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行踪难定,周妩想了又想,只好决定于明面现身。
现在唯一可能知明兄长去向的人只有嫂嫂,若想尽快探明,只此一法,她耽误不得。
第二日,周妩独身寻去公署,正值关成在门口看守,见她来,两人刻意装作不识,他进门通报,不久后,秦云敷面露惊喜地快步迎到门口。
“阿妩,你怎也到了随州,何时到的,可告知给你阿兄了吗?”
这道称呼唤出,关成神色变幻,原本他只是猜测小姐与周大人有些亲缘关系,却不想两人竟是亲兄妹,若如此,小姐便尊贵为丞相之女。
周妩没注意关成,只笑着对秦云敷开口:“嫂嫂一连几个问题,我究竟要先回答哪个?”
她揶揄的口吻引得秦云敷笑嗔,秦云敷走近挽上她的手,带她进屋去。
“可惜你哥哥现在不在,不然晌午我们就能聚齐,对了,容公子可跟着你一同来了吗?”
周妩点头,面上浮出一抹羞赧:“我传信给嫂嫂后,第二日便和容与哥哥出发了。宿师父体贴我与容与哥哥新婚,故而许我们散游各城,我惦想着嫂嫂和兄长日前就在随州城,于是和容与哥哥一番商量,便决定将头站定在此地。随州城四通八达,我们打算之后沿随州——鹿鸣城——韫凤山的路线,一道串游向南,好风好景,尽收眼底。”
这番言辞合理,秦云敷并未生疑,尤其听到‘鹿鸣城’三个字,她不由想起自己先前江湖行医之时也曾到过此地,风景名胜,临溪泛舟,深山古刹,檐下听雨……此地百姓安居,民风质朴,的确是个漫游的好去处。
秦云敷现在依旧记得,当地有一道名叫炙母鸭的地方菜格外美味,她主动向周妩介绍,对方虽一一应下,但似乎并不十分热衷,或者可以说,她有些心不在焉。
秦云敷止了口,周妩果然不再迟疑,立刻询问道:“嫂嫂,我们不知能在随州城停留几日,今日若见不到兄长,我只怕会双方错过。不知嫂嫂知不知道兄长的去向,若是知晓,我们不如一同动身去寻他,就是在城外,一家相聚也是好的。”
闻言,秦云敷面露难色,夫君走前的确有向她报及行程,可是同时他亦提醒,此番外出公务在身,若没有紧急情况,不可与旁人说。
当时她只想崇礼的担忧多此一举,她初来乍到,认识的人除了他两个亲从外,再无其他人,她分明百无聊赖到连个能闲语的对象都没有,又怎会将此话寻人告知,结果不成想一语成谶,竟真有人问询此信。
只是阿妩……
秦云敷只觉,阿妩如何也不会在夫君的提防之列中,于是思吟一番,还是决定如实告知。
“崇礼去了亳山。城郊以东十里,好像是去搜抓什么教徒余祟。”
光明教逃匿的余党?难不成贺筑的投名状就是这个……
周妩暗自思忖,只想他为了自己能够轻减罪名,不惜以牺牲同教弟兄为代价,当真非善类。
“嫂嫂,你留着这儿也是无聊,不如我们跟一道去亳山一趟,此地距离不远,到了晌午我们还能一同用餐。”
秦云敷想到什么,摇了摇头:“我后院还在熬着药汤,火候难掌握,既离不开人,又无法假手于人,你若挂念你兄长,便去寻他吧,只要你们兄妹二人能见上一面,此行便不算错过。”
“药汤?嫂嫂身子可是有觉不适?”
若真如此她罪过可大了,编造信件,诓着嫂嫂远途奔波,若她身子欠安还来回舟车劳顿,周妩怎能心安。
好在秦云敷摇头做否:“不是我,是你兄长,他办案时太不顾身子,当自己是铁打的一般,才来半月,就已然伤了胃,积了劳,亏得有你给我传信,不然我不来这一趟,谁看着他按时饮药调理,若再托久,不一定会致什么伤病。”
周妩闻言也错愕,她随意寻的借口,不成想竟真能对应上,但兄长身体抱恙,她自也跟着忧心,更怨怪自己乌鸦嘴。
“阿兄状况严不严重?”
秦云敷幽幽的语气,好像是在为不听话的病人倍感头疼,“若他听话,按时用药,两周期下来定能见效,我只盼案件早日结束,他也能快些收了心绪,回京后,在家更方便我为他研药调理。”
周妩点点头,保证道:“若见到兄长,我一定再向他叮嘱一番嫂嫂的苦心。”
秦云敷笑容柔和下来,语气像是哄小孩子似的不吝夸赞,“嫂嫂还是最喜欢阿妩,比你那不听话的阿兄要可爱多了。”
周妩脸红一窘,又听嫂嫂继续催促,“好了,你若想去亳山便尽快启程,别再耽搁了,只是你自己去我不放心,还是要找人陪同才好。”
周妩回:“嫂嫂放心,容与哥哥与我同去。”
“如此便好。”
与秦云敷在衙署告别,周妩回了客栈,见容与哥哥早就在客栈门口备好马车,两人相视一眼,彼此默契地点了下头。
周妩坐入车厢,容与在外驾车,车轮滚滚,迎风疾驰,为了不与兄长正面撞上,两人刻意绕路,从林间野径进入亳山。
路上,周妩与容与互通消息,“嫂嫂得知的信息也不多,但从兄长的三言两语里,她知晓兄长此番寻去亳山,是为抓住一个叫做良贾的光明教余祟。”
“这就是贺筑的投名状?”
周妩点头:“想来应该是了。”
容与:“按你的猜想,此次绝不能叫他们接上头,贺筑是敌是友尚未可知,而良贾明显是贺筑的亲信之人。”
周妩默了默,再出口时心头竟生凛然杀意,可她到底不是恶人,只怕会滥杀无辜,更不想叫容与哥哥手上徒沾血腥。
但容与太了解她,只一个眼神就知她心头所想,即便她已作掩藏。
“阿妩想下杀手?”
她面容凝沉一瞬,而后摇头做否:“不,万一对方是友……”
“这只是最好的情况,但很多事情并不可控。”容与沉声,主动将凶恶之责揽身,“但你放心,若他真成你之威胁,我自会下手。”
周妩和他并肩坐在前辕,山风猎猎,将她额边发丝吹拂凌乱,闻言后,周妩没做声,而是偏过身子将头主动靠在他肩侧,又挽抱住他的一侧手臂,依赖似的靠近。
她闷闷出声:“容与哥哥,这趟本该是我们欢快晏晏的新婚之游,却因我而变得……并不愉快。”
“谁说的?”容与手握缰绳,并未侧过脸颊,再开口时目光依旧只专注向前,“我从来只在意我身边相伴之人是谁。好山好水,于我而言不过一方死物,无非过目即忘,但因有你陪在身侧,沿途一切风光皆变明丽,即便黑夜,也如白昼。重要的从来不是远游本身,而是远游有你。”
周妩心头震鼓两下,不由将视线转向他。
此刻正逆着光,他鼻骨高挺,侧颜优越,如经镌刻的下颚线更显锋利,但映在她的眸中,他整体却是柔和的,温暖的,令人心安的。
周妩收回视线,轻语开口:“容与哥哥,有你在真好。”
容与嘴角上扬了下:“这话,也该是我说才对。”
……
接近亳山,两人舍马车,徒步越岭。
到后山,容与警觉,先一步发现周崇礼的坐骑就栓在林木间,猜测他们应该就在附近搜查,且并无所获。
容与没有紧跟周崇礼等人的方向,而是先判断亳山的地形地势,随后向周妩言道:“亳山荒野,良贾在此并非藏身一日两日,他可以做到久匿行踪,那首先要解决的便是自己的吃喝问题。”
周妩跟在他身边日久,闻言很快知明容与哥哥是在给她提示,她眨眨眼,开口试着问:“他可以上山捕猎野味,亦或是寻溪下水捉鱼,这些都可果腹,但最重要的还是饮水,所以,他的躲身之所一定近水。”
容与点头,唇边带着笑意:“聪明。”
这些,兄长未必想不到。
只是方才上山时,见兄长同样试探而行,周妩便猜知到,贺筑提供的信息并不具体精准,如此,他们的机会也会更多些。
尤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容与哥哥擅武,轻功更是习练卓越,故而在这密林深丛之间,相较兄长,他们所谓占得优势。
容与抱稳周妩,轻功腾跃而起,很快临溪占据至高位置,如此所视通达,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定是他们先觉。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在山头隐匿约有一刻钟后,溪边当真有人提桶接水,容与示意嘘声,而后带着周妩尾随跟行,并未着急打草惊蛇。
靠近,发现一平阔之地藏着山洞,那人拎水一到,里面的人全部出来牛饮,大概是为谨慎起见,他们并非随时想喝便可去取,而是有固定的取水时间。
周妩数着,当下露面的一共五人,身高且膀实,明显武力都不弱。
她看向容与,目光担忧,虽知晓他精武善战,但她却没有比较方面的概念,一对一时她自不担忧,可若是一对五呢,她难免忐忑。
只看她眼神便知道她在想什么,容与摇头,语气轻松又带几分轻狂地给出肯定回答:“莫忧,哪怕再来三个,也不是我的对手。”
周妩叮嘱:“不可轻敌大意的。”
“知道。”
他们据高,往后眺望,看到稍远位置忽现出三个异动黑点,不用想便知是周崇礼等人正往这边寻来,时间再不可耽误下去,周妩与容与相视一眼,立刻动作。
容与不愿叫周妩看到自己凶残粗暴的一面,原本动手前,他已经将人藏在巨石后,叫她避过目光,可当他解决放倒完那五名光明教教徒后,转身再看,却见周妩在后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周妩向他走近,容与面容忽的紧绷了下。
她却只是越过,提醒他抓紧时间清理现场,掩去打斗痕迹,这些教徒都是暂时昏晕,说不定随时就会醒来,周妩未雨绸缪,提前备好了迷香,当下挨着个叫他们多闻一闻,加加料。
见容与在后一直没动,周妩忙提醒:“容与哥哥?你在出什么神啊,动作要快些,一会儿我兄长怕是要过来了。”
容与走至她身侧,欲言又止似是有话要说,可嘴唇抿动半响,最终还是沉默地开始处理这些横七竖八的人体,容与将其藏身于丛林深处,用藤蔓将他们捆绑在粗木木身上,为了掩藏更为完善,他又在外围刻意围上一圈灌丛作掩。
终于解决掉一件棘手之事,周妩松了口气,当下感觉到兄长很要临至,她拉上容与哥哥的手,提步快速往更高处躲避。
“阿妩。”站定后,容与唤她。
周妩侧过身,“怎么了?”
容与看着她不动,半响才将憋在嗓眼的话问出口来,“方才我那般,阿妩会不会觉得我……粗蛮不改?”
周妩睁了睁眼,神色更惊讶一瞬,满是意外:“怎会?你为我周家的事前后辛苦奔忙,就方才折腾那些,便已累到湿透背衫,我分明心疼都来不及,又哪里会多出心思去胡想那些?”
容与紧绷的身稍松懈,“真的?”
周妩再次肯定道:“自然,何况你动武有因,绝非为蛮力逞威,跟粗蛮哪里沾连,若要我用一词形容,那便是英勇。”
“英勇……”
容与不自觉喃着重复她的话,眉心阴鸷尽消,反复品味。
两人正说到这儿,天空忽的轰鸣雷闪,黑云也很快覆压过来。
周妩盯看向天空乌云翻涌,裂开蹙眉道:“看来要下雨了,若雨势过大,那些教徒会不会醒得很快,提前闹出动响?”
容与摇头:“青淮山的迷药,你可放心其效。”
周妩安心下来,神色也变得轻松,“那就好。或许这是我们的及时雨也说不定,若之后雨势不减,兄长他们搜寻受阻,又屡屡扑空,很难不会怀疑这究竟是不是贺筑故意为之的一场捉弄。”
雨点降下,容与伸手接雨,之后转身带周妩躲进附近的一个粗阔树洞中躲避。
安置好后,他才回话:“我用轻功将他们绑在临崖的位置,晴日你兄长都难以寻到,更别说当下冒雨。”
周妩知容与哥哥行事必然妥善,她更完全的信任,“这样的话,他们应很快就会下山了,只要兄长一走,我便可彻底安心。”
容与笑笑,伸手揉了下她的脑袋,而后向她告知了一个不算多好的消息:“他们是容易走,可我们在高处却是遇了麻烦,山路泥泞,若被暴雨冲洗必然迈步深陷,如此,我们怕是要在此过一夜了。”
周妩顿了顿,面上一副深思模样,“也没其他办法了,眼下教徒的事还未解决完毕,只将人绑了只行了我们一半的计划,当然不能立刻下山。”
容与看着她:“所以阿妩的意思是?”
此地虽是荒山野岭,但他们也是别无办法,只好选择暂时将就,尤其这种特殊时候,又谈何什么顾不顾礼。
周妩这样安慰自己,同时稍掩面颊红晕,开口道:“就,就在这过夜吧。”
启齿并不流畅,周妩窘迫,自我懊恼地错过目去。
容与:“确定?”
他怎么一直在问……周妩抿抿唇,又开始感觉到一股不自在的窘然感,她垂眼,目光定在自己鞋尖被沾湿的一片洇晕上,久久不离。
容与安静且耐心地等,除了风声雨声,树叶簌簌响,树洞之内只余彼此呼吸起伏。
良久,周妩终于小声轻轻道:“……确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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