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195 一百九十五章
◎无◎
程子安忙得很, 他在朝堂上忙着与官员们斗智斗勇,忙着精简兵员,开办武官学堂等大事。
谣言毁谤对程子安来说, 不过是朝衙门递句话的事情, 抓几个为首的处置掉就过去了,何须他百忙之中, 亲自前来告状。
任推官与彭京兆脑子都转得飞快, 彭京兆清楚洪姑上衙门告状, 是因程子安派了彭虞出马,替洪姑声张了正义。
程子安平时见到不平之事,顺带之下就替他们解决了,他不喜欢仗势欺人,一般都是告官。
彭京兆当然会秉公处置, 他一向都大公无私,程子安是京城数一清正廉洁的官员,他自认第二。
洪姑被造谣污蔑之事,彭京兆并不疑有他, 按照律法判了张七等人。
“莫非是?”
屋外尚是寒冷刺骨的天气,彭京兆额头连着后背都汗水津津, 连声道:“老任, 你进宫去不行不行,你不行,我进宫去回禀圣上, 你留下等着。”
任推官不乐意了, 睁大眼瞪彭京兆, 凭什么他就不行了?
彭京兆右手背敲在左掌心, 跟驴一样转着圈, 看都没看任推官,道:“别瞪了,就你那比绣线都细的眼睛,再瞪也顶多变成麻线。你不行,那是程尚书程子安,哎哟,别说废话了,瞧这不省心的,我还想平平安安致仕呢!”
任推官眼睛细小出了名,他眼皮连着眉毛努力朝上使劲抬,抬了一下就放弃了。
也是,彭京兆说得对,这么大的事,一定要赶紧进宫去面圣,听圣上发话处置。
京官威风,京官却难做,最最难做的就是京兆衙门,对下是不省心的百姓,对上是不放心的朝臣皇室。
任推官也盼着能在任上平安告老,他拿着状纸转身就朝屋外走去:“我去请程尚书进值房说话。”
状纸从手心倏地一下滑了出去,任推官回过头去,彭京兆拿着状纸朝他扬了扬:“这份状纸得呈给圣上过目。”
任推官一拍脑门,懊恼道:“瞧我都晕头转向了,你赶快些,别耽搁了大事!”
两人赶紧分头忙碌,任推官奔到前衙,见程子安负手立在堂中,神色温和四下打量。
任推官莫名感到心头一紧,稳住神,脸上堆满笑,脚步急急上前,拱手到底见礼:“程尚书来了,稀客稀客,程尚书请随我到值房坐着吃茶说话。”
程子安颔首还礼,与任推官一起前去他的值房,随口问道:“彭京兆进宫去了?”
任推官脚步一趔趄,扎手摇晃了几下,干笑道:“彭京兆恰好进宫有事,恰好进宫有事”
对着程子安面含微笑的脸,任推官舌头打结,干巴巴再无法说下去。
程子安好笑地道:“我就是替阿爹阿娘来递个状纸,你们这般大的阵仗,弄得我都跟着有些不好意思了。”
任推官嘴都快撇到了地下,程子安大马金刀在椅子里坐了,看上去像是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一般自在,哪见得到半点不好意思!
程子安将任推官的反应看在眼里,挑了挑眉道:“既然我出面来递了状纸,碍于我的身份,就不多逗留了,还望京兆府能秉公处置。”
任推官忙说是是是,“京兆府向来都秉公判案,为所有的百姓撑腰。程尚书既然也是大周的百姓,京兆府定会一视同仁,程尚书尽可能放心。”
场面话得挺顺利,任推官面对着程子安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心中着实没底,忍不住问道:“程尚书,你打算要京兆府如何处置?”
程子安笑了,道:“当然是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以大周律为准。”
京城关于程子安以及家人的谣言传闻,任推官听得不少。真按照大周律处置,不知多少人会被砍头流放。
任推官打了个寒噤,他见过了无数的惨案,打心底觉着,逞口舌之快,泼脏水造谣,要付出性命代价,实在是过了些。
程子安不再多说,起身道:“既然彭京兆进了宫,我就不多逗留了,告辞。”
任推官将程子安送出了衙门,愣愣望着远去的骡车,烦躁得直抓头发。
年前积累下来关于造谣诽谤的卷宗,已经堆成了山,按照起初的安排,今朝要开堂审理。
彭京兆与他商议过,稳定为先,打几个人板子,责令其赔礼道歉,或者罚没一些钱财就算了。
这下程子安也要告造谣诽谤,按照原定的打算审理,就不合适了。
程子安的意思很明确。要京兆衙门秉公处置,依照大周律判案。
要是前面只打了造谣生事的人板子,诽谤造谣程子安之人,却被判了斩首流放,明显是审案不公。
他与彭京兆,都会被弹劾,被唾弃。
程子安也会被牵连进去,一个仗势欺人的名声是洗不清了。
任推官现在里外不是人,见白捕头带着几个差役准备升堂,他气急败坏地道:“今朝没空,先不审了,不审了!”
白捕头一头雾水,吩咐差役前去通知苦主择日再来,跑上前问道:“任推官,发生了何事?”
“唉!”任推官叹息了声,再叹一声,不知叹了多少声,道:“你们先去带,不,去抓嫌犯,先给我送进大牢里去!”
带与抓看似意思相近,其中的差别,只有白捕头他们这种惯常缉拿案犯的清楚。
带是随便请进衙门问话,问不出来就先暂时看押。抓就严重了,皮肉之苦定跑不掉。
按照任推官咬牙切齿的吩咐,白捕头心下了然,抓来的犯人,首先得松松骨头,哪怕是嫌犯也一样。
待白捕头听到任推官说完的几个嫌犯,神色惊骇地望着任推官:“这”
任推官脸色也不大好看,“唉,去吧,大周律法在此,我们也是当差办事,没办法呐!”
*
翰林院向来清贵,起草天子诏书,编修经史史书,看似官职低,却在朝廷中举足轻重,谁都不敢小觑。
不过翰林院中同样有低等官吏,比如翰林孔目,乃是守翰林院库房书楼的小官。
翰林院的经史贵重,严禁明火,一经发现,无论可有造成损害,先杖责五十大仗。
姜定山裹着厚厚的皮袄,缩着脖子躲在避风处,还是被寒风吹得浑身都发凉,他袖着手,喉咙咕噜着,朝前面用力吐出口浓痰。
“狗东西,看老子哪天翻了身,男丁全都砍头,女的全部送进窑子!”
姜定山只要得闲就骂,骂得嘴角白沫翻飞,骂得渴了累了,从怀里掏出皮囊,狠狠灌上两口水。
“娘的,不许吃酒,这鬼天气,不吃酒哪吃得消!这些狗官在暖和的值房里带着,完全不顾底下人的死活!”
姜定山收起皮囊,再骂骂咧咧起来。
这时,从门口进来几人,姜定山睁开浑浊的眼睛仔细辨认,看清是翰林顾学士领着白捕头与两个差役,他呆了呆,赶紧奔上前,躬身到底见礼,热情地道:“原来是顾学士,顾学士怎地亲自来了,外面天气冷,吩咐底下的人传个话,下官将顾学士所要的送来就是。”
顾学士望着姜丁山谄媚的模样,只觉着说不出的滋味。
姜定山以前官至户部左曹侍郎,程子安上任之后清理户部,他因为当差不力,账目不清不楚,自掏腰包补了缺之后,被贬来做了翰林孔目。
以前的贬官,如京城六部的大官,大多都是贬谪到穷乡僻壤做县令。
程子安指出了这项贬谪的不合理与荒唐:“穷乡僻壤的百姓,日子本来就不好过,朝廷再给他们送才狼虎豹过去,这是直接要索取他们的命啊!”
后来,圣上与政事堂,吏部,程子安几人一并商议之后,贬谪的官员,再也休想去一地做父母官,而是贬谪到各个衙门做辛苦,无油水可捞的差使。
被贬谪的官员定是恨极了程子安,不知他们在背后做了什么勾当,白捕头直言也不甚清楚,既然京兆府找了上门,顾学士也就不包庇了,神色复杂道:“姜孔目,你随白捕头去趟京兆府。”
姜定山不安起来,白捕头不过是吏,他大小终究是官身,转动着眼珠不客气道:“白捕头,我究竟犯了什么罪,你们京兆府竟然找上我了?”
白捕头皮笑肉不笑道:“有人将你告了,姜孔目,我们忙得很,还要去别处当差,不要耽搁我们的功夫。”
姜定山佯装镇定道:“告我,究竟是谁告了我?还请白捕头说个清楚明白。”
民告官与民告民,其中的区别大了去。
首先官员享受“赎”的权利,也就是只要是官身,需要杖责的,则依照不同品级身份可以“赎”,也就是最后无需受到责罚。在地方官员判案时,这里面的讲究就更大了,沾上读书人的名头,得了地方官员的青睐,最后大笔一挥,就能免了其刑罚。“注”
白捕头虽是吏,他对判案与律法门清,暗自一咯噔,心道姜定山虽被贬官,到底是进士出身,精通官场之道。
任推官也没说清楚,究竟是谁告了姜定山。官员彼此之间总有三分情面,除了官官相护,毕竟宦海无涯,谁知哪天就会重新被启用,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顾学士也回过了味,琢磨了下,见白捕头目露迟疑,便在一旁没有做声。
姜定山见白捕头被镇住了,顿时得意嚣张了起来,咄咄逼人道:“白捕头,我这里还当着差,翰林院的库房里面,装着的乃是金贵之物,是大周的至宝,要是我跟你去京城衙门,库房出了差错,你可担待得起?”
白捕头起初还在迟疑,见姜定山小人得志的嘴脸,顿时被激怒了,任推官让他来抓人,不是请人!
“在下奉命办差,姜孔目有话要说,就上公堂去说,带走!”
白捕头沉着脸下令,差役也不客气,取出铁链,上前枷住了姜定山。
顾学士见状,不禁脸色微变,想要出言相劝,白捕头冲他拱手,道:“顾学士,姜孔目的话你也听到了,翰林库房就得靠他,没他准得出事。还得有劳顾学士守好库房,若是出了意外,可与京兆衙门无关。”
顾学士将到嘴边的劝说咽了回去,京兆衙门上至彭京兆,下至差役,要在遍地达官贵人的京城立足,简直是粘上毛就是猴,一个比一个精!
姜定山其实慌乱不已,却还要拿捏着架势出言威胁,白捕头一个眼神过去,差役熟练地摸出臭布,塞进他嘴里堵了个严严实实。
进了京兆衙门,姜定山直接被扔进了又脏又臭的牢中,蹭掉嘴里的臭布,张嘴就要叫喊。
黑黢黢的牢里里,不知从何处伸来一只脚,踢到了他脐下三寸处。
“啊!”
痛苦地惨叫,声音都快变了形,姜定山手捂住下面,在脏污的地上滚成了一团。
狱卒袖手呵呵,头也不回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姜定山总算活了过来,无力靠在湿哒哒的墙壁上,惨白着脸,开始思索自己究竟犯了什么事,得罪了何方达官贵人。
渐渐地,姜定山瞳孔猛缩,是程子安,一定是程子安!
这个小人,十足的小人,亏他装得一心为民,其实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伪君子!
牢狱的门再次打开,姜定山定睛看去,是他熟悉的面孔。
左曹原来的李郎中,工部水部原来的夏郎中等人,皆是因为程子安,或被贬谪,或被罢官的官吏。
他们这群人因为同仇敌忾,关系就亲密了起来,失意时经常在一处吃酒骂程子安,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许了他们好处,经常散布谣言,暗中生事,妄图将程子安拉下马。
现在他们悉数被送进了大牢,他们可还能活着出去?
*
承庆殿。
圣上见过了彭京兆,将状纸摊在御案上,盯着苦主的名字,凝神看了许久,吩咐许侍中去将程子安请了来。
程子安上前见礼,圣上上下打量着他,问道:“去京兆衙门了?”
程子安回是,“臣替爹娘,表妹前去递诉状,请京兆衙门还他们清白。”
圣上收起状纸,彭京兆着急忙慌进宫来请旨意,他没看清状纸的苦主,自己却看得一清二楚,呵呵道:“只这些?”
犹记得当年,程子安是领着一群纨绔,朝御史的大门泼污泥之人。他家人被污蔑不假,既然是家人的私事,以他的脑子与本事,完全可以将敢泼脏水的那些宵小之辈,一滴不剩吃进去!
程子安痛快地承认了:“臣当然不只是为了这些,臣打算借此时机,重修大周律!”
程子安并未老实交待,除了重修大周律,细化律法解释,官员判案,有明确的律法可依,不再用人情以及凭着自己的喜好胡乱判案。
借用洪姑出面,他则是要给处于弱势,靠着自己的双手努力生活,却远比男人要辛苦百倍的女子们,开辟一条平坦些的生路!
绝对公平不现实,程子安也做不到,律法本该是弱者的保命符,律法被操纵,践踏,平民百姓永远不可能出头,对农,乃至工商,皆是致命的伤害。
程子安欲废黜“赎”的恶臭特权,士庶之间在律法上享有平等的权利!
作者有话说:
注:“赎”在历朝历代都有,比如有些朝代允许民告官,但官员可以照着品级免除刑罚。
《宋刑统》&《庆历条法事类》等都有记录。
其中,关于官身的认定,读书人能享受到的特权,在《名公书判清明集》中有很多案例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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