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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可我在意你。”

    当汗水落下,云珠尚未从那种飘飘然的状态中完全清醒过来,耳边已经传来曹勋绵长的呼吸。

    熬了几晚的国舅爷睡着了。

    可他还抱着云珠,一手横在她颈下充当了部分枕头,一手抱着她的腰背。

    这么紧密的姿势,也就是天冷的时候才行,换成夏日定要把云珠捂出一身汗来。

    云珠想脱离他的怀抱,才动了一下,腰上的男人手臂便收紧了,让她越发贴到了他身上。

    要不是他眼底的青黑装不了假,要不是他的呼吸平缓,云珠都要以为他在装睡。

    没有办法,云珠只好陪着他一起睡了。

    说起来,她这段时间也没有一晚睡得安稳.

    曹勋是午后回府的,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一更天,窗外早就黑透了。

    内室也没有点灯,曹勋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黑暗。

    小臂挨着温软的肌肤,有清浅的呼吸规律地吹拂在他肩颈。

    曹勋抱得更紧了。

    云珠就被他勒醒了,还没来得及抗议,一只修长宽阔的手托起她的脸,他又吻了下来。

    这一次,他似乎都没有克制的意思。

    云珠慌慌地提醒他:“国丧,国丧!”

    他的膝盖这才卸去力道,平躺到一旁,再随手将云珠翻过来,让她像很多次事后那样完完全全地趴伏在他的怀里。

    国舅爷的肩膀是那么宽阔,一身结实有力的肌肉,他的小夫人完全可以把他当成一条舒适的窄榻。

    以前云珠很喜欢这样,谁又不喜欢一个身强体壮的夫君呢?

    可惜……

    曹勋忽然捏了捏她的肩膀,另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她滑落下来的长发:“比我离京时更瘦了。”

    云珠没说话。

    曹勋一边顺着她的头发,一边低声说了起来:“他才十二三岁,你想不到他会有那种丑恶心思很正常。”

    “你从小骄傲惯了,身边人都捧着你,步辇那次我居然那么讽刺你,你怨我也是应该的。”

    “我明明承诺过会安排你哥哥在外历练,宫里调他回京我却没有做什么,还眼睁睁看着顾老一家离京,所以你对我失望了,以为我根本没把你的事你家里的事放在心上。”

    “你不信我了,不信我能护住你,甚至不信我会想办法护住你,所以宁可不告诉我,独自面对。”

    “你能有什么万全之策,要么委屈自己,要么与他玉石俱焚。”

    云珠一动不动,只有眼泪无声地涌了出来,滑过她的脸,落到他胸膛。

    连家人都无法倾诉的种种,他果然都知道。

    云珠也不想哭,不想在他面前示弱,可这些事折磨了她太久,没人提也就罢了,他提了,就像在她心里戳了个洞,那些委屈心酸争先恐后地顺着这个洞一起排了出来。

    曹勋抓起一片被角帮她擦泪:“我要做的很多事,因为需要保密,连你都不好透露,我也不想透露,除非必要,我希望尽量在你面前做个还算正直的人,就像你也不希望被我看出你那些小心思,是不是?”

    云珠只管攥着被角堵着眼睛。

    曹勋:“我还想做一个不那么坏的舅舅,他不是做明君的料,我便替他掌管朝堂,这里面确实有我自己的私心,但我也不是那种掌权后便要为祸天下的奸臣,那些失地是无数将士用血肉换回来的,我亲眼看着他们倒下去,那么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让兵权落在无法让我信服的人手里。”

    云珠渐渐止了泪,安静地听他说。

    “他在宫里怎么胡闹我都可以不管,可他不该算计你。”

    “好舅舅或好夫君,我只能选一个。”

    云珠怕他说出那个大秘密,终于开口道:“你是个好舅舅,也是好夫君,是他虐打宫人失了人心,自尝恶果。”

    曹勋笑了笑,摸着她的头道:“嗯,他自尝恶果,但我不是个好夫君,没能让你相信我。”

    这话云珠没法接了,说他是个好夫君,那为何她先前不选择相信他?

    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再来那些虚的没有任何意义。

    沉默片刻后,云珠道:“你那么说我,我是很生气,但设身处地的想,你作为丈夫也有动怒的资格,非要选的话还是我错了,我被家里宠得受不得一点委屈,你对我已经够包容了,无论我怎么使唤你都任劳任怨,是我不懂事,明明自己品行有损还强求你做个圣人。”

    脸颊贴着的胸膛传来震动,是国舅爷在笑。

    云珠咬了咬唇。

    曹勋继续摸着她的头:“怎么不说了?接下来是不是该说你配不上我,愿意自请离去,再让我重新娶一个贤惠端庄的淑女?”

    云珠:“……”

    曹勋:“不用在我面前用以退为进的话术,别人我或许看不穿,可你有什么小心思,没冒出来的我都能提前猜到。”

    云珠:“……”

    从醒来就持续的交心氛围一下子就破了,云珠想从他身上下去,曹勋抱着她不许她动。

    云珠无可奈何地问:“你到底想怎么样?你都知道我想过什么,咱们这夫妻再做下去也是自欺欺人,倒不如写封和离书,你再换个真正对你温柔体贴的好妻子,而且我的身体可能真的有问题呢,那你换个妻子,很快就有孩子了。”

    这回换成曹勋沉默了。

    云珠知道他有顾虑:“皇上是自食恶果没的,这是公认的事实,不管谁问我的想法,我到死都会这么说,你不信的话,我可以拿我甚至拿我们一家人的性命发誓。”

    说完,她伸出一只手,对天起誓道:“乾兴帝死于虐打宫人的恶果,我李云珠若有异议,无论诉诸言语还是落于文字,都罚我……”

    曹勋堵住了她的嘴:“不必如此,我信你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岳父岳母,包括你哥你弟,包括我们以后可能会有的子女。”

    云珠:“……”

    曹勋:“我知道我伤过你的心,也一直在想办法弥补。”

    曹勋:“离京去福建之前,我明明看出你的忧心忡忡却等到最后才告诉你不用担心,是因为我想知道生死关头,你会不会选择相信我,只要你跟我求助了,就说明你还愿意依靠我,事情解决后你我还能做回原来的恩爱夫妻。”

    “可你没有选。”

    “云珠,如果我只有二十多岁,我可能不愿意去理解你的那些苦衷,甚至会用更难听的一些字眼骂你辱你。”

    “就算我已经三十二了,已经能够理解你的无奈,如果我不是那么在意你,我大可主动将你献给他来换取更多的信任,大可什么都不跟你说让你一个人继续煎熬数日,大可在此时满足你的心愿放你离开,从此各自嫁娶再无关系。”

    “可我在意你。”

    “既然在意,就不可能跟你断了夫妻缘分。”

    “现在跟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放心,不用猜疑我会对你做什么,也不用担心外面的任何事,等新帝进京登基了,你可以继续做你的宁国公府贵女与国舅夫人,再没有人能伤害你、伤害李家。”

    云珠第一次听他连着说了这么长长的一段话。

    他的声音是平和的,他从她头顶抚至发尾的动作也与从前一般温柔。

    可云珠难以相信,世上真会有这么大度的男人,连妻子动过背叛他的念头都能容忍。

    以前云珠自负美貌,现在她已经明白了,她的美貌加上宁国公府贵女的身份,确实足以让曹绍、谢琅等年轻子弟甘愿为她驱使,但对于曹勋、小昏君这种大权在握的能够完全用其他手段拿捏她的男人们,她的美貌只会让她沦为猎物。

    偏偏曹勋有些话确实是真的,如果他没那么在意她,离京前根本没必要泄露他的谋划,她多担心几日又与他何干,泄露了反倒平添隐患。

    就在此时,曹勋又开口了:“公平起见,我不会一直霸占你。”

    “就从今日算起吧,如果之后两年我都不能让你对我生情,那两年之后,只要你再次开口,我会写和离书给你。”

    他握住她的手,调侃道:“那时你也才二十二,依然貌美无双,以你的身份,再嫁个年轻才俊轻而易举。”

    云珠苦笑。

    嫁什么人啊,嫁这一次就够各种头疼了,真有那日,她只想安享几年自在,遇到合适的男人就嫁,遇不到也不强求。

    “好了,起来吃饭吧。”

    曹勋扶着她一起坐正了。

    云珠背后裹着被子,面前就是他宽阔的胸膛。

    这人说着要去吃饭,手依然贴着她的腰,云珠没有抬头去看他的脸,却感受到了他可能身不由己的虎视眈眈。

    至亲至疏夫妻,明明有着骨血至亲都无法比拟的亲近,却也在某些事情上讳莫如深。

    云珠挪到了旁边的床上。

    曹勋没再拦着她,找到脱在一旁的中衣率先穿好。

    云珠的中衣就不好找了,被他丢的床头一件床尾一件,房间又黑,云珠一手抱着被子,一手四处划拉着。

    蓦地,火折子声响,曹勋点亮一盏灯。

    昏黄柔和的光线投过来,云珠也看到了斜歪歪搭在他枕头上的素色小衣。

    云珠一把抓过来,拉起被子躺下,摸索着穿。

    曹勋站在桌子旁,倒了一盏温水,举到一半,想到睡前她出的那些汗,便端着水来到床边。

    云珠才把小衣穿好,身上盖着被子,只露出一张酡红的脸,是寒冷天气里睡醒后的常见脸色。

    曹勋坐下来,将茶碗递到她面前。

    云珠确实口干,侧过来去就茶碗。

    刚要碰上,那碗却移开了。

    云珠抬眸。

    曹勋低声道:“看在显哥儿即将回京的份上,我以前刺过你的那三次,可以销账吗?”

    云珠垂眸:“不是就两次吗?”

    一次为曹绍,一次为小昏君。

    曹勋:“婚前也说过一次狠话,当时还不算了解你。”

    云珠最在乎的是自己与家人的命。

    曹勋替她化解了这辈子可能会遇到的最大的危机,她又岂会继续记恨那几句不中听的话?

    “已经忘了。”

    她夺过茶碗,自己喝了干净。

    第82章 “我年纪不小了,你别再气我了行不行?”

    乾兴帝在位不足一年就没了,无论曹太后多么悲痛,国丧一个月之后,京城的官民们渐渐都恢复了正常走动。

    春暖花开,云珠回了一趟娘家。

    李耀还担着金吾前卫指挥使的职位,一早就出门了,只有孟氏、顾敏婆媳守在家里。

    有李显与新帝的那层关系,谁都知道宁国公府的好日子终于要回来了,然而越是这个时候,宁国公府越不能浮躁,无论谁送来拜帖或请帖,孟氏都找借口婉拒了,毕竟新帝还没入京,乾兴帝也还没有下葬,曹太后正难受着。

    私底下,孟氏难得在女儿面前红了眼圈:“显哥儿可算要回来了,他还从来没有离家这么远过。”

    儿子刚离京的时候,她得在女儿儿媳面前坚强,现在儿子要回京了,孟氏才少了顾忌,真情流露。

    云珠逗母亲:“娘光想着弟弟,爹爹去迎新帝,来回来去可能要花四个月,走这么久也没听您念叨过一声。”

    孟氏的目光在女儿与儿媳脸上扫过:“我们都二十多年的老夫老妻了,才没有你们这些小夫妻那么黏糊。”

    顾敏羞涩地垂了眼。

    云珠不知道兄嫂是如何黏糊的,她跟曹勋新婚期间身体上确实黏糊,经历过这么多的事后,后面会变成怎么样云珠真没有把握。

    她天生就不会温柔似水那一套,也不想因为念着曹勋帮他们一家解决了大麻烦就刻意去温柔待他,做出曲意逢迎的姿态。曹勋要是个傻的,云珠糊弄他一下也还行,偏偏曹勋的眼睛毒得很,让云珠去假意逢迎,简直就像脱了衣裳在他面前故作端庄。

    按照云珠的想法,最简单最省事的就是和离,她不用承受他的任何打量审视,曹勋也能换个真心待他的妻子。奈何曹勋不愿意,非要再尝试两年,而云珠确实感激他弄死了小皇帝,便也愿意配合他这个提议。

    不过云珠有种感觉,两年后曹勋大概还是要失望的,新婚那一年她都没能对他生出多深情意,更何况现在,她既佩服他的能力,也有点怕了他海深般的谋算.

    云珠回完娘家的第二天,孙玉容来定国公府找她了。

    上次两人见面还是年前,年后的一个多月云珠为各种事情忧心,顾不上任何应酬。

    如今家里那边再没什么需要她惦记的,仿佛雨过天晴,云珠身心轻松,脚步轻快地去前面迎接。

    在正厅前面,云珠看到了孙玉容。

    奇怪的是,以孙玉容跳脱的性子,一照面她就会像鸟雀一样扑过来,今日的孙玉容居然十分淑女地移动着莲步,只朝她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难道多做了几个月的管家夫人,孙玉容就变稳重了?

    等她靠近了,云珠好奇问:“怎么转性了似的?”

    孙玉容脸上一热,她身旁的丫鬟笑道:“国舅夫人有所不知,我们夫人有喜了。”

    孙玉容嗔她一眼,挽住云珠的胳膊,低声道:“来的不巧,正月底刚诊出喜脉,还没知会你宫里就出事了。”

    云珠先是为她高兴,跟着有些为孙玉容后怕:“你这其实是来得巧,再晚半个月都怕说不清楚。”

    孙玉容见她一心为自己考虑,顿时松了口气:“你不知道,孩子这事,我既想告诉你,又怕你觉得我在炫耀……”最终还是跟好姐妹分享的激动心情压过了担忧,可刚刚丫鬟开口的时候,孙玉容的心还是高高地悬了起来。

    云珠:“……”

    她没好气地道:“你真怀个会仙术的金童或玉女,我才会为这事嫉妒你。”

    倘若她一直在巴巴地盼着子嗣,云珠说不定还真会羡慕一下,问题是她根本没盼着。

    新婚的时候不着急,先帝驾崩后她就各种为家里担心,那时候怀上了,云珠只会嫌麻烦。

    “都说怀孕会变胖,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瘦了?”

    云珠一边扶着孙玉容往暖阁走,一边观察她的变化。

    孙玉容立即变成了苦瓜脸:“别提了,整个二月我几乎都是吐过来的,甚至连喝口水都要呕一下,也就是进了三月才恢复胃口长了回来,不然你看了可能都会害怕。”

    云珠捏了捏她的手腕,以前能捏到一圈肉,现在轻轻一捏就能碰到骨头。

    “还是胖点好看。”云珠笑着道。

    看孙超、孙广福的身形就知道孙家容易出胖子,孙玉容小时候也胖,长大了知道美了才有意控制着饭量,饶是如此,孙玉容依然是京城贵女里面最丰腴的那个。

    云珠也属于偏丰腴的美人,但她个子高,便显得姿态窈窕,以前孙玉容没少为此咬牙切齿。

    “那你现在才怀两个多月,怎么还跑出门了,想我的话派丫鬟来说一声,我过去找你啊。”

    等孙玉容坐到榻上,云珠才想起以前听人说过,怀孕头三月最该小心养胎了。

    孙玉容笑:“没那么娇气,再说了,你这身份眼瞅着要更尊贵一层,我一个小小的七品文官夫人,哪敢劳动您的大驾?”

    乾兴帝在的时候,整个李家都被打压,说不定连国公府的爵位都可能被乾兴帝夺了,纵使云珠从不跟她倾诉,孙玉容也能看出云珠眼底的愁绪。孙玉容不提,是因为她没有办法帮云珠解决困境,言语安慰有个屁用,只会叫人心烦。

    现在新帝要进京了,李显与新帝分明是新的一对儿李雍与先帝,只要新帝别弄那些幺蛾子结结实实地活到六七十岁,那么宁国公府也就能继续风风光光几十年,云珠也能跟着享受几十年的尊荣,直到寿终正寝。

    云珠依然爱听这样带着恭喜意味的玩笑话,却不会认为此后余生真的会一帆风顺,伴君如伴虎,黎王究竟会变成什么样的皇帝,谁也不知道,再说了,就算黎王会像先帝那样器重李家,可万一黎王也像先帝一样英年早逝呢,像乾兴帝的话就更……

    只能说,还是要脚踏实地,做好眼前该做的事,太远的就不要想了.

    孙玉容在这边用了午饭才走。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云珠特意躺在次间的榻上歇晌,枕头摆在北边,让阳光只能晒到她的腰部以下。

    在这样惬意安逸的氛围中,云珠都要睡着了,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孙玉容提到孩子时的温柔笑容。

    孙玉容平时的性子跟温柔也不怎么搭边,只是要做母亲了,母亲对子女的温柔自然而然浮现了出来。

    云珠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她不知道怎么样才叫对曹勋动了情,她都不知道,两年后曹勋又该怎么判断她是否动了情?

    没有孩子,一切都很简单,大家心平气和地和离就行了。

    可万一怀了孩子呢?

    如果那时云珠已经动了情,曹勋也满意她的情,孩子便如锦上添花,一家三口美满如意。

    就怕云珠依然没有动情,或是她动了情,曹勋却以为她没情。

    前者,云珠不想为了一个孩子逼着自己与曹勋貌合神离地过一生,后者,曹勋可能会因为对她的“无情”过于失望,仍然写封和离书给她,只留下孩子。当然,他也许会看在孩子的份上愿意与她继续做夫妻,只是他已经失望了,待她不会多温柔就是。

    这念头让云珠的心头又变得沉甸甸的。

    无论她怎么想,至少在这两年内,孩子就是个麻烦。

    黄昏时分,左邻右舍的人家厨房屋顶开始冒出缕缕炊烟时,曹勋从都督府回来了。

    天长就是好,用过晚饭夕阳还灿烂着。

    曹勋:“去园子里逛逛?这个春天是不好陪你去外面踏青了。”

    普通人家可以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定国公府是乾兴帝的母族,人还没下葬,他们便不好大张旗鼓地出城郊游。

    云珠:“好啊。”

    如今已经是三月下旬,长在朝阳位置的桃花陆续绽放,粉粉嫩嫩的花瓣,星星点点的花蕊。

    曹勋折了开着两朵的一小枝,插在小夫人乌黑浓密的发间。

    云珠垂着眼,等他放下手,她才抬头看去。

    曹勋退开两步,视线在她发髻眉眼上下游移,点评道:“桃花太单薄了,压不住你。”

    她这样的姿容,需得簪牡丹、芍药那样雍容艳丽的大花才能相得益彰。

    云珠笑了笑:“那你还给我戴。”

    说着便要将头上的桃花取下来,她也不想戴不适合自己的花。

    曹勋按住了她的手。

    这边是一小片桃林,曹勋牵着她走向里面,最后停在一棵分枝也有他手臂那么粗的老桃树下。

    然后,他托住云珠的腋下,轻轻一提便将她放到了一根分枝与主干连接的地方。

    双腿凌空,云珠本能地扶住旁边的主干,有些不高兴地瞪向依然比她高了半头的国舅爷:“放我下去。”

    曹勋看着坐在一簇簇粉色桃花中间的小夫人,笑道:“这样就配了。”

    他眼中的欣赏无法掩饰,那是成年男人对美人的恭维。

    云珠哼了哼,看看左右,见夕阳所剩不多,天色就要暗下来,嘟哝道:“现在可以放我下去了吗?”

    曹勋欺过来,微微俯身道:“你先抱住我。”

    云珠只好将双臂环过他的脖子。

    曹勋却就着她的这个姿势,亲上她的耳畔。

    云珠就被他吻走了大半力气。

    当夜色笼罩下来,曹勋背着小夫人回了正院。

    纵使不能大张旗鼓去游山玩水,子嗣已经不成问题了,今晚的国舅爷格外热情。

    云珠却无法放松下来。

    这都是能察觉的,曹勋抬起头,亲了亲她温热的脸颊:“怎么了,心里还怄火呢?”

    云珠已经憋了很久了,既然他问了,她便小声道:“这两年,我不想怀孩子。”

    才说完,他清晰可闻的粗重呼吸忽地停了几瞬。

    云珠下意识地将手从他的腰间放下来,闭上眼睛等着。

    曹勋坐到了旁边。

    云珠偷眼看去,看到他宽阔挺直的后背,面容朝外。

    云珠拉起被子盖好,见他还是不动,她低声解释道:“其实你对我很好,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喜欢你,怎么样又算是喜欢你。没有孩子,就你我二人,两年后能恩爱最好,恩爱不了谁也不用为了孩子委屈自己,你说是不是?”

    曹勋还是沉默。

    云珠只想心平气和地跟他商量,没想把关系弄僵。

    她坐起来,靠到他的背上,继续解释道:“只是先不要孩子,别的都没影响,我自己喝避子汤就行了。”

    曹勋的回应,是如他离京前那么长的一道深深呼吸,牵动肩背的肌肉都在动。

    云珠就有点慌了,不敢再靠着他,退到后面,抱着被子。

    过了很久很久,曹勋才转过来,看她一眼,道:“不用你喝避子汤,我来想办法。”

    云珠有时候胆子挺大的,这会儿又胆小了,不安地问:“你很想要孩子吗?”之前也没见他为子嗣着急,还以为他没有多看重。

    曹勋定定地看着缩在里面的小夫人。

    明明是她在气他,她却眸带忐忑,仿佛是他在欺负人。

    曹勋点头:“是。”

    云珠咬唇,过了会儿,她垂眸道:“要不,咱们还是现在就和离吧?”

    就算她不喜欢他,也不想耽误他传宗接代。

    曹勋笑了下:“云珠,气大伤身,我年纪不小了,你别再气我了行不行?还是你想直接气死我,连和离书都免了?”

    云珠:“……”

    曹勋重新来到她身边,扯开她身上的被子,将她抱到怀里。

    两人还是完全坦诚相见的状态。

    云珠受不住,先别开了脸。

    曹勋贴上她的额头,再叹一声,闭上眼睛道:“我想要孩子,想要你心甘情愿为我生的孩子。”

    “孩子确实不急,我先哄好你。”

    第83章 “算你会哄人。”

    小昏君下葬之前,云珠作为舅母都不好频繁出门。

    春光又这么好,云珠便每日都去定国公府的园子打发时间。

    园子很大,几种名花各自成园,四月里桃花已经败了,长出簇簇翠绿的新叶,牡丹丛中则探出一朵朵花苞,随时准备盛开。

    最近云珠就养成了来牡丹园查看花苞长势的习惯,其中有一株白牡丹长得最好,拳头大的花苞已经翘边,也许明天就开了。

    晚饭的时候,云珠把这个发现告诉了曹勋。

    他都三十二了,宁可晚要两年孩子也要继续跟她做夫妻,比他年轻了一轮的云珠更不怕谈情不成多耽误两年光阴。当然,能不耽误最好,真能做成一对儿恩爱夫妻的话,谁又闲得没事非要和离呢?

    曹勋想要她的情,云珠也想看看他是不是真能放下她曾经计划给他戴绿帽这件事。

    现在连孩子的事情都谈妥了,那么在两年尝试结束之前,云珠会继续把他当一个夫君相处。

    曹勋见她对那朵白牡丹充满了期待,道:“我还以为你更喜欢红色的品种。”

    云珠:“一起开的话我就喜欢红的,现在嘛,哪朵先开我就喜欢哪朵。”

    曹勋笑了笑。

    翌日,天未大亮,曹勋起来练了两刻钟的枪,如今他每日在官署看公文,只能早晚抽空练武。

    收了枪,阿九送来温热的巾子。

    曹勋擦去脸上脖颈的汗,见时候还早,她也还睡着,他忽然起兴,换上官服先往牡丹园那边去了。

    花圃边上,曹勋负手慢慢走着,视线扫过牡丹丛中的一朵朵花苞,想看看她心心念念的那朵白牡丹是否已经开了。

    然而走了一圈,曹勋也没有看到符合她描述的白牡丹花苞,昨天都翘边了,今天就算没有全开,也该更明显才对。

    曹勋转身往回走,这次,他在一株长着两朵小花苞的白牡丹株上发现了一根断枝,断枝截面冒出水珠,可见才被人剪断不久。

    她惦记的牡丹,府里谁敢剪?

    曹勋望向西院,目光变冷。

    一刻钟后,曹勋回了后院,没有朝会的日子,他都可以在家里吃过早饭再出发。

    他刚在次间坐了一会儿,里面云珠也醒了,连翘、石榴端水进去服侍。

    梳头是最耗时间的,等云珠打扮好了出来,又过了一刻钟。

    看花不急,她先陪曹勋吃早饭,没想到以前吃过早饭就去官署的国舅爷,今早居然一点都不着急,非要云珠陪他下棋。

    云珠:“怎么突然这么有雅兴了?”

    曹勋看着俏生生的小夫人,反问道:“不然该用什么借口多陪陪你?”

    云珠:“……”

    一定是他又憋了太久,欲求不满了。

    矮桌摆在榻中间,两人面对面下棋,一局结束,云珠输了,被曹勋抱到怀里亲了好久好久作为赌注。

    大都督的官服是上等的丝绸,云珠都担心会不会被他给撑坏。

    “好了,再不走就要迟了。”云珠拍了拍他的肩膀。

    曹勋手停了,在她耳边压抑地喘着。

    云珠也怪不自在的,那种事一旦尝过滋味,她也很容易被他撩起火。

    两人默默地平复着,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云珠听到阿九的声音:“慢着点,别给摔了!”

    跟着是连翘:“哎,哪来的这么多牡丹花?”

    阿九笑嘻嘻的:“国公爷知道夫人喜欢牡丹,一大早特意叫人去花坊选花了,凡是开花的牡丹都被咱们买了回来!”

    云珠意外地看向曹勋。

    曹勋将她放到旁边,理理衣袍,若无其事地收拾棋盘。

    他不肯说,云珠只好也整理好自己的衫裙,再让连翘领人进来。

    二十多个小丫鬟婆子鱼贯而入,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一盆牡丹,红花白花紫花都有,每一朵都开得鲜嫩娇艳。

    云珠挑了三盆让她们放在矮桌上,其他的分别摆在合适的位置。

    摆好了,连翘带着众人退下,只剩满屋的绿意与姹紫嫣红,以及坐在榻上的夫妻俩。

    云珠双手扶着擦得干干净净的细瓷花盆,凑近了去闻那朵红牡丹。

    余光注意到曹勋的视线,她斜了他一眼:“因为我昨晚盼着花开,你就一大早派人去买了?”

    曹勋:“不是,你单纯急着看花的话,早叫人去买了。”

    自家园子养的花自有一份特殊的情分在,再加上每天都去逛一圈,盼着盼着,等花真开了,也就越欢喜。

    云珠坐正了,疑道:“那又是为何?”

    曹勋解释道:“早上我去花园看过,那朵白牡丹被人剪走了。”

    云珠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了。

    不用猜,肯定是潘氏!

    曹勋摸了摸她的头:“怕你生气,才先让你高兴高兴。”

    云珠再看看次间这一盆盆牡丹,必须承认曹勋这招确实起了作用,因为赏花的兴致已经得到了满足,她虽然还是气潘氏所为,却肯定比她兴致勃勃地走到花园结果突然发现花没了来得轻。

    抿了一会儿唇,云珠忽地笑了,摇摇头。

    算了,潘氏到底死了外孙,新帝继位后潘氏虽然还是皇帝的外祖母,那分量却远远不及从前,就连发泄也只能像老鼠似的偷偷摸摸剪掉一朵花,再也想不出其他高招,云珠又气什么呢,当乐子还差不多。

    “知道了,等会儿你走了,我就派人去请她过来赏花。”

    云珠好笑地道。

    曹勋:“我可不是给她买的。”

    云珠与他对视一眼,做了个叫他低头的动作。

    曹勋俯身。

    云珠就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算你会哄人。”

    曹勋抱抱她,道:“为这点小事跟她计较不值得,不过我已经吩咐下去了,那边再派人去园子的话,张叔会叫人跟着,一次两次没关系,她若没完没了,我也不会一味纵容。”

    云珠:“行了,你快去官署吧,为她耽误公务才是不值得。”

    曹勋这才走了。

    云珠刚才说着要故意气潘氏一顿,现在又没了那份闲心,显得她多把一朵牡丹当回事似的。

    可潘氏已经去花园里等着了,等着撞见云珠寻花失败的一幕,谁让皇帝外孙死了,她还有心情赏花!

    然而潘氏等了又等,根本没等到云珠的身影,只等到一个远远观望她仿佛防贼一样的小厮,等到曹勋一大早送了云珠二十多盆盛开牡丹的消息。

    潘氏:“……”

    她咽不下这口气,跑去宫里跟女儿告状:“别看皇上走的时候他装得跟自己死了儿子似的,瞧瞧,这才过去多久,皇上还没下葬,他就有心情陪那狐狸精赏牡丹了!”

    曹太后一身素衣,不施脂粉,明明还很年轻美艳,却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来岁。

    宫里的女人,皇帝丈夫活着时靠争宠度日,丈夫死了,儿子做皇帝她做太后,日子也颇有滋味儿。

    而今,她唯一的儿子没了,下半辈子陪着她的,只剩这牢笼一般的慈宁宫。

    看看一脸刻薄的母亲,曹太后只觉得可笑:“就算哥哥的悲痛是装出来的,他愿意装,说明他还愿意给我这个妹妹留些情面,母亲再继续得罪哥哥云珠,就怕哪天哥哥连这点情面都不给我了,随便新帝登基后如何对我。”

    潘氏沉默了。

    曹太后身心俱疲:“您就安生些吧,别再给我添麻烦了。”

    如果当初云珠顺顺利利嫁了弟弟曹绍,儿子绝不会与李家父子闹得那么僵。

    如果儿子继续留着李耀做御前卫指挥,以李耀的身手,说不定那天就能阻拦宫人刺杀儿子。

    可惜没有如果。

    有些事情,从母亲棒打鸳鸯的那一刻就注定了结局。

    第84章 新帝进京,双喜临门(今天开始单更啦,明天见)

    贵州黎平距离京城实在是太远,迎立新帝的使团二月初出发,来去都是快马加鞭恨不得一刻都不耽误,总算在五月底将新帝迎回来了。

    曹太后率领文武百官亲自出城迎接。

    云珠一早就跟母亲、嫂子守在了醉仙居,当新帝仪仗开始进城了,孟氏一手搂着女儿一手搂着儿媳,娘仨挤在一个窗户旁。

    新帝坐在金碧辉煌的御辇中,前后左右都是身穿银甲的武将,其中有个穿红袍的少年骑着高头骏马守在御辇左侧,其人面如冠玉眉目沉稳,正是宁国公府的三公子李显。

    云珠已经整整一年没见过弟弟了,隔了这么久再见,她一下子发现了弟弟身上的变化,脸晒黑了一层,个子高了肩膀更结实了,那种沉稳的气质也越发明显,很容易让人忽视他今年也才十六岁而已。

    孟氏目不转睛地望着渐渐往前行去的儿子,满脸欣慰。

    顾敏说俏皮话哄婆母与小姑:“三弟越长越俊了,我看下面好多姑娘都在盯着三弟看。”

    云珠这才收回追随弟弟背影的视线,然后就看到了骑着骏马并肩而行的父亲与曹勋。

    窗下的百姓兴奋地议论着:“宁国公与大国舅都是又俊又雅的武将,这算不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我倒觉得,大国舅比李家世子长得更像宁国公的亲儿子。”

    “净说胡话,大国舅才比宁国公小十岁而已。”

    “长得俊就是吃香,这俩人看着都比实际年轻。”

    “哎,那个是李世子,好家伙,这个头这身板,我都担心他压坏那匹马。”

    云珠与孟氏听了,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顾敏。

    顾敏的小脸顿时变得比炭火还红,回到椅子上坐着去了,低头给自己倒茶,心里又羞又恼,刚刚那人真是胡说,她都能受得住李耀,那么膘肥体健的骏马会背不动他?.

    新帝进宫之后,先率领文武百官去为乾兴帝搭建的奉安圣殿祭奠乾兴帝。

    乾兴帝的棺椁还停在这里,因为天气越来越热,帝王棺椁周围摆了一圈冰,尽管如此,还是有些味道逸了出来。

    曾经的二皇子黎王如今的熙宁帝手持三炷香,神色平静地对着那棺椁拜了三拜。

    他是兄长,如今也是皇帝的身份,不必朝死去的皇帝弟弟行跪礼。

    早在去年离开京城的时候,熙宁帝就没想过自己还有回京的那一天,去贵州的一路历经生死危机,抵达贵州后,熙宁帝想的也是如何提防乾兴帝的其他谋害手段。

    谁又能料到,他与李显才把那座石寨收拾出样子来,才暗暗收拢了一批可靠之人,乾兴帝就把自己折腾死了?

    虐打宫人这个恶因,熙宁帝一点都不奇怪,早在乾兴帝还是太子时,就对身边的宫女太监动辄打骂,根本不把那些宫人当人看。

    因为乾兴帝曾经想过要他的命,现在乾兴帝死了,熙宁帝也不可能有什么伤怀的情绪,他连眼泪都不屑装,长叹一声便算是给了曹太后面子。

    正是这些小细节才更能表现一个人的性情,曹太后与文武大臣们都看得明白,熙宁帝不是个爱做面子活的皇帝。他的皇位不是乾兴帝真心留给他的,他也不会因为那道遗诏就对乾兴帝既往不咎感激涕零,曹太后与京城的这帮大臣更不用指望利用这事拿捏他什么。

    祭奠完乾兴帝,大臣们正式跪拜了熙宁帝一番,熙宁帝就带着一帮重臣去了乾清宫。

    曹太后、两位国舅、李雍李显父子都在。

    熙宁帝先听内阁与六部禀报了最近几个月的朝堂大事,江山暂且无忧,接下来就商讨了乾兴帝下葬的事。

    短短四个月,乾兴帝的陵寝已经修建好了,大夏朝那么多皇帝,大多数帝王的陵寝都修建了数年,乾兴帝是第二个只用了四个月的工期的。这其中自然有乾兴帝尚未成婚不用考虑给皇后留位置的因素,也跟乾兴帝在位时间短、死因丢人又与新帝结怨有关。

    曹太后倒是很想给儿子修个无与伦比的陵寝,可她没有理由也没有势力去为此争取。

    熙宁帝看过钦天监测算的几个黄道吉日,询问曹太后:“母后觉得哪个日子好?”

    曹太后面露哀伤:“就六月初七吧,让他早些入土为安。”

    儿子下葬了,她的心也好受些。

    熙宁帝便让礼部尚书去安排了。

    内阁、六部尚书离开后,熙宁帝看向李雍父子时,神色就变得亲和多了:“国公与显郎随朕一路奔波,肯定也累了,早些回府休息吧。”

    李雍、李显领命告退。

    此时,乾清宫就只剩熙宁帝、曹太后以及两位国舅了。

    曹太后识趣地提出要回慈宁宫休息。

    熙宁帝看向曹绍:“小舅代朕送一送母后。”

    曹绍:“是。”

    说完,他上前扶住姐姐的手臂,姐弟俩慢慢地离开了乾清宫。

    离得远了,曹太后仔细打量亲弟弟一番,见弟弟瘦了也黑了,心疼道:“你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头吧?”

    曹绍看眼姐姐,边走边低声道:“还好,去时国公爷他们对我都颇为照顾,见到皇上后,皇上待我也很是礼遇。”

    曹太后扯了扯嘴角。

    二皇子从小沉默寡言,礼数上却没出过什么错,不像她的儿子,喜怒都摆在脸上,装都装不像。

    “再礼遇,还不是留了大舅舅说贴己话。”

    曹太后的声音轻得像一缕风,曹绍离得近听得都勉强,但他确实听清了姐姐说了什么。

    曹绍的心情非常复杂。

    亲外甥登基时,他的身份水涨船高,要说他没有高兴的情绪,那肯定是假话。

    只是再高兴,曹绍也知道亲外甥不是个明君料子,很多事都弄得他跟着头疼,而经过与熙宁帝近两个月的相处后,曹绍都不得不承认,这个隔了一层的外甥比死去的亲外甥更适合做皇帝。

    曹绍没想过利用自己的国舅身份在仕途上得利,所以即便熙宁帝会因为死去的外甥暂时疏远他一段时间,曹绍也不会有太多失落的情绪,他相信,只要自己尽忠职守诚心为朝廷效力,熙宁帝认可了他的才干,迟早还会重用他。

    因此,曹绍也不会嫉妒更可能被熙宁帝器重的兄长。

    他对姐姐道:“皇上正直宽和,非睚眦必报之人,姐姐安心与他相处,皇上会敬重姐姐的。”

    曹太后望着远处的天:“放心,我都懂的。”

    与熙宁帝作对,于她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乾清宫,所有人都退下后,曹勋朝熙宁帝跪了下去。

    熙宁帝大惊,快步绕过来欲扶起他:“舅舅这是做什么?”

    可他终究还是个清瘦的少年郎,曹勋握住熙宁帝的手阻拦他的动作,垂眸告罪道:“是臣无能,让皇上险些被魏刚、宋太医所害。”

    他指的是去年熙宁帝险些被一碗毒药害了的事。

    回想当时的惊险,熙宁帝苦笑道:“他人要害朕,舅舅鞭长莫及何罪之有,朕都明白的。”

    当时那些护卫都是万公公奉乾兴帝的命亲自挑选的,这种情况下舅舅都能在里面安插自己的人手的话,那舅舅的本事也就太大了,大到谁当皇帝都得忌惮。

    “舅舅快起来吧,朕现在只剩你这一个可以信得过的亲人,舅舅可千万别与朕生分了。”

    曹勋抬头,对上少年皇帝诚恳的目光,这才站了起来。

    熙宁帝让他坐下,他问了问舅舅京城里的事,曹勋也关心了一番他这一年的经过。

    熙宁帝笑道:“还好有显郎陪着朕,不然朕未必能坚持得下来。”

    曹勋并未一味地怜惜皇帝外甥,面带期许地看着熙宁帝道:“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皇上这一年里对官场险恶民间疾苦都有了亲身体会,臣相信,等皇上亲政后,必能成为一代明君。”

    熙宁帝被舅舅的话激起了豪情万丈,正色道:“朕亦有此意,只是朕尚且年少,还望舅舅辅佐。”

    曹勋再次跪了下去:“忠君报国乃臣分内之事,只要皇上有令,臣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宁国公府,李雍父子俩一回家,便收到了孟氏娘仨的热情迎接。

    更准确的说,是李显接受到了来自母亲、姐姐、嫂子的热情。

    云珠是最没有顾忌的,扑过来抱住已经比她高的弟弟,孟氏摸了摸儿子的头,顾敏到底是嫂子,不好太与小叔亲近,只站在婆母身边温柔地笑着。

    李雍:“……”

    他自己去厅堂坐着了,倒茶解渴。

    李显见了,提醒姐姐:“父亲都进去了。”

    云珠:“进去就进去吧,我又不想他。”

    李显失笑,见母亲朝他使眼色,李显突然将姐姐高高举了起来。

    云珠吓了一跳,低头对上弟弟的笑眼,她又是笑又是嗔怪:“快放我下来,都被你掐疼了!”

    李显连忙放好姐姐。

    云珠拉起弟弟的手,一下子就心疼了:“怎么这么瘦?”

    看脸还不明显,再看弟弟的手,瘦得跟骨头架子似的,这才硌疼了她。

    李显无奈道:“进京这一路太赶了,不光我,皇上也瘦了一大截。”

    虽然有遗诏,新帝一日不进京,各地就有生乱的可能,所以他们一行几乎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有个头疼脑热的也都硬撑着,不敢耽误时间。

    云珠叹道:“回来就好,这几天多吃点,尽快养胖些。”

    李显点头,看向不远处的顾敏:“嫂子放心,用不了多久就有好消息了。”

    至于是什么好消息,他相信嫂子猜得出来。

    顾敏还算矜持,孟氏欣慰地拍了拍儿媳的肩膀。

    这下好了,他们一家亲人团聚,儿媳很快也能与娘家人重逢,双喜临门。

    第85章 “谢谢你。”

    今日并非休沐,以国舅的身份与熙宁帝说过贴己话后,曹勋便回都督府继续当差了。

    直到黄昏,曹勋才离开都督府。

    阿九牵着马等在都督府恢宏气派的大门外,见到主子,他笑着问:“夫人这会儿肯定在宁国公府,您是回家换身衣裳,还是直接过去?”

    曹勋:“直接过去了,你先回吧。”

    阿九就猜到会是这样,跟着主子同行到一个岔路口,再分路而行。

    曹勋骑马来了宁国公府所在的巷子。

    夏日天长,阳光明亮得看不出已是黄昏,宁国公府的厨房上方有袅袅炊烟萦绕。

    曹勋在拐角这边看了一会儿,才催马前行。

    门房热情地迎接了姑爷,再派人去里面通传。

    云珠一家人都坐在厅堂,包括提前两刻钟下值跑回来的李耀都快速沐浴一番换上常服过来了。

    得知女婿来了,李雍看向四个小辈。

    李显、顾敏几乎同时站了起来准备出去迎接,李耀、云珠还在椅子上坐着。

    对上父亲的目光,李耀无奈道:“他都来过多少次了,又不是外人,至于每次都让我出去接?”

    他对自己人从不会客套,只有关系一般的才用得上那些虚礼。

    不等李雍教训长子,顾敏直接把丈夫拉了起来,当然,这也是李耀愿意配合妻子,不然顾敏、云珠、李显三个一起使劲,可能都拉不动他。

    云珠跟哥哥是一个想法,只是顾敏都要去迎曹勋,云珠便也跟着三人出去了。

    “姐夫。”

    见了面,李显恭声唤道。

    曹勋笑着拍了拍少年郎的肩膀:“一年不见,显哥儿长高不少,就是太瘦了,多喝些补汤赶紧养回来才是。”

    顾敏接话道:“您放心,母亲早对厨房吩咐下去了,保证每日不重样地给三弟炖汤。”

    李耀瞪眼睛:“什么您啊您的,该他喊你嫂子才对。”

    顾敏懒得理他。

    大家都是常服,就曹勋一身大都督的红色官服,威风凛凛的,云珠不由道:“怎么没换官服就过来了?”

    曹勋看着小夫人,笑道:“怕耽误了时间,岳父岳母没给我留饭。”

    云珠:“……”

    曹勋先去给岳父岳母行礼。

    这种天气,孟氏猜女婿一身官服捂了一天肯定也不舒服,问女儿:“上次你们过来小住,复山有留衣裳在这边吗?”

    那还是前年过年的时候了,云珠哪里记得。

    曹勋道:“留了每季各两套。”

    孟氏一听就笑了,当时还是正月天寒地冻的时候,女婿居然准备了四季衣裳带过来,可见是做好了经常陪女儿回娘家小住的打算,奈何从去年端午到今年出了一堆的事,女婿一直都没找到机会。

    她便吩咐女儿:“厨房那边还早着,你先带复山过去休息一会儿。”

    云珠与曹勋之间到底不复新婚期间的自然了,便也不好叫他自己去。

    没想到,云珠刚要站起来,曹勋又随意一下将她按了回去,笑道:“我自己去吧,岳父显哥儿才回来,让云珠多陪你们说说话。”

    云珠心想,他倒是还把自己当正经八百的李家女婿,一点都不见外。

    曹勋跟着连翘走了。

    李耀看看顾敏,调侃道:“你是嫁进来的儿媳,反倒不如国舅爷这个女婿过来时从容自在。”

    顾敏瞪他。

    孟氏也嫌弃儿子:“你还好意思说,都是因为你对阿敏不够温柔体贴,才让阿敏在你身边时不如在娘家那么自在。”

    李耀不服,看向妹妹:“云珠对国舅爷也没多体贴吧?就刚刚,她比我还不想去接人呢。”

    孟氏:“云珠跟复山是夫妻,亲得不能再亲了,不用讲究这些,你是大舅子,妹婿来了你必须尽足礼数。”

    李耀:“……”

    众人又说闹了一刻多钟,曹勋就回来了,换了一身茶白色的锦袍,转到厅堂门口时被西边投过来的阳光照亮,那一身的光芒衬得他越发温润俊雅,瞧着跟李耀仿佛一个年龄段的人。

    云珠、顾敏、孟氏这娘仨都看怔了怔,粗野如李耀也恍了一下的神。

    等曹勋跨进来几步,脱离了门口的一片阳光,云珠等人才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李耀小声嘀咕:“细皮嫩肉的,一点都不像在边关待了十几年的大将军。”

    李雍从桌底下踢了儿子一脚,容貌是天生的,女婿分明跟他一样,都是儒将,只可惜他领兵的本事不行,比不上女婿战功赫赫。

    李雍招呼女婿坐到他旁边,长子李耀都得坐在女婿下首。

    一家七口人,不值得分桌,于是云珠一边陪母亲嫂子弟弟说着话,一边听着哥哥不停灌曹勋喝酒的声音。

    曹勋没跟大舅子拼酒,慢条斯理地喝了一碗,李耀再劝的话,他便看向对面的小夫人:“云珠不喜我喝酒,还望大哥体谅。”

    云珠垂着的睫毛动了动,继续吃着自己的。

    李耀下意识地嫌弃曹勋:“你一个大男人,喝酒的事还没法自己做主?妹妹以前也劝我,我不听她的,她也就不管了。”

    孟氏笑道:“复山看重你妹妹,所以听你妹妹的,不像你,真正的大男人,阿敏根本做不了你的主。”

    李耀下意识地想要点头,瞥见妹妹在那笑得像看戏一样,李耀猛地反应过来,再去看妻子,就见顾敏似乎颇为幽怨地斜了他一眼。

    李耀很恨地放下酒碗,将这笔账记在了曹勋身上,什么妹婿,来一次就把他比下去一次!.

    李家这顿团圆饭一直从黄昏吃到了夜幕降临,欢声笑语始终就没断过。

    李耀后来又喝了两碗酒,云珠兴致高,也跟着母亲嫂子喝了两小杯果子酒,喝得脸颊泛红,像介于粉与红中间的牡丹花。

    曹勋看得清清楚楚,她这一顿饭笑的次数,比过去一年都要多。

    “天色不早,你们俩今晚就在这边歇吧,反正明天休沐,不必起早赶回去换官服。”

    曹勋扶着微醉的小夫人,接受了岳母的好意。

    离开正院后,曹勋便把云珠抱了起来。

    提灯的连翘识趣地保持了一段距离,使得昏黄的灯光能够照亮国舅爷脚下的路,却又不足以照清国舅爷的脸。

    云珠抬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曹勋模糊的面容。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嗤了声:“你怎么不带我回你们家啊?之前不许我住在娘家,现在皇帝换了就又许了,不怕外面的人说你见风使舵?”

    曹勋就知道,有些做法她当时虽然能够理解,其实心里一直憋着气。

    如果她没醉,她也不会说出来,醉了反倒随心所欲了。

    曹勋:“说就说吧,我本也没打算做个刚正不阿的直臣。”

    真正刚正不阿的直臣,会在乾兴帝荒废读书时严词上谏,哪怕触怒乾兴帝被罢官也在所不惜,连罢官都不怕,更不会因为皇帝的喜恶而疏远挚友或姻亲。

    这样的直臣,每个朝代都屈指可数,更多的是在大事上坚定立场小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世故之臣。

    有的臣子世故,是为了方便自己施展才干报效朝廷,有的臣子是世故,是为了贪权敛财满足一己私欲。

    曹勋从未想过要做圣人,问心无愧便好。

    他理直气壮,云珠就没话说了。

    纵使醉了,云珠也清楚一个道理,直臣遇到昏君,通常都没有好下场。

    所以她不曾真的迁怒曹勋的一些权宜之计,她是为那时的形势憋屈。

    幸好,一切都过去了,再也不会有小昏君盯着他们家打压,再也不用担心哥哥弟弟出事。

    被曹勋放到床上时,云珠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道:“谢谢你。”

    没有曹勋的胆大包天,也不会有他们一家人的平安重逢。

    曹勋低头,亲了亲她的脑顶.

    虽说熙宁帝顺利赶回京城登基了,但因为先帝驾崩得突然,紧跟着乾兴帝在位一年不到又没了,熙宁帝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皇帝,在过去的四个月里,大夏朝各地还是出了些大大小小的动乱,有的地方匪盗猖狂,有的地方大员似有异心,东南沿海倭寇泛滥,北边胡人也有卷土重来之势。

    大夏朝皇帝换得这么快,外邦肯定会认为这是个可乘之机,再加上一些防无可防的天灾……

    为了应对重重内忧外患,熙宁帝将顾老调回了京城,重任首辅之职,原来的首辅夏进除了喜欢溜须拍马也没有犯下什么大错,便只让他退出内阁,继续做他的兵部尚书。

    曹勋举荐了一位抗倭大将,顾首辅举荐了一位赈灾能臣。

    西南匪乱,熙宁帝派李耀去剿匪了,湖广巡抚有异心,熙宁帝让重新上任的锦衣卫指挥使李雍去查。

    李雍这人,带兵不行,查案却有些天分,再加上他宁国公老牌勋贵的身份,别说地方大员了,就是一些藩王都得敬着他,不敢轻举妄动,何况真的动了,李雍一身好武艺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至于北边危机……

    曹勋主动请缨:“请皇上准许臣去巡边。”

    从辽东到西北的整条北境边线,没有谁比曹勋更熟悉了,也没有谁比他在边关守军中更有威望,有曹勋在,定能震慑那些虎视眈眈的胡人铁骑。

    熙宁帝很清楚,曹勋是最合适的巡边人选,他只是有些不放心让大舅舅离开京城。

    曹勋笑道:“皇上身边有李显随行护卫,文武百官则是以顾首辅为首的先帝精挑细选过的栋梁之才,纵使臣远在边关,皇上也可高枕无忧。”

    熙宁帝:“也是,那朕就把巡边重任交给舅舅了,朕在京城静候舅舅佳音。”

    曹勋:“这次是臣去,再过几年皇上亲政了,臣愿陪着皇上亲自去边关走一趟,让边关将士们一睹天颜,以壮军威。”

    熙宁帝:“好,朕等着那一日!”

    第86章 “这辈子都不会再跟你说一句重话。”

    炎炎夏日,曹勋下值回来的时候,院子里还是一片明晃晃的艳阳,叫人看了都不想出门。

    房间里面摆着冰鼎,云珠舒舒服服地靠在榻上看话本,这是前日她去徐宅做客时孙玉容塞给她的,故事有那么一点点不正经,胜在曲折离奇足够精彩,云珠连着看了两天,明天再看半日差不多就能看完了。

    看得津津有味,连曹勋进来都没察觉,直到他走到榻边要上来了,云珠才吓了一跳,迅速合起书塞到枕头底下。

    曹勋笑了:“你这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云珠反驳道:“一位少夫人所赠,不便叫你们男子瞧见。”

    她都这么说了,曹勋便没有去逆小夫人的意思抢书看,径自坐到摆在凉榻中间的矮桌旁,打量桌面摆着的一盘桃丁与瓜片。

    云珠道:“放了好一会儿了,不是很新鲜,我再叫人给你重新切一份。”

    曹勋:“看着还行,就这样吧。”

    云珠就见他拿起竹签,将她剩下的部分都给吃掉了,一点嫌弃的神色都没有,多少富家公子小姐都比他挑。

    曹勋插起最后一块儿颜色都发黄了的桃丁,对云珠道:“今天的桃子味道不错,跟我之前在宣州吃的一种当地红桃有的比。”

    云珠好奇了:“什么红桃?这盘子里的可是青州蜜桃,今年的贡品,太后娘娘才赐下来的,岂是你说的宣州土桃能比?”

    曹勋看她一眼,意味深长道:“贡品未必就是各地口味最佳的果品。”

    云珠不信:“地方官都想讨好宫里的贵人,真有比贡品更美味的品种,肯定会拿来取悦贵人。”

    曹勋:“那也得他们有本事才行,就像我说的那种宣州红桃,皮比纸薄,红透了一戳就破根本禁不住路途颠簸,可是青的时候取下来,味道不够甜美,送进宫只会叫贵人们失望。”

    云珠这样的身份条件,都没吃过皮比纸薄的桃子!

    大概是怕一个例子无法让她信服,曹勋又举了一例:“你爱吃河鲜海货,河鲜还好,京城这一带都容易寻得,海货却与宣州那红桃一样娇气,你在京城能吃到的海货都是相对耐活的,像我当年在山海关吃过一种海虾,肉质极其鲜美,据渔民说出海后最多活一日,乃外地显贵们拿金子也换不到的珍馐。这种根本没办法送进京的珍品,你说当地官员敢跟贵人们提吗?”

    云珠:“……”

    傻子才提,皇上叫他们送进京怎么办?送吧,到京城的时候海虾都臭了,不送便要承受皇帝们的怨气。

    这下子,云珠是真的相信所谓贡品未必就是最好吃的了。

    云珠从小的饮食起居就非常讲究,用的衣料是最好的,入口的米面蔬果等也都是京城贵人们能享用的最好的那一批,养得她既喜欢美食,又十分挑剔。

    如今得知外面还有许多比贡品还美味的吃食,云珠既向往又失落。

    她幽怨地看了眼曹勋:“你是故意跟我显摆的吧?”

    曹勋笑道:“怎么会,随口提到这些而已。”

    云珠哼了哼,胃口被刺激到了,肚子就饿了,叫丫鬟们摆饭。

    天气热,夫妻二人的四菜一汤里,有两道菜都是凉菜,其中一道是凉拌三丝。

    曹勋看着小夫人去挑那细细的青瓜丝,面露怀念:“说到凉菜,我在大同吃过一道凉面,面是厨子抻出来的,按照食客的喜好想抻多细就抻多细,有时细若发丝,拌上秘制的酱汁,吃完唇齿留香,虽然是街头小吃,却能叫人念念不忘。”

    云珠:“……”

    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行了,知道你去过的地方多了,赶紧吃吧。”

    说那些又有什么用,只会吊人胃口。

    饭后,曹勋照例提议去园子里走走。

    云珠看看门外,道:“再等会儿吧,还没有完全凉快下来。”

    曹勋离席,去门口晃悠一圈,回来道:“确实还很热,换成边关几城,盛夏最热的时候也就跟现在差不多,早晚则要穿春装才行。”

    云珠羡慕道:“有那么凉快?”

    曹勋点头。

    云珠再看看手里不停晃着的团扇,忽然觉得京城这地方似乎也不是那么好。

    天要黑了,两人才去园子里逛了一圈。

    回来又简单擦拭一番,进了帐子,曹勋将小夫人抱到了腿上。

    云珠既喜欢又不喜欢,低头躲避他的唇:“又没办法,何必弄出一身汗。”

    曹勋在她耳边道:“有了。”

    云珠疑惑地抬起头。

    曹勋从他的中衣袖口取出一个小瓷瓶,打开盖子,里面装了一颗散发着淡淡苦涩药味儿的红豆大小的药丸。

    云珠:“这是什么?”

    曹勋:“只要我吃了,你便不会怀孩子的东西。”

    云珠猜到了,她质疑的是效果:“有用吗?会不会对你身体有害?”

    曹勋晃了晃瓷瓶,看着那颗药丸在里面滚了几圈,解释道:“我曾听闻有一种能让男人一辈子都断子绝孙的毒药,有些妇人不想丈夫再让其他女子受孕,索性就喂男人吃这么一颗,一次绝了后患。”

    云珠脸色大变。

    在她胡思乱想之前,曹勋笑道:“放心,这个跟那种毒药不一样,我请一位名医中和了药效,这么一颗只能让我‘中毒’半年左右,半年之后毒就排光了,需要再吃一颗才行。”

    云珠还是皱着眉头:“哪位名医啊,他的医术可靠吗?”

    曹勋:“可靠,倘若我病入膏肓只能选一位名医求助的话,我会选他的那种可靠。”

    云珠又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让他信任的人。

    这时,曹勋将那颗药丸倒了出来。

    云珠下意识地拉住他的手,犹豫片刻后,垂眸道:“算了,还是别吃了,我怕出事。”

    她只是不想多个孩子影响他们两年后可能会做出的判断,可不想一不小心害他断子绝孙。

    曹勋看着她颤动的睫毛,单手将她抱到怀里,下巴抵着她道:“我说过,我只想要一个你心甘情愿为我生的孩子,不是你的话,我也不会再找别人做这个。”

    “云珠,我已经吃过教训了,这辈子都不会再跟你说一句重话。”

    说完,他轻而易举地挣开小夫人的手,将那颗药送入口中。

    云珠只来得及看见他滚动的喉结。

    她心里乱乱的,有些急也有些恼:“真出事怎么办?到时候就算你我还是夫妻,想要孩子却不可能了!”

    曹勋摸着她的脸,眉目温和:“有孩子未必一定过得好,没孩子也不一定就会凄凉,子女长大了各自都会成家,最终还是夫妻两个互相陪着。跟孩子比,我更想要个愿意一直陪着我的妻子。”

    在边关征战了十几年的国舅爷,长了一双犀利敏锐的长眸。

    这样的眼眸,生气时会增加他的威严冷肃,温柔时则像用目光将那些话直接送到了人心里。

    云珠很不习惯这时的曹勋,她低下了头。

    曹勋抬起她的下巴,准备继续刚刚要做的事。

    云珠闻到了他呼吸间的药味儿,药里可能蕴含的毒让她提不起兴致,挡住他道:“再中和都是一种毒药,还是观察一阵吧,万一哪里不舒服得赶紧把那位名医叫过来。”

    曹勋无奈道:“我都不怕,你怎么这么不放心?”

    云珠瞪他:“你现在不怕,以后真断了子嗣,肯定要把这仇记在我头上,我能不怕吗?”

    曹勋想了想,道:“我再给你写张字据?”

    云珠:“……写啊,先把外袍穿好,没准写完就毒发了,别急急慌慌穿衣裳。”

    曹勋失笑,摸摸她的头,真的出了拔步床,先穿衣再写字据。

    云珠看字据内容时,曹勋去倒了一碗水,去掉口中的药味儿,他拉着小夫人去次间榻上下棋。

    这一下就下到了二更天,距离曹勋服药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因为曹勋没有任何不适,云珠再也没有理会拒绝他。

    而在那位名医为曹勋配药的这两个多月里,曹勋不管多想,都克制住了,他克制一次,云珠就心软一点,心软到今晚,就变成了如水般的配合。

    仅仅是这样似乎都无法宣泄国舅爷禁了两个多月的火,他将终于恢复了新婚时期的娇态的小夫人抱到窗边,再把她抱回来,来来回回走了不知道多少圈。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一起倒在了床上。

    云珠无力地伏在他胸口,刚刚经历的一切让她忍不住怀疑他吃的根本不是“毒药”,而是话本中出现过的能叫男人生龙活虎的那种药。

    曹勋比她先恢复,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头发,再在云珠舒服得要睡着时,重新将她抱了起来,亲她。

    云珠可没有力气再陪他胡来了,拨开他的脸,困倦道:“睡了。”

    曹勋捉住小夫人的手,亲到她耳边,问:“想不想去吃山海关的海虾,去吃宣州皮薄如纸的红桃,吃大同纤细如丝的凉面,吃甘州整只烤起来的滩羊?”

    云珠:“……”

    与此时此刻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串美食让她从困倦中清醒过来,看着他问:“什么意思?”

    曹勋笑了,道:“我要去巡边了,我想带你同去。”

    第87章 雨中借宿

    曹勋这次巡边基本就是沿着长城走的,东起山海关,西至嘉峪关,且每到一地都要督军三五日,一趟下来,未必能赶回京城过年。

    云珠既想跟着他去领略各地的风土人情尝尝当地才能享受的珍馐美味,又担心路途过于辛苦。

    她回家跟母亲商量。

    孟氏:“当然要去,我这辈子都想出京城去看看,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云珠:“听说驿站条件清苦……”

    孟氏:“家里不苦,可待在家里能看见外面的风光吗?再说又不是每晚都住在驿站,进城了地方官员自会好好招待你们。”

    顾敏点头,刚要鼓励云珠尽管出门,胃部忽然涌起一阵不适,连忙捂住嘴,见云珠看过来,她耳朵都红了。

    孟氏笑眯眯对女儿解释道:“昨天才诊出来的喜脉,明年你就要当姑姑了。”

    云珠只觉得心都跟着软了一下,她连柳静的女儿阿念都那么喜欢,这要是自家的亲侄儿亲侄女出生……

    云珠立即凑到了嫂子身边。

    孟氏在旁边听这对儿姑嫂俩说了一会儿贴己话,然后对女儿道:“孩子出生还早呢,你在家里等着只会觉得时间过得真慢,跟着复山出去走一圈,年底回来后只需要再等两个多月,你嫂子就生了。”

    云珠:“就怕过年的时候我们还在路上。”

    孟氏:“那有什么,往后咱们还可以一起过很多个新年,不差这一次,你别不珍惜,错过这回,以后未必再有跟着复山出门的机会。”

    武将们离京多是为了战事,打仗可不方便带着家眷同行。

    云珠本来就动了出行的心思,被母亲嫂子一鼓励,那点犹豫也就彻底打消了。

    当然,回到定国公府,曹勋问起的时候,云珠只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本来不想去,母亲非要我跟着照顾你的衣食起居,我嫌她唠叨,只好同意了。”

    曹勋看着坐在榻上的小夫人,受宠若惊道:“岳母多虑了,夫人肯陪我同行便已经是我三世修来的福气,哪里还敢劳烦你照顾我,该我尽心伺候夫人才是。”

    国舅爷神色正经,偏偏说出来的话明显就是奉承讨好,云珠就瞪了他一眼。

    曹勋露笑,一把将人抱到了怀里。

    亲了一会儿,云珠警告道:“去是去,但如果路上过于辛苦,我可能会自己带人先回来。”

    从山海关到宣州这一段北境离京城都只有几日的路程,她随时都可以反悔。

    曹勋:“好,随你高兴,我绝不勉强。”.

    在京城最炎热的六月中旬,国舅爷曹勋带着一支百人侍卫出京巡边去了,同行的还有国舅夫人。

    出城这段路上,云珠自己坐在曹勋那辆宽敞舒适的马车中,连翘陪在她身边。

    两侧车窗的竹帘都卷起来了,只剩一层防尘的薄纱,车行时微风从车厢里穿过,比云珠想象的要凉快一些。

    “夫人,要削个桃子吗?”连翘取出果篮,里面是些方便路上食用的瓜果。

    云珠:“暂且不用,给我倒碗水吧。”

    连翘迅速倒好一碗。

    云珠接过来刚要喝,窗外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清朗声音:“国公爷,咱们先去蓟州,还是直奔山海关?”

    蓟州乃九边重镇,与山海关都在京城的东边。

    曹勋道:“先去蓟州。”

    车厢内,云珠手一抖,难以置信地看向窗外。

    曹勋身边果然多了一匹马,马背上坐着一个穿青袍的年轻武将,正是她的另一个俊秀“竹马”谢琅。

    似是察觉了她的视线,谢琅偏头,朝纱帘内面容朦胧的云珠笑了笑,然后就调转马头去了后面。

    晌午在一处树林里休息时,曹勋才重新上了马车。

    云珠终于有机会问他:“怎么谢琅也来了?”

    曹勋喝口凉茶,解释道:“侯爷举荐的,叫他随我出去历练。”

    年轻的将领本来就该多去边关走走,曹勋也乐意带上谢琅一起。

    云珠幽幽地看着他。

    曹勋笑道:“放心,谢琅早就放下了,你不用有任何不自在。”

    云珠哼道:“我可没自负到认为他到现在还会对我念念不忘,是你带我同行本来就不太妥当,身边再有个熟人,才会觉得有些别扭。”

    曹勋:“那我叫他回去?”

    云珠:“……”

    谢琅一看就很高兴能够去巡边,云珠与他好歹有一起长大的情谊,怎能让曹勋滥用职权坏了谢琅的好事?

    她瞪了曹勋一眼。

    曹勋偏就喜欢她这些娇滴滴的眼刀子.

    行路到第三日,一行人正走在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天空忽然乌云密布,一看就是一场暴雨。

    早有斥候去探路了,风越来越大,斥候也快马回来了,指着两里地外的一处矮山道:“国公爷,山上有座道观,可以过去避雨!”

    曹勋立即带人往那边赶去。

    一匹匹骏马跑得飞快,马车在凹凸不平的土道上疾驰,时不时猛地颠簸一下,云珠都要颠吐了,不得不从坐榻上下来,与连翘一起在下面坐着,主仆俩抱在一起,分别伸出一只手撑着旁边。

    紧赶慢赶,来到矮山的山脚时,雨点还是掉了下来,噼里啪啦的,暂且还不算密集。

    山路狭窄车马无法通行,曹勋吩咐谢琅:“你们寻个地方拴好马,先行上去。”

    谢琅知道他要照顾云珠,他们这群人留下来反倒碍手碍脚,点点头带着人走了。

    曹勋让连翘跟着他们一起上去,到了道观先给云珠收拾好房间。

    连翘刚刚被颠了一路,脸都是白的,一手撑伞一手抱着一个包袱追上谢琅,很快就消失在了山间小道上。

    曹勋撑开伞,挑开车帘,就见他的小夫人靠着坐榻坐在地上,簪钗微乱,嘟着嘴气呼呼地瞪着他。

    曹勋笑道:“好歹比刚刚凉快了。”

    云珠还是瞪他。

    曹勋伸手:“出来吧,我背你上去,车夫还要寻地方安置马车。”

    云珠这才扶着车板探出身来。

    恰好一滴雨砸在车辕上,溅出铜钱大小的湿痕,头顶的天阴沉一片,显得前面那座矮山也更加荒僻,与云珠想象中的壮观山景绝不是一回事。

    这会儿也没有心情欣赏风景,云珠趴到曹勋宽阔的背上,接过他手里的伞:“我来撑吧。”

    曹勋:“等会儿雨大了,你注意别打湿后背,不用管我。”

    说完,他快步踏上山路。

    这座山矮归矮,道观建在山里面,导致狭窄的山路平缓却绵长,曹勋行到一半时,雨势变得又凶又急,接连不断地砸在伞面,云珠胳膊都没力气了,不得不中途换手撑。

    她也不想淋雨,可是雨太大了,就算她只顾自己,腰后的衣裳还是很快就湿透了,包括垂在两侧的脚。

    她低头往下看,看见曹勋一脚一脚踩进泥泞的山路中,裤腿早就水淋淋地贴在了腿上。

    不过,凉快是真的,云珠都觉得有些冷了。

    她下意识地贴得他更紧,一声无意识的叹息传进他耳中。

    曹勋笑道:“是不是后悔跟我出来了?”

    云珠没说话。

    曹勋:“夏季本就多雨,实属无奈。”

    云珠:“专心走路,别摔了。”

    曹勋:“摔也会让你摔在我身上。”

    云珠对那种姿势再熟悉不过,有他当垫子的话,似乎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又疾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山路尽头终于出现了一座灰扑扑的小道观。

    谢琅撑伞等在门口,旁边站着一个布衣老道士,脸上布满皱纹,瞧着还不如李雍更有道家的飘逸仙气。

    云珠放低了伞面。

    曹勋简单地与老道士寒暄几句,先送云珠去客房。

    当他终于放下云珠的时候,两人都只有脑袋、上半身还算清爽,其他部分的衣物都湿湿的。

    云珠下意识地先打量这间同样灰扑扑的客房。

    木窗糊了窗纸,勉强能遮挡风雨,屋顶角落结了蛛网,连翘正在擦拭床板,手里的抹布脏得仿佛沾了一层泥。

    连翘一边忙着一边安慰主子:“夫人别急,观主说他们这边地处偏僻,平时少有客商经过才疏于打扫,好在观里还有几床干净的被褥,等我收拾好了就送过来。”

    木盆边上还搭着一条巾子,曹勋捞起来,走到窗边的简陋桌椅旁,快速擦拭起来。

    连翘急道:“国公爷您歇着,等我来吧!”

    曹勋没理她,先擦好木头板凳放在一旁阴干,再接着擦桌面。

    他胳膊长,力气大,擦得也很仔细。

    云珠看着这样的国舅爷,想到了离京前他的调侃,说他会尽心伺候她。

    她现在衣衫狼狈,不可能叫道士或侍卫们进来帮忙,连翘一个人收拾又太慢,曹勋要么叫她狼狈地等着,要么就得自己动手帮忙。

    换了一盆干净的水再擦一遍桌子,曹勋又去擦那扇陈旧的双门衣橱、窗户、窗台。

    云珠就呆呆地看着他忙活。

    一个是做惯了这些事的大丫鬟,一个是魁梧有力又细心周到的国舅爷,短短两刻钟过后,这间寒酸的客房至少已经处处干净了,干净得一尘不染。

    这时,道观那边也送来了干净的席子、被褥道袍、热水与姜汤。

    曹勋走到门口,对云珠道:“你先洗一洗,我去见见观主,咱们来借宿,不能失了礼数。”

    云珠扫眼桌面上的一壶姜汤与两只碗,提醒他道:“你也喝碗姜汤吧,小心着凉。”

    曹勋都已经站在门外了,闻言顿了顿,重新跨进来:“也好。”

    姜汤有点烫。

    干等也是等,云珠叫他从浴桶里舀出一盆水来,简单擦擦再换上道袍。

    曹勋笑道:“一点雨水而已,真的不碍事。”

    云珠:“随你,只是明早你真有个头疼脑热的话,我一定回去。”

    国舅爷便什么都不说了,关上屋门,开始解衣袍。

    第88章 “万一你不信,我岂不是白说了?”

    曹勋陪观主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回来时发现云珠在廊檐下坐着,另有两个六七岁的小道童围坐在她旁边,云珠坐的是客房里搬出来的凳子,道童坐的是一尺来高的小板凳,也不知道从哪寻来的。

    瞧见曹勋,云珠依然坐着,两个小道童紧张地站了起来。

    甭管曹勋长得多温雅,道士们一听说他是当朝国舅爷,没一个不敬畏的,小道童更是不敢仰头看。

    曹勋只好道:“你们继续聊,我去里面。”

    等他进去了,小道童果然放松下来,继续给云珠讲他们在道观里的生活,尤其是一些趣事。

    云珠听得津津有味。

    曹勋坐在里面,从他这个角度,能看见小夫人纤细松弛的背影。

    他又扫了一圈这间寒酸简陋的客房。

    曹勋在边关待过十几年,行军打仗时条件比这处道观还要差,他自然不介意,就怕云珠受不了,明早便抱怨着要回京城。

    做工粗糙的板凳坐久了并不舒服,云珠给了两个小道童赏钱,叫他们回去了。

    她刚要站起来,里面突然传来曹勋的声音:“别动。”

    云珠也感觉到了裙子处传来的拉扯,不得不保持着要起不起的姿势。

    连翘就在旁边,扭头一看,发现夫人的绸缎裙子居然被板凳上的糙木勾了丝!

    她连忙小心翼翼地将那条手指来长的丝绕了出来。

    已经走到一半的曹勋停下了脚步。

    云珠让连翘去隔壁客房休息,她关上门,走到床边脱下裙子,这才看清了那处拉丝的地方。

    指腹扫过那里,她抬头看向曹勋。

    心爱之物被毁了,小夫人能高兴才怪。

    曹勋立即哄道:“回头我赔你十条同样缎子的裙子。”

    这都是以后的事,云珠问:“明天雨停了,我如何下山?”

    他们的行囊都放在另一辆马车,乘坐的马车里只放了一包两套衣裳以备不时之需,夫妻俩各一套。云珠刚刚换下来的湿衣裳明天肯定干不了,这条裙子又破了……

    曹勋摸了摸她的褙子,道:“还好,衣摆够长,能挡住。”

    云珠不高兴:“万一风把衣摆吹起来呢?”

    其实这点拉丝根本不明显,只是云珠何时穿过破损的衣物,要求自然高了,再加上这会儿无所事事,她不想欺负连翘,只能找曹勋的茬,以此为乐。

    曹勋眼睛多毒啊,看出小夫人就是想刁难他,他配合地皱起眉头,想了想道:“要不,我帮你缝好?”

    云珠一脸怀疑与嫌弃:“你会针线?”

    曹勋:“不曾亲自动手,看起来不难。”

    云珠笑了,叫连翘去跟道观要副针线来。

    客院外面有曹勋带来的侍卫守着,连翘跟他们说一声,他们便去跑腿了,不多时捧了两个针线筐过来,里面摆满各种颜色的线,也许观主把所有针线家底都送过来了。

    连翘把东西送进屋就退下了。

    光线昏暗,曹勋打开半边窗户,准备在这边穿针引线。

    “先别动。”

    云珠拦住他,然后将一条帕子铺在那张粗糙板凳面上,免得再把曹勋的裤子勾破。

    准备好了,她倚着桌子,看曹勋一手拿针,一手拨弄针线筐里的线轴。

    可惜他并没有找到与云珠那条裙子颜色相似的线。

    曹勋放弃了缝补的打算,低头去研究裙子拉丝的地方。

    他试着将那条丝拉平,有点效果,只是还剩了一截松着。国舅爷看看裙子外面再看看里面,忽然将里面翻过来,试着用针将抽出的那截丝线挑回去,很细致的活计,他耐心十足,最后居然真的把裙子复原了,丁点都看不出拉过丝的痕迹。

    云珠:“……”

    也许在女红上面,这位大将军比她更有天分。

    曹勋关上窗户,提着裙子走过来:“我帮夫人穿上。”

    这种事让男人来伺候很容易变得不正经,云珠瞪他一眼,抢过裙子准备坐到床边穿。

    曹勋却从后面追上来,修长的手臂圈住她的腰,唇已然落在了她的颈上。

    明明置身如此寒酸的地方,云珠居然也被他撩起了兴致。

    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

    曹勋亲亲她的脸,让云珠坐到床上,他去开门。

    是来送饭的小道童。

    曹勋接过托盘,没有再关门。

    晚饭非常简单,素粥配馒头,还有一道凉拌青瓜,据小道童说,这青瓜是道观自己种的。

    桌子上点了一盏油灯,窗外是瓢泼大雨,云珠想,大多数百姓人家过得都是这样简朴的生活吧?

    可能是承受过一家人要被小昏君迫害的煎熬,云珠便觉得哪怕清苦一些,日子能这般平静都是好的。

    当夜幕终于降临,国舅爷也没有了白日的顾忌。

    客房的小木床有了年头,翻个身都会发出吱嘎的动静,曹勋便把云珠抱到了窗边。

    夜里起了风,豆大的雨点一阵阵地打在窗上,遮掩了窗内的动静。

    他想让云珠坐在桌子上,想到桌凳粗糙的做工,曹勋先将脱下的道袍铺叠几层,再让云珠坐下。

    云珠:“你这是亵渎神仙。”

    曹勋:“道法自然,神仙不在意这个。”

    每到这个时候,云珠都说不过他。

    等客房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不断的雨声,云珠又趴在了曹勋的身上。

    雨夜清凉,曹勋拉起被子一直遮住她的肩膀。

    云珠轻轻戳着他的胸膛:“你非要带我同行,为的就是这个吧。”

    曹勋摸着她的头:“你就不会把我往好了想。”

    云珠轻笑:“谁让你没做过什么好事。”

    曹勋沉默片刻,对着黑漆漆的屋顶道:“怎么样算是做了好事,像年轻儿郎那般对你甜言蜜语海誓山盟?”

    云珠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曹绍曾经许诺非她不娶的深情模样,再想象曹勋也用同样情意绵绵的眼神看她,便不由地打了个激灵。

    曹勋当她冷了,将她放下来再紧紧地搂进怀中。

    云珠哼道:“不需要你甜言蜜语,不骂我就算好事了。”

    曹勋:“……”

    他就知道,这笔账她能记一辈子。

    可他还是要澄清:“不是骂,只是怕你……怕你会舍了我,所以语气重了。”

    云珠愣了愣,以前他解释此事,都是说怕她犯错出事,今晚怎么变了说法?

    “什么叫舍了你?”她靠着他温热的胸膛问。

    曹勋蹭着她细软的发丝:“觉得他权力更大,觉得做皇后或贵妃更风光,便想办法弃了我这个老的。”

    云珠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要反驳,要辩解自己不是那种人,曹勋却先一步按住了她的嘴唇,温声道:“不用着急,我只是作为丈夫不希望你有这种念头,并不会看不起这种念头,男人可以在官场上尔虞我诈争权夺势,女子同样可以用自己的手段争,全看个人本事而已。”

    “云珠,如果我坐在那个位置上,我会很高兴你动这种念头,就像我刚进京时,发现你居然想嫁给我,我只有喜意,可没有想过你与我那个弟弟的关系。”

    他自己不是正人君子,也不需要一个品德无暇的贤德淑女。

    除了少数真正贤德的,高门大户常见的贤德都是违背本性故意做给人看的,心里不定如何阴暗。

    云珠:“……”

    曹勋捏了捏她的耳朵:“你就是有这样的资格,想嫁谁都能得偿所愿。”

    这是恭维,云珠刚要说自己也没美到那个地步,就听曹勋继续道:“我知道你心里没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像嫂夫人对行简那般,像阿敏对你哥哥那般,不过没关系,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就行了。”

    云珠:“……”

    他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在故作可怜?

    无论哪种,云珠都要表明自己的立场:“谁说我心里没你了?我又不是石头,你对我好我自然也会对你好,你凶我骂我,我还要对你好,岂不成了傻子?”

    管他当初是为了什么原因那样说,他都气到她了,都让她难受了。

    曹勋:“是,你不傻,是我傻,在外面从来没犯过的错,都在你面前犯了。”

    云珠好奇道:“你在外面真的没有言语得罪过人?”

    曹勋:“不曾,就算是政敌,在我这里听到的也都是好话。”

    一边让人无可指摘一边又心里发堵的好话。

    云珠哼道:“这么说,能被你凶两句,还算是我的荣幸了?”

    曹勋失笑,翻过来撑在她身上,亲亲她的脸,叹道:“你看,你又把我往坏了想,我明明是想告诉你,只有你……”

    云珠:“只有我什么?”

    曹勋:“算了,说了你也不信。”

    云珠推他:“你说啊,兴许我就信了呢。”

    曹勋:“万一你不信,我岂不是白说了?”

    云珠:“……”

    两人闹了一会儿,到云珠睡着时,也没能让国舅爷把剩下的那半截话吐出来。

    次日醒来时,雨早停了,天边投过来明亮的晨光,只有屋檐上时不时滴下一滴水珠。

    可道观里面的土路还是湿湿的泥巴路,鞋子踩上去就是一个脚印。

    云珠可不会走这样的路,依然是曹勋背她下山。

    谢琅等人奉命留在道观,估摸着国舅爷到山脚了再出发。

    清幽的狭窄山路上,便只有曹勋与他的小夫人。

    云珠趴在他的背上,看见旁边翠绿的树叶上挂着晶莹的水珠,看到有细细的水流沿着山路蜿蜒而下。

    空气里带着水露草木的气息,云珠深深吸了一口,忽然拍了拍国舅爷的肩膀,故意道:“等会儿就分车吧,我要回京城了。”

    曹勋:“再有三天就能看到海了。”

    云珠:“行吧,那就等我看完海再回去。”

    国舅爷回头,看到小夫人眼中来不及隐藏的狡黠笑意。

    第89章 愿意为她穿针引线,愿意为她俯首称臣。

    山海关在抚宁县的辖下。

    这时云珠已经感受到了海滨的清凉,白天只要避开明晃晃的日光,随便什么时候迎面吹来的风都是凉的,晚上曹勋再贴过来的时候,她也不会因为夜晚闷热而嫌弃地推开他。

    又行了一日的路,抚宁县城已经远远在望时,一队人马从城门那边迅速迎了过来。

    连翘提前放下了车厢两侧的竹帘。

    外面的人肯定看不到她了,云珠透过缝隙看向外面,瞧见十来个人齐刷刷地站在曹勋面前行礼。

    为首的二人,穿青色官袍的是抚宁知县宋大人,年近四十,另一个差不多年纪的武官身材魁梧面庞晒得黝黑发亮,乃是山海卫的高指挥使,这些都是曹勋提前跟云珠介绍过的。

    其中,高指挥使与曹勋有过并肩而战的战场情谊,其人又爽朗热情,与曹勋交谈起来自然多了。

    “十年未见了吧,那时候国公爷还没这么壮,如今也练成了钢筋铁骨的身形!”

    高指挥使激动地捏了一把曹勋的肩膀。

    曹勋笑道:“高兄也越发神勇了。”

    瘦竹竿身形的宋大人端着笑容站在旁边。

    云珠没有再继续窥视了。

    寒暄过后,高指挥使道:“国公爷与夫人先去官舍休整片刻,晌午再容我等为二位接风洗尘如何?”

    曹勋:“如此甚好。”

    官舍与知县衙门就隔了一条街,最近暂时没有其他官员入住,宋大人早派人把最好的那座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以供从京城来的国舅爷夫妻使用。

    云珠先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澡,这一路自然有很多趣味,可是舟车劳顿也是真的累。

    “地方官员的应酬,你不喜欢就不去,不必勉强。”

    连翘服侍云珠梳头时,曹勋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道。

    云珠道:“高指挥使与你情分不同,人家在府里设宴盛情相邀,我若不去,你该尴尬了。”

    曹勋笑道:“北边各地将领与我都有些情分,轻重不同而已,你若计较这个,接下来半年可有的应酬。”

    云珠哼道:“看我心情,你要是得罪了我,我才不陪你应酬。”

    夫妻俩一边说着话,一边透过镜子眉来眼去,连翘都觉得自己留在这里太碍事了,以最快的速度打扮好夫人,忙不迭地退了下去。

    果然,她一走,曹勋就把小夫人抱到腿上,哄道:“等会儿吃完席,我会先去一趟山海卫,忙完再回来陪你去看海?去早了海边还晒着,你肯定受不了。”

    海滨凉快是凉快,阳光也更毒,在外面跑两天保证能晒黑一层皮。

    云珠想到了高指挥使那黝黑的脸庞,同意了。

    再怎么说曹勋这次出行都是为了巡边大事,不是专程带她游山玩水来的,云珠分得清轻重,并不会为此与曹勋置气。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卫所吗?”云珠对这个更有兴趣。

    曹勋早有准备:“去卫所不太方便,不过明日我们会在山海关演练,你可以与高夫人、宋夫人同去旁观。”

    这样云珠就非常满意了,今晚去看海,明天去登长城,还能亲眼看到军队演练.

    晌午的应酬对云珠来说就像家常便饭,一场宾主尽欢后,曹勋跟着高指挥使去卫所了,云珠回官舍休息。

    她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醒来窗外阳光依然明亮,却比晌午时柔和多了。

    听连翘说,曹勋才回来,正在前院沐浴。

    云珠迫不及待地要去看海,打扮好就来前院等曹勋。

    她坐在堂屋,当曹勋换了一套常服从西次间走出来时,云珠的视线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扑哧就笑了:“才半日不见,你怎么晒成了这样?”

    曹勋无奈道:“我去卫所,总不能学你戴着兜帽。”

    云珠算是真正领教了海边阳光的威力,兜帽戴得严严实实的,上了马车才取下来。

    阿九赶车,快马加鞭来到海边,正是夕阳最美的时候。

    云珠被曹勋扶了下来,而她的眼睛早被那一望无垠的海面俘虏了。

    海风吹得她雪白的裙摆翩飞,像跳到岸边的一片浪花。

    从马车到那片被海水不断冲刷的沙滩,需要经过一片礁石,再是一片干燥的细沙。

    曹勋让云珠将绣鞋放在岸边,他背她过去。

    云珠下意识地回头,发现阿九带着连翘去另一侧的海边逛了,除此之外,周围再没有旁人。

    她放心地脱了鞋袜,伏到曹勋背上。

    曹勋走完礁石这一段才脱了他的短靴,赤脚背着云珠踏上沙滩。

    云珠看着他在细软的沙子上留下一串脚印,也起了玩心,道:“放我下来。”

    曹勋便将她放了下来。

    细细的沙子碰触到京城贵女细嫩的脚心,带起异样的痒,云珠开始还觉得好玩,只是这片干燥的沙滩太宽了,走了好久还没到湿润的地带,一脚一陷居然还挺累的,云珠就又绕到曹勋前面,让他抱她。

    曹勋看着小夫人伸开的双臂,笑道:“我若是个文官,恐怕还伺候不好你。”

    云珠哼道:“你真长成宋大人那样,我也不会动不动就让你背让你抱。”

    因为他长得就像有无穷力气的,她才会这般使唤他。

    曹勋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风将云珠的轻纱裙摆吹起,拂过国舅爷的脸,他脚步一顿,云珠忙把裙摆放下来按住。

    “等会儿裙摆沾水了怎么办?”云珠有些担心。

    曹勋:“要么脱了,要么我帮你提着。”卷起来会显得腰部臃肿,她肯定不会同意。

    云珠选择让国舅爷帮她提着。

    到了能被潮水涤荡的湿润沙滩,曹勋放下云珠,他蹲下去,先帮她卷起里面的裤腿,再抄起她的白纱裙摆握在手里。

    云珠笑了,试探着跨入海水之中,晒了一日的海水还带着温度,卷着细沙淹没她的脚踝,再退了回去。

    这里的一切都让云珠觉得新鲜。

    感受够了海浪的温柔,云珠开始带着曹勋沿着海岸往西走,看到漂亮的贝壳就捡起来交给曹勋拿着,一直到曹勋的单手已经摆满贝壳,再多一片都要滚落,云珠才放弃继续收集贝壳。

    红日就要下山了,云珠也走累了,她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到处都是沙子。

    曹勋便坐到了一片干沙之上,再让云珠坐到他的怀里。

    云珠枕着国舅爷结实的臂弯,看到跟海水一样碧蓝的广袤天空,远处飘着一些被夕阳映成各种红色的霞云。

    她看云看海,曹勋一直看着她。

    过了很久,云珠才对上他专注的视线,她瞪他一眼,垂眸道:“看我做什么,后日就要离开了,你还不抓紧时间多看看这边的海景。”

    曹勋:“自然是你比海景好看。”

    云珠笑了笑,抬起一只脚在让他看:“上面的沙子怎么办?”

    曹勋:“车里有水,上车前帮你冲干净。”

    说完,他抱着她回了岸边,先让云珠坐在车辕上,他取出里面的一壶水,一手提着水壶往下倒水,一手握着云珠的左脚帮她冲洗。

    云珠看看自己的脚,再看向国舅爷,见他低着头,神色温和自然,一点都没有伺候人的样子,倒好像在做一件非常享受的事。

    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尤其是在国舅爷根本没必要做这种“面子活”的时候。

    夜幕降临时,马车驶进了官舍。

    官舍的厨子按照国舅爷的吩咐,特意做了一桌各色海货,有清蒸的大红螃蟹,也有曹勋提过的那种海虾。

    无论清蒸还是煸炒,虾壳蟹壳都是硬的。

    曹勋特意又洗了一次手,坐到小夫人旁边,开始给她剥虾。

    云珠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打趣道:“你倒是越来越熟练了。”

    曹勋:“总不能输给显哥儿。”

    说完,他递过来一只剥好的海虾。

    下午才刚刚打捞上来的海虾,肉质鲜嫩,果然比在京城吃的那些海货鲜美。

    云珠连着吃了半盘。

    曹勋再给她剥螃蟹。

    云珠:“你也吃吧,等会儿都凉了。”

    曹勋坚持先给她剥。

    云珠就用手接过他递来的蟹腿肉,再塞到他口中。

    吃到最后,两人手上都是海货的味儿。

    次日,云珠跟着两位当地官员的夫人一起登上了山海关的城楼。

    曹勋带了四千兵马扮作敌兵攻城,高指挥使率领卫所剩下的一千五百多人防守。

    云珠的目光始终落在一身战甲的曹勋身上,看着他骑在马上指挥将士分路进攻,看着他身先士卒冲锋在前。

    演练分为两场,上午是曹勋带领大批兵马攻城,下午是曹勋带领少数兵马守城。

    占据山海关之险,两场演练都是守城一方获胜,只是曹勋守城时几乎没有折损人马,高指挥使守城时却损失惨重。

    尽管如此,曹勋脸上手臂也都挂了彩,高指挥使就更狼狈了,胳膊都摔脱臼了,被曹勋亲手给接了回去。

    汗流浃背,高指挥使惭愧地站在曹勋面前:“末将无能,甘受责罚。”

    曹勋站在城墙上,远眺城外的荒原,声音平静:“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演兵便是为了发现不足扬长补短。山海关乃京师屏障,还望高兄继续寻求精进之法,为后世继任将领做表率,这也是皇上对众边将的期许。”

    高指挥使神色一凛,后退两步,面朝京城的方向双膝跪下,磕头道:“臣一定发愤图强,誓死报效皇上!”

    曹勋在山海关的巡边就这样结束了。

    他带着云珠从另一段城墙下了楼。

    此时他还穿着沾染了污土的战甲,俊美的脸庞也因为这一日的暴晒而呈现黑红之色。

    见云珠频频看过来,曹勋不由地摸了摸脸,问:“是不是很狼狈?”

    云珠沉默片刻,点点头。

    曹勋失笑,难看也没办法,他总不能挑个阴雨天再来练兵。

    为了不让最是讲究的小夫人更加嫌弃,曹勋特意走在了下风侧,免得她再闻到他身上的汗味儿。

    让国舅爷意外的是,小夫人明明那么嫌弃,晚上缠绵的时候,她居然破天荒地捧着他晒黑的脸,主动亲了几下,温热又柔软的嘴唇,轻轻落下来的时候比傍晚海边的风还要温柔几分。

    喉结滚动,曹勋逗她:“不是嫌难看吗?”

    云珠心想,她只是嫌晒黑了难看,可没有说不喜欢他冲锋陷阵的雄武之姿。

    早就知道他曾经在边关征战了十几年,但那些都是听说,直到今日,云珠才亲眼见到了国舅爷的另一面。

    或许他老谋深算,或许他世故圆滑,可他在战场上的每一刻都是真实的,为了保家卫国在所不惜,巡边练兵也是全力以赴。

    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大将军,愿意为她穿针引线,愿意为她俯首称臣。

    第90章 秋枣

    八月中旬,云珠已经随着曹勋来到了卫州,巡边业已完成了一半。

    秋高气爽,云珠坐够了车,决定出来骑马透透气。

    曹勋让阿九与侍卫们保持正常的速度前行,他陪云珠纵马朝前跑去。

    跑出两三里地后,前面赫然是一片宽阔的峡谷,两侧是连绵起伏的山峰,中间一条清澈的溪流潺潺地蜿蜒而过,河流与山脚中间是大片石滩,杂草矮树丛生,还能看见一些五颜六色的野花。

    峡谷上方是湛蓝如洗的天幕,上面点缀着朵朵白云。

    云珠深深地吸了一口迎面吹来的风,回头对曹勋道:“这是这次巡边,我见过的第二美的地方。”

    第一美的自然是山海关那边的海。

    曹勋笑道:“不着急排名,越往西走路上的景色越壮观。”

    云珠拍拍身下的骏马,让骏马慢慢悠悠地走着,她趁机欣赏两侧的山水。

    走到河谷中段,曹勋道:“也该吃午饭了,晌午就在这边休整吧。”

    云珠看看距离中间还有一段的日头,猜到曹勋只是想满足她的游兴,笑着看了他一眼。

    曹勋已经下了马。

    巡边是大事,他并没有特意耽误行程专门带她偏移路线去游山玩水,不过每次经过这种风景秀美的地方,曹勋也愿意多逗留片刻好让小夫人尽兴。

    放骏马自己吃草,云珠先去了溪边。

    溪水清澈,浅的地方大概只能淹没脚面,云珠盯了好一会儿也没瞧见游鱼,倒是像照镜子一样看到了水面上她的倒影。

    额前的碎发被风吹乱了,云珠趁机理了理。

    理完了,云珠转身,看见曹勋背对着她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朵刚摘的橘色野花。花肯定是要送她的,可国舅爷居然一动不动地仰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云珠走了过去。

    曹勋听到脚步声,看看她,指指对面的山壁某处。

    云珠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来来回回地巡视,终于发现密密麻麻的数点鲜亮红色,看起来是一片野生灌木里结了红通通的小山果。

    曹勋解释道:“是野山枣,皮薄肉少核大,胜在口味酸甜,可以摘了当成零嘴,留着路上吃。”

    说着,他把手里的花递给云珠,再撩起衣摆别在腰间。

    云珠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腕,再用目光丈量那片野山枣与山脚的距离,劝阻道:“算了,山壁太陡了,野果子而已,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曹勋看看她,笑道:“我稀罕。”

    云珠:“……”

    曹勋直接牵着她往那边走去:“放心,真不好爬的话,我也不会胡来,毕竟不是少年郎了。”

    少年郎不少年郎的,云珠倒是看出了他的好兴致,或许,那野山枣真的很好吃?

    那山壁看起来离得很近,其实还是有些距离的,再加上脚下是不平整的河滩,终于站到山脚下,云珠的脚底都被硌得发酸起来。

    这时候再仰头看,发现那片野山枣离地约莫有三丈来高,山壁嶙峋倒适合攀爬,只有一小段瞧着不便落脚。

    天又清又蓝,阳光明亮,微风吹拂,那一颗颗红灿灿的野山枣随风轻摇,至少色相确实诱人。

    曹勋让云珠在下面等着。

    云珠又拉了他一下,威胁道:“你非要摘的话,我拦不住你,但你若为此摔出个三长两短,我绝不会在你床前伺候,回京就跟你和离!”

    曹勋笑:“放心,只要我活着,绝不会给你机会和离。”

    云珠瞪他。

    等曹勋真的开始爬了,看着细小的石粒从他脚底滚落,云珠的心就跟着提了起来,一开始还不断地提醒他小心,待国舅爷爬到最陡峭的那段,云珠连声音都不敢出,就怕分了他的注意。

    幸好,三十二岁的国舅爷身手依然矫健,有惊无险地攀到了那片野山枣丛前。

    他微微调整别再腰间的衣摆,将衣摆弄成兜袋的形状,再将摘下来的野山枣放进去。

    大多数山枣都红了,国舅爷仿佛变成了一个穷孩子,好不容易遇到这种不要钱又好吃的野果,便一颗都舍不得放弃,贪婪地掠夺起来。

    云珠光看他摘都仰酸了脖子!

    “够了,你摘那么多做什么?”

    “爬都爬了,当然要多摘点。”

    “谢琅他们马上要来了,你就不怕他们笑话?”

    曹勋还真往来路看了一眼,可能是因为并没有看到谢琅等人,他继续摘了起来。

    “接着。”这一颗他没有放进腰间,低头看向下面的小夫人。

    云珠做出接果子的姿势。

    曹勋轻轻一掷,小小的红山枣便砸中了云珠的脑袋。

    云珠:“……”

    她恶狠狠地瞪着挂在山壁的国舅爷:“你故意的!”

    曹勋指指头顶的蓝天:“绝非故意,苍天可鉴。”

    云珠不理他了,转身往溪边走。

    曹勋提醒道:“别走有野草灌木的地方,小心有蛇。”

    云珠只当没听见。

    到了溪边,云珠回头看看,见曹勋还在摘枣子,她也没有真的生气,而是蹲下去,捏着那颗砸中她头的野山枣放进溪水中,整个搓了两三遍。

    洗好的野山枣更红更亮了,散发着酸甜的果香,因为只有指甲盖那么大,云珠整个放进口中,确实如曹勋所说,皮只有薄薄一层,里面全是核。然而就是这么一层薄薄的枣皮,竟然酸酸甜甜的叫人口齿生津,比以前云珠吃过的一些贡品大枣还有滋味。

    当然,也可能只是处在偏僻的野外,才让这种野味儿显得更难得而已。

    两刻钟后,国舅爷满载而归,身前的衣摆装得满满当当。

    他找到一块儿平整的石头,将野山枣放到上面,等着连翘来了再转移到马车上。

    随手抓了一把,曹勋蹲到云珠身边,仔细清洗过,先喂她。

    云珠假装还没有尝过的样子,吃了一颗,想要嫌弃一下,注意到国舅爷肩上蹭到了一小片浮土,她便将那言不由衷的话咽了下去,吐核到左手心,右手又从他摊开的掌心拿了一颗。

    曹勋笑了,就知道她喜欢这种酸甜味儿的。

    “你怎么不吃?”云珠见他光盯着自己,纳闷道,“不是稀罕吗?”

    曹勋看着她道:“给你摘的,我不怎么吃零嘴儿。”

    云珠偏要塞他嘴里一颗。

    曹勋吐过核,再对她道:“果然是小孩子才喜欢吃的果子。”

    对他而言,这种没什么果肉的山枣嚼起来还不够费事的。

    云珠:“……”

    坐在这里休息,云珠无意识地吃了一颗又一颗。

    曹勋用树枝在旁边地势高的地方挖了一条浅沟,云珠吃完一颗,他就接走一颗核种进去:“过几年再带你来一趟,可能那时候已经长出了一大片,你自己都能摘。”

    云珠指指石面上那一大堆山枣,道:“可以留一些带回京城,种在园子里,想吃了随时都可以摘。”

    曹勋问:“哪个园子?”

    云珠:“当然是家里的……”

    说到一半,对上他别有深意的目光,云珠咬唇打住,别开脸道:“当然是我们宁国公府的园子。”

    曹勋看着她笑。

    云珠:“你笑什么?”

    曹勋:“笑你居然如此看重我送的果子,愿意将它们种到你从小长大的地方。”

    云珠:“……那我不种了。”

    曹勋:“你不种我种,明年秋天也让岳母尝尝这边的野果。”

    云珠:“亏你送的出手。”

    曹勋:“礼轻情意重。”

    云珠拿一颗完整的山枣丢他,曹勋竟然没躲,被山枣砸到了脸。

    山枣掉下去,他半途截住,再对小夫人道:“我砸你一下你砸我一下,回头不许再翻旧账。”

    云珠:“……”

    等谢琅他们终于赶过来时,云珠的牙都快被野山枣给酸倒了。

    谢琅与那一百个侍卫特意选了远离国舅爷夫妻的位置休息。

    可那堆野山枣太显眼了,云珠示意曹勋去分一些给谢琅等人。

    曹勋坐在原地没动:“给你摘的。”

    刚刚被夫人分了一小把的连翘:“……”

    云珠瞪曹勋:“那么多,我哪里吃得完?”

    曹勋:“吃不完都带回去留种。”

    云珠拿他没办法,见连翘托着一手心的山枣光看不吃,她又好气又好笑地道:“吃吧,国舅爷只是说说而已,没那么小气。”

    连翘偷瞄眼国舅爷,先问了一个她非常好奇的问题:“夫人,国舅爷从哪摘的枣?”

    云珠指指对面的山壁。

    连翘发现那片野山枣所长的位置后,终于明白国舅爷为何小气了,笑着将手心里的枣放了回去,俏皮道:“这可不是普通的山枣,每一颗都沾了国舅爷对夫人的情意,夫人还是留着与国舅爷一起享用吧。”

    别说山枣了,就是金贵的岭南荔枝连翘都不馋,她更喜欢看夫人与国舅爷甜甜蜜蜜!

    另一头,谢琅早注意到了河边石头上的山枣堆。

    他可是堂堂侯府世子,什么山珍海味没尝过,能馋这种野味儿?

    在侯府的谢世子当然不馋,可是跟着国舅爷不停赶路的谢世子还真的被那堆红果子勾起了馋虫。

    仗着自己与曹勋的交情,与云珠也是一起长大的故友,谢琅走了过来,调侃道:“国公爷从哪摘的这么多山枣?”

    云珠笑着看戏。

    曹勋神色平和地指了指对面的山壁。

    谢琅回头眺望,找到野山枣的生长位置后,目光微怔。

    与此同时,曹勋开口了:“旁边那些是留着给你嫂子当零嘴的,你想吃的话,自己去摘,顺便多摘点,也给大家尝尝鲜。”

    云珠:“……”

    谢琅:“……好,我这就去。”

    曹勋:“多叫两个人,在下面照应着,以防万一。”

    谢琅:“……”

    你不给我吃枣就算了,竟然还瞧不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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