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瞳孔在黑夜里像是捕猎的野兽,死死盯着女孩沉睡的模样。
许西柠还是对吸血鬼缺乏了解,方才霍廷攥住她脚踝的时候,她都忍住没踹他,怕把他踹得又开始吐血。
……他确实是濒死不假,虚弱也是真的,可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他即便是这幅惨淡的模样,也能在妖界杀个进出,拖谢仪同归于尽。
女孩和他相比,仍然是那个脆弱的猎物。
霍廷掀开被子,轻盈地掠上她的床,床垫微微凹陷。
许西柠还在熟睡,凌乱的发丝搭在白皙的脸颊上,纤长的睫毛柔软地垂在眼睑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霍廷伸手轻轻搂着她的脊背,因为他体温很低,许西柠在梦里不耐烦地哼了两声,翻了个身,正好翻进他怀里。
她贴近的一瞬间……霍廷忍不住闭了闭眼。
他渴求了太久的安宁,就连骨缝里如密密麻麻的细针般乱窜的电流都被逐一抚平。
女孩额头虚虚抵着他的胸膛,柔软温热的身躯蜷缩着,随着呼吸的节奏轻轻起伏,身上的香味萦绕在男人的鼻尖。
一点点清爽的牙膏味,甜得腻人的柠檬香波,还有她身上丝丝缕缕的奶香。
洁白的丝绸睡衣在她翻身中滑落,露出半边的肩头,落进一双幽暗的眸子里。
霍廷慢慢地躬身抱住了她,是个完全把她容纳进怀里的姿势,男人的体型足够将她从头到尾地遮起,连一根发丝都没有露在外面。
想要用力把她禁锢在怀里,可又只能轻手轻脚,不敢惊醒她。
像是恶龙守着珍贵的宝物。
从别人那里,偷来的宝物。
“阿野……”许西柠轻轻舔了下嘴唇,殷红的嘴唇湿润地微张,然后不知道梦到什么,开始像个小猫似的偷笑。
她的笑落在另一个男人眼里无比的刺眼。
“你为什么不会梦到我。”霍廷低声道。
他离她很近,太近了,近到他再往前一点点,就可以吻上他朝思暮想的唇瓣,用力地舔舐,从内到外,把她揉碎在怀里。
“许西柠,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在她醒着的时候,他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的话。
早在许西柠知道他离开她活不下去之前,他的缰绳,早就已经在她手里了。
不该是这样的。
谁够狠,谁活到最后,而他总是最狠的那个。
……
不想拥有弱点的话,就把弱点据为己有好了。
霍廷眼神彻底沉下去,像深不可测的古井。
他俯身凑近女孩的脖颈,冰凉的唇瓣凑近她皮肤下汩汩流动的动脉,慢慢地,张开双唇,露出尖锐的獠牙。
许西柠失踪的第三天。
她像是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是展星野,他把她送到了楼下,之后他忙到第二天晚上,才把逃窜的异种全部关回监狱,让管理局重新恢复正常运转。
还有大约十几只异种越狱在外,等着他去抓,但他还是抽空回来了一趟,因为很想她。
结果许西柠不在家。
他打电话,无人接听,发消息,也没有回音。
展星野脑子嗡的一声炸了。
他本来没太在意一整天没收到许西柠的消息,因为许西柠性格就是这样,腻歪起来嘟嘟嘟用消息炮轰她,一扭头玩儿别的去了,要临睡前才屈尊纡贵理他一下。
但她总会理他一下,不可能一直不回,而且她不回家,应该会跟他说一声……
她会吗?
樱花街附近的监控全部被破坏,展星野找不到线索,急得进了她家。
他在地上摸到一点晶莹的碎片,用指尖轻轻碾了碾,眼神冷得像冰。
……那是他的一部分。
小姜饼人死了。
他的生存能力极强,普通人类想弄死它非常难,所以必然是异种,但她家没有留下任何异种的痕迹……证明有人特别处理过。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入侵。
展星野的触手都在愤怒地发抖,他转身直接杀去了妖界。
当时谢仪误以为许西柠死了,漫山遍野地找她,很有可能发现她没死,是被展星野带走了,恼羞成怒,兽性大发,把她抢回去。
展星野到妖界的时候,昔日繁华的涂山已经变成了个灰扑扑的土坡,雷电将土地劈成满地交错的焦痕,枯黑的土壤向两侧翻卷。
到处都是堆积成山的尸骸,江水猩红的起伏,水面上飘满了鲛人青白色的浮尸。
有妖怪蹲在地上焚烧吸血鬼的残肢,确保他们彻底死去,还有一些妖怪埋头大口吞吃被雷劈熟的尸体,把这当成一场难得自助盛宴。
空气中混杂着血水、尸臭和烤尸体散发出的香味……
只有一个高高架起的亭子周围干干净净,展星野找过去的时候,亭子里一红一白两只狐狸蜷缩在疗伤的法阵中心。
那只白的安安静静趴着,爪子轻轻抚摸红狐狸的脑袋。
而红狐狸则抱着玉牌的碎片,埋在大尾巴里哭得一抖一抖。
展星野一看,就知道事不是谢仪干的。
他没心思跟谢仪废话,转身要离开,被一道红色的符咒拦住了去路。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冰雪一样洁白的狐狸抬头,眯起金色的眼眸。
展星野显出了身形,回眸冷道:“我是来找许西柠的,她不在这里,我就离开,你确定要拦我?”
谢景和谢仪都在落雷中受了重伤,否则绝不至于现出本体来疗伤。
他们的本体原来有山峦那么大,现在变成可怜巴巴的一丁点,想必伤得很重,根本不必动手,展星野一瞬间就可以弄死他们。
“她死了。”谢仪闷闷道,“我连她的尸体都找不到。”
展星野转身就走。
“她没死。”谢景盯着展星野的背影。
谢景分不清是因为自己太虚弱了无法发动天赋,还是因为展星野也有免疫的能力。
他读不出展星野的内心,但却可以看懂展星野的反应——展星野委实也没有掩饰什么。
“那晚他把许西柠带走了,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失踪了。”谢景道。
“没死?真的?丢了?丢哪儿了?”谢仪抬起头,眼睛一瞬亮了起来,爪子胡乱搓了搓自己凌乱打结的毛,“喂!等等我!展星野你他妈的!把话说清楚!”
谢仪跳下亭子,落地摔了个几个滚,一瘸一拐地追着展星野跑,声音都带着哭腔:“让我见她!我真的需要见她一眼!”
一根触手将狐狸卷到空中,骤然拉到展星野面前,逼近他的眼睛:“你需要?”
展星野素日漠然的眉眼此时锋利至极,像是开了刃的刀锋,充满了侵略性,充斥着压不住的暴躁和杀气,一字一顿道:
“你把她带到妖界来,却差点害死她,我没来得及找你算账,你还要用这副模样,自己凑上来找死。”
“是么?既然你质问我,那我还要问问你,既然是你把她带走了,为什么会把她弄丢了?失踪?为什么会失踪?你不是她男朋友吗?女朋友都能在你眼皮底下失踪,你算个屁的男朋友!!!”谢仪叭叭大声输出。
自从知道许西柠没死以后,他死寂的心好像一瞬间又生龙活虎,就连原本虬结着干涸的血液的暗淡皮毛都变得光亮起来。
展星野的眼里闪过一瞬间的怒火,触手寸寸收紧,像是恨不得把谢仪扼死。
高处的谢景艰难地撑起身子,无数妖怪在他的命令下包围了展星野,但展星野只是盯着谢仪的眼睛。
他最终还是放松了触手:“监控失效,她不回消息,今天是第三天了,房间里没有异种的痕迹。”
“是霍廷!绝对是霍廷!他早就想拐走许西柠了!他昨天突然进攻的时候我就知道他绝对藏着坏招!妈的这傻逼差点害死许西柠还要我来背这个黑锅!”谢仪骂骂咧咧道,
“带我一起去!你听我的,血族有以血为媒介施展的特殊秘法,你不了解,不带我你会吃大亏!”
展星野犹豫了下,触手卷起谢仪就走。
那速度简直是风驰电掣,周围的景物都模糊成光的色块,风跟刀子一样割过谢仪的身体。
他根本没有许西柠被小心翼翼捧在柔软触手中间的豪华待遇,跟个垃圾一样被拖在后面吐血:“他妈的……我真会死的!”
展星野勉强用触手给他挡了下风。
他一路拖着谢仪杀到了霍府。
谢仪眼睁睁看着他跟个疯子一样横冲直撞,几十根触手一通乱翻,从里到外一边找一边砸,几分钟之内让霍府呈现出被一整个坦克连队碾压过后的效果。
霍廷不在,许西柠也不在,只有一打霍廷的血仆留守,每个都被暴虐的触手强硬拖拽了出来。
一根触手攥住一个血仆,整整十二根触手攥住十二个血仆,像风车一样轮番往地上摔,摔得尘埃四起,整片地面都像是被轰炸过一样凹陷。
展星野站在阴影里,面无表情提问:“许西柠在哪里?”
“嘭嘭嘭”的连续震响,触手像打桩机一样将血仆不停往地上摔打,直到满地都是粘稠如沥青般的黑血。
“霍廷在哪里?”
血仆大喊着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见到许西柠,主人根本就没有回来过,他每说一句话就会被触手拔掉一条胳膊或是一条腿,直到像个被玩坏的破布娃娃,被触手利落地贯穿了头颅。
“是不是霍廷带走了她?”
展星野转向下一个血仆,漆黑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没用的,”谢仪叹气,“你就是把他们一寸寸碾碎也没用。他们被霍廷烙印了,被贵族烙印的吸血鬼,从肉|体到灵魂都绝对忠诚于他,永远不能解脱……他们只是一群傀儡罢了。”
“把烙印解除。”
“哈喽?你是在命令我吗?烙印是刻在灵魂上的,就连霍廷本人都无法解除,更何况是我。”
展星野眼里闪过一丝戾色,剩下的触手在一瞬间拧断了所有血仆的脖子。
谢仪打了个响指,随手丢了个火苗出去,废墟上的断肢和头颅开始熊熊燃烧。
“我们没有办法判断他们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可能是撒谎,也有可能真不是霍廷。”谢仪思忖。
“你们妖怪应该有找人的法术。”
“有是有,但是霍廷肯定用秘法将许西柠隔绝起来了,想跟霍廷抗衡至少是我或者我哥这个级别,但我和我哥现在身体状态都不行,恢复至少要一个月后……”
谢仪语速很快,猛地抬头,“我想到一个人很擅长这种术法,应该可以找到她!”
“你要我去找他?”展星野声音冷得像冰。
“你以为我想?”谢仪没好气道。
精灵之森。
三天前黑暗妖精发动对世界树的进攻,直到今天早上才尘埃落定。
那夜,阿库娅发动了一个古老的召唤术,全世界所有的水域上都浮起幽蓝的精灵文字,连夜请散落各地所有的精灵回到森林,共同守护世界树。
温南森没有受到征召,因为无论其他精灵和他的私交如何,他都不再是精灵族群的一员。
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投身战斗。
黑暗妖精暗地和其他族群建立了联盟关系,祭出了本不该属于他们的武器和咒术。
地表在黑暗妖精弥散的雾气和嘶哑的尖叫声中蛛网般开裂,从地下淌出喷涌的血色岩浆,森林顿时陷入一片刺目的火海。
身为风精灵的温南森和身为水精灵的阿库娅都受到了制约,但火精灵卢卡斯也没好到哪去……
那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来自妖界的妖火,黑暗妖精念出的咒文,也不是出自他们自己的《邪典》,而是来自血族的秘术。
这就好比华山论剑的时候我方长剑出鞘一式“落雪飞鸿”,对方突然开始黑暗之力巴啦啦魔法变身,或者枪林弹雨的战壕中我方刚刚掏出意大利炮,对方已经驾驶着高达碾过来了。
堪称杂交的招数打得精灵一族措手不及。
数千年来每个种族都严格保密他们族群的秘术,几乎不可能和其他族群进行“交易”和“合作”。
假如这场战役是有人幕后指使的话……那个人以可怕的铁腕手段,和常人难以想象的天价好处,同时收拢联盟了数十个族群,他一个人统帅的势力遍及整个异种世界,简直像是……君王。
而他得到了这么多东西,却好像只是为了发起战争而发起战争。
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想要什么。
十分惨烈的一战。
枯木倒伏的森林里,土壤被火燎得焦黑,原本波光粼粼的湖泊只剩干涸龟裂的湖底。
金发碧眼的精灵身上满是灰尘,他身后背着一把银色的长弓,胸腹处缠着染血的绷带,衬衫袖子捋起,穿梭在人群中,一边操纵藤蔓交错织成新的木屋,一边对伤员施展治愈术。
“南森,这里我来,你去休息一会吧。”卢卡斯走过来担忧地拍了拍他的肩,
“战斗的时候你冲在前面,战后重建你还冲在前面,新伤叠旧伤,你又不是铁打的,都几天没合眼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温南森微笑道,笑意有一点苦涩,“再说,总归我也睡不着……”
远处突然“哗”的刮起一阵灰色的风,来势凶猛,横穿草地,将新建的木屋掀掉了半边屋顶。
笼罩着精灵之森的防御术法还没来得及修复,什么人敢在这个时候明目张胆地擅闯森林?!
卢卡斯提着剑骂着脏话冲上去。
那阵风和他擦肩而过,骇人的庞然触手卷着一只血呼啦茬的脏狐狸,以肉眼几乎看不清的高速,径直杀到了温南森面前。
卢卡斯转身举剑暴喝:“警戒!!警戒!!!!”
“不,没事的,请等一下。”温南森认出了他俩,抬起手制止了卢卡斯,示意展星野和谢仪跟他去没人的角落。
精灵看着眼前匪夷所思的组合,无奈又困惑地微笑:“你们怎么会在一起?为什么来找我?”
触手拧了一下狐狸腿。
谢仪“嗷”一声,骂骂咧咧道:“你他妈的着急自己长嘴不能说话啊?你有病啊你捏我!”
触手还要继续拧他,谢仪受不了地转向温南森:“许西柠失踪了。”
“怎么回事?”温南森笑意收敛。
谢仪把他知道的部分快速讲了一遍。
展星野向温南森伸出手,手心里是只有一粒米那么大的晶莹碎片,冷道:“这是我的果子死亡留下的痕迹。”
温南森用指尖拈了过去:“我需要损坏它。”
“随便。”
一簇冷绿色的火焰从温南森的指尖窜起。
那枚小小的碎片被烧成青色的烟雾,那缕烟雾缓缓上升,在空中不断变幻出青色的字迹。
那是只有温南森能读懂的文字。
“我不能确定具体是谁,但确实是血族所为,”温南森绿眸被雾沉沉的青烟遮挡,“上面残留着束缚血咒留下的痕迹。”
“杀死果子的人就是带走许西柠的人。”展星野眼里反射着近乎无机质的寒光。
“我就知道是霍廷带走了小柠檬!”谢仪咬牙切齿,“温兄,你不是会追踪术吗?!快!”
连续三天音讯全无,的确是紧急的异常情况,温南森阖上浅金色的睫毛,身侧无端掀起一阵微风,吹拂着他的衣摆和袖口。
展星野拎着谢仪后退了几步。
“v??rldstr??detsv??lsignelserv??gleder??lskade.”精灵的双唇间吐出一连串古奥优雅的字符。
随着他的声音,无数绿色的荧光在他身侧汇聚,化成一大片星星点点的蝴蝶,顺着风飞向四面八方。
蝴蝶飞走后,精灵只是阖目伫立,无数绿色的光像丝线一样缠绕在他的指节上。
“现在怎么样?还要等多久?”谢仪见温南森半天没说话,忍不住插嘴道。
“我没有找到她。”温南森睁开眼,眼底一片晦暗。
“怎么会?”展星野淬然冷道。
“有关灵魂的一切术法在精灵一族都是禁忌,但我听闻血族有用活灵祭祀的秘法。”温南森说。
换句话说,霍廷完全可能用血仆祭祀,操纵魂灵作为屏蔽一切窥探术法的屏障。
那样的话,许西柠被同时隔离在人间和异界之外,用任何方法都不可能找到她。
她何止是失踪了。
她简直是被囚禁了。
“那现在怎么办?”谢仪嗓音颤抖。
展星野上前一步,攥住温南森的领口,指节愤怒地收紧,一字一顿道:“找不到?你能横跨整个大陆来横江的一座荒山上带走她,她上辈子死了你还能找到这辈子来,你不是很会找她吗?结果现在跟我说找不到?!”
“我甚至没有奢求你让她幸福,至少要让她平安。”深绿色的瞳孔看进那双锋利的黑眸里,精灵白皙的下颌绷紧如线,声线平静而愠怒,“没能保护她,然后跑来质问我,这就是你的作风是么?”
谢仪在旁边急得跳脚:“喂喂喂,别内讧啊!给我个面子,找人要紧!”
一阵音乐响起。
温南森看向谢仪,谢仪看向展星野,展星野伸手,从口袋中掏出响铃的手机。
来电提醒是许西柠。
展星野几乎立刻接了电话:“是我。”
电话那边听出他语气的急不可耐,仿佛嘲弄似的笑了声,嗓音冰冷倨傲,像是水晶高脚杯里晃着的冰酒:“我给你打电话,当然知道是你,蠢货。”
“她的手机为什么在你这?”展星野冷怒道,“让她接电话。”
“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霍廷冷淡道,“你砸了我的家,杀了我的人,我全都记下了,这笔账,连同利息,我会从许西柠身上讨回来。”
谢仪忍不住骂道:“为难女人算什么东西,霍廷我真看不起你,有本事你让许西柠自己说话!!”
温南森按住谢仪,嗓音强行压得沉稳:“有什么条件可以谈,霍廷,不要做让你自己后悔的事。”
“哟,很热闹嘛,看来你们那边三缺一,”霍廷刻薄道,“正好省得我一个个通知了。”
他愉悦地笑了声,双腿交叠,勾起殷红的唇角,对着电话慢慢道。
“我没有什么条件要跟你们谈,你们也不必找她。因为许西柠是我的。”
“——我烙印了她。”
电话被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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