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反派苏而不自知 > 44. 武林风云·完 江湖有个算命摊
    归远见过裴初很多样子,清闲的、散漫的,偶尔酒醉微醺,会露出恰到好处的迷离。


    他也见过曾经带着面具的风易楼楼主,锦衣华服,黄金覆面,站在刚杀完人的月色下,就像一朵绽放在血池里的妖冶青莲。


    他曾经那么好奇那张面具下的脸长什么样,可当他真的看到这张脸时,又觉得如果从未见到过,该有多好。


    归远从不知道,原来算命先生那张清俊隽雅的脸,也能表现出这么慵懒妖魅的气质。


    “楼下打生打死,你却在这里饮酒下棋。”


    归远逐渐走近,看着摆在他面前的棋和酒,挑了挑眉:“你可真是悠闲。”


    他掀开衣摆坐到裴初对面,拿起桌上的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就像曾经在小院里相处的那样,他毫不见外的将酒喝尽,又侧头问他,“我现在应该叫你沈楼主,还是裴兄?”


    夜色将尽,深蓝色的天幕颜色开始变浅。冬末春初之际,残雪随着冰笋滴落。


    裴初伸手给自己倒酒,也笑道:“名字而已,归大当家想怎么称呼都行。”


    归远沉默片刻,望着酒杯喃喃出声,“可我现在不知道你该是谁。”


    是那个红尘打滚,贪财逐利的算命先生?还是那个悠居小院,与世无争的清雅闲人,亦或是那个城府深沉,心狠手辣的风易楼楼主。


    哪个是他,还是都不是他?


    归远感叹一句,却不指望裴初能回答他,而是点了点棋盘问,“你是在等我?”


    “是。”裴初喝了一杯酒,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一定回来。”


    归远突然觉得嗓子干哑说不出话来,于是他又喝了一口酒,这酒是裴初这么多年的珍藏,比曾经在小院里喝过的不知要好上多少。


    可喝在归远嘴里却怎么也比不上曾经的那一杯端午雄黄,和那五十两银子一口的娆春白。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酒饮过后,蓝衣刀客终于问出了口。而对面那人只是笑,楼下厮杀已经接近尾声,风易楼留得人终究是少了,人心散乱,在人数众多的武林联盟的镇压下,渐渐败下阵来。


    可留在楼里的都是一些死了也要从敌人身上咬下一块肉的疯子,武林联盟同样损失惨重。双方的悲伤怨恨堆在心里,都想着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引发这场争端的罪魁祸首沈亦安。


    归远其实知道裴初还远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至少如果他想,趁着这场混乱逃走离开,等到来日东山再起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毕竟他那么聪明,武功也是那么高强。


    可他没有走,在兵临城下的时候,就这么洒脱淡然的等在这里,等着他来。


    “你莫不是忘了,我其实是一个很贪心的人。”裴初悠悠开口,一边说一边把玩着桌上的棋子,他将如玉般的棋子叩在桌子,一下一下的发出声声轻响。


    “作为算命先生的时候,贪求钱财。作为风易楼楼主,我自是贪求的更多。江湖第一的风易楼,天下第一的沈楼主,这难道不是听上去就让人觉得很美妙的东西吗?”


    归远捏紧了酒杯,那酒杯在他心情起伏下被生生捏出了裂纹,然而他说出口的声音却是很平静,“你当真如此看重这些东西?”


    他问,目光灼灼的盯着面前斜倚桌案,一身华贵锦衣悠闲散漫的青年。归远突然扯了一下嘴角,勾出一抹十分恶劣的笑,好像讽刺又好像认真的说道,“既然如此,那你怎么不和我回饮马川当我的压寨夫人,到时候什么荣华富贵,江湖第一,不就是你的了吗?”


    他说得随意,但藏在桌下的手已经握紧了拳头,他不自觉的屏住呼吸,等着对面的人回答。


    然而对面的人只是漫不经心的揭了过去,“归大当家真是会开玩笑,我应该说过我不喜欢男人。更何况......”


    他放下棋子,突然在桌上某处一按,抽屉里慢悠悠的伸出一个托盘,托盘上的白玉酒盏里盛着两杯洇红色的酒,“归大当家难道真的就以为我输定了?”


    他指了指那两杯酒,“这是上好的葡萄酿,一杯有毒一杯无毒。”


    归远看着他,裴初勾了一下唇,笑得温和无害,声音轻缓的道:“归大当家既然来了,不如和我赌一把?我做算命先生的时候总是给人算命,倒还没给自己算过。”


    他从袖子里掏出之前总是挂在腰上的那两枚铜钱,拿起一枚抛在桌上,“两杯酒哪杯有毒,哪杯无毒我也不知,不如就用掷铜钱的方式决定谁先选?”


    “上为你,下为我,如何?”裴初微微笑着,看向归远,“不知归大当家敢不敢和我赌这一把。”


    归远望着裴初,望了很久,久到好像要把他的面容刻进心里。然后他也露出了一个笑,豪放不羁,只属于的归远的笑。他伸手去拿桌上那枚铜钱,笑道:“好,我跟你赌一把。”


    “只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归远一边拿起桌上的铜钱,一边望向裴初,紧盯着他,“如果我死了,还请沈楼主放饮马川和阿朝一条生路,不要赶尽杀绝。”


    “我答应。”裴初点了点头,看上去很是宽容的应许。


    归远的笑终于带上了点苦涩,他知道他自己做不到杀了裴初,也无法看裴初死在别人手上,更无法看着裴初一错再错。于是便只有答应这个赌局,将一切命运交于老天决定。


    他是在逃避,或许正是因为看出他的逃避,眼前的人才做出了这个赌局。一如既往,这人还是能轻易看透他的心,从而利用他的心。


    手中的铜钱被归远弹向半空,翻了几个转,复又‘叮当’一声落在桌上,摆了几个圈后停了下来,文字为上。


    裴初见此,伸手示意,“归大当家请。”


    归远没有犹豫,随手挑了一个酒杯。等到裴初也拿起剩下的酒杯后,他伸出手笑道,“我们最后再碰一个杯?”


    “好。”


    眼前人轻应着,同样伸出手,两只酒杯在空中轻碰,然后同时一饮而尽。


    “味道倒是不错。”归远放下酒杯,又看着眼前的棋盘,“想来毒发还有一段时间,不如我们再下一盘棋?”


    “好。”对面青年无有不应的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不是看在他快死了的份上,归远自嘲的勾起一抹笑,照样从棋罐里拈起一颗黑子,就着这盘残棋下了起来。


    楼下的厮杀已经进入最后的收尾,然而这处阁楼好像被人遗忘,直到现在还没有其他人出现。


    两人下棋不知下了多久,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燃尽,鲜红的烛泪滴满烛台。


    天边亮起熹微的晨光,夜幕褪去,泛起浅浅的鱼肚白。


    “天亮了。”


    一滴鲜血落在棋盘上,归远执子的动作一顿,错愕的抬头看去。只见对面的青年温和的笑着,嘴角血迹练成了线,一滴一滴的落在了棋盘上,没一会儿就聚成了一小片殷红。


    他却只是毫不在意的拿出手帕擦了擦,眯眼看向天边的冬日凌晨的景色。此刻的他看起来倦极了,轻轻打了个呵欠,放下了棋子。


    然后猝不及防的,青年的身子向后软倒了下去,归远心中一跳,下意识的伸手过去接住了他。


    两人跌在地上,打翻了棋盘,归远抱着裴初软倒的身体,他动了动嘴角,却怎么也扯不出一个笑来。


    “你的那杯酒有毒?”


    他喉咙滚动几下,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问,怀里的人却笑了起来,笑得胸腔震颤,然后又咳出了一口血,他勾着唇角嘲笑道:“傻子。”


    归远一顿,然后问他:“那两杯酒里都无毒?”


    他自己都没察觉他的声音里带了颤抖,裴初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我从不信命。”


    归远抱着他,又哭又笑。也不知是在哭最后的最后,这人真的回头是岸,还是在笑他真的如此自尊自傲,宁愿死也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施舍活下去。


    他紧紧握住怀里人的手,张了张嘴想喊他的名字,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唤他哪个名字,是风易楼的楼主沈亦安?还是小院里的算命先生裴初?


    他真的分不清了。


    好像看出了他心里的纠结,怀里的青年有发出一声笑,他倦怠的半阖着眼,轻轻开口,“裴初,我叫裴初,一直都叫裴初。”


    最后的最后,也只有这个名字是他一直没有骗他们的。天更亮了,黎明的曙光映出朝霞,像血一般,显出了淡淡的红色。


    “我累了,先睡会儿。”


    怀里的青年轻声说着,又握了握他的手,“替我和阿朝说声对不起...算了,还是不说了。”


    青年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再也听不见,他轻轻阖上了眼,握着归远的手脱力般掉在了地上。


    归远又将他握了回来,楼下的人在欢呼胜利,他抱着怀中逐渐冰冷的身体,嗓音嘶哑,却还是故作轻松的笑骂,“说啊,你倒是亲自去和他说啊,这会儿倒知道怕了,你骗他假死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怂。”


    “好了,这下阿朝给你建的墓算是有着落了,只可惜不能把你当做压寨夫人抢回去葬了。”


    “老子真是被你骗惨了,你要是下了黄泉先给老子等着,等老子过去了,看我不揍死你。”


    “裴初......”


    小院里的枣树长出新芽了,纵使经历了一场破坏,又过去了一个寒冬,到春天的时候,又是万物复苏,一切生命开始了新的生活。


    距离那场大战已经过去几个月了,风易楼被摧毁,武林盟众也没落到多少好,元气大伤想要去争抢分食风易楼这块肥肉时,却发现里面早已是一处空楼,财产宝物,包括那些可以动摇整个江湖的情报都已不见了踪影。


    一支隐秘的风易楼力量被保留了下来,这既让人气急败坏,也让人不寒而栗,他们永远不知道,那个年轻的风易楼楼主还藏了多少后手,埋了多少算计。


    饮马川在那之后也进行了很长时间的休养和整顿,好在相比其他人,他们的损失要小许多,之前被俘虏的二十八寨寨主都被营救了出来,裴初到最后也没有真的为难他们。


    春寒过去之后,归远总算抽出时间来到了小院,来找阿朝。少年剑客依旧像从前那样,短马尾,白衣衫,喜欢在枣树下练剑,短短时间他已经完全参透了全部《无名剑诀》,或许过不了多久,江湖上又会多出一名惊世骇俗的剑客。


    只是看着枣树上长出的新芽时,阿朝一脸怔愣的轻抚上树干,也不知他是不是在想着他的算命先生还会不会回来。


    归远躺在墙头上喝酒,看着这个固执的守在这个小院里的少年,摇了摇头,他终究是说不出什么劝诫的话。


    因为他知道,他们都是一样的,从遇到那个算命先生开始,便落入了一个叫裴初的牢笼,终其一生,无法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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