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1 章

    走到一半,侍卫首领过来汇报,说有辆马车一直跟在他们后面。

    李治眨巴着眼睛,不是很明白,他们在长安的大街上,来来往往马车那么多,怎么就能确定对方是跟着他们呢?

    侍卫首领解释道:“下臣已经观察很久了,这辆马车一直跟我们保持差不多的距离,我们变速他们也变速,我们转弯他们也转弯,即便目的地一样也不该如此,有九成可能是跟着我们的。”

    他向李承乾请示:“是否要把他们按下?”

    李承乾:“不用,让他们跟我们一起走吧,派几个侍卫护着他们,再去宫里报个信儿。”

    侍卫首领一头雾水,直到看到了后面马车里试图缩小存在感的李泰和李恪才恍然大悟。

    没想到居然是三殿下和四殿下。想到刚才四殿下还对分别依依不舍,甚至试图把九殿下也留在宫里……啧啧!

    李泰见到侍卫首领就知道自己被发现了,缩着肩膀梗着脖子道:“我不回去!”

    侍卫首领保持微笑:“殿下没有吩咐送您回去。”

    李泰这才放下心,只要不让他回去,怎么着都行。

    侍卫首领打发人去宫里报信,两位殿下连侍卫都没带,肯定是偷偷跑出来的,宫里还不知道怎么着急呢。

    又对李泰和李恪恭敬道:“太子殿下请两位殿下与我们一同走。”

    李泰吩咐了车夫一句,车夫挥挥鞭子,不一会儿就追上大部队,并入了队伍之中。

    马车里,李泰得意道:“我就说这招有用吧,我们都已经出来了,大哥肯定不会再撵我们回去。”

    “可是……”李恪挠挠头,“可是大哥也不会纵容我们,等会儿肯定要被罚了。”

    李泰才不在乎:“受点罚没什么,能出来就值得!”

    说是这么说,李泰还是有点怕的,等到马车停下来,他麻溜下了马车,跑到李承乾跟前叫了一声:“大哥。”

    非常乖巧的样子。

    李承乾应了一声就不说话了,扶着陆德明去住的地方。

    李泰和李恪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惴惴,不怕李承乾骂他罚他们,就怕现在这种情况,大哥不会真的生他们的气了吧?看到落后几步的苏琛,李泰凑过去低声问:“大哥有没有说怎么罚三哥和我啊?”

    苏琛淡笑:“怎么会呢,殿下最友爱兄弟,怎么会罚两位殿下?”

    李泰和李恪:“……”

    更吓人了好吗?

    芙蓉园的管事得到消息,早就把住的地方收拾好了。芙蓉园之所以以芙蓉为名,是因为园内水脉丰盈,遍植芙蓉之故,园林以水为主要风光,主要建筑也环水而建。管事准备的自然也是邻水的住处。

    李承乾看了一眼道:“旁的也就罢了,先生上了年纪,不适宜住在太潮湿的地方。”

    管事立刻道:“距离芙蓉池百步有一个草堂,颇为清净雅致,最适合安神修养。”

    李承乾看向陆德明,陆德明不是很在意:“就这个吧。”

    管事吩咐人去收拾,芙蓉园虽然少有人住,却一直被悉心照管,屋舍也按时打扫,收拾起来并不算难。

    李宜问:“大哥,我们也可以选个别的住处吗?”

    “自然可以。”李承乾看李丽质也是兴致勃勃的样子,便知道她们在芙蓉池边住了几回,已然腻歪了,便道,“你们可以好好挑,挑好了告诉管事便是。”

    顿了顿,他又说:“阿耶把芙蓉园给我了,你们可以挑个喜欢的地方,我给你们留出来。”

    “把芙蓉园给你了?”李宜诧异出声。

    其他人也很惊讶,芙蓉园不同于其他园子,首先它很大,足有三千亩,比整个皇宫加起来都要大。其次它建得很好,壮丽恢宏,算下来价值不菲。而且它并不是无人问津的小可怜,作为长安后花园,经常有得圣上看重的皇亲贵戚过来游玩或小住。

    这样一座园林,圣上说送人就送人,也太……好像也不算奇怪。

    毕竟送的人是太子,圣上给太子什么东西都很正常,又不是送皇位,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只是有些人不免暗自观察李泰和李恪,同样都是圣上的儿子,李泰还是只比李承乾小一岁的嫡子,待遇却天差地别,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反应。

    李泰和李恪哪还有什么反应?他们现在只怕李承乾生气,根本顾不上别的。

    李承乾怕苏瑶不好意思,特意嘱咐她也选一个住处,见三位女郎凑到一处嘀嘀咕咕,便让众人各自回住处安置。

    李泰凑到他跟前,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大哥……”

    李恪也跟着喊了一声大哥。

    李承乾应了一声,温和地问:“怎么了?”

    李泰快要哭出来了,李承乾态度这么好,他不仅没有放心,反而更确定了他就是在生气。

    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大哥,我知道错了,你骂我吧,不要自己生闷气。”

    李承乾状似疑惑:“为什么这么说,你做错什么了?”

    李泰:“我不该逃课,也不该私自出宫,更不该不带侍卫,不顾忌自己的安危,让阿耶和阿娘担心,我错了!”

    他一向无理还要搅三分,头一次这么干脆利落地认错,说完就眼巴巴看着李承乾,希望他骂他一顿。

    李承乾还是微笑:“你已经长大了,自己的事可以自己做主,我不会生气的。况且你在阿耶跟前求了自由出入宫的权利,算不得私自出宫。”

    李泰:……完蛋了!

    他哭丧着脸,一把抱住李承乾的胳膊:“我不管,我就是错了,大哥你今天必须罚我,要不然我不放手。”

    众人露出吃瓜脸,几个女孩也不挑住处了,都饶有兴致地开始看戏。

    在场最尴尬的就是李承乾和李恪。

    李恪是手足无措,不知道要不要跟李泰一起求情,又实在做不出来李泰的做派。

    李承乾就是单纯的尴尬,不知道这个弟弟为什么脸皮这么厚,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嗯……可能是遗传阿耶吧。

    他无语地甩了甩胳膊,试图把这个超大号挂件甩出去:“这么多人看着呢,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李泰:“你罚我我就放手!”

    众人:“……”

    如果不是知道前情,这要求听着真的奇葩。

    李承乾都要被气笑了:“这就是你认错的态度吗?”

    李泰梗着脖子道:“我也是没有办法。”说着还将李承乾抱得更紧了一点,生怕他跑了似的。

    李承乾没再搭理他,扭头问李恪:“青雀说他知道错了,那你呢?”

    “我也知错了。”李恪缩着脖子道。

    李承乾:“错在哪了?”

    李泰扯扯李承乾的袖子:“大哥……”

    李承乾:“你给我闭嘴!”

    李泰讪讪咽下替李恪分辩的话。

    李恪:“我不该跟青雀一起逃课,私自出宫让父亲母亲担心。我是兄长,不能以身作则,大哥罚我吧。”

    “这就是你的自省结果吗?”李承乾问。

    李恪不敢说话。

    李承乾看着李恪,突然冷笑一声:“兄友弟恭的确不错,但也要看用在什么地方。你身为兄长,不能管教弟弟,不仅纵容他,还和他一起犯错,罚你抄《礼记》一遍,一个月后交给我,你认还是不认?”

    李恪心里泪流满面,《礼记》四十九篇,共有九万多字,平均下来每天要写三千字,这已经很难了,而他平时还要上课,算一算时间,他只觉得眼前一黑。

    但他完全不敢替自己求情,老老实实应了下来。

    李承乾又扭头看向李泰,见他正十分期待地看着自己,不由默了一下,然后板着脸开口:“你是主谋,按理来说该罚得更重,看在三弟替你求情的份上,同样抄《礼记》一遍,一个月后交给我。”

    李泰连连点头,咧开嘴美滋滋地笑。

    李承乾不忍直视地移开视线:“既然来了就好好玩,在园子里这几天不包含在一个月内。让管事给你们安排个住处,各自安置去吧。”

    李泰和李恪乖巧告退,随管事挑住处去。

    等两人走远了,李承乾愤怒的表情一收,又恢复了温和的样子,把李治抱起来安慰一会儿,又对旁边目瞪口呆的几位女郎笑道:“没吓到你们吧?”

    女郎们:“……”

    苏瑶:“……你不生气了?”

    “本来就没有生气。”李承乾笑眯眯的,“只是吓一吓他们而已,免得他们越来越肆无忌惮。”

    苏瑶:……学到了。

    *

    秦汉时期寻仙问道之风盛行,有“仙人好楼居”的说法,故而芙蓉园中不乏楼阁,后来几经修缮重建,不断融合各朝代风格,古朴大气中更添精致华美。

    李承乾的住处就是这样一栋不太秦汉的“仿秦汉”三层楼阁。李承乾住在二楼,三楼是读书赏景的地方,临近地面的一楼则是正厅,不过被李承乾改成处理政务的地方了。

    是的,就算来了芙蓉园,正事也不能耽误,他还是需要办公理政。

    李承乾在楼阁里转了一圈,见仆婢收拾整理井井有条,没有他插手的地方,就去旁边楼阁探望李治。

    李治那边也在收拾,仆婢见李承乾来了,放下东西行李:“见过太子殿下。”

    “起来吧,你们殿下呢?”

    为首的婢女脸上露出几分笑意,答道:“殿下在楼上看景呢。”

    李承乾:“我上去看看他。”

    上了三楼,就见李治趴在窗户边伸着脖子往外面瞧。见到李承乾来了,他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热闹场景兴奋道:“大哥,这里还能看到曲江池!”

    李承乾含笑点头:“芙蓉园紧挨着曲江池,芙蓉池和曲江池还是连着的,园子里很多地方都能看到,之后你就知道了。”

    他问:“这住处你还喜欢吗?”

    李治重重点头:“喜欢!”

    “那就好,如果不喜欢可以再选一个。”李承乾又敲打底下人几句,让他们好生照看李治,然后带他去探望别人,顺便也是让第一次来的李治逛逛园子。

    先去看陆德明,芙蓉园的草堂自然与民间草堂不同,只是外观做成草堂的样子,装饰也以自然质朴为主,只为取其中意境,并不耽误正常居住。

    草堂前面是一片农田,上面种满了冬小麦,远远望去青翠一片,田间间或几个耕作的老农,颇有农家意趣。

    草堂后面是一片竹林,林中建凉亭,可以去那边品茶听虫,感受大自然的乐趣。

    反正陆德明对这个地方很满意,才安置好就已经写了两首诗,李承乾和李治来的时候,他正扛着锄头打算去挖春笋。

    李承乾:“先生可真有活力啊。”

    陆德明在皇宫里总是一副老朽的样子,多走几步都要喘气,到了这里人都显得年轻了。

    陆德明捋着胡须微笑:“守着竹林自然要吃笋。”

    “正是正是,现在春笋味道正好,我们来的正是时候。”李承乾想到油焖笋、春笋炒肉、泡椒笋、春笋焖饭……口水都快要流下来,让人给他也拿了个锄头,“我和先生一起吧。”

    李治积极举手:“我也帮先生和大哥的忙。”

    “行!你年纪小不能用锄头,就帮我们找笋吧。”李承乾道。

    李治高兴地答应下来,找竹林的管理人员学习如何找笋。等到了竹林,他就仰着小脑袋认真观察。

    李承乾有被可爱到,忍着笑问:“看出什么了?”

    李治指着一个方向说:“管事说竹子长得多、竹叶颜色深的地方笋比较多,我们应该去这边挖。”

    李承乾:“那就去这边。”

    李治刚刚还信心满满,现在又不好意思起来:“我不一定是对的,要不还是问问管事吧?”

    “问管事还有什么意思,挖不到也没什么,还能少了我们的笋不成?”见李治放松下来,李承乾补充道,“不过如果挖到的笋多,可以给阿耶阿娘送一些。”

    李治立刻来了斗志:“那我们快去吧!”

    李治雄赳赳气昂昂在前面带路,李承乾和陆德明跟在他后面,来到一片比较茂密的竹林。仔细观察的话,竹叶颜色的确比旁边更为青翠,说明这块比较地方适合竹子生长,所以竹笋也会比较多。

    甚至不用特意去找,一眼看去就能看到好几个笋。

    李治不让陆德明和李承乾挖:“这种已经冒出头的笋不够鲜嫩,我们找那种没长出来的挖。”

    经过第一步的成功,他现在自信多了,一马当先进了林子,弯着腰细细寻找。

    李承乾和陆德明也没闲着,刚才管事教李治的时候,二人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这会儿也努力观察地面上的土包、裂缝和竹鞭,试图找到笋藏身的地方。

    陆德明率先找到一个疑似有笋的土包,几锄头下去,一点笋的影子都没看到。

    李承乾看到土地上有条小小的裂缝,看起来很像是笋快速生长造成的,信心满满挥动锄头,同样没有收获。

    “挖春笋听起来简单,其实也不容易啊。”他感慨道。

    系统:[需要提供帮助吗?]

    李承乾:[免费吗?]

    系统:[你觉得呢?]

    李承乾啧啧出声:[七十八郎,你现在越来越人性化,都学会反问了。]

    [那是当然,我是来自三十世纪的系统,可以自主升级、补充知识,学习起来非常快,不是你们这个时代的科技可比的。]

    系统声音还是平静无波的电子音,细细分辨却带着几分得意,的确越来越人性化了。

    可惜还不够人性化,所以没听出李承乾的调侃,还以为宿主在夸他。

    李承乾暗暗偷笑,然后拒绝了他:[就不用你帮助了。]

    他来玩的,作弊有什么意思。即便真的需要帮助,他也可以让管事帮忙,何必花积分找系统?

    但这话没必要和七十八郎说,这小系统一心都是积分,程序都变迟钝了。

    春笋不好找,但也不是很难,几人总结经验,很快就得心应手,李治在前面找,陆德明和李承乾在后面挖,很快就挖到一小筐。

    他们又多挖了一点,打算等会让人送回皇宫,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竹林。

    走之前李承乾还让人砍了几根竹子,打算回去做竹筒饭。

    陆德明乐呵呵的:“看来今日要吃全竹宴了。”

    李承乾:“要不让其他人过来一起吃饭吧?”

    陆德明自然答应。

    李承乾:“只是这样一来,先生的草堂就不清净了。”

    陆德明点点他:“这便是你不懂了,一味冷清有什么意思,非得一时热闹一时清净,这才叫自然有趣呢!”

    李承乾若有所思:“我明白了,总结下来就四个字:高兴就好!”

    陆德明哈哈一笑:“就是这个道理!”

    第 212 章

    陆德明上了年纪,挖了这会儿笋就累得不行,回到草堂让人搬把躺椅到外头,面对着田地躺下不动了。

    李治忙着将笋分类,挑出最好的一部分送回皇宫,细声细气地叮嘱:“记得跟阿耶阿娘和阿翁说,如果他们喜欢的话,我们天天给他们挖。”

    下人应了一声,带着一小筐笋走了,剩下的则被送去厨房料理。

    李治对自己参与采摘的食材很有感情,跑到厨房去围观,李承乾也不管,只让底下人好生照看,别让他受伤了。

    他自己在竹桌前坐下,挥挥手让人给他拿来好东西——一摞奏表,哼哧哼哧看了起来。

    这一看就是一个时辰,陆德明已经沐浴着春日的阳光看了好一会儿书,厨房也快把膳食料理好,草堂里飘荡着饭菜的香味。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来了,李泰和李恪坐在竹桌另一边抄写《礼记》,只差苏琛和几个女孩子还没来。

    李承乾问:“公主和苏姑娘还没选好住处吗?”

    “选好了。”宋福笑呵呵道,“两位公主和苏姑娘选了桃花源做住处。”

    李承乾想了一下,也笑了起来:“的确是个好地方。”

    桃花源是连成一排的好几个小院子,因挨着一片桃花林而得名,林中有从芙蓉池引过去的一条小溪蜿蜒而过,真应了陶公那句“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时值二月,正是桃花开得最盛的时候,女孩子又喜欢花,住在那里再惬意不过了。

    宋福:“杜二郎君来了,随行的还有杜大夫人和三公主。”

    “杜二居然真的能请到假,陈二娘和三姐也来了?”

    李承乾不是没想请三公主,只是上面几位公主不仅要上学,还要忙着准备婚事,根本没有功夫管别的。加上李承乾并不想大动干戈,就只带了养在长孙氏膝下的两位公主。本来就连李治也不准备带,还是他自己磨着李承乾要跟来的。

    陈淑慧虽然算得上李承乾邀请的,但是他并没有抱什么希望,他是知道陈淑慧有多敬业的,并没有指望着能让她放下差事出门。

    没想到杜荷居然说动了她,并且真的带着人出来了。

    “他们什么时候到的?”

    宋福:“才刚到没多久,苏郎君和两位公主在迎接,奴婢见殿下忙着,就没有告诉您。”

    李承乾点点头,没再说什么。都是熟人了,不用那么客气,有人招待就行。他起来活动一会儿,又看了一会儿奏表,饭食也就准备好了。

    正要派人去催几人过来吃饭,远处的小径上便传来动静,苏琛几人正好来了。

    先给李承乾行了礼,又向陆德明见礼。

    陆德明虽然是臣属,但他是李承乾的先生,李承乾对他恭敬有加,小辈们自然也格外尊重他。

    陆德明却不敢堂而皇之受公主们的礼,避开之后又还了一礼,笑呵呵道:“你们来得正巧,快洗手用饭吧。”

    杜荷摸着肚子道:“刚才就闻到香味了,咱们今天吃什么啊?”

    陆德明:“靠山吃山,靠竹自然是吃竹了。”

    杜荷顿时失去了兴趣,他无肉不欢,对竹啊笋啊实在不感兴趣。

    其他人则颇有兴致,围着竹林吃竹,怎么不算风雅呢?

    下人端着温水过来,众人洗过手依次落座,李承乾才发现三公主身边还跟着一个人,正是未来驸马王敬直,就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

    敢情是出来约会的,想必是路上碰见了杜荷他们,所以才一起过来。

    李承乾笑眯眯道:“我还以为你们忙着准备婚事,抽不开身呢。”

    三公主脸微微发红,私下和未来驸马相见是一回事,被这么多人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王敬直拱拱手,回道:“婚事有底下人张罗,我们也是难得出来一趟,没想到碰到了几位殿下,听说圣上将芙蓉园给殿下了?”

    李承乾点点头:“阿姐既然来了,便也选一个住处,日后可以偶尔过来小住。”

    三公主自是应了。

    李承乾又看向陈淑慧:“你可是难得出来。”

    陈淑慧:“太子殿下相邀,我自然得来。”

    主要是杜构和杜夫人也劝她出来散散心,生怕她太沉迷工作,把肚子里的孩子闷坏了似的。陈淑慧看杜夫人忧心忡忡,无奈只能答应下来。

    “还是承乾面子大。”陆德明打趣道。李承乾做出一副得意的样子:“那是自然,好歹我还教过陈二娘一些时日呢!”

    杜荷摇头晃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众人:“……”

    李承乾笑嘻嘻道:“这么说的话,你是不是该称呼我叔父?”

    陈淑慧嫁到杜家,和杜荷是同辈,如果李承乾是陈淑慧的“父亲”,杜荷怎么不算侄子呢?

    杜荷赶紧转移话题:“菜怎么还没上来啊?”

    说来就来,下人端来各色菜肴,李承乾想吃的油焖笋、春笋炒肉和春笋焖饭都有,还有竹筒饭、竹筒鸡、竹筒蒸蛋、春笋红烧肉,还有一道名菜腌笃鲜,满满登登摆了一大桌。

    杜荷一改刚才的不屑一顾,已经快要流口水了,其他人也有些惊讶:“从前竟不知竹与笋也可以做出这么多吃食。”

    李承乾夹了一筷子菜:“竹和笋的吃法可多着呢,竹林里好东西也多,咱们今天才吃了一小部分,要真说起来,能吃好几顿不重样。”

    杜荷挠挠头:“竹林里不就竹和笋吗,还能有什么?”

    李承乾指着他刚吃过一口的竹筒鸡:“别的不说,这鸡就是竹林里长大的。”

    杜荷惊讶道:“我还说这鸡炖得入味,竹香都浸到肉里面了,原来是吃竹子长大,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怪不得!用孙阿翁的话说,这该叫内调吧?”

    众人被他逗笑,也勾起了好奇心,纷纷去夹竹筒鸡。

    李治也伸长了胳膊去夹,可惜人小胳膊短,根本夹不到。下人想上前帮忙,但主子们今日吃的就是个气氛,都没有用下人伺候,他们也不敢贸然上前打扰。

    李承乾见状,自己拿公筷夹起一块,放到李治的碗里。

    李治仰着头对李承乾甜甜一笑:“谢谢大哥。”

    “没事,你想吃什么就跟大哥说。”

    李治乖巧地点点头。

    李承乾又夹起一块,刚要放到自己碗里,就见李泰满脸嫉妒地盯着他。

    李承乾:“……”

    筷子转了个弯,落到李泰面前。

    李泰这才高兴了,谢过李承乾后还给了李治一个得意的眼神。

    李治忙着啃鸡肉没有看到,李承乾却看到了,十分无语,青雀这么大的人了,心里年龄估计还没有李治这个小孩大。

    众人尝过鸡肉,和平时吃的的确不同,鸡肉的鲜甜揉和了竹子的清香,别有一番滋味。

    再尝其他菜色,也各有风味。

    杜荷吃了一口竹笋红烧肉,只觉得笋的清香中和了红烧肉的肥腻,既保留了原本的香浓,又多了一点清爽。而笋清脆可口,又裹满了肉汁,鲜香甜美。

    “好吃!”他连吃了好几口,问李承乾,“这个猪也是竹林里养的吗?”

    “不是。”李承乾额角掉下两条黑线,芙蓉园好歹也是皇家园林,种点地养点鸡还能称为田园风光,养猪就真的过分了。

    他道:“不过竹林里还有很多好东西,像竹荪、竹虫、蘑菇、还有漂亮的锦鸡。”

    李治举着小勺子好奇地问:“竹荪和竹虫是什么呀?”

    李承乾:“竹荪是寄生在枯竹根部的菌,竹荪的营养价值非常丰富,也被叫做竹参。竹虫是寄生在竹筒里的一种虫子,听说很好吃。”

    众人都露出了恶心的表情,显然不太能接受吃虫子这种事。

    李治奶声奶气道:“我们还是去挖笋吧,我喜欢吃笋。那个竹荪也可以。”

    几位郎君都跃跃欲试,他们不差这点吃的,但是谁能抵抗采摘的魅力呢?

    嗯……女郎们可以!她们对笋和竹荪都没什么兴趣,不想跑去钻林子。

    李承乾:“还有一种竹芙蓉,听说有美容养颜的功效,价值不比燕窝低。”

    这下女郎也心动了,几个人对视一眼,三公主叹了一声:“算了,我还是回去吃燕窝吧。”

    竹燕窝虽好,但她还是不想钻林子,反正燕窝也不贵。

    这时候王敬直出声了:“我倒是听说过竹燕窝,只是不曾见过,等会便进去瞧瞧,只当长长见识。”

    哦~~

    众人揶揄地看向三公主,说什么长见识,还不是看三公主想要,替她跑这一趟。

    三公主脸色爆红。

    一时饭毕,王敬直作为大人,带着杜荷几人去林子里挖笋,因为李承乾答应他们可以把自己采摘的东西带回去,几人都摩拳擦掌,颇有种寻宝的味道。

    陆德明年纪大了,精力都不是很好,回房间午睡去了。其他人则躺在摇椅上晒太阳。二月的太阳暖洋洋的,晒在身上非常舒服。

    李承乾闭着眼睛,任由阳光将自己包围,鼻尖萦绕着青草香气,耳边是鸟鸣和虫鸣。

    “真舒服啊。”三公主轻叹出声。

    李承乾:“阿姐喜欢的话,以后可以常来住。”

    三公主摇摇头:“成婚后不比闺中,哪还能这般自在呢?”

    李承乾知道三公主性格柔顺,定会在意公婆和驸马的看法,便没有多说,只问道:“三姐对王敬直可还满意?”

    三公主露出一个羞涩的笑,红着脸说:“他倒是极好的,待我也好。”

    李承乾听出她的弦外之意,追问:“他们家谁对阿姐不好吗?”

    三公主有些犹豫,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迟疑了一会儿才支吾道:“之前选公主府的时候,他父母想让我和大姐一样,把公主府选在王家隔壁。”

    李承乾:“三姐不愿意?”

    三公主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不愿意,大姐喜欢和别人相处,可是我不喜欢……”

    李承乾表示理解,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大公主和三公主都不外向,但大公主喜欢热闹,成婚时甚至想过不要公主府,直接和公婆住在一起,在大家的劝阻下作罢。但她日常并不住公主府,还是与驸马住在婆家多些。

    但三公主不喜欢这种生活,比起与别人相处,她更喜欢自己一个人,和王家父母住得太近,会让她觉得压力大。

    李承乾:“那你拒绝了吗?”

    三公主点点头。

    李承乾:“王珪夫妇是什么反应?”

    “他们没说什么。”

    李承乾:“王敬直呢?”

    三公主:“他说会劝他父母,后来他父母就没有提过什么不合适要求了。”

    李承乾摸着下巴,总觉得有点不对,扭头问在场唯一的已婚人士陈淑慧:“你怎么看?”

    陈淑慧蹙眉:“按理说这个要求根本不该传到你的耳朵里。”

    “对啊!”李承乾恍然,知道他为什么觉得不对了。这要求肯定是通过王敬直的口传到三公主耳朵里的,如果他有心,当时就该劝住王珪夫妇,根本不叫三公主知道此事。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只有两个可能,一是王敬直也是这么想的,二是他耳根子软,格外听父母的话。”

    三公主想了想:“想跟父母住得近一点可以理解,他这么想也不算什么。至于耳根子软……我倒没觉得,许是没接触过他父母的缘故,他在别人面前不这样。”

    陈淑慧这些日子积累了不少婚姻经验,此时就认真告诫三公主:“如果他对父母言听计从,婆媳之间很容易出现问题,日子将会很难过。”

    三公主听了这话反而松了口气:“如果只是这样也还好,反正我是公主,与他们有君臣之别,日后住在公主府,他们应该也不敢找我的麻烦。”

    陈淑慧点点头:“如果你这么想的话,那确实不算问题。”

    只要三公主能立起来,不被公婆和相公拿捏,那以她的身份,不管嫁给谁日子都能过得很好。

    李承乾也是这么想的,况且三公主与王敬直已经定亲,不可能因为这点事就作罢,三公主也并没有很放在心上,遂不再揪住这一点不放。只叮嘱道:“日后如果有委屈千万不要憋着,随时找阿耶阿娘或者我,我们都会替你做主的。”

    三公主点点头。

    李承乾又问陈淑慧:“你这次可以住多久?”

    陈淑慧闭着眼睛说:“明天下午就回去。”

    “才待一天啊,你可真是劳模!”

    李治奶声奶气地问:“大哥,劳模是什么?”

    “就是劳动模范,是给办差勤谨之人的荣誉称号,可惜大唐没有,不然陈郎中一定榜上有名。”

    说到这里,李承乾心念一动,大唐没有劳动模范,他可以设置啊!有这个胡萝卜在前面吊着,朝臣们还不得卷生卷死?

    想到大臣们拼命工作,大唐欣欣向荣的样子,李承乾就十分心动。

    回去就办!

    陈淑慧没说话,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她不能不努力,她是第一个迈入朝堂的女子,必须长成冲天的大树,证明女子不比男子弱,不只为了后来的女子,更是为了她自己。

    否则她不知哪天就会被挤下去,像无根的树般轰然倒塌。

    “你还是在研究蒸汽机吗?”李承乾又问。陈淑慧点头:“是。”

    李治眨眨眼,疑惑道:“蒸汽机不是已经研究出来了吗?”

    李承乾跟他解释:“实验室的确把蒸汽机研究出来了,但是理论是理论,应用是应用,想要蒸汽机能用、能用的好,还需要不断做改进。”

    李治挠挠头,弱弱地说:“不是很明白。”

    李承乾指着不远处的桌子:“举个例子,很久很久之前,有人发现将木棍绑起来,上面搭一块木板,可以在上面摆放东西,这东西叫做桌子。但是他们绑得不牢固,桌子晃晃悠悠,根本没办法用。所以他们开始改良,先是把绳子绑得牢固一点,桌腿做粗一点,或者用钉子钉起来,桌子总算能勉强用了。但是这样的桌子不好看,钉子的成本也很高,于是他们改良卯榫结构、做出各种形状和材质的桌子,在上面雕刻花纹,还在表面涂上漆,这才成了我们现在用的桌子。蒸汽机现在就是刚刚发明的桌子,想要应用到日常生活中,还需要不断完善,这就是工部现在做的事。”

    李治恍然大悟:“那我们的蒸汽机能用了吗?”

    陈淑慧:“可能快了。”

    李治好奇:“你们把蒸汽机做成什么样了?”

    陈淑慧对他神秘道:“这个暂且不能说,到时候殿下自然就知道了。”

    “那好吧,我不问了。”李治乖巧地说。

    大家说着话,李承乾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去挖笋的人已经回来了,周围却是安安静静的。

    李泰和李恪又在抄书,苏琛和杜荷在处理奏表,陈淑慧已经走了,李治和李宜也睡着,李丽质和苏瑶拿着本书在看,三公主和王敬直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李承乾掀开不知何时盖到身上的毯子,走到竹桌边低声对苏琛道:“让你来放松休息的,政务就不用管了。”

    苏琛:“我没事,看些奏表不算什么,我不觉得累。”

    “那也不用,你最近太辛苦,彻底放松几天,回宫再好好帮我的忙。”

    “那这几天呢?”

    苏琛知道李承乾带了东宫两位属官一起来,但那两位主要职责是教导李承乾处理政务,而不是替李承乾处理政务。就像先生教导知识,但消化理解、以及课堂课后功课都要自己做,没人帮忙也太辛苦了些。

    李承乾倒不觉得如何辛苦,毕竟李世民还替他分担了一部分,其实要他处理的真不多,再说了……

    李承乾指指杜荷和李泰李恪:“这不是还有他们呢嘛。”

    三人:“??”

    杜荷也就算了,李泰和李恪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但也不敢反驳,只能放下笔等李承乾吩咐。

    李承乾:“杜荷你教一教他们,我还有事,等会儿再来。”

    杜荷应了下来。

    李泰和李恪没有处理政务的经验,好在他们要做的并不难,主要就是将奏表大致看一遍,将重点提炼总结到一张纸上夹在奏表里,再按重要性与紧急性分类,剩下的就是等李承乾看的时候偶尔有问题,他们要解答一下。

    李泰和李恪负责提炼重点,这一步其实没什么技术含量,基本上能看懂就会干。之所以加这一步,不是因为奏表内容多丰富,正是因为废话太多,正经事就那么几句或者几段,将之找出来即可。李泰和李恪完全可以胜任。

    稍微有点技术含量的分类就由杜荷负责。

    这样分配下来,杜荷竟是非常轻松,基本等同于没活儿。

    殿下说的果然没错,不会带团队就只能干到死。他会带团队,这不就轻松了吗?他可真聪明啊!

    只有李泰和李恪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至于李承乾,他的确有事——未婚妻在,怎么能只顾着干活呢?

    当然要抓紧机会培养感情啦!

    第 213 章

    跟苏瑶培养了一会儿感情,李承乾才美滋滋地回去处理政务。

    第二天杜荷和陈淑慧就走了,三公主和王敬直也告辞离开,他们打算在附近逛一逛,今天就回京城。走的时候还带上了亲自挖出来的竹笋,打算带回去给家人吃,也算是一片心意。

    送走他们,李承乾一行彻底进入休闲模式,日常就是在园子里闲逛,看看花钓钓鱼,吃点好吃的,偶尔需要处理政务,但有苏琛和李泰李恪帮忙,也不费什么心思。

    是的,苏琛到底还是闲不住,跑过来帮李承乾干活。

    他们中间最忙的大概就是李泰、李恪和陆德明,李泰和李恪是因为被李承乾罚抄写《礼记》,虽然李承乾说了在园子里这几天不算在一个月内,但两人怕以后日子太难过,没事的时候还是会抄一抄。

    除此之外还要帮忙分奏表,虽然不难,但是耗时间啊!大臣们写奏表主打的就是花团锦簇,有没有内容先不说,文采一定要好,两个还在学习中的小少年看得头晕眼花,还不敢少看了哪一句,生怕错过可能藏在三言两语之间的正事。

    几天下来真的学到不少东西。

    李泰和李恪:努力微笑.jpg他们当初就不该偷偷出宫,如果不偷偷出宫大哥就不会生气,如果大哥不生气,就不会罚他们抄书和处理政务,如果不抄书和处理政务,他们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真是痛并快乐着。

    至于陆德明,他倒是没什么正事,就是朋友比较多,年纪大没什么事的文人,日常就是到处散心,来曲江池的人更多,陆德明天天出去与老友见面,日子滋润得不行。

    李承乾:“这就是老年人的生活啊!”

    有钱有闲,只要不缺钱花,真是过得美滋滋,李承乾都要羡慕了。

    羡慕之余,他又想起提高各部门待遇的事,陈淑慧怀孕了又不愿意休息,这件事还是早早办了为好,于是就给李世民写信,顺便提了一下模范荣誉称号的事。

    把信交给侍卫,他还叮嘱对方去东宫将阿牧带过来。

    来的时候太匆忙,忘了把阿牧带来,园子里山清水秀,地方又开阔,很适合阿牧过来跑一跑。

    李承乾倒是快活,京城里接到信的李世民无语住了。

    “他自己的主意,让他自己回来办!”

    还嫌朕不够忙吗?

    于是侍卫没接过来阿牧,倒是要把李承乾接回去,乐极生悲不外如是。

    李承乾:“唉!”

    他就不该得意忘形,忘了阿耶也是很有脾气的。

    李泰和李恪也唉声叹气,不过世上快乐的人总是相似,愁苦的人各有各的愁苦,李承乾是伤心轻松惬意的日子这么快结束,李泰和李恪却是担心回去要受罚。

    毕竟他们是偷偷跑出来的,阿耶肯定很生气。虽然大哥已经罚过他们了,但正因为大哥罚过,李泰反而更拿不准阿耶的反应,是直接以大哥的惩罚为准,不再额外追加,还是要表达对大哥的支持,处以更重的处罚。

    若是平常,他有信心能磨得阿耶轻轻放过此事,但涉及到大哥就不行了。

    唉!

    如果大哥能替他们说话就好了。

    李泰这么想着,不断用眼神去瞄李承乾,希望大哥能主动问他。

    李承乾装作没看见,还拿了本书来读,直到李泰的眼神由期待变成幽怨,才若无其事地开口:“有话想跟我说?”

    李泰立刻点头,期期艾艾道:“大哥,如果阿耶生气的话,你一定要保护我啊!”

    李承乾嗤笑一声:“既然知道阿耶会生气,为什么还要私自跑出宫?”

    “我已经知道错了,大哥也已经罚过了,阿耶就不能再罚我啦!”李泰拉着李承乾的衣袖撒娇,“大哥,你帮帮我吧,《礼记》都已经抄不完,再有处罚我就不要活了。”

    李承乾闲闲道:“阿耶也不一定罚你们抄书背书,说不定打板子呢!”

    李泰一呆,眼眶里很快含了一包泪,要哭不哭地看着李承乾。

    “……”李承乾不忍直视地移开眼,没好气道,“这么大的人了,不要做小儿情态!”

    “我就要!我就要!”李泰将脸凑到李承乾面前表演哭戏,以此威胁李承乾替他求情。

    李治挺身而出挡在李承乾面前,大义凛然道:“不许你欺负大哥。”

    李泰被气得倒仰:“大哥是你兄长,我难道就不是吗,前两天还跑来跟我赔礼道歉,现在就这么跟兄长说话?”

    李治似乎被李泰吓到,又鼓起勇气辩驳道:“四哥你不敬长兄,为老不尊,我自然要站在大哥这边。”

    “你才为老不尊呢!”李泰翻了个白眼,懒得跟这个成语都不会用的小屁孩计较,一手拨开他,重新挤到李承乾身边,扯着衣袖开启摇摆复读机模式,“大哥~大哥~”

    李承乾:“……”

    “行行行!”李承乾被吵得脑仁疼,无奈道,“如果阿耶要罚你写很多功课,或者要打你板子,我就替你求求情。”

    李泰咂摸了一下,不是很满意,还待继续求,李承乾一个眼神过来:“再缠磨我就不管了!”

    “那、那好吧。”李泰到底不敢得寸进尺,只能答应了。

    回到皇宫,众人先去见李世民。

    李世民见到宝贝儿子进来,不由露出个笑:“在芙蓉园住了几天,可松快了?”

    李承乾点头,笑眯眯道:“多亏阿耶肯替我处理公务,要不然我到了芙蓉园也轻松不了。”

    李世民被夸得高兴,再看到站在后面努力缩小存在感的三儿子和四儿子,脸一下就垮了下来:“你们两个也回来了?”

    李泰和李恪缩着脖子上前行礼:“儿子给阿耶请安。”

    “免礼吧。”李世民淡淡道,“在园子里玩得还高兴?”

    高兴还是挺高兴的,但是二人不敢说,李泰弱弱道:“大哥已经教过我们了,我们也知道错了,这几天都在抄《礼记》,反思自己的错误,一想到会让阿耶阿娘担忧,就自责得吃不下睡不着……”

    说着还拿出抄写的《礼记》给李世民看,为了减少之后的负担,他们这几天的确是认真抄写了的,厚厚两摞很能拿得出手。

    李世民的气消了一些,但没完全消,指着李泰骂道:“就是我和你大哥对你们太宽容了,才让你们屡教不改。”

    李泰从善如流:“阿耶说的是,我真是太不懂事了。”

    李世民被噎住:“……”

    他顿了一下,重新调动气氛,怒道:“你们大哥心软爱护兄弟,朕却不得不重惩,一人打二十个手板,李泰是主谋,再加五个。”

    二十个手板,即便两只手平摊也有十个了,那得多疼啊!他们的手不得肿成猪蹄?

    李泰眼前一黑,眼巴巴地看向李承乾,刚才大哥可是答应了帮他求情的。

    李承乾温声劝李世民:“阿耶罚他们也就罢了,可不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李世民听到这话,怒气又散去一些,看李承乾的眼神格外宠溺。还是他的承乾好,从小就争气,从来不叫他操心,还格外体贴长辈,不像底下那两个混账。

    哼!

    “我没事,承乾不必操心。”

    李承乾松了一口气,接收到李泰的眼神,想了想开口道:“我罚三弟和四弟抄《礼记》,挨了手板怕是不好抄写。”

    李世民也是才想起这件事,他自然不想耽误李承乾的惩罚执行,这样一来就不好体罚了,增加功课?李承乾的惩罚力度已经不小了,他也不想把两个儿子逼得太过。

    但是不罚也不行。

    李世民想了想:“既然你们两个这么喜欢出去玩,那就罚你们半年不许出宫,休沐也减少一半,取消李泰自由出入宫的资格,之后朕会告诉侍卫,以后你们就在宫里好好待着吧。”

    李泰和李恪如果能老老实实在宫里待着,也就不会偷偷出宫了,这个惩罚对他们来说比挨手板还重。

    而且他们还不能休沐,李恪本来就喜欢习武胜过读书,不耐烦一直在学堂念书,李泰虽然喜欢读书,但他也需要休息呀!

    李承乾也有些不忍:“阿耶……”

    李世民摆摆手:“这已经是最轻的处罚,你不要再替他们求情了。”

    李承乾只能闭嘴,给李泰和李恪递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李泰和李恪苦着脸告退,还得抓紧时间去抄书呢。其他人也随之告退,只留下李承乾在御书房。

    等人走得差不多,李世民表情一收,丝毫看不出生气的样子,显然刚才也是做戏居多。

    他把李承乾写来的信还给他:“你自己的主意自己去办。”

    李承乾轻轻叹了一声。

    李世民听到了,哼笑一声:“是不是遗憾没把这事推给我办啊?”

    “儿臣可没有这个意思。”李承乾嬉笑道。

    李世民也不与他辩驳,只得意地抬起下巴:“不仅这件事我不办,你的奏表也拿回去吧,自己的事自己处理。”

    李承乾:“……”

    他为自家阿耶的小学生行为无语片刻,问道:“依阿耶的意思,给各个部门什么待遇呢?”

    “你看着办吧。”李世民不想为这种小事费心思,干脆全交给李承乾办,反正他现在财大气粗,不在意这点小钱。

    李承乾拿着信和奏表回了东宫,召属官商量这件事,他是觉得官员加班辛苦,想要给他们提高待遇,但又不宜太过,否则腐蚀官员斗志,让百姓知道影响也不好。

    官员应该是清廉为公的,怎么能贪图享乐呢?

    但也不能敷衍,否则提高官员待遇的目的就达不到了。

    所以他主要是在一些提高舒适感的细节上下功夫,诸如提高各部门饮食待遇,还特意请大厨掌勺,精心搭配每日菜色,除了一日三餐,还有夜宵和三顿加餐;在各个部门设置休息区,工作累了可以小憩;提供班车,避免官员为上下班的交通发愁,还安排太医定期把脉问诊,免得累出毛病等等,保证他们除了加班的苦,其他什么苦也不用吃。

    享受新待遇的官员们:“……”

    好消息:待遇提高了。

    坏消息:看样子这班是要一直加下去。

    总体还是高兴的,反正不管怎么样,该加的班一样要加,自然是待遇越好越好。

    而且现在衙门的饭真的很好吃!中午能休息也真的很舒服!班车真的很方便很省钱,对于家境不丰的贫寒官员更是及时雨!能让太医看诊也是很难得,官位低、家里也没什么背景的官员,平时并没有资格请太医看诊,他们自己也就罢了,可是总有人有家人朋友久病不愈,虽然依旧请不到太医去为他们诊病,但拿着脉案药方请对方指点一二却是可以的。

    部门待遇提高了,陈淑慧自然也跟着受益,至少营养跟得上,累的时候能休息一下,不用强撑着,且有太医看顾着,不必担心伤到孩子。

    陈淑慧如何反应暂且不提,至少杜家很是松了一口气。

    他们知道李承乾这么做并非私心,但在陈淑慧有孕的当口提出这件事,定然也有照顾她的意思,即便李承乾不说,他们心里也清楚,故而十分感激,杜构还特意写了一封信过来,情真意切地感谢李承乾。

    李承乾看了一眼就把信放下了,捂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对苏琛抱怨:“杜构现在写信怎么这么肉麻了?”

    平时沉稳老实的一个人,难道解开了什么奇妙的封印?

    苏琛好奇地看了一眼,嘴角也不由抽了抽,思考片刻后道:“可能是在外面的日子不好过吧。”

    李承乾:“……”

    *

    此事过去没多久,科举快要放榜了。

    苏琛还是一样晨练、读书、处理政务,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但是偶尔会走神,可见表现得再淡定,心里也是紧张的。

    李承乾:“要不你这几天休息休息吧。”

    “多谢殿下好意,我不用休息。”苏琛摇摇头,“什么都不干更容易多想,还不如忙碌些好。”

    那也罢了,李承乾不再劝他,只道:“我让人盯着阅卷情况呢,结果一出来就立马来回话。”

    苏琛点点头,能早点知道结果也好,虽然现在该紧张还是紧张。

    就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中,考官终于完成审阅,科举结果出来了!

    李承乾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苏琛中了!

    吊在尾巴上,险之又险地考中了。

    李承乾非常高兴,当初杜构少年中选已经十分难得,但还可以说有背景加持的缘故,现在苏琛可是全凭自己考中的,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东宫的人学问好!

    他骄傲得不行,当即吩咐厚赏东宫的下人,整个东宫都陷入了欢乐的海洋,纷纷向苏琛道喜。

    苏琛也很高兴,但高兴之后就是现实的问题——苏琛想去哪任职。

    现在科举入仕的最好方向有两种,一是进入三省六部,方便露脸刷经验,一步步稳定上升,这也是传统最优升职路线。另一种就是带着外挂(也就是格物学子)下基层,更容易做出成绩积攒功劳,参考杜构和宋子安。

    苏琛:“我不想离开长安。”

    李承乾点点头:“你身体一直不太强健,去地方上可能受不住,留在长安也好,那就从三省六部里挑一个你喜欢的吧,我安排你进去。”

    苏琛再次摇头:“我还是想留在东宫。”

    “东宫?”

    李承乾皱眉:“东宫上下你都了如指掌,再留在这里也没什么进益。”

    苏琛:“我和杜构一直协助殿下处理政务,如今杜构已经离开了,若我也走了,殿下只怕多有不便。”

    李承乾没想到他是这么想的,叹了一声:“那你的前程呢?”

    苏琛微笑道:“在殿下身边怎么会没有前程呢?”

    李承乾一想也是,如果他顺利登基,自然不会薄待苏琛,如果他下场不好,那苏琛作为伴读和大舅子,即便不死也注定得不到重用,所谓前程也只是镜花水月,既然如此,留在东宫也是一样的。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李承乾笑道:“大家肯定会觉得奇怪,反正都是留在东宫,干什么还要费劲考个功名。”

    “我考功名不是为了做官。”苏琛道。

    李承乾自然明白,他打趣道:“现在大家还不知道你考中了,等到结果出来,恐怕要和杜构一样被媒人踏破门槛了。”

    苏琛不以为意,现在杜家的门槛也快要被踏破了,反正媒人追不到宫里,眼不见心不烦。

    李承乾拍拍他肩膀,颇有些过来人的语重心长:“你还比我大几岁,也该把婚事定下来了。一直没什么动静,难道看上了哪家姑娘?”

    苏琛不甚恭敬地翻了个白眼:“如果有看中的姑娘,怎么会到现在还没定亲?只是我现在还年轻,婚事上没那么着急。”

    他怕李承乾再问,干脆转移话题:“过两天就是休沐了,瑶儿请我出去吃饭,说是她为我庆祝,殿下可要一起吗?”

    李承乾:“自然!”

    第 214 章

    苏琛知道科举结果的几天后,朝廷才对外张贴皇榜。

    因为是科举改革后的第一届,很多人都在关注,结果一出来,迅速引起热议。

    不出预料的,这次录取结果很出乎预料,上榜之人不像从前一样清一色的名士、世族或权贵,反而多了许多籍籍无名的寒门学子。

    自然,从今日起他们便不再是无名之辈,而是前途可期的未来新星。

    相比之下,苏琛中选竟然没有引起很大关注,全不似当初的杜构出尽风头。

    李承乾拍拍他的肩膀以做安慰:“你别难过,并非你不够出众,只是这一届科举可议论的点太多了,放在其他年份,你一定是最耀眼的。”

    苏琛淡然道:“殿下想多了,我没有为这个难过。”

    “嗯嗯。”李承乾连连点头,一副我相信你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是,“其实你在官宦贵族中还是扬了名的,我听说媒人去你家去得更勤了。”

    苏琛:“……我真的不在乎这个。”

    李承乾:“嗯嗯嗯,你不用解释,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苏琛:“……”

    说这话的时候要不要看看你脸上的表情啊?幸灾乐祸快要溢出来了。

    苏琛知道李承乾只是玩闹,并非真的不相信他,故而并不生气,只是有些无奈,“我只想好好办差,暂时没有成婚的心思。”

    “那可不成!”李承乾嬉笑道,“我还等着和太子妃成亲呢,你是太子妃的兄长,若一直不成亲,岂不是误了我们的好日子?”

    苏琛:“……”

    科举结果出来之后,长安着实热闹了一阵子。

    除了杏林宴这样的大宴,各种小宴、文会也是层出不穷。中选之人春风得意,其他人也在或明或暗地关注他们。

    尤其是其中的寒门子弟,作为第一届科举改革的受益者,很多人都在等着看他们的仕途情况,看看圣上大动干戈做出改革,到底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在这样的情况下,世家贵族出手了——他们开始拉拢寒门进士。

    李承乾听到这个消息后没什么反应,预料之中的事罢了。世家忌惮皇家的武力,不敢肆意妄为,但不代表他们会束手就擒。

    皇家进行科举改革,不就是为了选拔民间人才,削弱世家朝堂的影响力吗?那世家就把人才拉拢到自己麾下,让皇家的心血白费。

    苏琛皱眉:“我们要不要也派人和寒门进士接触一下?”

    “不用。”李承乾淡淡道,“今时不同往日,世家已经提供不了什么令人心动的筹码了,不必担心。”

    拉拢人的手段就那么多,不外乎就是联姻、提供金钱或仕途上的支持。

    世家看不起除他们之外的所有人,连皇室的公主都不愿娶,即便勉强做出礼贤下士的样子,也绝不会与寒门结亲。

    金钱?若说在考中之前,寒门进士生活拮据、前路晦暗,还可能被金钱收买。可他们已经考中,即便暂时没有授官,生活也不再是问题,不可能因此投入世家麾下。

    至于说仕途……所有人都知道这届中选的寒门进士仕途与科举改革成功与否息息相关,更是皇家与世家斗法的筏子。只要他们老老实实,朝廷自然会尽量提拔,若是投靠世家麾下,便等同于和朝廷做对。

    而世家只是表面光鲜,实则早就大不如前了。聪明人自该知道如何选择。若有人被世家蒙蔽,那也不过是糊涂人,不足为惧。

    但他们也不是什么都不做。

    李承乾对苏琛道:“你让人盯着些,别让咱们的新科进士被世家欺负了。”

    “殿下的意思是,世家拉拢不成,可能用一些特殊手段?”

    “很有可能!”李承乾冷哼一声,“科举改革动摇了世家的根基,他们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只要能把寒门进士拢到他们麾下,不仅科举改革名存实亡,还能狠狠甩一巴掌到皇室脸上,他们岂有不尽力的道理?利诱不成,便只能威逼了。”

    世家如今奈何不了皇室,对付几个寒门进士却轻而易举,不管是陷害还是威胁,只要拿捏住弱点,还愁他们不听话吗?

    苏琛:“不管他们有什么打算,如今我们既然知道了,自然有办法应对。”

    李承乾哼笑一声:“平时想要抓他们的错处得花不少精力,既然他们自己送上门,我们也不得不愧受了。如果他们有动作,就在关键时候拿住证据,最好能人赃并获,到时候让他们付出代价!”

    苏琛点点头:“殿下放心。”

    李承乾做事从不瞒着李世民,次日就在吃饭的时候将此事说了。

    李世民听了,却只觉得他小孩子气:“世家即便要拿捏寒门进士,也不至于做多大的恶事,即便抓住证据,对他们来说也只是不痛不痒。”

    李承乾像幼时一样梗着脖子说:“伤他们筋骨的大事交给阿耶就好了,我就负责不让他们欺负阿耶!”

    李世民哈哈大笑。

    不出李承乾所料,世家为了拉拢寒门进士手段频出,送钱送美人没用,就开始走非常规手段,找错处、挖黑点,找不到问题就制造问题,三十六计齐上阵,李承乾在后面捡证据捡得不亦乐乎。

    李世民还特意拖延新科进士的授官时间,就是给世家留出时间使手段,也是趁机考察新科进士的能力与品行。

    就在这种热闹中,三公主成婚的日子到了。

    暮春时节,李世民封三公主为南平公主,出降王珪之子王敬直。

    一个是皇家公主,身份尊贵,十里红妆,一个是世家贵子,名门贵胄,年轻有为。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婚礼很盛大,李承乾去送了三公主一程,没有去王家观礼。他的事情太多了,不可能每个兄弟姐妹成婚都参加。李泰和李恪倒是去了,他们没李承乾那么忙,而且王珪是他们的先生,新人双方都和他们有关,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公主们也去了几个,大公主、二公主与三公主年纪相近,关系最好,又已经成婚,还给了丰厚的添妆。

    等迎亲队伍从皇宫离开后,李承乾特意去陪李世民用饭,嫁女儿的老父亲,心情总会惆怅一些的。

    李世民颇为受用,听李承乾讲了几个笑话,心情也好了不少。

    心情一好他就开始催婚:“你和苏氏定亲也快一年了,打算什么时候成婚啊?”

    李承乾没想到居然引火烧身,他嘴上和苏琛说急着成亲,其实一点也不着急,他今年虚岁十七,周岁才十六,苏瑶比他还小一岁,根本急不了一点啊!

    他无语道:“刚嫁了一个闺女,又想让儿子成亲啦?”

    “儿子娶妇和女儿出嫁怎么能一样呢,女儿成亲自然伤心,儿子成亲只有高兴的。”李世民用眼神示意李承乾,别口头上哄一哄,赶紧成亲他才能真的高兴。

    李承乾:“……再过两年吧。”

    李世民唉声叹气:“你不成亲,你的弟弟也不好越过你,别人在我这个年纪都抱上孙子了,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的福气。”

    李承乾不为所动,还给李世民夹了一筷子菜。

    多吃点,别说话了。

    李世民还要再说什么,帘子被挑开,常松急匆匆走了进来。

    李承乾心中一跳,常松陪伴李世民十几年,见过的风浪不知多少,早就历练得喜怒不形于色,今日竟如此焦急,怕是出了不小的事。

    果然,他一出口便是大雷:“圣上,殿下,三公主回宫了。”

    李世民和李承乾的脸色都是一变,这会儿才入夜没多久,迎亲队伍离开皇宫还不满一个时辰,婚礼应该还没结束才对,三公主怎么可能回宫?

    一定是出事了!

    李世民心中闪过诸多猜测,比如驸马或者驸马的父母突然暴毙,婚礼上出现刺客,或者驸马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被发现了……

    不管怎么说三公主肯定受委屈了,要不然也不会从婚礼上直接回宫。李世民的确偏宠嫡出的儿女,但三公主也是她的女儿,自然也是疼爱的,心中不免着急。

    指着常松道:“你去,亲自接公主过来。”

    常松“欸”了一声,麻溜地出去接人了,李世民拿起筷子,却没了吃饭的胃口,干脆让人撤了。

    李承乾给他倒了杯茶,劝道:“阿耶别着急,先问问三姐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再替她做主便是。”

    李世民冷静了一些,没错!只要闺女没事就好,不管发生了什么,总有他们替她撑腰。

    这时常松带着人回来了,三公主还穿着大婚的礼服,盖头却已经掀开了,被几位公主簇拥着,后面还跟着愤怒中带着尴尬的李泰和李恪。

    李世民目光扫过,见三公主眼眶有点红,但神色还算平静,便知道可能受了点委屈,但没有被人欺负,心里松了一口气,端着君父的架子沉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对视一眼,还是二公主站出来讲明原委。

    并没有李世民想象中的狗血剧情,王珪夫妇身体很好,喜气盈盈,红光满面,王敬直也是李世民精挑细选的人才,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刺客更不可能,且不说有侍卫把守,即便要刺杀,也不会刺杀一个公主。

    事实上三公主的婚礼很顺利,顺顺利利到了王家,安安稳稳地拜了天地,只待礼官宣布便算礼成了。

    岂料这时候王珪出幺蛾子了,他要求公主遵守古礼,向公婆——也就他和他的夫人行礼。

    向来诸主下嫁,以帝女贵。公主虽是儿媳,但更是君,大唐开国以来便没有公主向公婆行礼的规矩。如此尊卑颠倒之事,三公主自然不肯。

    王珪却振振有词,说圣上贤明,向来遵守法度,三皇子和四皇子对待他这个先生便十分有礼,公主身为臣民表率,自然该遵守礼制、维护国家礼度云云。

    几位皇子皇女气得不轻,天地君亲师,向来君在亲之前,王珪却以亲凌君,这是谁家的礼制?

    还给他们扣大帽子,难道不给他行礼就是皇家不遵守法度了吗?

    他们年轻,辩不过饱读经史的王珪,却也不是肯吃亏的主儿。

    其他人还有些顾忌,二公主和李泰却不管那些,二公主本来身体不好,从小抱着药罐子长大,后来有孙思邈调理才逐渐好转,因着幼时那段过了今日没有来日的时光,她的性子少了很多拘束,一心只让自己痛快,绝不受一点委屈。

    而李泰从小被李世民和李承乾娇惯着长大,脾气可大了去了。因为李承乾尊师重道,对待陆德明礼数周到,他想着向大哥看齐,才对王珪敬重了些。素日王珪便拿腔拿调,动不动就端着先生的架子训诫他们,李泰早就积累了一肚子不满,没想到这厮还蹬鼻子上脸,以他们做筏子逼迫公主了,这能忍?!

    两个炮仗一起炸,直接把桌子掀了,这婚事不结了,大唐公主不受这份委屈!

    在场其他人不敢拦着皇子公主,有能力阻拦的大公主几人性子好些,却也有傲骨,王珪如此踩皇室的脸面,他们同样愤怒,自然没有拦着的道理,于是便有了眼前这一幕。

    李世民脸色发黑。

    二公主还在添油加醋说王珪不是,见状声音一点点弱了下来,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们这么做好像不是很妥当,阿耶不会生气吧?

    李承乾扯扯李世民的衣袖以做提醒。

    怒气上头的李世民冷静下来,见除了李泰之外的几个孩子都有些害怕地看着他,努力缓和了脸色,问一直沉默不语的三公主:“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闹成这个样子,你是这么想的?”

    三公主抿抿唇,声音虽柔,语气却很坚定:“儿臣身为公主,不能堕了皇室的脸面!”

    “好!”李世民朗声道,“你们都是好孩子,不愧为大唐皇子和公主!”

    忐忑的众人瞬间支棱起来,二公主更是得意洋洋,仿佛骄傲的孔雀。叽叽喳喳对李世民道:“阿耶,那王珪实在太过分,你一定要给三妹妹做主啊!”

    李世民点点头:“你们先回自己宫中,此事朕来处理。”

    等到几人告退离开,李世民脸色复又阴沉下来:“这个老匹夫!”

    其实公主是否向公婆行礼只是件小事,且王珪的理由也说得过去,正如李承乾向陆德明行礼,李世民并不觉得陆德明冒犯,只觉得李承乾尊师重道。

    前提是这是李承乾自愿的,而非被陆德明逼迫。

    王珪强迫三公主对他行礼,在李世民看来就是把皇室的脸面往地上踩。

    况且王珪若没有私心,为何商量婚礼流程之时不提出此事,非要到婚礼当□□着公主行礼。不就是看公主年轻好欺负,想要趁机拿乔吗?

    倘若没有李泰和二公主的神来一笔,三公主很可能被王珪辩得哑口无言,碍于形势被逼着向王珪夫妇行礼。事后李世民为了维护皇家体面,也不能再追究他的责任,还要捏着鼻子夸王珪谨守法度,三公主知礼孝顺。

    届时王珪踩着三公主和皇室刷一波好名声,说不定还能名留青史,李世民就要被气死了。

    幸好他的儿女有气魄,把婚事给搅黄了,才没有让他受这份闲气。

    想到这个李世民又得意起来,对李承乾说:“看来女学还是不错,你大姐和二姐比从前大胆多了。”

    李承乾颇为赞同:“二姐颇有汉室公主的风采,大姐做生意以来飒爽多了,三姐性子虽柔,却也不是没脾气,很有皇家公主的气度。”

    李世民连连点头,想到女儿的变化,听到常松说王珪父子在外面求见也不那么生气了。

    淡淡道:“让他们进来吧。”

    他倒要看看王珪能说出什么花来。

    第 215 章

    李世民收拾好心情,又变成了威严深重的帝王。

    王珪和王敬直还穿着婚礼上的衣裳,脸上却已经没有了喜色,跟在小太监身后进来,心里惴惴不安。

    看王珪只敢在婚礼这种关节搞事,便知他不是多么头铁的人,并不敢跟李世民正面交锋。若是叫他把事情办成,李世民或许不能多加苛责,可是现在事情没成,还逼得公主抛下婚礼当场回宫,王珪便什么都不敢说,进来之后便直接请罪。

    李世民语气不辩喜怒:“你何罪之有啊?”

    王珪:“下臣冒犯公主,罪不可恕,请圣上降罪。”

    言辞恳切,情感真挚,好一副真情实感请罪的样子,换一个心软些的皇帝,都不好意思因为这点“小事”处罚他了。

    李世民哼笑一声:“你倒是知情识趣。”

    低垂着头的王珪脸色发白,对于其他官员来说,知情识趣或许是个好品质,可对于重视名声,甚至不惜踩着皇家脸面给自己扬名的王珪来说可不是什么好话,时下崇尚魏征那样的耿直忠正之人,王珪原本的目标也是这个方向,若李世民这句“知情识趣”传出去,他的指望顷刻就会破碎。

    但王珪并不敢为自己辩解,低着头任由李世民发落。

    李世民也没有跟他多话的意思,淡淡道:“我看你是昏了头,先放下手里的差事回家醒醒脑子吧。”

    王珪身形摇摇欲坠,说是暂时回家反省,但他的事情不可能没人做,必要提拔新人上来,等到他回来的时候,谁知道现在的职位还在不在?

    更有甚者,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重新被起用。

    没想到一念之差,竟然酿成这般苦果,王珪心里拔凉拔凉,只恨不得回到一个时辰之前,阻止自己愚蠢的行径。

    是的,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

    是魏征的成功和李泰、李恪的恭敬让他飘了,以为皇家看重面子体统,可以被他以大义拿捏。却没有看清形势,他不是魏征和陆德明,皇子公主也不是可以任他拿捏的软柿子。

    更重要的是,在皇权威压之下,所谓的道理大义脆弱不堪。圣上愿意听几句,那是给他面子,不愿意听的时候他没有丝毫办法。而他的道理,其实也不是那么正义。

    圣上说得对,他确实是昏了头,只是如今醒悟也已经晚了。

    王珪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白着脸向李世民告退,王敬直还想要说些什么,被王珪用眼神拦住了。

    等到父子二人出了御书房,到了没人的地方,王敬直才没忍住问:“三公主……”

    “先不要提了。”王珪有气无力地说,“三公主今日受了委屈,婚事必定要往后拖一拖,等圣上和三公主怒气稍缓,我们再想办法赔礼道歉。”

    想到儿子和三公主的婚事,王珪黯淡的眼睛中重新焕发出光彩。

    是的,他还有希望!

    只要儿子成为驸马,和三公主成为夫妇,圣上自然也不会一直打压他,届时便是他复起的机会!

    他问王敬直:“之前你常和三公主见面,你们的感情应该不错吧?”

    王敬直点点头,他对温柔漂亮的三公主很喜欢,也能感受到三公主对他的情意。

    王珪笑了:“你没事给三公主写写信,送送礼物什么的,她只是一时生气,过些日子就好了。”

    王敬直迟疑一下,然后点点头。

    *

    御书房里,李世民见王珪父子出去了,不由冷笑:“这王珪比魏征差得太远了!”

    魏征也有私心,也经常冒犯李世民与皇室,却能让李世民容忍至今,身居高位,名利双收,除了他出现的时机恰好,被李世民树立为纳谏的典型,也是因为魏征足够聪明。

    至少魏征从不会让私心凌驾于公心之上,他的任何谏言大体上都是为了朝廷好的。

    当然也是因为魏征本就是心怀百姓之人。

    王珪想学魏征,可惜只学到了皮毛,居然妄图用皇室威严为自己铺路,真是嫌死得太慢了!

    李承乾:“像魏征那样的人能有几个呢,既然阿耶已经罚了王珪,就不要再生气了。”

    李世民轻哼一声。

    李承乾:“那王敬直和三姐的婚事,阿耶打算怎么办?”

    李世民也有点发愁,让三公主嫁给王敬直他不高兴,可若退了这门婚事,似乎也没严重到这个地步,且三公主前些日子经常与王敬直见面,只怕已经生了情意,强行拆散他们,他怕三公主嘴上不说,心里暗自伤怀。

    想了想,李世民摆摆手:“看你阿姐的意思吧。”

    摆烂!儿女的事让他们自己做主吧!

    之后李世民开始处理政务,李承乾也回东宫忙自己的事。

    不过回东宫之前,他先去立政殿给长孙氏请安,没想到大公主和三公主也在。

    长孙氏:“正要使人去打听消息你就来了,王珪来过了?”

    李承乾点点头,看了面色平静的三公主一眼,说:“阿耶让他回去思过,等想明白了再继续当差。”

    这个意思大家都明白,向来温柔的三公主也面露痛快之色。

    李承乾心道王珪真是识人不明,以为三公主好欺负,却不知道人家是钢牙兔,以为自己在捏软柿子,没想到手给捏骨折了。

    长孙氏叹了一声:“这王珪真是糊涂!”

    又问:“你三姐和王敬直的婚事是什么章程?”

    李承乾:“阿耶的意思是由三姐自己决定。”

    三公主都顾不得失神了,惊讶地瞪圆了眼:“我?”

    大公主也惊诧不已,向来子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他们贵为公主也不例外。兄弟姐妹中只有李承乾的太子妃是由他自己挑选的。没想到三公主能为自己的婚事做主,虽然只是在可能的结果中选一个,那也是他们没想过的。

    李承乾点点头:“阿耶是这么说的,三姐是怎么想的。”

    “我?”三公主有些迷茫。

    她从来没做过这么大的决定,之前也没有考虑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犹豫了下,她问:“如果我不想要这门婚事……会不会给阿耶惹麻烦?”

    “这有什么麻烦的?成婚了都可以和离再嫁,况且你们的婚礼还没结束,不是真正的夫妻,而且王珪有错在先,我们即便悔婚也没什么。你还想和王敬直成婚也行,就让阿耶好好收拾王珪一顿,让他不敢再找你的麻烦。三姐只要根据自己的心情选择就好了。”

    自从出事以来一直没什么表情的三公主突然笑了。

    今天本该是她十几年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憧憬许久的婚礼惨淡收场,未来夫家几乎和她撕破脸皮,就连王敬直也不如想象中妥帖,三公主茫然无措,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是……

    可是家人那般维护她。阿姐和弟弟们把她从婚礼上带了出来,没有让她受那一番羞辱,阿耶和承乾替她做主惩罚王珪,还许她自己决定要不要这桩婚事。

    三公主突然就不恐惧,也不伤心了。

    人生不可能十全十美,她身为大唐公主,身份尊贵、受万民供养,不必为五斗米发愁,还有疼爱她支持她的家人,已经是难得的福气,在婚事上受点挫折不算什么。

    且她相信不论如何选择,有家人在她的日子都不会难过。

    三公主抬起头,腰背挺直,神情也变得从容,柔声道:“这件事太大,容我想几天。”

    “阿姐慢慢想。”李承乾一点也不着急,至于王家急不急,那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最近可能会有点议论,阿姐不用管,听到了也不用当真。”他又提醒了一句。

    大公主皱眉:“这事儿还没完吗?”

    李承乾:“此事虽是王珪有错在先,但咱们反应太大,恐怕有些人会觉得小题大做。不过阿姐放心,他们议论几天也就过去了。”

    *

    正如李承乾所料,此事传扬出去后,很多人觉得王珪行事不妥,但也认为皇室处置过当。

    在他们看来,公主是否向公婆行礼只是一件小事,且王珪的理由也勉强说得过去。纵然公主与皇室不乐意,略施小惩也就算了,何至于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毁掉婚礼,还停了王珪的官职?

    他们认为皇室行事嚣张无度,将参与到此事中的皇子公主包括李世民都弹劾了个遍,还上升到皇室的教养,请李世民惩罚三公主几人,并给予王家一定补偿。

    李世民就当没看到没听到,私底下跟李承乾吐槽:“都不知道设身处地替我想想,他们的道理重要,皇室的体面就不重要吗?张嘴闭嘴都是大义,不知道还以为他们大义成精呢!”

    李承乾:哈哈哈哈哈!

    “别人好歹还有点眼色,知道我不爱听,说上两回就不说了,就魏征那个老匹夫,恨不得追在我屁股后面骂,真真是哪哪都有他!”李世民显然被烦得不轻,咬牙切齿道,“早晚有一天我得贬了他!”

    李承乾嗯嗯嗯地应着,反正李世民就是口头高兴一下,好歹这回只是要贬魏征,而不是杀了他呢。

    李世民装死不回应,谏臣们觉得没意思,没几天就不再提了。说到底无论公主的婚事还是王珪的官职都是小事,不值得他们揪住不放,况且王珪也不是全无错处。

    只是事情虽然过去,影响却还存在,很多人给大唐公主贴上了“嚣张跋扈”的标签。

    是的,虽然事是皇子和公主一起做的,甚至李泰还出了大力,但可能因为主角是三公主,也可能在大众刻板印象里,男子张扬一些不算什么,本该以柔顺恭谨为美的女子做出这种事就很过分,使得人们目光都落在公主们身上,对她们的评价急转直下,私底下还有人庆幸没有被选为驸马,否则下半辈子生活无望云云。

    一直关注此事的三公主自然知道了,即便提前被李承乾打过预防针,此刻也不免心生凄苦,觉得自己连累了姐妹。

    同样收到消息的二公主冷笑一声:“凭他们也敢对公主挑挑拣拣,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二驸马:是是是。

    二公主:“要是跟他们有一样的想法,就趁早不要做尚公主的美梦,靠着身份找个家世低微的女子捧他臭脚吧!想要攀高枝还想要妻子贤良淑德,难不成他是潘安在世子建复生吗?”

    二驸马:对对对!

    二公主:“要我说现在的名声没什么不好,我们是□□帝姬,本来就该肆意洒脱,要那劳什子三从四德做什么?”

    二驸马:公主说得都对!

    二公主轻哼一声,扭头就带着她的理论进宫去了,还力劝公主们坐实“嚣张跋扈”的名声,绝对不能平白被污蔑。

    公主们:“……”

    不得不说听多了有点被洗脑,后来公主们行事果然肆意了很多,什么跑马打马球都是小事,她们在不犯法的前提下极尽嚣张之能事,驸马更是被管教得服服帖帖,丝毫不敢冒犯。以至于后来豢养面首、参与政事,甚至与皇子争夺储位,都是自这时开始。

    此时公主们尚且不能预料到数十年后的事,只觉得二公主胡闹,但三公主的确因此放下了内疚,心情平静许多,也有心思考虑她和王敬直的事情。

    第 216 章

    与此同时,李承乾开始对世家发难。

    世家为了拉拢新科进士手段频出,都被李承乾派去的人看在眼里,暗中阻止的同时留下不少证据,牵出萝卜带出泥,他实打实抓住了世家不少把柄。

    本来还想给世家留点体面,可惜这次三公主之事中世家也插了一脚,他们对皇室如此厚爱,李承乾也就不客气了。

    某一个早朝,李承乾安排的人站出来,弹劾世家欺男霸女、诱人赌博、破坏市场秩序等诸多罪名,就连证据都齐齐整整,世家辩无可辩,只能俯首认罪。

    之后世家每家抛出几个旁支子弟做替罪羊,又吐出不少利益才了结了此事。虽然说不上伤筋动骨,但也损失不小。更重要的是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很快就代替三公主一事成为长安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世家经营多年的好名声出现一道深深的裂痕,对他们来说,这可能是比损失实打实利益更可怕的事。

    李承乾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世家喜欢用流言攻击别人,那也该尝尝这柄双刃剑的滋味。不枉他特意在早朝上密集爆发,还特意安排人在市井宣扬这个消息。

    经过此事,世家自然不敢再对新科进士做什么,李世民也正式授予他们官职。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李世民对诸位进士的能力和品行有了个初步了解。

    他最喜欢的是两种人,一种是聪明的,可以用巧妙手段婉拒世家的拉拢,还能保护自己和家人不受伤害。

    一种是态度好的,立场坚决地拒绝世家,受到胁迫也绝不动摇。

    李世民给这两种人的官职最高,其次便是手段没那么高超,态度也没那么坚决的,再次便是在世家和朝廷之间摇摆不定的。

    至于接受了世家拉拢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被李世民封了个小官远远打发走,没有点大能耐是很难有出息了。靠背景或许还有机会,但他们都是寒门出身,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靠山,至于世家……世家若能保住他们,就不会让他们落到这步田地了。

    寒窗十几年,好不容易趁着改革的东风科举中第,家中的喜气尚未散尽就得了这样一个结果,叫人不得不唏嘘。

    不管当事人及家人如何惊疑崩溃,旁观之人却明白,这一场皇室再次赢了世家。

    即将在未来几年内参加科举的寒门学子也心有戚戚,坚定了跟着皇室走的决心。

    相比之下苏琛就不是那么瞩目,虽然他留在东宫,官位是所有新科进士中最高的,但因为在预料之中,引不起大众丝毫兴趣。

    大家都忙着看热闹去了,偶然想起苏琛时,也只能感慨一句好命,在圣上还是王爷的时候就做了太子殿下的伴读,刚授官就是这么高的官职,日后封侯拜相平步青云都是可以预见的。

    *

    此事结束后,李承乾抽时间找了魏征一趟。

    找魏征很容易,因为他非常勤政,不是在办差事就是在骂李世民,只要时间不是很晚,在班房或者李世民那里总能找到他。

    李承乾找到班房,魏征果然在。

    他埋头在繁杂的公文之中,露出的头发已经花白。见到李承乾进来,他放下笔起身行礼,动作却显得有些僵硬,李承乾甚至听到骨头的噼啪声,这是上了年纪又伏案太久的缘故。

    李承乾想起初见魏征的时候,现在的他明显苍老多了,带着厚厚的眼镜,脸上每一道沟壑都藏着疲惫。明明他才五十多岁,看上去却比大他几十岁的孙思邈还要老态。

    李承乾暗叹一声,魏征虽然对阿耶苛刻了点,但的确是难得的贤臣良相。

    正因如此他才不得不走这一趟。

    李世民和魏征这些年相爱相杀,虽然总有争执,但总能求同存异,带领大唐蒸蒸日上,不怪能成为君臣相得的典范。

    可还是那句话,魏征对李世民太苛刻了。

    他几乎是全方位关注着李世民所有情况,上至国家大事、下至吃喝娱乐,稍有不对便加以进谏,若李世民不理还会多次进谏,有时候还会当众顶撞,常常气得李世民心梗。

    自然,正是因为魏征这个脾气,这场关于纳谏的政治秀才会如此成功。

    但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李世民能容忍魏征五年十年,未必能忍十五二十年,普通人尚且会在忍耐中爆发,更何况是手掌天下权、高高在上的帝王?

    李世民又不是什么很好脾气的人。

    这几年李承乾冷眼旁观,李世民对魏征的耐心越来越差,虽然面上还是一切如常,私底下却常有抱怨之语,难保什么时候就要触底反弹。

    李承乾不希望看到那一天,所以来劝一劝魏征。

    他对魏征笑了笑:“魏卿案牍劳形,也该注意休息,不若与我一同出去走走。”

    魏征点点头,叫来底下人交代几句后随李承乾一同出去。

    班房附近有个小花圃,官员们劳累之时都喜欢来这里转一转,吹吹风赏赏花,还留下不少优美的诗句,李承乾和魏征便打算去那里走一走。

    李承乾注意到魏征走路有些慢,双膝也微微屈着,皱眉道:“魏伯父的腿不舒服吗?”

    魏征:“只是近两月略有不爽,多活动活动便好了,不是什么大事。”

    “太医怎么说?”

    魏征摇摇头:“一点小毛病,就不用太医看了。”

    李承乾:“……太医隔几日就要到班房问诊,伯父没有让他们把过脉吗?”

    “太医来的时候我或是在御书房,或是忙着差事不得空,所以不曾看过。”他倒不是很在意,“我这腿也就是有点麻,许是坐得太久的缘故,没什么大碍。”

    李承乾眉毛皱得更紧,不赞同道:“您也太不当心了,您的身体不止是您自己的,也是阿耶和天下百姓的,必得精心才是!等会儿我让人请太医来,您可不要再推辞了。”

    魏征无可奈何,只能应下。

    此时他们已走到了花圃边,附近歇息赏花的官员见到他们二人纷纷行礼后远远避开,给他们留下说话的空间。

    魏征:“殿下特意来班房寻下臣应是有事吧?可是为了三公主的事?”

    最近魏征和李承乾的差事没什么交集,朝堂上的事也就那么几样,想来想去只能因为这个了。

    前些日子三公主婚事那场闹剧,魏征是弹劾的主力军,虽然他自觉自己无错,但李承乾毕竟是三公主的兄弟,且一向待兄弟姐妹亲厚,想要替三公主说几句话也是应该的。

    李承乾本来没打算说这个,但魏征既然提起,他也就问了:“魏伯父真心觉得此事是阿姐和青雀他们的错吗?”

    魏征摇摇头:“几位殿下固然有错,但此事却是由王珪而起,错处最大的自然是王珪。”

    李承乾笑了笑,这回答在他的预料之中,魏征虽然耿直,却不是是非不分的倔驴。

    但他更迷惑了:“既然如此,魏伯父何必对阿耶和阿姐步步紧逼,却对王珪之过不闻不问呢?”

    魏征:“圣上不是罚过王珪了吗?”

    李承乾:“啊?”

    魏征淡淡道:“圣上已经罚过王珪,他的过便已经了了。况且王珪为圣上臣子,功过自有圣上定夺,无需我指手画脚。”

    李承乾:“啊?”

    他脑子转不动了,既然无需指手画脚,又为何要指手画脚?因为李世民处罚王珪而疯狂弹劾的人不是魏征他本人吗?

    魏征见他如此,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继续道:“我弹劾皇上与三公主,乃是因为皇室为天下表率,需得行事有度,不可张扬跋扈。圣上统率万民,更该以身作则,克己复礼。”

    李承乾:明白了!

    魏征的意思是王珪是个小人物,不值得他费心思弹劾,他弹劾李世民和三公主也不是替王珪出头,而是觉得皇室对这件事的处理不是很恰当,为免皇室日后行事无度,他要将刚冒出一点头的“嚣张”打压下去。

    李承乾:“伯父的苦心我明白,只是您是否思虑太甚了?阿耶这些年治国理政兢兢业业,并无错漏。我们兄弟姐妹也一向谦让恭谨,从无跋扈之处。人无完人,即便偶尔略有出格,又何必苛责呢?”

    话说到这个地步,魏征也明白李承乾是借三公主说李世民了。

    他道:“人无完人,却可以尽量接近完人,偶尔出格不算什么,但可以避免自然更好。若无人提醒,今日这里出格,明日那里出格,长此以往,岂非处处都是出格之处?”

    魏征的话自然有理,李承乾也非常认可,但是……

    李承乾叹了一声:“但是你再这样下去,阿耶迟早会听不进去的。”

    魏征默然。

    其实他也不是没察觉,最近这两年与李世民沟通越来越不顺利,从前他的进谏大多被采纳,即便不采纳也总能知道缘由,现在却总是莫名其妙得不到回应。

    魏征深觉挫败,但不知该怎么办,只能不断进谏,试图用这种方式逼李世民重视。可惜效果没看到多少,倒是他与李世民的关系越来越僵硬。虽然李世民面上不说,但魏征能感觉到他对他已经不如从前亲近了。

    李承乾又叹了一声,只觉得自己承受了太多。

    他问魏征:“我记得魏伯父曾说过,愿只做良臣,不做忠臣,不知良臣与忠臣有什么差别?”

    魏征一愣,似乎回忆起久远的往事,下意识回答:“稷、契、咎陶是良臣,龙逢、比干是忠臣。良臣,自身得美名,君主受显号,子孙世代相承,福庆传之无穷;忠臣,自身受祸被杀,君主陷于昏暴,国破家亡,仅取空名。这就是两者的区别①。”

    这是他当年与李世民对答时的回答,本以为早就忘了,今日才发现依旧字字清晰。

    李承乾:“良臣能辅佐帝王成就大业,忠臣却空余忠贞气节。正因一流的谏臣能提出好的建议,同时能使谏言被主上接受采纳,二流的谏臣能提出好的建议,却无法使之得到重视。魏伯父曾经立志做一流谏臣、良臣,协助阿耶成为明君贤主,如今你的初心还在吗?”

    魏征神情怅然,长久地沉默不语,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李承乾没有打扰他,让宋福找了个小吏守在一边就先行离开了。

    第 217 章

    李承乾和魏征说话时避开了人,但皇宫没有秘密,尤其对于它的主人而言,于是二人的话很快就传到了李世民耳朵里。

    听到李承乾对魏征说的话,李世民心中极为爽快。

    就是这样!魏征就是忘了初心!当初说好的要与他做明君贤臣,现在就剩在他身上挑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揪着不放,再继续这样下去,魏征能不能做贤臣不知道,反正他是做不下去这个明君了!

    随后又是感动。承乾肯定是看不过他老是被魏征惹生气才跑去劝解的,宝贝儿子就是孝顺,知道心疼他这个父亲。那话说得也好,不愧是他家承乾,就是聪明。

    然后又开始唏嘘,虽说魏征对他确实有些过分,但细细回想起来,他也不是全无错处的,魏征到底是为了他和大唐好,他有时候是有点太不领情了。

    李世民反思了一下自己,颇为唏嘘地让人请魏征过来。二人抵足夜谈,不知道具体说了什么,反正第二天魏征从太极殿出来的时候眼眶都有点发红。李世民还指派太医去给魏征看腿,流水的好药送到他府里,殷切叮嘱魏征好好养病,表示朕和大唐不能没有魏卿云云。

    臣子们看得一脸懵,心里有点毛毛的,猜测魏征是不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否则圣上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他们不是相看两厌吗?

    与此同时,李世民一大清早就把李承乾叫过去,兴奋地宣布:“魏征答应以后不在小事上为难我了!”

    李承乾也很惊喜:“那太好了!”

    没想到效果这么好,不知道后来李世民和魏征说了什么。

    他问李世民,李世民轻咳一声:“就是就着你的话说了点,没什么要紧的,主要是你的功劳。”

    其实昨天晚上他和魏征彻夜长谈,互相说了很多心里话,动情处二人又哭又笑,只是这些李世民不好意思让李承乾知道。

    他转移话题,喜滋滋地搓搓手:“好久没有打猎了……”

    李承乾:“……你如果敢去打猎,信不信魏伯父当场撕毁盟约?”

    李世民哀叹一声,只能忍痛放弃打猎,打算先从小错犯起,一点点试探魏征的底线。

    李承乾:“……”

    好在魏征的底线足够高,保证李世民翻不出天去。

    接下来一段时间,李世民活像是刚出五指山的孙猴子,蹦哒个没完。斗蛐蛐养猎鹰、跑马蹴鞠、还亲自排演舞乐,恨不得上天。

    他拿捏着分寸,都是趁空闲时间玩,并没有耽误正事,才没有惹怒魏征。

    李世民玩得高兴,其他臣子却精神恍惚。

    一开始他们没有把李世民的玩闹当回事,只是心疼圣上又要被魏征骂一顿。还感叹圣上都快做祖父的人了,还是九五至尊,玩点小孩子玩意儿都得避着人,一不小心就要被骂,想起来还挺可怜的。

    但随着李世民不断作死,且明目张胆毫不掩饰,而魏征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众人也逐渐回过神来。

    感情这两个人和解了啊!

    然后他们就更迷惑了,这两个人也能有和解的一天吗?

    还是那句话,皇宫里没有真正的秘密。李承乾和魏征的话没有传到外头去,但二人相见却是很多人都看到的,没过多久魏征就被叫去御书房,之后二人关系就缓和了,可见此事跟太子脱不了关系。

    不少人心中感慨:还得是太子啊,魏征这样的刺头都能拿下!

    *

    “拿下刺头魏征”的太子殿下正在看一份奏表,这是边关守将送来的,说吐蕃遣使来唐,已经到了大唐境内,他们将会护送(同时也是监视)对方一行入长安。

    这已经是十几天前的消息,使团脚程慢,大概再过月余可以入京。

    长安没什么需要准备的,虽然异国来使算是大事,但大唐这些年接待过的使团不知凡几,已经见怪不怪了。倒是吐蕃这次来使有些奇怪。

    李承乾:“他们去年冬天才来过,怎么不足一年又来了?”

    按照大唐到吐蕃的距离算,上一批使臣回去没多久,这一批就出发了吧?

    苏琛如今是正六品上的詹事丞,差事和从前差不多,还是协助李承乾处理政务。拖他的福,李世民和陆德明考核过李承乾的学问后,免了他每天去学堂读书。不过也没有闲着,除了坚持每天读书一个时辰外,他要处理的政务也变多了。

    李承乾合理怀疑李世民是故意把政务推给他,好腾出自己的时间用来玩。

    苏琛听见李承乾的话,想了想说:“许是吐蕃使臣见识了大唐繁盛,他们赞普想要归附吧。”

    李承乾深觉有理。

    不是他们自我感觉良好,而是以大唐如今的富庶和武力,在这片土地上就是无敌,小国想投靠过来寻求庇护再正常不过了。

    虽然吐蕃以国土面积看不算小国,但他们穷啊!

    二人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苏琛又提起另外一件事:“昨天我休沐回家,王敬直来找我了。”

    “找你了?”李承乾有些惊讶地问,“他想通过你见到我?”

    苏琛点点头:“他是这么说的。”

    “不用管。”李承乾低头继续看奏表,淡淡道,“听说他经常去三姐在宫外的府上求见,还写信给三姐,三姐一直没回应。怕是没有办法了才想求到我头上。”

    苏琛:“这种事殿下还是不掺和为好。”

    “若王敬直是个好的,我帮他和三姐劝和劝和也不是不行,可是王敬直此人……”

    李承乾轻哼一声:“王敬直这人才貌家世倒不错,对阿姐也算有心,可他在家事上实在有些糊涂。当初王珪夫妇想让阿姐把公主府选在王家附近,王敬直竟就巴巴跑去和阿姐商量。这次王珪在婚礼上给阿姐难堪,他也不曾阻止。”

    也可能是阻止了但没成功,但对李承乾来说都一样,只是无心和无能的区别罢了。

    当然了,这些对三公主而言不是大问题,她是君,只要自己能立住,王家人便不敢欺到她头上,这也是当初李承乾觉得不妥却没有阻拦的原因,身为皇室公主,三公主的人生容错率比普通女子大得多。

    但如果三公主想要放下,李承乾当然会支持。王敬直又不是优秀得多出众,最大的优势不就是三公主对他的情意吗?

    *

    一个月后,吐蕃使臣在大唐军队的护送下风尘仆仆来到长安。李世民设宴接待了他们。

    宴席上,吐蕃使臣送上给大唐的礼物。都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但李世民很给面子,笑呵呵收下。

    “吐蕃赞普有心了。”

    和李承乾一样,李世民也认为吐蕃使臣此番前来是为了投靠大唐,毕竟不是第一次了。自从东突厥被灭,主动投靠大唐的国家不少,多吐蕃一个不算多。

    他对吐蕃的态度还算满意,心中也认下了这个小弟,虽然穷了点,但李世民并不在乎,反正所有小国在大唐跟前都挺穷。

    酒过三巡,吐蕃使臣端着酒杯站起来,朗声道:“久闻大唐与天可汗之名,今日得见实乃幸事,小臣敬天可汗一杯,望大唐与吐蕃友谊长存!”

    李世民微笑着举杯,心道正题来了!

    大臣和宗室们也如此想,纷纷坐直了身子,只等着见证吐蕃归附,大唐再添一属国的一幕。

    吐蕃使臣:“为表吐蕃与大唐交好之意,我国赞普愿迎娶大唐公主为王后。”

    话音落地,偌大的殿宇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沉默了,不知道吐蕃哪来的自信,居然敢要求公主下嫁。从前倒是有小国提过,但自从东突厥被灭,便没有人敢起这个心思了。

    本以为以大唐的强盛,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这种事,没想到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国就这么提了出来,众人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片刻后,席间一个年轻官员站起来斥责吐蕃使臣:“放肆,小小吐蕃也敢求娶我大唐公主!”

    吐蕃使臣见这官员言语中对吐蕃十分轻蔑,面上也显出恼怒之色,但很快又压了下去,带着几分傲然道:“吐蕃不比大唐地广物丰,人口也不如大唐多,但我们每一个儿郎都骁勇善战,上了战场都是以一敌五的好汉!”

    听着使臣含着显摆和威胁的话,再看吐蕃使团的人个个与有荣焉,大唐众人都有点一言难尽。

    这吐蕃办什么事前都不打听打听消息吗?没听过大唐对东突厥之战吗?大唐都开始用火炮了,他们怎么还在显摆兵力啊?

    吐蕃自然知道火炮,只是没当回事而已,聪明人格外容易自以为是,尤其是松赞干布这种年少有为的英主,他顺风顺水地达成了吐蕃先人想都不敢想的成就,理所当然把自己当成世界中心,对超出理解的东西持怀疑和否定态度。

    就像现在的李世民,如果不是李承乾给他洗脑多年,听说宇宙飞船大概也会嗤之以鼻吧?

    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

    但大唐是真的有火炮,所以李世民可以泰然坐在龙椅上,看着吐蕃使臣的小丑行为,心中一点多余的怒气也没有,脸上的笑容都没变过。

    吐蕃使臣:“我们赞普十几岁统一吐蕃,文治武功样样卓绝,与天可汗陛下同为当世英豪,今日结为亲戚,日后大唐便可与吐蕃守望相助。”

    大唐众人:……

    先不说松赞干布能不能与李世民相提并论,但若说吐蕃与大唐守望相助,这应该算是登月碰瓷吧?

    年轻官员又想开口斥责,李世民却摆摆手让他退下。何必多费口舌,没得失了上国气度。

    他微笑道:“吐蕃赞普的心意朕知道了,只是大唐公主不会和亲,此事不必再提了。”

    这就是说不止不会嫁公主给吐蕃,以后也不会令公主和亲。自古以来和亲都是稳定边疆的重要手段,李世民此言也算古今少有。但在场之人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笑话,以大唐现在的国力,还需要安抚藩属国吗?

    不安分就打一顿!

    房玄龄笑呵呵接话:“吐蕃若想表示与我国交好之意,可以派人来大唐求学,大唐对待友邦向来不吝教诲,国子监便有各个属国的留学生。”

    吐蕃使臣深感不悦,吐蕃兵强马壮,岂是那些小国可以相提并论的?他们实力不济,只能投靠大唐以求自保,吐蕃可不需要!

    他还想要再说,李世民却已经扭过头和李承乾说话,没有再听了。

    使臣只能坐了回去,决定之后找机会再提。

    只要唐皇答应公主和亲,他们便会要求在嫁妆里加上种子和各种书籍,陪嫁人员里也要带上农人和匠人,听说大唐格物学很厉害,也要带上几个相关人才,有了这些,吐蕃便可以快速发展起来,不用过从前的苦日子了。

    使臣想得很美,可惜之后几次想提起,都被其他人打岔子糊弄了过去,等到宴席结束也没能再说起这个话题。

    不过使臣不慌,他们还要在大唐待一段时日,还有的是机会见到大唐皇帝。

    但他们没想到,之后他们多番上表请见却都石沉大海,再也没能得到面见大唐皇帝的机会。

    眼看着目的是达不到了,使臣也不能一直留在大唐,无奈之下只能启程返回吐蕃。

    心中却暗恨不已,大唐皇帝对他们如此轻慢,显然是不将吐蕃放在眼里,回去后一定要好好与赞普说一说,届时重兵压到大唐边境,还不是要将公主嫁到吐蕃?

    第 218 章

    贞观十年,阳春三月,长安城格外热闹。

    长安一向热闹,三月的长安更是如此,但今年却与往年不同。

    因为太子殿下要大婚了!

    是的,李承乾没有拗过李世民,终于还是要英年早婚了。好在他虚岁已经十八,苏瑶也已经十七,有七十八郎和剖腹产手术,即便婚后立刻怀孕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李世民非常高兴,手一挥减免三年赋税,还要与民同乐,在长安举办灯会、歌舞百戏等各种表演、每天晚上烟花秀,从婚礼前一个月一直持续到婚礼前夕,还安排太医署义诊,药材全部由国库出。

    要不是李承乾不赞成大赦天下和僧道祈福,他必定也要加上的。

    大臣们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大唐如今国富民强,国库也足够丰盈,这点支出还是能承受得住。

    而且李承乾大婚,他们心里也高兴。

    不止大臣们高兴,百姓也高兴。

    太子李承乾可以说是长安百姓最熟悉的皇室了,毕竟是从小听他的故事长大的(划掉),听着他的故事看着他长大的,从幼时的神童,到后来的种种发明和举措,李承乾之名如雷贯耳。

    李世民也有名,但他成名时已经是大人了,还是靠武功扬名,众人对他是敬仰大于喜爱。

    而李承乾还是小包子的时候就经常出去玩,对百姓也很客气有礼,很多百姓都见过他,甚至和他说过话,市井间至今流传着很多李承乾幼时的趣事和糗事,百姓对他既有敬仰,更有喜爱。

    如今小包子长大成人,也要成亲有自己的小家了,大家都是激动兴奋不已。

    于是在皇室之后,很多店家也搞起了优惠活动,百姓载歌载舞,文人作诗作赋,共同庆贺太子大婚,整个长安陷入少有的欢庆之中。

    在这样的气氛中,皇室与苏家走完各项流程,在三月十八这一日以八抬大轿将苏瑶迎进皇宫,正式成为李承乾的妻子,大唐王朝的太子妃,未来的国母皇后。

    东宫里,李承乾与苏瑶拜过天地父母,礼成后被送入洞房。

    李世民看着这一幕,脸上带着笑容,心中却怅然若失。心爱的儿子成亲了,日后有自己的妻子孩子,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再是阿耶和阿娘,让他心里空落落的。

    回到立政殿后,看到李承乾往日用过的东西、坐过的地方、看过的书、写过的字,只觉得往日热闹的宫殿也空空荡荡,于是拉着长孙氏喝起闷酒来。

    长孙氏:“……”

    长孙氏心中因为儿子成家升起的一点点愁绪都被李世民作没了,当初信誓旦旦儿子娶妻不伤心,非要李承乾早点成亲的是他,如今又这副样子!

    到底是自己丈夫,长孙氏只能柔声安慰,然后哄着他早点休息。

    李世民倒是很听长孙氏的话,加上喝了不少酒,虽然心中闷闷不乐,还是很快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晚上睡得很不好,一直都在做梦,各种各样的场景从脑中滑过,最后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长孙氏也被他这么大的动作吵醒,带着几分睡意问:“怎么了?”

    许久没听到回答,也没有感觉到身边人躺下,长孙氏清醒过来,撑着身子坐起来,掀开帷帐去看李世民的情况。

    窗帘被拉上了,月光透不进来,但殿中一直点着烛火,本是预防着起夜用的,这会儿正好可以勉强看清李世民的情况。

    他竟然在偷偷抹眼泪。

    长孙氏:“……”

    她那个多愁善感、感情充沛的丈夫啊!

    “二郎别难受了,等天亮了我就让人去东宫传话,让承乾早早带着太子妃来请安,你与他好好说说话可好?”

    李世民愣愣地问:“承乾成亲了?”

    长孙氏:“………”

    李世民却仿佛突然回过神,一把抱住长孙氏,声音还尤带着哭腔:“观音婢,你不能再扔下我了!”

    长孙氏:“…………”

    长孙氏被李世民抱着,一只手轻轻拍他的肩膀,承诺道:“我不会扔下你的,我们是夫妻,自然要生同衾死同穴。”

    好不容易将李世民安抚住,看着他重新睡下,长孙氏叫来守夜的宫女,叮嘱她明日早早让人去请太子和太子妃。

    宫女是在外间守夜,只知道里头有动静,却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听到这个吩咐有点为难:“殿下之前还说太子和太子妃操劳,让他们不用急着来请安……”长孙氏能有什么办法呢,丈夫伤心成这个样子,也只能委屈一下儿子和儿媳了。

    她没有同宫女解释的意思,只道:“按我的吩咐去办吧。”

    打发了宫女,长孙氏又看了一眼李世民,见他睡得还算安稳,这才放下心来重新睡下。

    等长孙氏的呼吸逐渐绵长,一旁的李世民睁开了眼,眼中一点睡意也没有。

    他刚才的确很伤心,却不是因为李承乾成亲,而是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还是李世民,却过了一段大不相同的人生。

    在梦里,他同样与李建成和李元吉斗得不可开交,却没有得到父亲李渊的认可,甚至父子关系不断恶化,被逼得退无可退,只能发动政变,杀掉李建成和李元吉,逼迫李渊退位,这才登上皇位。

    梦里的李承乾同样很聪明,但似乎没有特殊的来历,大唐发展远不如现实,李世民在突厥趁机作乱时只能委曲求全,谋取休养生息的机会,直到贞观四年才一举歼灭□□。

    梦里他励精图治,大唐同样昌盛,却远不如现实中繁荣,没有高产粮种,没有各种农具,没有玻璃,也没有火炮。世家依旧屹立不倒,藩国也时不时蹦哒一下,远不如现在恭顺。

    梦里的李世民并不开心,观音婢在贞观十年崩逝,寄予厚望的大儿子承乾性情大变,逐渐与他离心,后来还想造反。李世民费尽心思保住他的性命,只将他流放黔州,那个承乾还是很快去世。

    梦中的李世民似乎一直在失去最重要的人,先是阿耶、后来是观音婢,丽质、兕子、承乾……他们一个个都走了,只留他孤零零地活着。

    李世民又默默抹了把泪,努力平复情绪。他告诉自己,那都只是梦而已,现实跟梦不一样,阿耶现在还好好活着,观音婢的气疾也早就好了,承乾并没有因病残了腿,性格宽厚仁善,与他父子亲密无间,和梦里一点也不一样。

    但李世民却无法抑制地感到恐慌,只觉得如果不是出现了什么变数,梦里的一切才会是他的人生。

    这一晚他没有再睡着,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长孙氏睁开眼睛,下意识看向李世民,就见他睁着发红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床顶,顿时被吓了一跳。

    “二郎,你……”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李世民一咕噜从床上坐起来:“天亮了吧,我要见承乾!”

    长孙氏:“……我已经叫人去请了,想来很快就会来,二郎先起床洗漱吧。”

    李世民点点头,却没有立刻起来,而是先让人去请太医,还点名要请孙思邈。

    长孙氏紧张地问:“二郎哪里不舒服?”

    “不是我。”李世民拉住长孙氏的手,“是给你看看。”

    长孙氏松了一口气,又觉得莫名其妙:“太医前两日刚把过平安脉,我一切都好。”

    李世民坚持:“多把把脉总不会有错。”

    他实在被梦中的经历吓到了,即便场景已经模糊,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却仍然记忆犹新,让孙思邈给长孙氏看看才能放心。

    长孙氏没有再说什么,她也看出来李世民不对劲,可能昨夜做了什么噩梦,既然李世民不说,她便也不问,挥退伺候的人亲自服侍李世民穿衣洗漱,试图用这种方法抚慰他的情绪。

    李世民的确被抚慰到了,至少等孙思邈来的时候,他除了因为没睡好有点憔悴,眼里的红血丝有些明显外,表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问题。

    孙思邈心中颇为沉重,前面已经说过,孙思邈现在主要是科研岗,日常平安脉都由太医院其他太医负责,只有遇到别人解决不了的病症才会请他出山。今日一大早立政殿就匆匆来请,孙思邈心中就是一个咯噔,不管出事的是皇上还是皇后,这可都是大事,一点也不敢耽搁地就来了。

    进来之后先是行礼,李世民不耐烦地挥挥手:“别拘礼了,快给皇后看看。”

    孙思邈心跳如雷,皇上这个态度,皇后该不会生了什么了不得的病吧?

    他面色凝重地请皇后伸出手腕,两只手交换把了半天,脸色越来越难看。

    李世民见状坐不住了,观音婢果然病了,太医院那些庸医竟然一点也没看出来!

    他着急地问:“皇后到底是什么病?”

    孙思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按照脉象来说,皇后身体很好,一点问题也没有。可是皇上如此着急地请他来,说明皇后肯定出现了什么症状,只是他没有把出来而已。

    这可就麻烦了!

    不是孙思邈妄自尊大,他的医术在当世应该属于顶尖的,可是他连脉都把不出来,自然无法为皇后治病,其他人就不可能了。

    孙思邈沉吟片刻后,谨慎地问:“不知皇后殿下哪里不舒服?”

    李世民眉毛一立就要发火,被长孙氏按住了。长孙氏一只手在衣袖的遮掩下掐着李世民腰间软肉,温声对孙思邈道:“我并无不妥之处,只是圣上关怀,才劳烦孙卿跑这一趟。”

    孙思邈:“……”

    孙思邈:“………”

    孙思邈腰也不弯了,汗也不冒了,收起怀疑人生的凝重表情,只差冲李世民翻个白眼,无语地说:“皇后殿下没病!”

    掷地有声,坚定有力。

    他的医术果然没问题,依旧是当世第一!

    第 219 章

    李承乾的确有些累,但在长年保持的生物钟作用下,天才微微亮就醒了过来。

    看了身边依旧熟睡的苏瑶一眼,李承乾轻手轻脚起床,自己穿上衣服准备出去晨练。

    他拉开门,就见宋福正在门口探头探脑,他一挑眉:“你干什么呢?”

    贼眉鼠眼的。

    宋福一秒变得正经:“殿下,圣上和皇后请您早点过去。”

    李承乾整理衣服的手一顿:“阿耶阿娘有事?”

    “倒不是什么大事。”宋福知道的消息比孙思邈多一点,他忍着笑说,“听说是圣上想殿下,晚上睡不好,皇后殿下这才派人来请。”

    李承乾:“……”

    李承乾只觉得无语,无语中又有点好笑,好笑中又有点心酸。

    终究是叹了一声,对侍立一旁的宫女说:“去伺候太子妃梳洗吧。”

    宫女:“是。”

    宫女推开门进去,李承乾也去晨练,顾念着阿耶的心情,李承乾只练了小半个时辰就回去了。

    苏瑶已经起来了,正坐在梳妆台前上妆。

    李承乾有些歉疚:“本来想叫你多睡一会儿的……”

    当着这么多人,苏瑶的脸一下就红了,嗔怪地从镜子里瞪了李承乾一眼:“早些给父皇母后请安是应该的,况且父皇思念殿下,怎好叫他久等?”

    说到后头,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显然也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事。

    李承乾讪讪的:“阿耶平时不这样的。”

    “妾知晓。”苏瑶面上一本正经,心里却在暗笑。

    当她不知道圣上什么样子吗?阿耶虽然常年不在京城,大伯和兄长却分别是圣上和殿下的心腹,早就听说过圣上对殿下的……看重。

    一日见不到人都要念叨,但凡殿下离宫几日,圣上必得日日去信问候,当初殿下为了了解农事去皇庄住了一段日子,圣上想念得不行,竟然跟过去了,这样的事数不胜数,以至于今日出现这种情况,苏瑶竟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她对李承乾道:“妾很快就好,殿下也去梳洗一下吧。”

    李承乾点点头,重新洗漱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苏瑶也准备好了,一人连早膳也没用,匆匆去立政殿看望李世民。

    到了立政殿,却发现孙思邈也在,李承乾心中一跳,别是阿耶伤心过度病了吧?

    他连忙去观察李世民的脸色,见虽然有些许憔悴,却没什么病态,瞧着还有点高兴的样子,不像是病了。

    再看长孙氏,面色红润,也没什么不对。

    心中松了一口气,携着苏瑶请了安,这才问:“怎么把孙阿翁请过来了?”

    孙思邈快要忍不住翻白眼了,长孙氏不想李世民在新妇面前丢面子,笑道:“我昨晚咳嗽了两声,你阿耶担心,所以请孙卿来一趟。没事,只是嗓子有些不舒服罢了。”

    孙思邈忍着白眼附和:“是。”

    李世民才不管别人怎么看他,小心无大错,万一观音婢的气疾没有彻底好全,像梦中一样不治而亡怎么办?让孙思邈看过他才能放心。

    如今又看到李承乾,想到梦中先与儿子离心,后父子反目阴阳相隔,李世民没忍住又红了眼眶:“承乾啊——”

    长孙氏:“……”

    她对苏瑶招招手:“瑶儿过来,阿娘跟你说说话。”

    她已经尽力保全一郎的体面了。

    *

    当日李世民拉着李承乾说了很久的话,之后就以太子大婚为由,将大部分政务交给李承乾处理,他自己则大部分时间陪伴在长孙氏身边。

    理智上他知道现实与梦境不同,但情感上他还是会觉得恐惧,生怕长孙氏一不小心就会走上梦中的路,非得亲自守在她身边才放心。

    与此同时,李世民对其他人的态度也有很大变化。

    最明显的是李渊,从前李世民对李渊不坏,但也说不上多么孝顺贴心,但最近却时常遣人探望,有什么好东西都往李渊那里送,自己还时不时跑一趟。

    别人还以为李世民因为儿子成亲,明白了做父亲的不容易才会如此,就连李渊自己也没多想,哪里知道李世民是在梦中见到了父亲的死亡,才会格外珍惜现在的缘分呢?

    再就是其他孩子,尤其是梦中早死的那几个,李世民也十分关心。

    面对李泰心情最复杂,李泰机灵讨巧,很得李世民喜欢。可是梦中的李泰与承乾针锋相对,又让李世民很生气,但现实中的李泰对李承乾很恭敬,丝毫没有抢夺太子之位的样子,李世民又很欣慰,心情简直拧成了麻花,表现出来的就是昨日对李泰十分宠溺,今天又训斥他,令人摸不着头脑。

    李泰受不了了,跑去跟李承乾抱怨,李承乾摸摸他的脑袋瓜,同情道:“阿耶可能更年期了,你就让着他一点吧。”

    李泰:“?”

    他一脸‘你不要驴我’:“阿耶还不够四十岁,怎么就更年期了?”

    当他没有学过格物吗?

    李承乾大致知道原因,但李世民不说,他也不会跟李泰说,淡定地反问:“那你说阿耶最近为什么这么对你?”

    李泰:“呃……”

    他确实想不出来,相比之下,更年期这个理由竟然很合理。

    李泰心中有些难过,阿耶这么年轻就更年期,平时压力该有多大啊!既然这样……他让着阿耶一些也不是不行。

    事后李承乾跑去劝了劝李世民,让他不要这么分裂,李泰都快被玩坏了,李世民这才收敛一些。

    *

    李世民的反常一直到六月,长孙氏的死期过了之后才结束,上头的情绪逐渐平复,人也逐渐恢复正常。

    不管别人怎么想,长孙氏是结结实实松了口气,这些日子李世民恨不得化身玉佩挂在她腰上,饮食起居都要插手,稍微有点咳嗽喷嚏就要大惊小怪,长孙氏实在有些受不了了。

    李泰也松了口气,阿耶的更年期这就算过去了吧?虽然这更年期来得奇怪,去得也奇怪,但是不重要,只要别再来折腾他就好。

    李承乾同样松了口气,阿耶恢复正常了,说明梦中叫他害怕的事已经过去了。李世民虽然不说,但李承乾大致能猜出来,必定是阿娘生了不得了的大病。他也一直悬着心,这些日子不管多忙都要早晚请安,让七十八郎给阿耶阿娘扫描一下身体。

    好在没有出问题,梦终究只是梦而已。

    他特意等了几天,给李世民一点恢复时间,然后才带着政务去找他。

    李世民:“怎么了?”

    李承乾:“阿耶既然好了,我自然得把朝政归还。”

    李世民装模作样地翻看了一下奏表,一本正经道:“你做得不错,以后政务还是由你和三省六部处理,有决断不了的再来问我即可。”

    李承乾:“……”

    他板着脸说:“阿耶,这不合适。”

    李世民却摆摆手:“没什么不合适的,我说合适就合适,你迟早要接过这天下,现在开始历练正好。”

    李承乾狐疑地看着自家阿耶,不是奇怪李世民敢如此放权给他,毕竟他们父子一向亲密,从不曾互相防备生疑。可是李世民并非闲得住的人,若说多分一点政务给李承乾,让他自己多点时间玩,李承乾肯定相信,但将大部分政务都推到他身上,就不得不怀疑了。

    他直接问:“你打算干什么?”

    “嘿嘿,就知道瞒不过你。”李世民轻咳一声,“你说我们把周边的小国都打下来怎么样?”

    李承乾:“?”

    其实李世民是想起在那个梦里他把周边小国打得七七八八,之前心思都在长孙氏身上,如今腾出手来,就觉得该把属于他的土地都收回来。

    小国:?

    李承乾皱眉:“还是等蒸汽船造好了,看一看外面的情况再说吧。”

    是的,这段时间蒸汽机的应用发展迅速,已经在试点工厂用上了蒸汽机器,工厂效率翻了好几倍。蒸汽车和蒸汽船的试验也做好了,现在在研究的是蒸汽车和蒸汽船的实际应用。

    因为李承乾对海外世界的在意,所以蒸汽船比蒸汽车更受重视,或许过不了多久就成功了。

    李世民:“那需要多久呢?”

    李承乾:“呃……”

    他还真说不准。

    李世民从桌子后走出来,透过玻璃窗看向窗外,仿佛能看到广袤的土地:“我们这片土地存在上千年了,一直没有被你说的那些人找上门,说明他们很难找到我们,或者找到了,却没打算对我们做什么。”

    李承乾犹豫了一下,点头。

    虽然按照外界的科技发展,找不到他们的可能性很小,找到了却什么也不做的可能性也很小,但外界之人从未出现在他们面前也是事实。

    李世民:“所以我们其实没必要顾虑那么多。即便他们真的会找上我们,那我们更该将所有势力整合起来,这样团结一心,才能更好地抵御他们。”这回李承乾却是摇摇头:“阿耶的想法没错,但你不知道他们有多厉害。如果他们真要攻打我们,所有国家绑在一起都不够用,还不如集中精力发展大唐,研究更厉害的武器才是正经。”

    李承乾不知道核.弹这种武器不能随便用,只觉得人家一枚炮弹就能毁灭一座城市,阿耶费劲扒拉打下几个国家,够人家几枚炮弹呢?

    李世民:“……我不管,我就要折腾,就要打小国!”

    李承乾:“………”

    李世民也不是非要胡闹,主要是在他的梦里,直到他驾崩之前都没有所谓的海外之人出现。虽然只是一个梦,但李世民总对它有种莫名的信任。

    甚至他对所谓的“海外国家”也心存疑惑,正如前面所说,这片土地已经存在数千年,倘若海外果然有那么厉害的国家,早就该发现他们了。

    一直没有动静,只有几个可能。

    一是这片土地处于特殊的情况,很难被发现。

    一是海外那些国家根本没承乾说的那么厉害。

    三是海外国家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任由他们自己发展。

    一和三可能性可能性很小,他的儿子他知道,这种事上从不说谎,且从他拿出的那些东西也知道,应该确实存在这样一个厉害的地方。但若说因为他们自己厉害就完全不将大唐眼里也不太可能,按承乾所说,那个地方同样存在许多国家,总该有人跟大唐接触的,哪怕只是出于好奇。

    基于以上分析,李世民觉得可能是第一种情况,虽然这种猜测也很离谱,但想到他有个神仙转世的儿子,又觉得很合理。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世上根本没有李承乾说的那些国家。不过想到这些东西都是仙人教给儿子的,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仙人总不能出错吧?

    但不管怎么说,海外国家暂时不是大唐的威胁,李世民要搞事的心就压制不住了。

    他的土地!

    小国:“……”

    李世民:“国家该发展就发展,有你盯着就行了,打仗的事交给我。反正大唐现在国富民强,打仗也不影响发展。”

    李承乾:“怎么可能不影响!”

    李世民摆摆手:“等我把小国打下来,用他们的财宝填满国库就不影响了!”

    李承乾:“……”

    不得不说,真的好心动!

    李世民看出李承乾的松动,提议道:“这样吧,出征前要准备长则两年少则大半年,如果在那之前蒸汽船研制成了,我就听你的等一等,如果不成你也不能再拦着我,怎么样?”

    李承乾看着李世民期待的样子,还是点了头:“好吧。”

    第 220 章

    站在御书房门口的时候,李承乾还没搞明白,明明他是来归还政务的,怎么政务没还回去,还要协助阿耶准备出征的事了?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换了一个方向。

    宋福跟在他后面:“殿下,咱们这是去哪啊?”

    李承乾:“去工部,看看蒸汽船的研究情况。”

    宋福:“诶!”

    李承乾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戳系统:[七十八郎!七十八郎!七十八郎!]

    系统:[我在。请宿主给系统一点反应时间。]

    李承乾犹豫地问:[你说我们真的是在二十一世纪吗?]

    李世民想的那些东西,李承乾也不是没想过。或许小时候他对系统深信不疑,但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学到的东西越来越多,思考也越来越深,他就逐渐觉得不对劲了。

    从没有其他国家的人找到大唐是事实,而且同一个年代同一片时空的不同国家,差距真的能这么大吗?更不用说七十八郎偶尔会觉得大唐的东西有些熟悉。比如孙思邈的《千金要方》,系统曾说后世有本书叫《千金方》,名字如此相似!

    李承乾比李世民知道的多,他们这片土地没什么特殊,他也不是神仙转世,不存在不会被发现的可能。所以他的猜测是被李世民排除的最后一种。

    这里根本不是二十一世纪!

    系统:[系统的程序设置是投往二十一世纪的。]

    李承乾:[有没有可能出错了?]

    系统:[系统投放前经过上千次测试,出错的概率极低。]

    李承乾:[也就是有可能了?]

    [的确有这个可能,但是可能性非常非常低!]系统又强调了一遍。

    李承乾:[我也不想这样猜,但我们现在的情况怎么解释?]

    系统被问住了,它也觉得奇怪。

    李承乾想起一件事:[七十八郎,我记得你说过华国历史上也有一个大唐是吧?]

    [是的。]系统问,[你觉得我们所在的大唐是那个大唐?]

    李承乾点点头。

    系统:[传说中那个大唐很强盛。]

    要这么说的话李承乾就不服气了:[时代是进步的,如果我们就是那个大唐,距离二十一世纪可能还有几百几千年的时间,变化当然很大了!二十一世纪跟三十世纪的差别不是也很大吗?只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大唐怎么不算强盛呢?]

    系统无话可说。

    李承乾越想越是,又追问道:[你有华国大唐的资料吗?]

    [没有,古地球的文史资料损坏太严重,二十一世纪前的历史只有廖廖一点记载,精细到华国和大唐就更少了。]

    李承乾:[诗词文章呢?里面会不会有相关记载,地名人名之类的,如果能对应上,咱们就能确定了。]

    系统:[流传下来的诗词文章也很少,只有一些知名度非常高的才留下星点记录,能查到的可能比较小,宿主最好不要抱希望。]

    李承乾:[那山川河流……]

    说到这个李承乾沉默了,因为他想起系统里没有地理课。他们是有地理课这个概念的,但是给他准备的课程里没有。

    也就是说,三十世纪的人应该不知道古地球的地理。想到七十八郎多次提到的大动乱,他眼睛微微瞪大:[该不会山川河流也毁了吧?]

    那该是多大的灾难啊!

    不知道是不是李承乾的错觉,系统似乎发出了一声叹息,它说:[是的,在自然灾害下,山塌地陷,河流改道,现在古地球的山川河流跟从前已经大为不同了。我们本来打算到了二十一世纪再加载这里的地理课,没想到系统出了故障。]

    李承乾沉默片刻,问道:[如果你能联系到三十世纪,是不是就能确定我们在不在二十一世纪了?]

    [是的,博士可以为我们定位。]系统说,[可能她现在就知道我们的位置,只是无法告知我们。]

    [那怎么才能联系上那边呢?我能做些什么?]

    系统:[我不知道哪里出了故障,所以不知道怎么才能好,不过宿主可以多赚、多花积分,这样我就能升级了。升级过程中系统会自动修复,升级成功还会有新功能,说不定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了。]

    宿主花积分系统也能得到能量这件事李承乾是早就知道的,他也的确积攒了一笔不小的积分,或许花掉之后系统就可以升级。

    但想到心心念念的核.弹图纸,李承乾还是打消了这个打算。

    还是努力赚积分吧!

    *

    赚积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李承乾乍然接手大部分政务,现在还在学习和适应阶段,李世民又有打仗的打算,战前准备也是一大堆事,少不得李承乾协助,以后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根本没有精力搞别的。

    李承乾想了想,把李泰和李恪提溜出来干活了。

    李世民欲言又止。

    在他的那个梦里,李泰被宠得心大了,居然想和承乾争夺储位,承乾会走到状若疯魔那一步,少不了李泰给他的压力。李世民不希望现实中也是如此,按照他原本的打算,平时只让李泰修修书就可以了,不给他真正的权利,等到大婚后就打发到封地去,免得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没想到他没让李泰参政,承乾倒是把人提溜出来了。

    李世民沉吟许久,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是李承乾自己的用人之道,他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况且现实中的李泰与梦中的李泰不同,现实中的李泰对承乾尊重又敬仰,未必会生出什么不好的心思。若有变故,他也可以趁机看看李承乾的手腕和李泰的心性。

    李世民冷静地想着,完全没觉得拿李泰当做李承乾的磨刀石有什么不对,纵然那也是他颇为喜爱的儿子。

    但他也没打算将李泰玩坏,所以让人盯着对方的情况,免得闹得过分不好收场。

    *

    没过多久,李世民就召集自己的心腹,向他们透露了打仗的打算。

    本以为会有很多人反对,李世民甚至做好了舌战群儒的准备,没想到众臣听了只是一愣,然后就开始商量出征的战略战术。

    李世民:“??”

    这发展是不是不太对?

    如今大唐边境平稳,属国对他们恭顺有加,根本没有出兵的理由,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臣子们难道不劝阻他吗?

    虽然劝了他也不会听。

    李世民却不知道,在场之人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李世民固然有治国理政之才,但他天性好战,崇尚征伐,不可能一直守着大唐领土做一位“守成之君”。

    虽然以大唐的腾飞速度,实在不能用“守成”来评价。

    不管怎么样,了解李世民的人都知道他迟早会向其他国家动手,能忍到现在已经超出众人预料了。

    至于理由么……向来开疆扩土都是帝王功劳簿上最重要的一笔,这么大的利益摆在面前,哪还需要那么多理由?

    自然了,明面上的理由还是要找一个的,这背弃盟约的锅他们大唐不背。

    房玄龄:“这些年我们待属国亲善,只是升米养恩,石米养仇,臣只怕他们的心也大了,许是对我们多有不满呢。”

    众人嘴角抽了抽,比起前隋和李渊,李世民对待属国绝对算不上亲善,实在说不上石米养仇。

    不过大家都明白了房玄龄的意思,是属国对大唐不满,主动挑衅在先,他们不得已只能还击。

    至于属国不敢挑衅大唐,这事其实也不难办。

    大唐对东突厥之战已经过去好几年,许多人恐怕已经忘记了当初的恐惧,这几年属国在大唐待遇实在不高,他们明面上不敢说什么,心里恐怕多有怨言。

    这就足够发挥了,稍微挑唆一二,不愁抓不住他们的把柄。

    杜如晦道:“我们在属国有探子,还可以收买几个属国高官,让他们挑拨国王做些逾矩之事。”

    “最好多来几次,一次两次我们不计较,这是上朝大度,但他们屡次挑衅,就不能怪我们教训一二了。”长孙无忌补充道。

    至于一不小心就把对方灭国了?

    ——那自然是因为他们太弱小,不是大唐有心的。

    当然也不能全用同一招,这也太刻意了,不过想要找个名正言顺的出兵理由不算很难,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制定一系列方法,势必要把这口锅扣到属国头上。

    没有经历过玄武门之变的李世民其实没有那么在乎名声,即便没有合适的出兵理由也不要紧,反正只要打赢了,青史自然会记下他的功绩。

    就像汉武帝,世人只记得他开疆扩土征伐四方的功劳,谁还管他出兵的理由是什么?

    但名声好一点当然更好啦!

    李世民只是有些感慨,梦中的属国不太安分,根本不用费心找出兵的理由,没想到了现实中倒成了第一道坎。*

    这日之后大唐就进入战前准备阶段,李世民把大部分政务扔给李承乾处理,自己则日日召集心腹商讨战略战术。

    粮草军备有条不紊地筹备,针对属国的种种计划也开始施行。

    经过大臣和探子不断努力,此后数月属国状况频生,他们不敢真对大唐做什么,但可以口出怨言、刁难唐朝来的商人、与别的属国产生摩擦等等。

    大唐的战前准备并没有令属国提起警惕,都以为这是针对吐蕃的,他们可是依附大唐的,能有什么危险?

    探子甚至查出有小国私下与吐蕃接触,想要当个墙头草。

    ——高昌。

    李世民得到这个消息并不意外,贞观六年,焉耆向大唐请求重开古丝绸之路“大碛道”,李世民答应了。

    对大唐来说,重开大碛道不止是多一条路,更方便他们扩展西域势力,经营和控制丝绸之路。

    但高昌就不乐意了,高昌是原有丝绸之路上的重要一站,靠着这份地理便利敛财无数,日子过得滋润富足。

    但大碛道一开,同处丝绸之路中段,相距不远的焉耆和高昌就成了并立的两站,商队可以从二者中选择一个作为落脚点,高昌失去独特性,利益受到极大损失。

    因此高昌与焉耆多次摩擦,渐渐成为死敌,高昌对大唐也心生怨怼。

    在李世民的梦中,几年后高昌联合西突厥劫掠大唐的伊吾郡,挑拨薛陀延和唐朝的关系,阻止西域各国向唐朝进贡,最终被忍无可忍的大唐所灭。

    没想到现实中他们找上了吐蕃。

    李世民并没有被背叛的气愤,他可以理解高昌王的心情,依附的主国不保护他的财产,的确很难想得开。

    但李世民也很理直气壮,他只是高昌的主国,又不是他爹!高昌有钱,却没有守护钱财的武力,要不是投靠大唐,早就不知道被哪个国家灭了,只是将他们的财路分走一半而已,有什么不对吗?

    是非对错多说无益,既然到了这一步,打就完了!也省得他们还要想办法找高昌的茬。

    这几个月还发生了一些事,主要就是几位皇子皇女的婚事。

    三皇子李恪、四皇子李泰、三公主李惠、四公主李舒陆续成婚。是的,三公主也成婚了,不过驸马不是王敬直。三公主考虑许久,还与王敬直见了一面,最终还是决定退掉这桩婚事,另外选了一个驸马。

    这回李世民特意选的通情达理的人家,免得再闹出那样的糟心事,不过他其实多虑了,如今大家都知道公主不好惹,没人再敢如王珪那样放肆。

    三公主其实也不是很在意,还是那句话,以她的身份,只要自己能立起来,根本受不了什么委屈。之所以不和王敬直继续,一是因为双方已经闹成这样,再相处难免尴尬。再也是三公主的傲骨,若闹完之后还是与王敬直成婚,难免叫人轻视。三公主不愿意如此,也不愿意连累姐妹被小看。

    李世民和李承乾不知道她这些想法,不过也不重要,他们总是支持三公主的。

    三公主成婚之后,李承乾见王珪反思颇有成效,认错态度诚恳,与李世民商量过后又起用了他,大小也是个人才,不能因为一件错处就将人一竿子打死,只是从前的官职是回不去了。

    王珪并不在乎,他惹怒皇室,还连累公主的名声,已经做好了这辈子再也不能起复的准备,能重回官场已经感恩戴德,不敢再奢求其他了。

    经此一事,王珪身上的浮躁褪去不少,勤勤恳恳办差,名声倒比从前更好了。

    只是王敬直不太好过,他对三公主是有情的,如今三公主另嫁他人,王敬直自然伤心。且因为他与三公主定过亲,又做了错事导致退亲,长安的高门都不愿意与他结亲,王敬直的婚事成了难题。

    后来王敬直化伤心为动力,一心放在正事上,倒做出不少成绩,性子也成熟了不少,而立之年与一位同僚女官成婚。

    那时三公主早已儿女双全,也有自己的事业,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曾经两心相悦的人终究走向了不同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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