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依恋
强烈的风声在耳,衣袂随风飘扬。
她踉跄地跌入他怀中,祁宴一把收紧臂膀,紧抱住她。
他与她胸膛与胸膛相靠,卫蓁滚烫的泪水滑入他颈窝中,浑身不停地轻轻颤抖。
卫蓁双眸中溢满水珠,浑身血热,心房情意涌出,让她下意识想要吻住他,却忽然意识到四周还有许多人在。
她立刻停下动作,却未曾从他怀中离开,泪泣涟涟,泪珠也控制不住地一滴一滴落下。
祁宴抬起手为她擦去脸上的血痕:“援兵已经来了,阿蓁。那些楚人离开了。”
卫蓁抬起目光。这必须守住的城,她终于守住了。
这一场关乎天下局势走向的大仗,他们也终于拿下。
祁宴道:“你累极了,我先送你回宫休息,剩下的交给我。”
天穹之下,郎君玄黑的披风与女郎火红的裙袍交缠在一起,于风中纵扬。
他握住她无力垂在身边的手,五指穿入她指缝中,卫蓁也实在疲累不堪,倒在他怀中。
祁宴将她打横抱起,唤了一声星野,白马飞驰而来,祁宴抱着她上马,调转马头,见道路两侧人头攒动,一个个布满污渍的百姓茫然看向他。
祁宴握紧缰绳,高声道:“我乃晋王,带兵前来援助魏都,王城已安全,诸位可放心!”
他身上明亮的盔甲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披风在空中划过弧度,犹如神祇一般。
百姓听到他的话,脸上的慌乱之色渐渐落了下去,援军果然如公主所说一般及时赶来,他们抵挡住了贼寇的侵略。
众人劫后余生后,与身边之人纷纷相拥,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随即向祁宴跪拜:“拜见晋王!”
一片又一片的人跪俯在地,这一声感激声接着一声响彻天地。
城门口聚拢的人越来越多,祁宴目光清朗,道:“不必谢我,当谢的是你们的公主!是她守城撑到援军的到来!”
那跪拜在地的士兵统领道:“公主与我们一同守城,奋不顾身守护臣民,我等都将铭记公主之恩!”
祁宴握着缰绳,朝着王宫疾驰而去。
在他二人走后,街上之人慢慢站起身来,望着晋王离去的背影。
晋王亲自带兵援助,此事本就令人不解和意外,而他又与公主在那样亲密地相拥,毫不避讳外人,百姓们仿佛从中窥破到了一些秘密。
然而他们无暇关注此事,战争之后,他们首先需要做的是重建破败的家园。
在魏国百姓经历了数十日艰苦的抗战后,这座王城开始一点点复苏。
……
楚军的大军在援军到来后,丢弃盔甲慌乱地奔亡,援军乘胜追击,一举将楚军逼到峡谷之中,打得楚军士气大散,一退再退,楚军溃不成军,各路人马慌不择路逃亡。
而援军奉晋王之命,势必要生擒楚王!
夜幕一点点降临,祁宴处理完军报,来到卫蓁的寝殿,宫人朝着他行礼,随着他走近,立在床边的侍女回身将床帘慢慢撩起。
绣花纹淡青色锦丝云被中,少女安静地躺着,侧颜娴静温柔。
祁宴在榻边坐下,令殿中人退下。
侍女们相互对视一眼,有人犹豫才唤一声“晋王”,凉蝉对她使一个眼色,赶紧让她一同出去。
关门声响起,祁宴垂下纤长的眼睫望着床上少女,牵起她的掌心,触碰到一片不平的肌肤,将她手掌翻开一看。
那双纤纤素手此刻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祁宴自是猜到那伤口从何而来,起身到一旁柜子中拿来药瓶为她上药,一边就着烛火细细打量着她。
那日,她送来求援的信,说国都被围,希望卫凌带军回防,再三表明不希望祁宴来,说凭借她自己可以守住城。祁宴知道她是因为不想拖累他,可魏国内部的情况那可以用的兵力,祁宴又不是不知道。
他快马加鞭往魏国赶,然而那时楚军已经围了许多天城,祁宴在路上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然而就是她一个人,凭借着国都那一点兵马,足足抵抗了十日。
这几日她遭受了多少苦,从这双手便可以看出来,祁宴为她上完药,无声轻叹了一口气。
门外传来敲门声,“君上,魏王来了。”
祁宴起身,将她的手放回被中,朝外走去。
魏王走入了大殿,祁宴朝他行礼,魏王连忙上前将人扶住道:“晋王不必客气,此番是我该感谢你才是。”
祁宴还是做足了礼节,道:“大王请放心,我带来援军已去追击残兵,剩下那些楚兵已经失了士气,不足为惧,这几日他们便能处理一切。”
魏王点点头,眼中噙着亮光:“此番当真多谢你。”
他伸出双手握紧他的手,祁宴一愣,笑道:“大王,以我与您之关系不必言谢。”
这话是何意思自然不言而喻。魏王并未松开他的手:“那你从晋国赶来,前线局势可要紧?”
祁宴道:“姬渊一直兵败,此次令楚王带兵,就是背水一战赌一把,如今魏国守住了攻势,他已再无后牌,注定大势已去。且在来前,我也特地支出一队兵马前去围楚城池,楚国此刻无王,注定门户空虚的。”
魏王看一眼床榻,低声道:“我们走远点,到这边来说话。”
祁宴跟随他走到窗边,魏王看向他,“此前你向我求娶央央,我并未答应,一是舍不得二也是不能完全信任你能护住她。而这两个月,我的确看出来你的能力,知晓你是可靠之人。”
祁宴盯着魏王的眸子,“大王想说什么?”
魏王笑道:“晋王猜到了不是吗?我的身子一直不好,若阿蓁能得到你照顾,我也算放下心来,只是还想问一问晋王,若顺利一统晋国之后,会待魏国如何?”
有些事魏王必须问清楚。他二人一个是晋王,一个是魏国公主,背后牵扯的利益太多,又怎能如那民间男女,起个誓便当作真的成亲了。
祁宴思忖了片刻,道:“现在谈此事尚早,毕竟天下局势未定。但她既然回到魏国,便是魏国公主,大王又一直以来都让公主管理魏国朝堂,等到我们正式成亲之后,魏国的朝堂、那些领地城池、兵马一事便都由她来管,我不会插手魏国朝堂分毫。”
魏王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样说。
祁宴继续道:“且若是我能顺利攻下楚国,她从前在南方也管过楚国的封地,应当比我更了解楚国内政,南方的楚地自然也给她管。”
魏王看着他,良久道:“你当真愿意如此?”
祁宴唇角浮起浅笑:“大王可需要我立下誓约?”
“不必。”魏王笑着摇头,“祁宴,你不必与我立,这话你亲自说给央央听。”
魏王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流露出欣慰之色。
“去吧,去陪着央央,我先走了。”这话便是魏王愿意相信他了。
祁宴忙为他打开门:“那孩儿送父王。”
魏王听到这称呼,不由一笑道:“无事,你回去吧。”
祁宴执意送他,待将魏王送出院门后,才重新回往寝殿走去,回到殿内,凉蝉朝他行礼,“刚刚大王出去,奴婢前来瞧瞧公主。”
祁宴颔首,却见凉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凉蝉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张丝帛递到祁宴手中,祁宴抚摸丝帛,目中不解,凉蝉示意他打开看看,“晋王,这是公主写给您的。”
祁宴垂下眸,将丝帛展开。
凉蝉道:“公主说若城被攻破,不幸遇难,便让奴婢将信转交给您,昨夜公主已经想好了一切后事。”
他一言不发,双目紧盯着那丝帛,良久道了一句先让凉蝉出去,可就是这一句话,声音出现了起伏。
凉蝉恭敬告退。
祁宴的指尖抚摸着丝帛上的字文,面容在透进来的月光下显得清寒,他将信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攥紧丝帛,回过头来,看着床上少女。
信上写着的话,什么叫“情千万重,寄君珍重”?
她是抱着赴死的心思,觉得他们此生再也无法见面了,是吗?
祁宴在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轻轻吻了吻她的手背。
等她醒来,他有许多话,想要与她说。
殿内安静下来,窗外虫鸣声急促,如在下一场细密的雨。
……
卫蓁在两日之后醒来,日到中午,帘帐上飘浮着窗外的花影,卫蓁的双目渐渐聚拢,听到床外传来男子的说话声,朝着帐外望去。
“祁宴。”这一声引得男子转过身来。
祁宴回头,床上少女爬起来,她踉跄地下床,脚下不稳,祁宴伸出手,将卫蓁搂住。
“小心点,不要摔着。”祁宴道。
卫蓁抬起头看着眼前人,环顾四周大殿,空气中浮动的不再是浓重的血腥气,而是窗外飘进来的花香。
卫蓁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在何地。
她被祁宴放回榻上,祁宴道:“医工说你连日操劳,身虚体弱,需要休养几日。”
她摇了摇头,眼中泪珠如珍珠一般颗颗浮上来。
祁宴看着她落泪,问:“怎么了?”
卫蓁躺在枕上,轻声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祁宴一愣,忙道:“怎么会?已经没事了,阿蓁。”
祁宴心知,她是一国公主,这些日子多少人性命都落在她身上,她想必是精神紧绷,压力极大,也只有面对他时,她才会流露出那脆弱的一面。
殿内忙碌的宫人识相地退了出去。
祁宴道:“一切都过去了,阿蓁。”
他眼眸温柔若流着一汪春水:“我一直都知道你会做好,你带兵撑了十日,那些楚国残兵本也支撑不了多久,再攻下去也会自乱手脚。”
她坐起身来,乌黑的长发垂在身前,眼中如秋水起皱。
他的掌心覆上她的面颊:“卫蓁,你知道吗?”
卫蓁疑惑地看向他。祁宴微微一笑道:“你是我见过最坚韧的姑娘,我常常会想,是不是我高攀了你?”
春光映得他那双眸子无比清亮,他的掌心滚烫,如烙铁一般,灼得她心口也发热。
卫蓁摇摇头,笑着拭去累:“什么高攀不高攀的,不要说这种话。”
祁宴笑了笑,修长而骨节分明的五指抚摸着她的长发,道:“那你现在不要多想,先好好歇息,我陪你。”
卫蓁将头靠在他怀中,问道:“外面的战事如何?”
“已经停了。城中统计正在伤亡的百姓。”
祁宴低下头,看她并未阖上眼眸歇息,沉吟了一瞬道:“阿蓁,我看到了你给我写的那封信。”
卫蓁抬起头来,“你看到了?”
祁宴道:“你说我是你一生所爱,不曾悔过与我在一起,那你知道我的心思吗?”
他拉过她的手,覆盖在他胸膛上,卫蓁的指尖微蜷,他凑近,接下来的话语便化成了细密如春雨般的吻。
他以吻来回应她,卫蓁满心满肺都好似被柔软的暖意包裹住。
待唇瓣松开,卫蓁倾身,双手探入他臂弯下,怀抱住他的腰身。
他的心跳是那样有力,一下一下,回荡在她耳畔,卫蓁轻问道:“倘若,你真的没来得及赶来,而城破之后我被景恒处死,祁宴会怎么办?”
祁宴挑眉,想要绕过这个话题,道:“这种事有何可问的?”
卫蓁道:“我想知道。”
她想起前世他们最后的结局,心中生出一道声音,驱使她问一问。
祁宴一时没有回答,见她精神尚可,起身拿起衣架上的那件春衫,为她披上。
卫蓁又询问了一遍,祁宴道:“你我不是在月下起誓过了吗,你记性这样差的?”
月下起誓?他们之间月下起誓,那便是成婚那夜,对着青山许下白首之约,日后当恩爱不移,相伴与共。
他望着她的眸子:“说好一辈子相随与共,怎么能背弃誓约,我还是会娶你,让天下人都知晓你是我的妻子。”
他语气散漫,卫蓁却知晓他并非随口一提,他当真会如此做,像前世一样娶了她牌位。
祁宴道:“但既然没有发生的事,便不要再提,你与我已经结为夫妻,新婚之夜结了发,那些青丝与青丝绕在一起,所以这辈子上辈子下辈子,都会注定纠缠在一起。”
卫蓁听到这话,心中有一处隐秘的神经好似被牵引到,胸口酸胀,她埋首在他怀里,不叫他看到眼角的泪珠:“或许我们上辈子真的是夫妻,也说不定。”
祁宴轻笑揽紧她:“我想了想,等到我们的兵马顺利拿下楚国,不止魏国,楚国的领地我你也来管,你可愿意?”
卫蓁抬头,她极其了解他,对于他说让自己管辖那些封地,并未有多大的心绪起伏,但她心知,这一举意味着什么。
若是别的一国之主,万万不会轻易放权,然而祁宴从头到尾其实都未曾真心坐上那个王位,他想要做的只是与她成为夫妻。
他说以天下来聘,便真的要将那些山河与她同享。
卫蓁笑问:“那晋国呢?”
“你若是想管那自然可以,如此我平时只管兵事上的事便可,那也算极其清闲。”祁宴懒洋洋道。
战事还未结束,但在温暖安静的大殿,一切外界之事好似都打扰不到他们。
他的指尖与她的指尖根根相抵,春光在他们身上游走,他与她的肌肤仿佛贴合黏在了一起。
祁宴道:“虽然当初娶你,并未说过成亲之后会有这么多烦心事,但要麻烦魏公主日后多担待。”
卫蓁笑了笑。
祁宴吻上她的发梢,道:“于日后千秋万代,他们都会记得我们在一起。”
春光落在他们身上,明灭而灿烂,漾开一圈一圈如水流般清润的光晕。
他身上也暖洋洋的,卫蓁依恋地感受着他衣袍上的暖意。
卫蓁有许久未曾感受到这样静谧的时光了。
她心沉静下来,这一刻窗外花影沙沙摇动,无比静好。
春光缱绻,照得她浑身犯困,懒意浮上心头。
良久之后,他的话语从头顶传来:“左盈那边也进展得十分顺利,齐王颇为信任他,他的人已经坐稳了齐国的重要官职。齐军不会倒戈的,想必不久之后,我们的联军便能重新拿回绛都。”
卫蓁柔柔嗯了一声。
这时,殿外忽然有人脚步声响起,有人禀告道:“君上,楚王已经被擒拿下,士兵们正押着他来王宫。”
卫蓁愣住,看向殿门口:“景恒被捉住了?”
祁宴问道:“一同去看看吗?”
卫蓁回过神来。看自是要看的,景恒率楚国的铁蹄想要踏破她的国土,那虽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卫蓁握住他的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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