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由于握住了匕首的刃端,伤口有些深,血液在不断流淌，滴落在石板地面上。
好浪费啊……
神奈光心痛到不能呼吸,就像看到了苏格兰蒲公英大把大把地掉毛、却不能收集起来做猫毛毡一样。
血液可是上好的施法材料,就这么白白流失,实在太可惜了。
他深吸了口气。
流都流了,不如干脆顺便做个祷告吧。
这个行为很危险。
——神秘学法则第一条，不要向正神以外任何未知的存在祷告,除非你能确定你所祈求的对象完全不会伤害到你。
比如祂就是你自己,经典代表是某只猫猫虫。
不过这个世界神秘式微、力量不显。风险有，但不大。
一次简短的祷告不至于会直接引起海神的注视——神奈光甚至怀疑,这位海神连到底是否存在都不好说。
毕竟日本是号称有八百万神明的国家，相信“万物皆有灵”，如此多的神明,除去诸如伊邪兄妹一类的大神,剩下的很多都只是无名的野神，有点类似隔壁大国的精怪。
不过也不能就此大意……调查员最忌讳的就是失去谨慎，那意味着离死不远了。
他思索片刻，再度仔细揣摩祂的尊名。
——掌控海洋的主宰,暴怒的法官,繁殖的父神，过去的守卫者，家园的守护神，无名的海祖,看破虚妄风暴的智者，伟大的海神。
除了几个经典海洋系神名外，有几个特殊的词引起了他的注意：
“繁殖”、“暴怒的法官”，以及“无名的海祖”。
繁殖这一权柄听起来很平凡，但上一个掌握这份权柄的存在名为莎布·尼古拉斯，万物之母，不可言喻者之妻。
这点要千万注意，他可不想召唤出一个米花町小莎布出来。
至于“暴怒的法官”……
与法官相连的词一般都是“公正”或“公平”，“暴怒”不仅是祷告词中唯一一个负面属性极其强烈的形容词、与法官一词的搭配也尤为怪异。
一般这种两类含义矛盾的词搭配在一起、往往意味着背后有着更为曲折、不为人知的缘故。稍不注意，很可能就成为葬身的陷阱。
还有最让他在意的“无名的海祖”。
——就如同邪/教徒不会张口就是“我们邪/教”一样，很少会有信徒称呼自己的神明为“无名”，哪怕祂的名号在人间确实流传度极低。
——除非，这是有意为之。
但具体原因是什么，调查员手里掌握的信息还不足以让他推断出来。
不过，也足够他安全度过这场祷告了。
风险往往伴随着收获。
想要了解一个未知存在的最好方式不是向他人请教、亦或是翻阅厚厚的古代文献，而是亲手向祂祈祷、聆听祂的低语、最后投入祂的怀抱、成为祂的一部分。
没人，比我，更了解我自己（手风琴）
当然，这些是狂信徒才会做出的行为。
神奈光对变成浑身长满触手的海鲜没有兴趣，也不想变成长着鱼鳍和尾巴的人鱼，海腥味只会让他感到不适。
他只是想借着祷告，看看能不能薅点羊毛下来——例如法术和知识什么的，这些在特定的人手里可是好东西。
只要有好处，他可以是任何神的信徒！
除此此外，还有两个原因——一是借着此次机会、给黑脸猫猫喂点猫条，避免他看着猫罐头却吃不到、失去耐心，做出调查员不想看见的更过激举动；二是既然被认作祭祀的新娘、这么做对他来说是最有利的选择。
新娘啊……
他抬眼，看了一眼安室透。
看好了，黑心猫猫，祷告是这么祷的！
好好看，好好学！
神奈光的脸上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
他开始祷告，正如同章鱼之前所做的那般。
用古拉丁语赞颂祂的尊名——刻意含糊修改去其中的某几个音节，当然，也只有这种非正神他才敢这么做——忏悔自己的罪行、并且进行自我惩罚。
虔诚的信徒用左手蒙蔽双眼，将右手深深的伤口举到喷泉上，任由象征着生命的血液流进清澈的泉水中，向神赎罪。
鲜红的液体混入透明的水中，向周围扩散开一道道波纹，又淡化成浅红色、没入汪洋大海中，再也无法分辨。
——还好只是和日常问好一般的祷告，如果是更为正式一些的祭祀，流程和所需神秘物就远不止这些了。
神奈光漫不经心地想着，刻意压迫伤口，让血液更多地流入泉水中。
接下来，洗净身上罪恶的罪人才有资格向神明祈求恩赐，聆听神明的声音。
【掌控海洋的主宰！公正的法官！海洋的父神！过去的守卫者！家园的守护神！初始的海祖！看破虚妄风暴的智者！伟大的海神！赞美您!请让我不再迷失于无边海域之上！】
他闭眼，以五指模仿章鱼五只触手所摆出的手势，在心里默念，让灵性上升，接触到那个不可言喻之地——
“！”
安室透微微睁大眼睛。
在黑发侦探闭眼后，平静无风的广场内突然起了狂风，吹起他浓密的黑色长发。
随着风起，晴朗的天边也聚集起一团漆黑的乌云——从进入石门起，他们似乎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乌云翻滚着，像不祥的鸦群、迅速遮蔽了天光。
与此同时，在阴暗的天空下，透明晶莹的深蓝色血管逐渐从喷泉中心雕像的尾部如枝桠一般快速生长，很快便集中在雕像的眼部，无声地注视着误入于此的人类。
随着睁开双眼，海神面纱下的面容似乎更加悲伤了，沉重且不知名的情绪突然如同一道深蓝色的波纹炸开，就像是有人在平静的水面投入的巨石。
“……”
安室透看到他缓缓睁开眼睛。
金色眼睛在阴影中熠熠生辉，如同他们在车站的初见——那双灿金色眼睛和雕像的双眼一样耀眼，绚烂的深蓝色和金色交织，溢满了同样不知缘由的悲伤和怜悯。
很快，那些深蓝色从雕像上飞出，融入如同耀阳一般的金色里，让神奈光眼睛里的光辉更加刺眼。
“神、海神大人……”
章鱼蜷缩在地上，触手颤抖着想去触碰那份金色的光、又被光所刺痛，不得不缩回来。
它五只黑色的小眼珠里豆豆泪不断落下，蓝色红色的液体混合，很快就脱了水，缩小了大半。
尽管如此，它仍然在哭泣。
“……父神！您已经有八十年没有注视过您的子嗣了……为何抛弃了我们……！”
它已经有多久没能沐浴在父神的庇护下了……？章鱼自己也记不清。只是有一天，父神温暖的爱意突然就从它们的族群中离开。惊慌失措的族人们用尽了一切能想到的办法，但父神似乎是厌弃了它们这个充满罪恶的种族，再也没有回应过它们的祈祷。
失去了眷顾的族人们恐慌地发现、他们开始在阳光下脱水，再也不能在外界行走。孩子们失去了见到阳光、在坚实的大地上肆意奔跑的权利。甚至有血亲丧失了灵性，重新变成了只有本能的鳞类。
不得已之下，大祭司发动了最后的计划——它让像章鱼一样幸运保留了部分力量的血亲前往世界各地、寻求再度获得眷顾的办法。
章鱼选择了和人类合作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大祭祀——它坚信，父神的离去是对它们不够虔诚的惩罚，它们一族需要让父神看到它们的信仰和虔诚！
——但或许是仁慈的父神听到了它们的忏悔，前来主持祭祀的祭司虽然长相有点奇怪、居然是金发黑皮，章鱼完全猜不到它的原型——但那些都无关紧要了，因为祭司大人带来了能与父神沟通的新娘！
过大的喜悦充斥它的心灵，它难以抑制地抽泣着，水分、它的生命力从它失去眷顾的躯体里不断流失——它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弱了。
但它丝毫没有停止哭泣、亦或是用旁边的喷泉补充水分的想法。
它只是远远地注视着那道几乎要把它眼睛灼伤的光，豆豆泪不断落下，不再寻求接近丝毫。
很快，章鱼球变成了一块干瘪的章鱼干。红蓝绿色交杂，混合成令人作呕的颜色。
它的意识开始模糊，它大概也要回归父神的怀抱了。
但章鱼很满足，它心满意足地准备迎接自己的终末。
——在未来，这位祭祀大人会重新带领它们的血亲举行祭祀、重新获得父神的眷顾与注视。在父神温柔的目光下，它们不再惧怕阳光与脱水，也不再惧怕因为灵性流失重新退回鳞甲类。它们的子代们自由地在这片大地上生长，没有什么能再伤害到它们。
“……！”
一股冰凉的水流突然包围了它脱水濒死的身躯。
象征着生命的万物之源重新回到它的身体里，它如同被原始的海洋围绕着、回到了初生的摇篮中。
章鱼睁开五只黑色的小眼珠，那片耀眼的光离它前所未有地接近，灼热、却忍不住靠近。
神奈光御使着水流的身影倒映在它黑漆漆的眼珠中，金色的双眼里溢满了怜爱与悲伤。恍惚间，他的身影和雕像模糊的面容重合了起来。
“叮——”
不知何方，珍珠落地清脆的声音响起。
【……是父神！父神注视着我！】
章鱼突然从心底萌发出一股强大的求生意志。
它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把水分吸收进身体里——它不能就这么简单地死去，它要为了父神坚持到最后一刻、绝不能就此毫无价值地死去！
“！”
白皙、却伤痕累累的手抚上了章鱼的眼睛。
神奈光的笑容温和而无声，仿佛在告诉它，祂会一直注视着它，你和你族人的付出，祂一直看在眼里。
章鱼球愣住了。
下一秒，它的眼泪再次止不住地落下，又融入了周身的水球中，没有流失半滴。
在很早很早，早到它还没变成章鱼时，它就每日在心里虔诚祈祷。
【——如果回应了我的祷告，神啊，我伟大而慈爱的父神，请救赎我吧！】
“……？！”
安室透看着神奈光随手招来水流、救下章鱼的诡异一幕，背后寒毛炸起。
神奈光，现在真的还是神奈光吗？！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