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点力道跟速度,都不够九号看的。
在她眼里,嚣张轻蔑的随从跟洞里无毒的臭虫一般,本可以一脚碾死,如今却要耐着性子陪她玩耍。
只因梁佩说的是“打败她”,而非“杀了她”。
梁成秀目光从倒地不起的随从身上,缓慢顺着那把竹扫帚移到九号身上,最后看向那张平平无奇稍显稚嫩的脸。
刚才还不起眼的人,如今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连带着她手里破旧的竹扫帚也有些不同。
“表姐,这人是你从哪里找来的,小小年纪竟这般本事,”梁成秀连连感慨,看九号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块三肥两瘦的五花肉,“不错不错。”
梁佩也很是满意,示意下人把随从抬下去,“九号,出去吧,晚上行动时目标是谁,不用我再强调了吧?”
九号垂下眼,“是。”
九号抬脚出去,见那片灰色衣袂越过了门,殿内才响起说话声。
梁佩轻嗤,“什么找来的,不过是下人从乱葬岗捡到的,当时她撑着最后一口气把我的人全打败了。下人觉得她有用,就给我带了回来。”
“倒是一把锋利的好刀,”梁佩说,“只是性子桀骜了些,若不是用吃食诱惑,恐怕还很难为我所用呢。”
这丫头说她叫九号,至于身世背景一问三不知,梁佩自然找人去查过,可她像是凭空出现在乱葬岗中一样,根本查不到半点消息。
来历不清,性子桀骜,不爱说话,唯有一双灰沉沉的眸子喜欢四处看,看花看草看猫看狗看小孩。
好像只要是活着的生物,除了具有威胁性的成年人她都好奇跟新奇。
梁佩用金银诱惑过,用玉器跟男子试探过,这个叫九号的都没有兴趣。
直到下人说,九号一顿能吃八个馒头!
哪怕光吃馒头都津津有味,如果配点咸菜,她眼睛都会亮上几分,宛如一条饿极了的狗。
养狗,梁佩最有经验。
她用美食诱惑九号听话,只要听话,指哪儿咬哪儿,九号就能有安稳的住处跟无数美食。
想到老皇帝身体不好,将来无论登基的新帝是谁都要来行宫居住,梁佩就给九号找了个扫地的活儿,把她放在行宫里,当把暗刀。
今晚行动,外面的那些人只是佯攻,用来吸引罗萱跟冯阮等人的注意力,届时大殿里守卫少,便是九号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手无缚鸡之力的文气太女,哪里是九号的对手。
“竟是捡来的?”梁成秀坐回团椅里,翘起腿,“怪不得饿成那样,可能是过于异类被人抛弃的。”
她笑,“不过当成一条听话的狗使用,只要她能咬人就行,管她是从谁肚子里出来的,好用就可以,到时候死了也不心疼。”
一番比试下来,梁成秀虽认同九号的能力,可她是主子,九号是打手是下人。
梁成秀看她自然像是在衡量一件趁手的兵器,夸赞的态度也像是对待一条听话的狗,怎么可能把她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看待,怎么会把她当成人呢。
这便是阶级权势带来的天生优越感。
梁姓以外,皆是牲畜。
她们不仅要用,还要防。
“表姐说她桀骜,”梁成秀道:“用的时候可得小心些,莫要被她扭头咬了手。”
“我自然知道,”梁佩苍老的声音阴阴沉沉,带着凉意,“我让人在她每日的饮食里放了东西,每月月底需要解药,不然就会毒发身亡。”
“有个性的狗,就得栓个链子才行。”
“还是表姐思虑周到,那咱们就等着今晚的热闹就好。”
“务必一击致命,杀了梁夏,宗室才有话语权。”
“是。”
殿内的声音,无论高低,全都顺着风吹进九号的耳朵里,清晰无比。
九号连眼皮都没动。
这便是弱者,她已经习惯了。
唯有没用的弱者才会对她的本事露出贪婪的神色,同时又心怀防备跟畏惧。
她们没有征服她的本事,所以选择控制威胁她。
梁佩梁成秀等人,在九号的眼里就跟之前实验室里的那些老头一样,穿着白大褂带着护目镜,冷漠地站在防爆玻璃墙外看她,目光就是在看一个实验品,而不是一个生命。
“九号毒免疫成功,那便叫九号吧。”
“九号,若想活下去,就杀了所有竞争者。”
“九号,芯片移植在你的大脑里,一旦你叛主,你将不再有自己的思想。听话,完成任务,今日加餐一个苹果。”
听听,跟梁佩的话多像。
“杀了梁夏,这座行宫中你便是主人。”
“为防止她不听话,我给她食用的饭菜里放了些东西。”
“她若是敢不听话,那就饿死她。”
末世时粮食已经是稀缺品了,九号唯一觉得自己是人的证据,便是她吃熟食,爱吃香喷喷的饭菜,不像变异的丧尸那般啃食生肉。
这是她身处丧尸群里,将自己跟丧尸们区分开的唯一方法。
她不吃生肉,不吃人,除了这些之外,她没有感情,杀人如麻,没有道德跟良知,只听任务行事,宛如一只有脑子的丧尸王。
九号被卷进风暴中最后的记忆是“天罚”降临。
世间所有生物全都灭亡,天地间下着土黄色的雪,水源尽是腥红色,大地干枯裂开,驾着飞行艇放眼望去,寻不见一抹绿色,更别提生命了。
九号能感知到大地失去了生机,像是气数已尽。
公元3599年,人类,亡。
等九号再醒来时,已经是别的地方。
她以为那些扔尸体的人是别的势力,在脑子没反应过来前,已经动手把人打败。
若不是被空间缝隙挤压了身体,导致她元气大伤,那日根本无人能活命。
后来,九号就被分到了行宫。
至于有毒的饭菜,对于能免疫九号丧尸王病毒的九号来说,根本无用。
她对毒,任何毒,都免疫。
制造者死在了异世,芯片对于九号来说已经没了威胁,她现在是自由的。
九号本可以杀光刚才大殿里的那群人,将她们如蝼蚁一般碾在脚下,可她想吃饭。
热腾腾的米饭拌着熟烂的猪肘子,她一顿能吃三海碗,这就是她活着的快乐。
吃。每天睁开眼,光是想着今日三餐吃什么,她灰沉沉的眼睛都是亮的,觉得有了动力。
何况这个地方,有山有水有花有草,大地充满生机,空气中萦绕着丝丝缕缕的绿金色气息,就是这群人口里的龙凤之气,雪是白色的,水是清的,小孩会哭会笑,连个竹扫帚都长着叶子。
九号觉得很好很开心,她很喜欢这个地方,尤其是每天扫扫地就能吃饭,可太轻松了。
只要她完成任务,就能继续心安理得在梁佩的手下吃饭。
所以杀个人而已,至于被杀之人是谁,不重要。
天色渐晚,风雪更大。
李钱拿着拂尘缩着脖子,哆哆嗦嗦一路小跑着进了内殿,“太女,大臣们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您什么时候出去什么时候开宴。”
梁夏放下手里的笔,将写完字的纸放进脚边的炭盆里,任由火苗窜上来舔舐纸张。
“好,我这就出去。”
李钱见她把金叶子书签取出来,愣怔着问,“您抄写完了?”
短短三日,抄写完了?
那可是整整四本书啊,每本都有二指厚。
“我还会背了呢,”梁夏疑惑,“很难吗?”
不就几本书吗,多难?
李钱,“……”
李钱目瞪口呆,所以他当不好皇帝是有理由的对吧,肯定是,不然人比人怕是要气死人啊!
“那太女可从里面看出什么名堂?”李钱好奇。
梁夏微微抬起白净的脸,骄傲又神气,“考我啊?”
李钱难得看她露出稚气得意的学生一面,脸上也跟着露出笑意,正要说不敢,就见梁夏双手背在身后,边走边说:
“钦天监监正江舒,秋闱二十七名开外,殿试三甲,本应派遣到下面为官,但因梁佩举荐,从而留在了钦天监。二十五年过去,如今已然是监正。”
李钱脸皮瞬间一紧。
钦天监这个部门,说重要也不重要,毕竟主占卜看天象测吉凶,偶尔看看天气什么的,跟六部比起来,不是什么大部门。
可若是说它不重要,它又在一些事情上起决定性作用。
比如钦天监明知今日暴雪,依旧说是吉日,建议太女梁夏启程来行宫祭祖登基。
行宫跟皇宫不同,行宫的守卫跟防护怎么都比不了固若金汤的皇宫。
可若是梁夏不听,往后但凡有个洪涝水灾,有点天灾人祸,那全都怪在梁夏身上,太女无德,上天降灾。
李钱在宫里好些年了,从没见过宗室跟钦天监有往来,若不是从这些尘封的记录里寻找蛛丝马迹,众人只当今日顶着大雪上山,纯属巧合罢了。
梁夏见李钱反应过来,才继续说,“兵部侍郎卢章,本是礼部任职,后来调到兵部。”
“我查了一下,十八年前,她娶了宗室里的一个嫡子,只是过于旁系不显眼,外人才没觉得两家有亲。”
外人不觉得有亲,可户章娶完夫的第二年,便从礼部调到了兵部,且一路高升。
但她并没有做到尚书之位,以免过于显眼。
包括御林军中,也有宗室提点过或是受过宗室恩惠的人。
像这种重要部门,处处都有宗室的痕迹,所以梁佩等人有恃无恐。
宗室这些年能跟朝臣打擂台争高低,不是仅仅凭借着一个“梁”姓而已,她们手里,也有一定的隐形实权。
这些东西,藏的深,藏的隐蔽,若是不仔细翻翻过去,光从表面来看,什么都瞧不出来,甚至还会以为宗室不过仅会叫嚣而已,没有真本事。
可若是真大意了,就会被这些暗地里的丝线活活绞死。
李钱听完整个人瞬间顿在原地,眼睛直直地看着梁夏。
梁夏今日穿得很简单利落,唯有外面披了件白色狐裘大氅,青涩稚嫩的脸有一半隐在蓬松的毛领中。
依旧是那个文气十足的学生模样,白净的脸,清澈的眼,儒气,文静,无害。
可她轻飘飘的语言点出了太多东西,不显山不漏水地拨动棋局,将宗室放在暗处的棋子一颗颗找出来,露在明面上。
李钱明明比她年长,比她有当皇上的经验,可如今却觉得从梁夏身上学到了众多,也好像发现了他为何亡国的原因。
李钱停下,梁夏也跟着停下。
风扬起她的衣摆,拂动她青色的碎发,她侧眸疑惑地朝李钱看过来,“听傻啦?”
李钱虽觉得输给一个小辈很丢人,但却有些服气地点点头。
他只当梁夏在找死,这才轻敌大意地挑衅宗室,将身家性命托付在一个冯阮身上。
如今看来,她是胸有成竹。
她有自己的盘算跟计划,靠的也是自己的能力,而冯阮仅是她摆在明面上的一枚棋子罢了,她从未想过靠她人保命。
今日,她在局中,亦在布棋。
“太女今日,让我刮目相看。”李钱朝她拱手作揖,竟是行了个学生礼。
他虽无能,却不傲慢。
梁夏眼里露出清浅笑意,“李钱啊。”
她还是那个慢悠悠的调子,李钱瞬间挺直腰背,颔首低头,诚心诚意,“在。”
梁夏说,“该吃饭了。”
宴已经摆好,她跟宗室以及冯阮都布了菜,不开席怎么能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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