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钊真厉害,搞了个白痴来看着他。
这种人对于陈慕山来讲,比张鹏飞之流难搞得多。
陈慕山看着每天定点定时给他打饭打热水,甚至还试图给他修脚的刘胖子,越来越烦躁。
好在冬季无聊,由于技术升级,厂区时不时停工。日子一混起来,就过得飞快。
转眼到了到了十二月底。
亚热带季风性气候,翻年不下雪,出阳山上大多数的植被尚都郁郁葱葱。
监区给犯人换了冬季的囚服。夹绒的薄袄子,在暖冬里绰绰有余。
别人穿上都很暖和,只有陈慕山觉得冷。每天揣着个手站在机器边上,半天拧不转一颗螺丝。刘胖子都觉得不可思议,一个打十个的陈慕山,竟然怕冷。
然而临近元旦,他开始咳嗽。
肺部做过手术的人,最容易咳嗽也最怕咳嗽,张鹏飞只好带着他频繁地去医务室找易秋。
天气变化,监狱里小规模地出现了一些肺结核的病例,几个监室的犯人都要安排去监区医院检查。同时感冒的犯人也多了起来。
易秋忙得不可开交。
张鹏飞不好打扰她,好在护士认识陈慕山,指着走廊上的一张凳子对陈慕山说:“坐这儿等会儿吧,我跟易医生说一声。”
她聪明地打了易秋的旗号,陈慕山果然在凳子上坐了个把小时,看着易秋走进走出,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喂。”
易秋头也不回,“排队。”
“我要吃药。”
他冲着易秋举起了装药的塑料袋。
易秋探头问护士,“小林,我们还有纸杯吗?”
护士正在给犯人发药,听易秋问她,看了一眼饮水机的柜子,“应该没有了易医生,这样吧,我把这几个人的药发了,去下面的办公室要几个上来。”
“算了,你现在走开我忙不过来。”
她说完回头看向陈慕山:“你……”
话还没说完,就听他咳了两声,咳完还皱了眉,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再不吃,晚上那一次也吃不成了。”
易秋无奈地看了一眼张鹏飞:“我桌子上有个玻璃杯,新的。洗干净,帮他接一杯……”
还没等他说完,张鹏飞就自觉地去洗杯子了。
陈慕山看着张鹏飞的背影,“他凭什么这么听你的话。”
“什么凭什么?”
陈慕山回过头,答非所问。“他不是结婚了吗?”
易秋不想和他纠缠。“你不能好好说话,可以不说。”
说完揣着手转身,临走前留下一句:“排到你了喊报告。”
这边张鹏飞洗了杯子倒好水回来。
“拿去,吃药。”
陈慕山一颗一颗地吞着药,看得张鹏飞心烦,索性推开门去找易秋。
“要不算了吧,你忙一天了,先去吃饭,我等会儿带他来找接班的医生看。”
易秋也站在座位上喝水,“正好,跟你说个事,下周省上安排了巡诊,如果诊出的问题大,可能会安排优先外出就医。你看有没有必要,有的话我先给巡诊的医生打个招呼。”
“算了。”
张鹏飞赶紧摆手,“我不想带他出去。他下个月就出狱了,到时候好好治吧。”
“也行。”
张鹏飞用手指抵开一条门缝,朝外面看了一眼。
陈慕山还在外面吃药。
吞完药片,又吞胶囊,仍然是一粒一粒地往嘴里放。
张鹏飞撇嘴。
“坐得好好的又要喝水了,看他跟你装怪我真的是……”
易秋笑了一声,“我上周给他找了个工作,月底的狱内招聘会,你让他去吧。”
张鹏飞诧异:“他能干啥工作?平时打架一流,吹点风就演咳血。”
“那不是演的。”
“知道!”
张鹏飞发觉自己声音过高了,习惯性地抓了抓后脑勺,“小秋,我想的是他出狱以后,让他去我那儿先住着。”
易秋坐回办公桌后面,“没必要。”
“放着不管?”
易秋抬起头,“我给他找的工作是包吃住的,一个月3000,五险一金都买。”
张鹏飞笑道:“什么工作这么好。”
“他去了就知道了,不过这个工作是萝卜坑,你不要跟其他出狱的犯人讲。”
“懂。不过小秋……”
张鹏飞犹豫了一下,“你……要是不方便你跟我说,不用理他。”
“你管他就方便吗?”
“……”
“文姐那么恨他。”易秋补了一句。
张鹏飞的脖子红了半截,“哎。算了不提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易秋先说道:“放心吧,我这边还有尤姐。她比我积极,还准备给他买出狱穿的衣服。”
“他进来的时候有一套,也是之前同事凑钱给他买的,没穿几天,还是新的。回头我让办公室给你找找。何必浪费钱。”
“没事,江姨给他留了钱。”
“什么?”
张鹏飞追问道:“江姨知道他坐牢,不生气吗?”
易秋摇头,“江姨没怪他,让我……别放弃他。”
“凭什么?”
张鹏飞摊开手:“凭他会耍无赖?”
“是啊。”
易秋笑了笑,“我也在想,凭什么。”
她说完放下水杯,拉开抽屉找笔。
张鹏飞抓住另一个要害继续问:“江姨给了他多少钱?”
易秋抬起头在纸上写下数字。
张鹏飞看到这个数字,先是没有出声,接着就在医务室里踱了来回,半天后才停下步子,叉腰站在易秋面前,“说实话我搞不懂。”
易秋放下笔:“我也搞不懂。”
“上次在医院,江姨把你单独叫进去,就为给你交代这一笔钱?”
易秋没有否认。
“她为什么不直接给他?”
“为了让我不放弃他吧。”
张鹏飞摁住太阳穴:“什么年代了,还讲她们以前那一套兄弟姊妹情?”
易秋看着他那要烧眉毛的模样笑道:“你不讲吗?都说你跟个老父亲一样。”
“我……哎。”
正说着,护士吃了饭回来,推开门说道:“易医生,陈慕山说冷。”
张鹏飞拍了一把手,边骂边往外面走:“真是来劲儿。”
张鹏飞一出去,陈慕山闪身就进来了。
他单手扣上门锁,逼得张鹏飞在外面跺脚,脏话都骂了出来。
他这次没有戴手铐和脚镣,松弛地在易秋对面坐下。
易秋找他的病例,“上次的药有效果吗?”
“有一点。”
“晚上的咳嗽缓解了吗?能不能睡得着?”
“嗯。”
易秋停下笔:“‘嗯’是什么意思。”
“小秋开的药那必须有效。”
“陈慕山。”
“到。”
“正经点。”
“怎么才算正经?”
他放平了声音:“你给我做的急救,我当时怎么死的,你清楚。”
“你是个医学奇迹。”
“嗯对。下半辈子迎风咳血的医学奇迹。”
易秋没在意他的话,停笔坐直身子。“我问你个问题。”
“你问。”
“你为什么一直不认罪。”
陈慕山脸上的笑容凝固。
易秋托着下巴,“你是自首的,判刑以后,为什么宁愿加刑也不认罪。”
“我死不要脸。”
他说着把一只手达在椅背上,“这个地方住起来挺舒服的,出去住哪儿?我身体这么不好,又不能工作。”
“你的情况没严重到完全不能工作……”
“严重。”
陈慕山没有让她说完,“我咳血。”
“陈慕山。”
“嗯?”
“我给你找了个住的地方。”
“你找的?”
“对,都安排好了。”
**
出狱前的最后一个周末,陈慕山知道了易秋给他安排了什么。
长云监狱是省里的示范监狱,出监教育做得一直很好,尤其是狱内招聘会。几乎每个季度都会搞一次。前来招人的单位大多数是一些电子产品的代工厂,长云的厂房就是做数据线和啤酒瓶加工的,里面的犯人出去也都算是熟练工,而且工资低,纪律性强,关键干活多,私事少,一头扎进厂子里,整年都不请假的大有人在。虽然有个案底不太光彩,但都是招工买力气的单位,谁又在乎得了这么多。
陈慕山的报名表是易秋帮他填的,所以当他从张鹏飞手里拿到表格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反对的余地了。
他看着公司名称一栏上的“大江南”三个字问张鹏飞:“新开的厂子?哪里投资的?”
张鹏飞懒得跟他解释,“你去了就知道。”
监区里十年如一日,监外世界不说斗转星移,也是悄换天地。
“大江南”以前是玉窝最大的一家ktv,后来经营不善倒闭了。
但这家ktv的背景复杂不太好接收。
好长一段时间都无人问津,如今在尤曼灵手中,摇身一变,成了高端养身会所。几年之间赫赫扬扬,广告灯箱也越立越高。
陈慕山看着坐在自己对面修指甲的尤曼灵,无言以对。
“你怎么没戴手铐啊。”
“谁跟你说犯人在监狱里必须戴手铐的。”
“你在这里,对我家小秋也这么凶?”
“我没凶过她。你玩我玩够了吧,我要去打饭了。”
陈慕山一把扯过报名表,直接站了起来。
“诶,四年不见你还是条龇牙犬。”
“尤曼灵,我就不该救你。”
“行了,恩人。从这里出去你得找地方吃饭吧。”
尤曼灵上前一步,从他手里抽走报名表,“按摩小哥,做不做?”
“……”
“修脚,会吧。”
“……”
“啧,你翻什么白眼?我正规营业。”
“……”
“我包吃包住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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