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对。”
易秋没有否认陈慕山的话,“有你挡在前面,我还真的什么都不怕,我现在很担心另外一个人。”
陈慕山抬起头,“你说谁?刘艳琴吗?”
“不是。”
易秋抱住一只胳膊,看向阳台外面,“我担心尤曼灵。”
“为什么。”
易秋没有回答。
事关尤曼灵的隐私,易秋不想在没有征得她允许的情况下,私自揭开。
她靠着钢架床的爬梯上,独自陷入了回忆。
玉窝很多人都以为,尤曼灵的第一桶金,是她在缅甸切出的那块帝王绿,但很少有人追问,她买下那块石头的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易秋读高中的那一年,尤曼灵十八岁。她没有上过大学,从福利院出来以后,就去了一家理发店当学徒。杨钊经常去那家理发店洗头,那个时候的杨钊也才三十刚出头,?年轻,腿还没有断,长得也算过得去,虽然还没有在玉窝的正儿八经地混成一个“爷”,但也开上桑塔纳,用起了大哥大,出入理发店,身边也带着一两个人,给钱好爽不墨迹,尤曼灵让他用什么产品,他连价格都不问,只管让尤曼灵往账上记。
那个时候,尤曼灵已经很漂亮,跟其他的洗头小妹站在一起,她就是最出挑的那一个。杨钊每次来了都找她,久而久之,理发店里里外外的人,都知道,她是杨钊照着的女人。
杨钊在洗头的时候,很喜欢跟尤曼灵聊天。
他说他这辈子最喜欢看的一本书是《红楼梦》,尤曼灵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里面有一个人叫“尤二姐”,很刚烈,男人不要她,她就死在了男人面前。
尤曼灵一边搓着杨钊的头皮,一边想,杨钊可能根本没有读过《红楼梦》
拔剑自刎的不是尤二姐,而是尤三姐。自刎也不是因为男人不要她,而是不愿意被柳湘莲侮辱。或许杨钊只是在拙劣地撩拨她,毕竟,她也姓尤。
就像《红楼梦》里那对叔侄所说,真真尤物,还姓尤。
不过就算是这样,尤曼灵也觉得无所谓,她要的是杨钊的钱,至于杨钊要什么,她心知肚明,狂妄地以为,她也能像尤三姐那样,清白干净地嫖了这个男人。
然而事与愿违。
认识杨钊的第二年,杨钊带尤曼灵出境,去看了那个传说中的金三角花海。绚丽无边的罂粟花美得无害而纯粹。
他们在那里呆了一个月的时间,杨钊甚至陪着尤曼灵去了被称为“睡美人”的美赛镇,爬上帕塔读沃寺边上的观景楼,一览美塞河的美景。那是二十一岁的尤曼灵第一次走出玉窝,走出沉寂的边境线,突然看见一个光怪陆离,却无法认的新世界。
杨钊站在观景楼上问尤曼灵,“帮我带一次货吧。”
“我不。”
她冷静地拒绝了杨钊。
“这么久了,你还不愿意吗?”
尤曼灵没说话,只是摇头。
“真像尤二姐啊。”
尤曼灵转过身,“我必须纠正你一下,自刎的是尤三姐。”
在周遭全是外国人的地方争论这样一个话题没有任何意义,尤曼灵闭了嘴,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也并不喜欢这个男人,但她喜欢他带她来的地方,喜欢铁路上的风景,喜欢出门在外的,陌生而又新奇的感觉。
她天真的以为,她真的是尤三姐,杨钊不过是那两个酒肉兄弟。
然而,她却差点死在美赛镇,死在出阳山下。
尤曼灵失踪了三个月,在通讯和交通都不够发达的年代,没有在意过她的去向,等她回到玉窝的时候,她手上戴着一只高冰的翡翠镯子,身上背着一个沉甸甸的背包,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倒在大洇江边。
陈慕山去找易秋的时候,偶然发现了她,把她背去长云医院。
易秋去医院找她,想要陪她做检查,她却死活不肯,撕心裂肺地哭闹,终于跑出了长云医院。
之后的两年,她经常出境,大家都以为她去做翡翠生意去了,纷纷议论她一个女人,在边境上穿梭不容易。
只有易秋,在一次很偶然的机会里翻到尤曼灵在缅甸医院的单据,才突然发现,那两年,尤曼灵一直在看病。
她在缅甸摘除了子宫,病例自述有一句:“下(和谐)体藏(和谐)毒。”
在那一刻,易秋忽然明白,陈慕山在大洇江边发现尤曼灵的那一天,尤曼灵应该是想死。
再后来,尤曼灵在世俗意义上光速成功,如有神助一般地在玉窝的“养生行业”里大展拳脚,接着,切涨了翡翠,积累了财富,开起了大江南和风花雪。即便如此,也有人觉得她很固执很奇怪,她不谈恋爱不结婚,看似靠着杨钊这一棵大树,却又对“白”的东西极其厌恶。然而,只要有因为男人吸毒,搞得家破人亡的女人找到她,她什么都不问,又是出钱,又是安排工作,甚至连女人的孩子都愿意养起来。
刘艳琴就是被她救助的女人之一。
有人说,尤曼灵厌恶男人。
但其实不是,她只是不想面对自己的过去,但又不得不治愈自己。
如果,尤曼灵知道,她庇护下的女人要去面对她的过去,她会怎么做。
易秋此时还想象不出来。
她抿着嘴唇看向陈慕山,陈慕山也沉默地看着易秋。
直觉告诉陈慕山,易秋此刻有一些胆怯。然而,她之前从来不会这样。
“小秋,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事。”
易秋从床上站起身,“很晚了,我先走了。”
她说完,蹲下身摸了摸阿豆的头,“我走了呀,保护好你的临时主人。”
阿豆疑惑地看着易秋,敷衍地叫了一声。
陈慕山帮易秋打开门,“我换个鞋,送你回去。”
易秋摇了摇头,“不用。我开了车。”
易秋回到尤曼灵的房子里,林照月已经睡了,尤曼灵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一边加班一边等她。
“回来了?吃饭了吗?”
“吃了啥?”
尤曼灵放下电脑,“方便面啊?”
易秋笑了笑,走到尤曼灵身边坐下,“点的外卖。我妈没找我啊?”
尤曼灵靠在易秋的肩膀上,“阿姨还挺好玩的,一直在跟我说,你不喜欢男人,大学五年,一个男朋友也没捞上。”
易秋侧头看向尤曼灵,窗外的灯光照在她年轻紧致的皮肤上,呈现出一片晶莹。
“你呢?”
易秋问了一句。
“我什么?”
尤曼灵伸直腿,“我为什么不找男人吗?”
易秋点了点头。
尤曼灵沉默了一阵,“我不找男人多好。我吧,可能也活不长,我死了以后,我所有的财产,就都留给你和小童童了。”
易秋觉得眼底有些发痒,被迫仰起头来,“谁要你的财产。”
“嫌脏啊?”
尤曼灵握住易秋撑在地毯上的手,“放心,我赚的钱都是干干净净的。小秋,我跟你说,我早就想叫你来我家里住了,你看这间房子的装修,都是你喜欢的。”
“废话。”
易秋笑了笑,“你一天天忙得那么厉害,哪里有空盯装修,这房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我帮你买的。”
“对啊,你看多好,到时候你继承我这套房子,装修都不用改了。”
易秋猛地坐直起来,一手摁着尤曼灵,一手就往她的胳肢窝里钻,“你再给我胡说。”
尤曼灵被她弄得笑缩成一团,“好了好了,你再不停手我要喊阿姨来救命了。”
易秋这才放开她。
尤曼灵坐直起来,理了理凌乱的头发,重新在沙发边靠下来。
电脑屏幕的光已经熄灭了,客厅里只留着小夜灯的光源,昏暗包裹住两个人的轮廓,让尤曼灵莫名觉得很温馨。
“喂。你那两只狗狗放在一起,没问题吗?”
“什么?”
尤曼灵笑了一声,“他们不会打架吗?”
“他不是狗。”
尤曼灵笑了笑,看向头并不是在骂陈慕山。”
易秋沉默了一阵,靠在沙发上点了点头,“知道。”
“你们这辈子扯不开了,我最近也在想,应该要好好帮你培养培养陈慕山,可惜他这个人啊,一天天受伤住院,会所的班也在瞎上,钱我都不知道怎么给他发。”
“谁说我们扯不开的。”
“怎么扯?”
尤曼灵看向易秋,“谁都看得出来,他这辈子就认你,挺好的小秋,他一无所有,在你面前光着身子,一辈子也骗不了你,伤不了你。”
易秋侧头看向她,“他什么时在我面前光着身子了。”
“入狱体检的时候,你没看过他的裸(和谐)体?”
易秋低头摁了摁太阳穴,想起当年在他面前装野狗,扯着嘴皮问她肛检痛不痛的陈慕山,再想起他现在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尤曼灵看她笑了,也微微牵起了嘴角。
“真的挺好的,小秋。你不要学我,我就是太自信了,太有胆子了,最后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哦对了。”
她起身从电脑下面拿出一个信封,交给易秋,“马上夏季公盘要开了,我要出去一段时间,这里是三万块钱,是我准备给刘艳琴的孩子看病的。我就不通过会所那边的财务了,也不想让太多的员工知道,所以,如果她儿子有需要,你就帮我拿给她。”
易秋接过信封,答应了一声,“好。”
“行。”
尤曼灵关上电脑站起来,“那我洗澡去了,你也洗个澡,早点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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