公扑通跪了下来,没等他开口,乾兴帝一脚踹过来,迁怒道:“你当初是怎么跟朕保证的,结果呢?”

    万公公不敢叫屈,捧起奏折看了看,疑惑道:“不应该啊,月初奴婢还收到魏刚的密报,说李家给李显安排的郎中已经被他杀了,那郎中一死,黎王只能乖乖喝宋太医的药……”

    乾兴帝:“这还用猜吗,他当然不肯乖,便抢先杀了魏刚!”

    万公公眉头紧锁:“魏刚武艺高强,不比李耀差什么,李显虽然尽得李家枪法真传,年少力气不足,都不可能是魏刚的对手,更何况魏刚手下还有近百精兵。可惜奴婢为了不走漏风声,只与魏刚暗中保持书信,魏刚一死,奴婢只能重新派人去调查。”

    乾兴帝:“那就赶紧派人去!正好,他那边缺了二十多个亲兵,你重新再挑人给他,去了先查清魏刚是怎么死的,再想办法杀了黎王!”

    万公公连连点头,忙不迭去安排了。

    乾兴帝犹不解气,找借口暴打了几个太监宫女,打累了才坐进舒适宽敞的大椅,目光阴鸷地看向窗外。

    除了李显,黎王身边的人几乎都是他安排的,他想让黎王怎么死,黎王就得怎么死。

    要不是李雍居然还安排了个郎中给李显,黎王早被毒死了!

    李显出身尊贵,带个郎中看似没问题,但谁敢保证李雍不是借儿子来保的黎王?

    等万公公回来后,乾兴帝斜眼看他,问:“李雍的肩伤还没好?”

    万公公:“伤口早好了,说是使不上劲儿,估计是看出您不想用他,自己找个台阶下了。”

    乾兴帝冷笑:“他倒是聪明,一边装作怕朕,一边暗中勾结黎王。”

    万公公没有吱声。

    乾兴帝敲了敲桌子,忽然想起李耀:“李耀上个月应该也到抚州了吧,怎么还没有战报传来?”

    这个万公公一时也答不上来。

    巧了,次日抚州那边就来了消息,说是李耀亲自带队去剿匪,结果被一队熟悉山路的匪徒们白白溜了一圈,累得人仰马翻,一个匪徒都没抓到。

    乾兴帝笑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嘲讽李雍父子:“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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