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南的大门上贴着停业整顿的封条,不能营业的情况下,店里的员工全部提前放了春节假,连带依托会所做生意的副食店也都关了门,整条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二楼的204房间只开着一个通风小窗,房间里面没有开灯,积累的灰尘在通风窗下唯一里的光线里,沉默地漂浮。
“你很久没带过货了吧,大果岭,去看看?”
杨钊坐在沙发上,看着站在窗边的易秋,对陈慕山抛出了问题。
易秋侧身看着楼下的停车场,只有一辆过路的货运车和她的车并排停在一起。
把陈暮山丢在医院以后,她一个人,把车开来了这里。
长云医院的楼梯上,陈慕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杨钊那边的人,是刚刚把他扔在这里的易秋。
他扶着楼梯扶手站起来,试图和杨钊博弈,“大果岭?什么时候?”
“正月初三,当天当地交易。”
“你们现在就把时间定死了。”
“那还是看你。但我建议,如果你愿意去,那你最好完成交易以后,马上离开大果岭,别怪我没提醒你,虽然我已经拆了一个特勤队的钩子,但保不齐,他们那边还有下得更深的。”
“什么意思?”
陈慕山故意追问,“你拆的钩子是谁。”
“呵。”杨钊笑了一声,“你明知故问吗?”
陈慕山答道:“别给我废话,我该知道什么?”
“你不知道最好。”
杨钊顿了顿,“不然集团还不知道怎么处理你。”
陈慕山没有再问,“行,那告诉我,我怎么去。”
“你这就没水准了,又不是让你走新路。”
“还是上k7111?”
陈慕山提高声音,“那趟慢车单程就得7个小时,当天交易,我连对方的身份都判不清楚。集团想送我去堵枪口就直说,价钱合适也不是不可以。”
杨钊笑了笑,“关了这么久出来,还是谨慎啊。”
“有钱赚也得有命花,是吧。”
“好,你有道理。”
杨钊的语气淡了,“k7111去年已经停开,现在哪里还有慢车,都是普快。初三有一趟车从贵州开过来的车,时间最好,晚上三点过玉窝站,你上去,三个小时就能到大果岭站。一上午的时间,够你判对方的身份了吧。”
陈慕山一阵沉默。
杨钊换了一只握手机,“具体的联系方式和地点,我后面在跟你说,其他你有什么想问的现在可以问。”
“一个问题。”
“说。”
“杆子。”
杨钊挑眉,“要枪?”他说完了看了一眼易秋,“再讨论。”
“那就挂了。”
电话那头传来挂断后的忙音。
杨钊收起手机,刘胖子也刚好回来了。
这算是刘胖子第一次跟着杨钊做真‘生意’,昨天不仅交了货,今天还摸到了钞票,这会儿人正兴奋。
“钊爷,于老板刚刚跟我们确认过了,这一批“四号”,一共2.85公斤,全部现金交易。”
他说着提起一个皮箱子,放在地上打开。“钱在这儿。”
杨钊低头扫了一眼,“点过了吗?”
“点过了钊爷,于老板说是他的老规矩,都是实数。另外有五万的水钱给钊爷,我已经拿出来了。”
“好,钱现在就送走。”
刘胖子看了看易秋,“这水钱不分……”
“不分。”
杨钊看向易秋,“都给秋儿。”
易秋看了一眼自己的包,“放里面吧。”
杨钊笑了一声,“秋儿可以啊,一下子就挣了五万。果然读了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啊,我们只懂把货藏好,偷了摸地换钱,你下这一盘棋,不光帮我们把钩子抓了出来,还这么轻轻松松地把货也交出去了,秋儿。”
杨钊指了指身边的沙发,“坐。”
易秋走到杨钊对面的沙发坐下。
杨钊拿起手机又拨通了一个电话,摁下免提,放到易秋的面前。
“解释一下吧,现在时代变了,知识武装大脑。也让我们也学一下京里大学生的思维。”
易秋低头,看向手机屏幕。
屏幕上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一看就是编码的代号。
杨氏集团的老板到底是谁,至今连特勤队都还没完全摸清楚。
张鹏飞从特勤队退下来以后,曾经在酒桌子上跟福利院的人吹过,说这个集团有境外背景,玉窝只是他们的门户,杨钊看起来风光,其实也就是杨氏放在玉窝的一条看门的狗。
陈慕山对这个集团摸到哪一层,易秋还不知道,但这一通电话接通,算是给了她的一个机会。
“我读不读书,和我做的事情没有关系。只不过,我是在玉窝长大的,从小关怀我的人,都是我易明路生前的同事战友,我对玉窝很熟悉,也对他们很熟悉。具体怎么回事不重要,既然现在钱货两讫,钊叔,我就先走了。”
“易秋。”
电话那头的人叫出了她的名字,易秋什么也没有说,背上包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关上门的那一霎那,她短暂地闭了闭眼,想要把刚才那个声音记住。
门被关上以后,杨钊拨出去的电话也挂断了。
刘胖子坐在按摩床上,“钊爷,集团是怎么想的。”
杨钊冲着门口一扬下巴,“那要看她是怎么想的。”
刘胖子搓着手,“这易医生怎么这么厉害。”
杨钊侧头,“这几天的事你看懂了?”
刘胖子摇头,“没有。”
杨钊收回目光,撑着下巴靠在沙发上,“《红楼梦》看了吧。”
“看啊。我恨不得背下来。”
“第六十九回讲什么?”
“第六十九回……王熙凤借刀杀人?”
杨钊抱起手臂,“她比我们会动脑子,这次的交易之所能顺利,里面她一共下了三个刀子,但一个刀子都不是她自己的。”
刘胖子疑惑,“哪三个?”
“医药箱里的“四号”是她自己放进去的。我们在内部放了大江南有货的消息,张寒这个卧底,果然把特勤队的人带过来了。大江南停业整顿,特勤队的人进进出出,把这里里外外查了好几遍,什么不明的监听监控都帮我们扫干净了,我们的货留不下,他们的卧底也一个都进不来,这不就安全了吗?”
刘胖子恍然大悟,“那个医疗箱,是她玩的手段啊。”
“还不止。交易地点是放在了这里,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在昨天晚上交易吗?”
“为什么?”
“风花雪月的那个饭局也是她组的,那桌上有两把刀,第一把刀,是把特勤队的注意力引过去,大江南这边就是盲区了。第二把刀,是要把张寒这个叛徒给锁住。”
“我的天。”
杨钊笑笑,“差一点,特勤队的钩子就收不回去了,这个陈慕山,不知道发得是真疯还是假疯,愣是把张寒给放走了。”
胖子压低声音,“所以集团现在怀疑山哥吗?”
杨钊架起腿,“上面怎么想,我管不了。”
刘胖子皱着脸,似乎还有什么事没想通。
杨钊笑道:“你直接问吧。”
刘胖子犹豫了一下,“我搞不懂啊,这个易医生高学历,北京回来的。听说,她爸还是那个易明路,那不是警方的英雄吗?现在网上还能检索到他之前的事呢,他的女儿,干嘛要……”
“干嘛要贩毒?”
刘胖子点头。
“你刚听她是怎么称呼易明路的?”
“嘶……”
刘胖子眯着眼睛回忆,“她好像,说的就是易明路的名字啊。”
杨钊笑道:“江惠仪那个女人以为她自己是个活菩萨,以为能把秘密带棺材里,结果呢,别说瞒一辈子,就这二十多年都没瞒过去。”
“钊爷,什么意思啊。”
“呵。”
杨钊站起身,拍了拍后背沾上的灰,“什么意思不清楚吗?哪有女儿对自己的英雄爹直呼其名的。”
易秋离开大江南以后,去县城的金星商场给陈慕山买鞋子。
玉窝只有这么一个综合商场,建起来已经快二十多年了,前身是一个农贸市场,政府规划改建的时候财政也没什么钱,就只把以前做农产品生意的商家迁了个地方,将就老商铺重新招商,就这么民居混商铺地搞了两年,经营得乱七八糟不说,住在里面的居民也闹得很厉害。
政府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做了拆迁,把地收拾起来,卖给了省外的房地产,修了金星商场。
商场修起来以后,招商倒是做得不错,玉窝以前买不到的品牌,逐渐都进驻了。
易秋小的时候,江惠仪带着她经常来这里买衣服,吃稀奇的东西。
那时候娃娃头冰淇凌五毛钱一个。
易秋喜欢吃娃娃头“帽子”上巧克力的那一部分,其他部分不想吃就递给陈慕山,后来陈慕山也形成了习惯,等着她吃完“帽子”,就帮她把剩下的“脸”吃掉。但其实,他的肠胃并不太适合吃冷的东西,每次吃完都拉肚子,在厕所里一关就是半天,惹得张鹏飞在厕所外面骂得要多凶有多凶。
易秋的记忆里,陈慕山其实是一个有些沉默的人。
只要能跟在她身边,他好像什么都能忍着不说。
小时候的冰淇凌店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奥运会那年才开的德克士。
整个玉窝县城只有这一家,来帮另外两个快餐巨头探路,然而由于生意不好,探路也没探成功,两大巨头没来不说,他自己也快倒闭了。
易秋在nk店里给陈慕山买了一双打折的运动鞋,又在德克士里买了一份咖喱鸡排饭的套餐,一个巧克力圣代,打包带走,开车回长云医院。
陈慕山已经在住院部输上液了。
易秋先去住院部问他的情况,住院部的管床医生把检查报告和病例拿给易秋,“患者自述的是,三年前肺部击穿,我调了他三年前的片子看,我的天,他当时怎么活的啊?”
易秋低头看报告,“虽然击穿了,但是没有击中主动脉,命大吧。”
管床医生摇头,“这种伤口必然大出血,人的窒息感不是我们能想象的,我看当时的病例,送急诊的时间很晚,哎哟,看着这人这么年轻,还挺能抗的啊。”
易秋“嗯”了一声,继续看陈慕山的用药。
管床医生往边上让了一步,“李老师说,这人以前是个犯人,在长云服刑的时候,是你给他看得病,这方面你也专业,用药你看看呢。”
“师傅怎么说?”
“李老师说,虽然已经过了三年了,但他肺部的伤口钙化不是很好,伤口边缘在反复发炎。”
“嗯,我知道。”
易秋放下病例和检查报告,“临床上,反复发炎是最麻烦的,而且,他在监狱里呆了那么久,体质也不是很好,我给他换过很多种药,但都只有开始有效果,很快就没什么作用了。麻烦你帮我留意一下他的各项指标。”
“好。”
“他现在在哪个病房。”
管床医生抬起手,“最里面那一间,今天的液已经输上了。”
易秋转过头,“他怕输液扎针吗?”
“啊?”
管床医生诧异,“没听说啊,再说他怎么可能怕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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