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月看着呲溜喝粥的汉子,忍不住微微一笑:“大哥,要不你坐下来喝粥吧?我也有点事想问你。”
那汉子一犹豫,同意了。
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一时没忍住喝了人家的粥,听人问几句话也是应该的。
坐下时,汉子瞥了一眼碗底,面露不舍。
熬得这么浓的粟米粥,就连他家里头也不舍得喝。要是老婆孩子也能有能尝到一口就好了。
但汉子人朴实憨厚,说不出再要一碗的话来。
江陵月看在眼底,但没贸然提出来,免得伤了他自尊。等问完了话,她顺理成章提出再添一碗作为答谢,让他带走就好了。
她径自问道:“这位大哥,这么冰天雪地的天里,你只穿一件单衣就出门,不觉得冷吗?”
出发之前,江陵月特意看了眼温度计,室外都快跌破零度了。
上辈子作为云南人,她十分不适应长安的寒冬——还是没有暖气的寒冬“。
幸好有炭盆续命qaq
汉子吸了吸通红的鼻子:“冷啊,怎么不冷。”
一碗热粥下肚,他僵硬的身子也渐渐活过来。抱着在暖和地方多待一会儿的想法,话不自觉多了些:“往年都是朔旦后一月才下雪的,今年不知怎么的,这天真是怪得要命!我们也遭殃!”
“那你们是怎么取暖的?”
“取暖?”汉子不解其意,实话实说道:“穿得厚厚的,然后仰在榻上躺着不动弹,就感觉没那么冷了……”
“……原来是这样。”
江陵月抿了下唇,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旋即,她问出了最为关心的问题:“你们家里面不烧柴、或者烧最近新推出的煤么?那样会更暖和些。”
“嗨。”汉子摆了摆手:“煤是烧的,但那么点哪里够用?只能夜里最冷的时候烧上一点,还要打开窗户散气,真是心疼死了。不过白天就没必要了。”
他顿了一下:“不过,就算有柴也要留着点烧热水用嘛。前段时间街坊突然都开始烧热水喝,我家的那位也非要学……别说,白天冷的时候多喝点热水,就感觉没那么冷了。”
就是出门上茅厕,容易冻屁股。
当然,问他话的是个小娘子,还是个漂亮的小娘子。这种又荤又怂的话,汉子可不好意思说出口。
江陵月要素察觉:“突然都烧热水?为什么?”
汉子挠了挠头:“嗨……这谁知道呢!就是大家都那么做了呗!听说对身体好什么的。”
江陵月的背后,科普组成员满面骄傲。
这一定是他们的功劳!
当某件事散播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甚至不用什么理由,都会自发底引起跟风。
科普组的人发现这种现象后,就暂缓了讲卫生就有“七斗米”工作的宣传策略——毕竟没有那么多岗位,能塞下所有符合卫生标准的人。
要是引起纷争就不好了。
到后来,科普工作全靠着跟风,和邻里间的攀比展开的。他们问过祭酒,祭酒说这叫作“从众心理”和“鲶鱼效应”。
就像眼前这汉子,潜移默化就接受了喝热水的规矩。他甚至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江陵月若有所思。
她抬眼望向铺满雪的街道,比起她印象里的长安街道,干净清爽得多了。
是谁的功劳,不用多说。
江陵月摸了摸下巴,看来得给科普组的人加鸡腿才行。
嗯,就这么决定了。
打听完想知道的,她就推销起自己的义诊来:“大哥您不是刚刚问我们是干什么的么?是这样的,我们这儿呢,是给人看病赠药的。”
汉子自以为了悟:“哦,你们没钱租铺子,所以就搭个棚子……”
江陵月忍笑道:“不是,我们是义诊。诊疗和赠药都不要钱。不过,就是大雪后的这几天功夫,雪化了就撤了。”
“不要钱?你说的是真的?”
汉子满脸愕然,旋即化为深深的疑惑。这时候还没后世那么多弯弯绕,他并不怀疑江陵月在搞什么诈骗活动。他只是……想不明白,世界上怎么还有这样的冤大头?
江陵月笑笑:“您试试不就知道了,反正不要钱,看看身体有什么毛病?”
汉子犹豫了下,又想起刚才的热粥,咬牙伸出手来:“可以,大夫你看吧,不过我身子好得很,没什么……”
他还没说完,淳于阐已经把手搭在脉上:“肝气郁结、肾精不足、寒滞肝脉……不过还好,不严重,最近少行房事、少做重活就好了。”
通俗来讲,就是养胃了,要休息一会儿。
汉子别的听不懂,“肾精不足”四个大字却听懂了,顿时臊了个大红脸,低头讷讷不成言。
而淳于阐的身后,十几个学生们脸都涨得通红。
——憋的。
江陵月一个眼刀飞过去:“笑什么笑?记得我给你们上课你一天发过的誓么?当时都怎么说的?”
如有违背,天地鬼神共击之。
学生们顿时不敢笑了。
其中有一个憋坏了,竟然从喉咙里憋出个嗝来。把原本紧绷的气氛弄得好笑又尴尬。
“哎,哎……别生气啊!”
那汉子竟没生气,挠了挠头,反而把过错揽在自己头上:“是我,咳咳咳,最近要孩子急了点,才会……咳咳咳。”
外面天寒地冻的,和屋里人缩在榻上,可不得发生些什么么?
江陵月摇头:“是这些孩子们不懂事。”
让他们来义诊见见世面还是很有必要的。不然以后正式给人看诊了却嘲笑患者,那还了得?
她凛如冰雪的眼神扫过一干学生:“知道自己做错了?还不赶快给这位大哥道歉。”
学生们的脸再度涨红,这次是羞的。但江陵月的命令没人敢违抗,所有人都乖乖低下了头:“大哥不好意思,是我们错了。”
“我们不该,不该……”
“不该嘲笑你!”
汉子好脾气道:“没事,就是那个、那个、有个事……”
他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吞吞吐吐了半晌:“能不能让我屋里人和儿子姑娘也来看看?大夫你这么厉害,我怕他们身上也有毛病哩。”
“没问题。”
江陵月说道:“除了您家里,这条街的附近身上有病的都可以来看看。有得了冻伤、风寒的还能来拿药。”
“药?还有药可以拿?”
江陵月点了点头:这两种药他们备得最多,也是为了应付大雪后的灾情:“您认识什么得了病的,都让他们来这儿看看吧!”
“哎哎哎!”汉子激动极了,顾不得外面天寒地冻的,一下子窜了出去,挨家挨户地敲门通知好消息。
“狗儿家的,快出来!有好心人来义诊嘞——”
“阿柱,你弟弟不是最近半夜一直咳嗽么?快出来,有神医来了,可以治你弟弟的病!”
江陵月定定注视着汉子的背影。旋即转过身,拍了拍淳于阐的肩膀:“目测人不会少,这里就辛苦你了。”
淳于阐却斗志昂扬:“就是人多些才好呢。”
他当初弃暗投明,就是为了发扬自己的医术。现在祭酒给了他悬壶济世的机会,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说起来,他从前也谋划过义诊。
不过自己领着两百石,财力微薄,哪里办得起来。
如今背靠着祭酒,背靠医校,他就没这个顾虑了。烧得足足的炭盆、取之不尽的药材,还有十几个粗通药理打下手的学生。根本不用担心一丁点儿财务问题——祭酒说了随便用,她来买单。
淳于阐搓了搓手,这辈子从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很快,棚前就排出一条长龙。
来者大约都是这条街上的有疾之人。冰天雪地里,被冻出鼻涕也要排队等着,足以见得看病对他们是件奢侈的事情。
江陵月看得不落忍,亲自给排队的每人盛了碗热粥。
不少人咕噜咕噜喝下,脸色好了不少。
最先排到的是个年轻妇人。一双手颤巍巍伸出来,肿红成一片,还微微泛着紫色:“大夫,能不能给我开点冻伤药?这又痛又痒得不能动,耽误事哩!”
江陵月“嘶”了声:“前天刚下雪,怎么会冻得这样严重?”
年轻妇人摇头道:“不是下雪时候冻的,是老毛病。每年冬天都这样,十几年了不见好。”
“大夫,您看有办法么?”
淳于阐沉吟了一会儿:“平常的冻伤不至于成这样……你都干过什么?”
妇人道:“没什么,就是洗衣、炊饭。”
江陵月问:“都用冷水?”
“嗯。”
难怪。如果每年的冬天,手都要大范围地泡在冷水里面,很容易生出冻疮。即使用了冻伤膏,长此以往暴露在寒冷的环境里面,肯定还会再犯,治标不治本。
“可以用热……”话还没说完,江陵月就知道自己何不食肉糜了,识趣地闭上了嘴。
但妇人已经听懂了,苦笑了一声:“全家人的衣服要洗,家里的柴哪里够烧呢?光喝的水就用光了。最近木柴也贵,还有新出的那个石涅……也不便宜。”
江陵月皱起眉头。
她发现,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虽然新发现了煤这种燃料,煤厂也建设得轰轰烈烈的,但离满足长安人民的取暖需求还差很大一截。
刚才那位大哥仿佛也说过,家里的煤和柴只够夜间用,白天只能冷飕飕地苦熬过去。
有什么办法,能让木柴烧出的热量再持久一点呢?最好,还能兼顾烧水和取暖。
“啪——”
忽地,江陵月双手合十,发出一声轻响。
她怎么就忘了呢?
盘个炕不就解决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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