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现代言情 > 在乡下当半仙的日子 > 229.第 229 章
    潘垚瞧到,就如河边捞尸人的行话一样,男死脸朝下,女死脸朝上,这些尸体之中,男子的头微微朝下,而女子的脑袋微微后仰。


    这会儿,他们睁开了眼睛,两个大眼睛只有白眼仁,流水将他们的衣裳拂动,缓缓地,他们也好像在游动,身子却直挺挺,两只手垂在腿边。


    潘垚戒备。


    盯了好一会儿,发现他们只是睁着眼睛瞧自己,倒是没有别的动作,她微微松了口气。


    “府君,他们好像没瞧到咱们。”不自觉地,潘垚的声音低了几分,踮着脚尖,凑到玉镜府君耳朵边,眼睛仍戒备地环顾过四周。


    才说完这话,还不待玉镜府君应话,就见最开始睁眼的那一个尸体动了。


    只见他脑袋一扭,僵僵着脖子朝潘垚这边瞧来。


    紧随其后,水里悬浮的其他尸体也扭了扭脖子,朝这边看来,有一些背朝后的,像是得了什么令一般,转过了身。


    潘垚一窒。


    怎么回事,她的嘴巴今儿是开光了么?


    不单单嘴巴,就是脑袋里都不能胡思乱想。


    潘垚悄悄地往玉镜府君旁边一挪,扯着他垂坠的袖袍将自己一藏。


    说实话,要不是旁边有人,瞧着这湖底的阵仗,她一准儿跑路,不带半分犹豫。


    与此同时,想着世代居住在此处的赊刀一族,潘垚深表同情。


    这井水……


    不能想不能想,一想她就想到了山村老尸。


    “别怕,他们瞧的不是你。”玉镜府君的声音响起。


    潘垚瞧去,还真不是瞧着自己,只是瞧着自己这边的方向。


    只因为他们的眼睛只有白眼仁,没有瞳孔,她瞧不清他们聚焦的视线,这才以为他们盯着的是自己。


    潘垚呼一口气,虚惊一场。


    只见这些人动了。


    流水微微波动,将他们的衣裳拂动,也将他们的身形推动。


    要不是两只脚绷得直直的,没有迈步的动作,旁人瞧了,定会以为他们是活着的人,此时正闲庭信步地在水中走动,衣裳的飘动,也只是清风抚乱。


    一个个穿着古时衣裳,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的尸体随着水流方向往下,从潘垚和玉镜府君的身边擦身而过,两人甚至能感受到那股冻骨的幽冷。


    潘垚转身看着走远的尸群,手中还拽着玉镜府君的袖袍,一时有些犹豫。


    是跟上好呢?


    还是不跟上好呢?


    玉镜府君瞧出了她的犹豫,道,“要不,我们先回去?”


    “都到这儿,怎么能回去?”潘垚自己能打退堂鼓,听不得别人打退堂鼓,当即瞪眼,出言反驳。


    只听玉镜府君笑了一声,视线落在潘垚的手中,目露揶揄,“当真?”


    潘垚低头一看,赶紧将袖袍丢了丢。


    此地无银三百两,她伸手抚了抚上头并不存在的褶子,犟嘴道。


    “当然是真,我可不是怕,就是、就是刚刚乌泱泱来了这么些不人不鬼的东西,我怕咱们走丢了,这才拉着你……对,这儿又这么暗,咱们又只有一盏灯。”


    潘垚越说,越是理直气壮。


    对呀,她就是担心走丢了。


    不就是水里会动的尸体么,她小大仙见多识广,有啥好害怕的。


    鼓起的劲儿才憋了一瞬,潘垚垂头丧脸,垮下了小脸蛋。


    好吧,怂人得认怂。


    是有点可怕。


    这么多的尸体,还会动,眼睛白白的,面无表情也好像在狞笑。


    瞧着小姑娘垮着一张脸,秀气的眉毛耷拉着,像个小八字,杏眼湿漉漉,和村子里刚刚出窝的小土狗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颇得其中可怜神韵。


    就差没个尾巴耷拉着甩一甩了!


    玉镜府君不禁失笑,道,“走吧,今儿要是不走这一遭,回去你也睡不着,抓心又挠肝,到时又来闹我。”


    潘垚笑得眉眼弯弯。


    知她者,玉镜府君也。


    “吓是片刻的事,一会儿瞧习惯了就好,要是不知道缘由,接下来好一段日子,我心里就难受了,肯定吃不香也睡不好,不要两天就憔悴了。”


    说着话,两人跟上了尸群。


    ……


    越往下,阴炁越重,周围很黑,水质好似都更为浓稠。


    龙形灯龙口衔一明珠,只照亮方寸之地,到了后面,要不是玉镜府君渡了道灵炁过去,只怕灯都要熄灭了去。


    瞧着灯,潘垚有些懊恼。


    早知道她刚才就不抓蝴蝶玩了,蝴蝶藏在光团之中,翅膀微振,在光影中翩翩而动,这会儿,受到阴炁影响,它趴伏在光团之中,偶尔才动一动翅膀,孱弱又无力。


    潘垚心疼坏了。


    “怪我,刚刚来湖底探路时,应该先放了它的。”潘垚伸出手,指尖氤氲一团的灵炁,点了点蝴蝶的头部位置,声音轻轻。


    “小家伙别怕,一会儿便送你回家。”


    蝴蝶翅膀微动,似是嗅到了美味,口器一动,一扎扎进了灵炁之中,吨吨吨地汲取着灵炁。


    瞧过去可爱又有灵性,潘垚又是好一阵的稀罕。


    蓬头鬼娃娃扒拉着潘垚的肩膀,小豆儿眼里都是怨念。


    它也觉得好重好疲惫,怎么不见这小大仙予它一团灵炁?


    果然,人类都是眼皮浅的,只喜欢瞧好看的。


    明明、明明它都嘴巴甜,喊着她仙女儿了!


    还想它怎样?啊!还想它怎样!


    它多嘴甜几次,这样总可以了吧!


    仙女儿,仙女儿,仙女儿……


    絮絮叨叨的声音在潘垚耳边响起。


    潘垚:……


    “闭嘴!”


    察觉到这一人一鬼之间的官司,玉镜府君不禁又是一笑。


    ……


    因着蓬头鬼娃娃的插科打诨,耍赖念叨,潘垚的注意力被吸引走,接下来的一段路倒是走得顺畅,赶上了尸群,再瞧他们白白的眼仁,瘆人之意也去了几分。


    也就那样。


    吓人的上床鬼都讨人嫌着呢。


    ……


    不知往下走了多远,只听远处有一阵铃音响起,与此同时,周围迫人的水压退了去,前方逐渐明亮,有青幽的冷光。


    “是宫门。”玉镜府君停住了脚步。


    潘垚朝前看去,果真是宫门。


    只见前头一处巍峨的宫门,雕梁画栋,两边有两个大柱子,红色的底漆,金色点缀描边。


    一处是巨龙盘旋,另一处是凤凰啼鸣,石头的大门厚重又庄严,中间一块方形匾额,蓝底金字,上头龙飞凤舞地写着【七星宫】三个大字。


    宫门大开,能见连绵向上的石阶,一望望不到顶。


    飘来这一处的群尸没有继续往前,只在宫门之外的空地上立着,乌泱泱一片。


    这时,不论是微微仰头的女尸体,亦或是耷拉着脑袋的男尸,他们身上都有着炁息漾出,朝着七星宫门飘去。


    “这是什么?”潘垚的视线被吸引,瞧着这炁息,一路沿着往石阶而上。


    “是凶气。”玉镜府君应道。


    瞧着这被汲取的凶气,他神情若有所思。


    这才知道,为何水底这些尸身没有凶气,瞧着他和潘垚也没有异样的举动,不曾攻击,也不曾驱逐。


    原来,不是不凶,是他们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被召唤,凶气被吸取而去,自然难成气候。


    “这些是水僵尸,本该是大凶之物。”


    水僵尸?


    听到僵尸一词,潘垚心里又毛了毛,警惕地瞅过这些尸身,只要有什么不对,准备立刻拿出打鬼棒,再来一张黄符,一人额头敲上一张。


    “僵尸不是都在土地里面吗?晚上拜月,白日睡棺椁,怕光也怕水,还怕狗叫鸡鸣。”


    “不错,那些是旱僵,坊间怪谈中常说的白毛、黑僵、跳尸……说的便是旱僵,因为尸身埋的葬地不妥,难化白骨,又或是死前愤怒,衔着一口怒气不甘而亡,此气成尸气,便化身为僵,埋地不腐。”


    “身藏在地,又得益于地气,所以,旱僵属土,水土相克,旱僵在白毛和黑僵时候,气候未成,是会惧怕着水源。”


    “不过,也有一种例外。”玉镜府君的视线看向那一处的尸群。


    死前衔一口怨怒,将化未化成僵,此时,又落葬在旱僵尤为惧怕的水中,不是生便是死,或是消弭而毁,尸骨不存,或是化身为水僵。


    “物极必反,水大堤溃,五行相克中,虽说是土克水,可当水大势盛之时,亦可是水克土。”


    听了玉镜府君这一番话,潘垚若有所思。


    所以,没有绝对的强,也没有绝对的弱,只要迎难而上,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便是惧水的僵也能成水僵尸。


    一跃跃过了白毛,黑僵,跳尸的势弱时候,成一身凶气和阴煞的水僵尸。


    ……


    再看群尸,潘垚都忍不住思忖。


    这么多的水僵尸,想来,有化身为水僵的,定也有骨毁身陨的,如今瞧过去乌泱泱一片,可想而知,当年死的人是何其的多。


    “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玉镜府君抬头看向连绵的石阶,目光定定。


    此事,他亦想知道。


    ……


    潘垚又瞧了尸群一眼,这一次,她心中发毛发瘆的感觉淡去了许多,有些许低落涌上心头。


    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都在做着什么?身边陪着的是谁,牵挂着的又是什么?再是一身凶气,他们曾经也只是食五谷,享三餐四季,阖家欢乐,过着平凡日子的寻常人家。


    不甘又怨怒,忍着化僵对水天性的惧怕之意,化身成水僵尸时,支撑着他们破釜沉舟的,又是什么?


    ……


    察觉到动静,玉镜府君回身瞧到。


    只见刚刚还拽着自己宽袍的小姑娘丢了手,于清幽之光中,她拉过远处一个小孩模样的尸身,一个是温热的手,一个是泡在湖水中千年不见天日的冰冷。


    最后,她牵着这白目的小孩,越过尸群,将他的手搁在了另一个角落里,一个妇人模样的手中。


    察觉到玉镜府君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潘垚眼睛游移了下。


    “我就拉拉看,这水僵尸的手和上床鬼的手有什么区别……我没瞧过嘛,好奇。再说了,这小孩矮矮的,就是朝我龇牙了,我都不怕。”


    玉镜府君瞧了角落处那被潘垚牵手的两个水僵尸,他们有着相似的眉眼,尤其是鼻梁处,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可以想见,生前时候,两人间有着世间最为亲密的亲缘关系。


    玉镜府君轻轻叹息一声,抬手摸了摸潘垚的脑袋。


    手下是细细的发,柔柔软软,他的心亦是柔软一片。


    ……


    宽袍垂坠,玉镜府君牵着潘垚入了宫门,拾阶而上。


    潘垚回头瞧了一眼,悄悄地冲角落里牵着手,身上穿着同样针脚布衣,一大一小的身影摇了摇手。


    似是仍有旧时的记忆一般,拉上了手,这一大一小的手便不再松开。


    便是在冰冷的水底,便是从此不见天日,便是成了一身凶气的水僵尸,小小的身影,仍然需要阿娘的牵手。


    即使,记忆中的那双手已不再温热……


    可她,依然是阿娘呀。


    ……


    石街一步一步往上,每走过一步,石阶两边便有一道白光起。光线缠绕交织,最后成了花朵模样。


    晶莹洁白,花朵微微下垂,花蒂处有如水晶制作的烟斗形状。


    这是水晶兰,死亡之花。


    食腐而生的半腐之物,生于至阴之地,因为花开幽白,又被叫幽灵之花,传说中可起死回生。


    “你来了?”一道老迈的声音响起,带着疲惫,又带着压抑住的喜意,犹如搁置了千年的棺椁被起出,带着腐朽又潮湿的腥气。


    玉镜府君停住了脚步。


    潘垚跟着一停,从他身旁探头看去。


    前方有一处空地,不知道多大,倒不是这地儿大得望不到尽头,而是这一处笼着阵阵白烟,叫人瞧不清庐山真面目。


    随着声音响起,浓雾淡去一些,露出中心的位置。


    只见那儿盘坐着一位白发童颜的人。


    只见他髯须长且白,两眉很长,有仙风道骨之像,在浓雾水波中微动,双目闭合,穿一身灰色的道袍,直领大襟,领口处缀着一截白色的护领。


    大袖平铺,手肘间托一方拂尘。


    “府君,是你师父吗?”潘垚好奇,小声问道。


    玉镜府君瞧着前面的人。


    是他熟悉的眉眼,熟悉的人。


    授业解惑的恩师,领着他入仙门,走上修行之路的师父。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千年后一朝重逢,虽时移世易,物是人非,但旧人仍在,此事本就难得。


    他本该欣喜和欣慰,心生孺慕,上前喊一身师父,行一道重礼。


    可是为何——


    瞧着眼前这人,他止步于此,心中冰冷,甚至有怨怒之意起,心口处也疼痛得厉害。


    玉镜府君摸了摸心口之处,一时茫然,不知这怨,这恨,这疼……究竟为何而起。


    “府君?”潘垚担心地唤了一声,待瞧清玉镜府君的脸时,她眼睛瞪大,又急又意外,急急道。


    “府君,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瞅着像是要掉眼泪似的。


    嗐,府君才不会哭。


    他又不是她。


    呸呸,她也很久不哭鼻子了,顶多是和爸妈还有老仙儿耍赖时,这才假哭。


    潘垚将后头那一句话收回,仍然对玉镜府君担心不已。


    他眼睛很红么?


    玉镜府君转头瞧潘垚,从她的担心的眼里瞧到自己的倒影。


    见到潘垚的身影,莫名的,玉镜府君的心平静了很多,抓不着东西的不安感逐渐踏实。


    “我没事。”玉镜府君低声。


    潘垚嗯了一声,瞧了瞧玉镜府君,又瞧了瞧前头的道人。


    是瞧到师父太激动了?


    也是,要是她和老仙儿千年后再见,她肯定激动得跳脚,哭着两泡泪痕,飞奔扑到老仙儿身上,眼泪汪汪地说,自己想他了。


    眼前这闭目的道人,是妙清真人。


    玉镜府君的师父,亦是有度真君口中,那为了闺女钰灵而推波助澜的人。


    潘垚有些近乡情怯,一时踟蹰在了原地。


    她该怎么问呢?问自己是不是你前世的闺女儿钰灵,或者说,你是不是我前前前世的爸?


    不不不,她只想喊自家三金做爸爸,喊别人一声爹也不行。


    再说了,乱认爸爸,好像有点没骨气,没瞧到吕布么,这么帅气又这么英勇的人,就因为认多了义父,都成三姓家奴了。


    他就没生在好时候,再往后十几年,彼此间叫爸爸,这事儿可时髦了!


    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就见前头中央处这白发白须童颜的妙清真人突然睁开了眼睛,他不瞧久别的徒弟玉镜府君,倒是对准了潘垚。


    和宫门外的群尸一样,他也是白白的眼仁,应和着白发白须白眉,更显诡谲。


    下一刻,白眼仁中长出了黑瞳孔,和人一般无二。


    潘垚:赫!鬼装人,还装得这么像,更吓人了!


    “你叫他府君?”妙清真人瞪着潘垚,暴喝了一声,目光阴阴,上下打量,有惊疑也有难以置信,“是你……不不,不可能!”


    他想到了什么,喃喃道,“得失枯荣总在天,机关算尽也枉然……这话说的竟是此时么?不不,我不信,我不信……”


    冷不丁的,潘垚又吓了一跳。


    得,就这一句就破案了……


    虽然不知是何意,不过对她这么凶,想来应该不是她前前前世的爹了。


    潘垚重重呼出一口气,如卸重担。


    可算安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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