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池惊澜曾经揍过马正豪一顿, 哦,那时候的马正豪还不是马正豪,还是那个刚入行的三流小报记者马建国。

    当时的马建国还没资格采访池澜, 他们只有过一面之缘。

    缘在池澜正好碰见了马建国正对一个女队员动手动脚, 还要强行拉着他拐进小胡同里,于是池澜生气了, 救下了那个女生, 顺便揍了马建国一顿。

    池澜还以为那是个小混混, 后来才知道好像是个记者, 但也完全没去在意, 毕竟他遇到的这种事情不少, 哪能一个个去在意。

    那次打架没其他人看见,池澜也没被举报挨罚, 所以他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之前池惊澜都没跟凌榆和柯苑泽说,不是他故意不说,是他真不记得了, 他也是现在看到马正豪怨恨的眼神才记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件事。

    在他心底这就是件小事而已, 但有些人就是那么的小肚鸡肠。

    过去了几十年, 他的这位“故人”除了装的更人模狗样了点, 其他可一点没变啊。

    “小孩, 你家长辈没告诉过你座位是尊卑有序的吗?”

    马正豪带着假笑向主宾位上的少年踱步走去, 西装革履, 略显稀疏的头发也打理地一丝不苟,表面功夫做得很好,但仍然藏匿不住他的浮躁, 他沉溺钱权的啤酒肚。

    只有内心不够强大的人才会用完美的外表来掩饰自己。

    令人厌恶又无比熟悉的语气,一下子扑面而来, 好涵养如池惊澜,也忍不住嫌恶地皱了皱眉。

    不过很快,少年就掩饰好了自己的情绪,收起自己的表情,轻描淡写地回答:“哦,今天老师忙,是没跟我一起,抱歉啊,马社长,请。”

    藏在小隔间里的师徒二人组和一只凌榆:……

    嗯,是挺忙的哈,忙着听墙角。

    不过他们只听得到声音,没看到池惊澜优雅地站起身,手心向上指向他原来坐着的位置,做出了一个简单大气的邀请动作。

    马正豪却无端感觉自己被嘲讽了。

    事实确实如此。

    池惊澜很清楚,有时候无视才是最嘲讽人的态度,他的确想要激怒马正豪,这样他才会露出更多的破绽。

    不过那么多年过去马正豪倒也不是一点长进没有,只见他嘴角抽了抽,最终冷笑了一声,居然忍了下来。

    他施施然地走到最上方坐下,伸手朝属下要了采访稿,随意地翻了翻,然后带着笑看向重新在下方坐下的少年。

    “池……惊澜是吧,知道这次要干什么吧,想来你应该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马正豪的笑带着点冷意,说的话也没有给池惊澜任何准备的时间。

    显然是想给池惊澜下一个下马威。

    可惜他踢到了铁板。

    池惊澜一点都没有被马正豪唬到,轻松随意地点了点头,直接应道:“好啊,开始吧。”

    少年这种轻松写意游刃有余的状态简直是在马正豪的雷点上蹦迪,这模样,这气质,让他仿佛一直被压了一头,既视感太强了。

    越强,他就越想摧毁眼前的少年。

    但马正豪没有立即发作,几十年的时间至少让他沉稳功夫长进了不少,他等下属操作好摄像机,拿着手中的稿子,不急不缓地采访起来。

    怎么样的采访稿是最好的?

    坑挖在细节里,让人不知不觉跳进去的采访稿就是最好的,马正豪坚信这一点,也精于此道。

    前几个问题都非常正常,都是些对于池惊澜节目,以及之前封闭训练内容的访谈,正常到他们真的就像是普通的采访者和被采访人。

    直到问题递进,恶意才悄然显现。

    “池惊澜,你在青年组的成绩很亮眼,如今升入了成年组,下个赛季起就要参加成年组的比赛,有信心和在青年组时一样弯道超车吗?”

    这个问题问的就有些微妙了,马正豪没有直接问池惊澜升入成年组的目标,而是问他有没有信心弯道超车。

    超车超的谁?池惊澜在青年组横空出世打败一众新星拿到冠军,相应的,马正豪口中的就是成年组那些早就成名的明星运动员了。

    若他直接问的是目标,池惊澜自然可以说拿奖牌甚至拿冠军,因为这只是他自己的目标,与其他任何人无关,但马正豪这么问就不一样了。

    回答有信心,作为一个刚登上成年组赛场的新人,未免太狂妄,主要是也不尊重前辈,而回答没信心,身为运动员没信心,那还上什么赛场。

    不愧是三流娱乐小报起家的人,池惊澜都能想象到马正豪会怎样根据他不同的回答做文章。

    他是想要激怒马正豪,甚至想故意留下破绽让他更容易出手,但也不是每个坑都要跳的。

    “弯道超车是结果而不是过程,赛场上的成绩不是我能决定的,我能做到的就是努力适应好新的赛场,表演好我的节目。”少年神情认真,回答得毫无破绽。

    马正豪神色没什么变化,既然上面能让他出手解决池惊澜,说明他本身就很棘手,冷静下来想通这一点之后,他现在有着足够的耐心。

    当初他花了巨大的精力摧毁池澜,如今只是一个模仿品,不足为惧。

    原本的采访稿已经被马正豪翻得哗哗作响,听到少年的回答之后,他也完全认真了起来。

    “听说花滑队不少人在你的建议下也升了组,是因为你想要人陪伴吗?下个赛季要是因此华国在青年组赛场上没能拿到奖牌,或者他们没能在成年组的赛场上拿到奖牌,你会因此感到愧疚吗?”

    马正豪自然不了解花滑队的事情,这是下属准备的采访稿上本来就有的问题,只是在他口中变得更加犀利了。

    躲在旁边小隔间里的凌榆听到这个问题都气的握起了拳头,要不是柯苑泽和陈志国拉住了他,这拳头大概已经出现在了马正豪脸上。

    又是牵扯到别人的问题,池惊澜轻啧了一声,回答也显露了锋芒。

    “他们的实力足够在成年组的赛场上拼一拼,为什么还要在青年组蹉跎呢?就算下个赛季青年组比赛可能拿不到奖牌,那也能锻炼年轻的运动员,我们留在青年组算什么,抢了他们的机会,然后拿一个对我们来说没什么含金量的奖牌?”

    池惊澜这话几乎是指着某些人的鼻子在内涵了,马正豪却不生气,反而笑了一下,他不怕池惊澜有情绪,就怕他没有情绪,有情绪才好突破。

    但马正豪不知道的是,池惊澜也知道他是这么想的。

    他自顾自地得意笑了一下,然后抓了个字眼。

    “没有含金量吗,好吧,看来我这个问题不是很和我们紫微星的心意,那换下一个问题。”

    “上个赛季到现在,你也收获了很多粉丝们的喜爱和支持,他们的支持是你努力下去的动力吗?”

    又是一个坑。

    回答是,太虚荣了,回答不是,却又像是没有把粉丝放在眼里。

    但这个问题,池惊澜的回答毫不犹豫。

    “不是。”

    “不是?”马正豪反问,语气中带着抓到了破绽的兴奋。

    “不是,从前不是,未来也不可能。”少年再次重复道,本来对着镜头,他唇角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意,此刻也消失了,神色变得冷清而认真,显得高冷又不好接近起来。

    池惊澜知道这是坑,但他仍然踩了进去,不,也不能说是踩坑,他只是真实地说了他心中所想而已。

    “我不是娱乐圈的明星,作为运动员前行的动力永远不可能是粉丝的喜爱,粉丝的喜爱最多是锦上添花,若真把这个当成动力,输了一场比赛,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粉丝们失望了,难不成就失去动力了?”

    “体育竞技不是粉丝说话,也不是知名度说话,是成绩说话,有人喜爱我我当然会因此感到开心,但如果有人讨厌我,我不会因此难过,我知道自己的水平,那不是靠别人的嘴决定的。”

    “意思是你不需要粉丝?”马正豪说。

    “如果是过度关注运动员私人生活甚至干涉的,我确实不喜欢,也不需要,但如果是关注比赛的,我更希望我们是冰迷和参赛者的关系,而不是粉丝与偶像的关系。”

    “但你也知道吧,有很多小姑娘是被你的脸吸引的,没怎么关注过你的比赛。”马正豪几乎是明晃晃地在说池惊澜不需要这些粉丝。

    “哦?是吗。关注到我就必然会关注到我的比赛,如果我的脸对花滑起到了这样的宣传作用,我很荣幸。”池惊澜挑了挑眉,自信地说道。

    马正豪真是讨厌池惊澜这自信的模样,他噎了噎,揭过这个话题,继续挖下一个坑。

    池惊澜完美扮演了一个初出茅庐,对自己非常有自信的愣头青。

    马正豪挖的坑他往里面跳了不少,但是有些涉及到红线的问题,都被他巧妙地略过去了。

    等所有问题问完,马正豪也看不出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只见他把手中的采访稿放到了一边,然后看向池惊澜。

    “问题问完了,我个人一直很欣赏你,有些事我很好奇,可以随便聊聊吗?”马正豪的语气温和,倒真像一个真正的长辈了。

    但池惊澜听出了他在“欣赏”这两个字上微微加重的语气,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一直很欣赏,一直指的是从他进门开始之后吗?

    池惊澜可是清清楚楚地看清了当时马正豪眼中的惊讶,但凡他之前了解过一点自己,也不会有那样的惊讶。

    所以现在问题问完了还想要“随便聊聊”,又是想给他挖什么坑?

    少年笑着,施施然答应下来了:“好啊,聊什么?”

    “比如,你的名字?池惊澜,你这个名字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你给我的感觉也很像那位故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吗?”马正豪笑着问池惊澜。

    池惊澜之前冷静应对了马正豪所有的问题,这一刻却感觉到了一丝冷意。

    无他,马正豪现在的笑容里没有一丝怨恨,甚至还带着真切的惋惜,看起来就像是真的在缅怀他口中的那位故人。

    可他和那位“故人”究竟是什么关系,池惊澜能不清楚吗?

    等他再认真打量过去,便瞧出了破绽,马正豪布满皱纹的眉眼间,隐隐地泄露出了一丝只有当事人可能才能品出来的得意。

    得意。

    这个情绪细思极恐,池惊澜定了定神,先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聊天”上。

    “故人,您说的是池澜吗?”池惊澜冷静道,决定见招拆招。

    听见这个名字,马正豪嘴角的弧度又扩大了些许,他很满意池惊澜的懂事:“对,你们的名字很像,长相也有些相似,就连风格都很像,他是你的偶像吗?”

    前半句话马正豪说的发自内心,后面半句就是他胡诌和挖的坑了,他从来没看过池惊澜的比赛,哪里知道风格像不像,但同样,现在也没有人知道池澜的比赛风格,以他的权威,像不像完全是他说了算。

    他说像就是像,为的就是把“池惊澜的偶像是池澜”这个名头强行按到池惊澜身上。

    马正豪可能永远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胡诌对了,他以为池惊澜不会承认,毕竟身为始作俑者,他当然知道池澜的名声如何,正想着之后可以把池惊澜的否认直接剪掉,他就听到了少年的声音。

    句尾语调微微上扬,仿佛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嗯?池澜确实是我的偶像,您是怎么知道的?”

    马正豪愣了一下,随即面色一喜,他当然不会傻到去提池澜的风评,只是问池惊澜为什么会把池澜当成他的偶像。

    这题池惊澜可太会了。

    他当即模仿着池澜某狂热粉,没错说的就是现在躲在隔间里的那只大狗狗,滔滔不绝地跟马正豪分享了至少五分钟。

    听得马正豪脸上挂着的笑都要麻了,最终他忍不住抽搐着嘴角打断了池惊澜:“好的,我知道了,原来你这么喜爱池澜,我会让大家也知道你的喜爱的。”

    “嗯,偶像很多方面都值得我学习,可惜当年的意外实在是太突然了。”池惊澜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提起这件事,视线却不动声色地始终注意着马正豪。

    果然,他看到马正豪唇角的弧度控制不住地上扬,反应过来才收敛了一点,却仍忍不住地炫耀一般地开口。

    “嗯,我当年也在现场,亲眼看着那位传奇抛下记者们走出去的,那场……意外,确实是太可惜了,如果我当年能劝住那位传奇耐心接受完采访,或者劝他换条路走,或许就不会有那场意外了。”

    “您也在现场?”池惊澜似是很惊讶地问。

    听起来就像是夸捧,马正豪听得心情舒畅,没忍住多说了一点:“是啊,那时候是冬天还下着雪,外面的路都很湿滑,池澜走的那条路还经常有运输食材到食堂的卡车经过,大概是因为那位传奇从不关注这些平民琐事,才酿成最后的事故,其实也不算意外了。”

    “那当年您看到了,为什么没让偶像换条路走呢?”池惊澜天真地开口。

    马正豪故作可惜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神色惋惜道:“哎,我现在想起来也有些后悔,但是池澜性格不太好接触,说他是故人,不如说是我单方面认为他是故人,我们交集并不多,曾经我为了救一个小姑娘还被他厌烦了,他一直不待见我,最后就差了那么一丝勇气,没敢跟他说。”

    “如果我当年再勇敢一点就好了。”马正豪真情实感地感慨。

    要不是多年在赛场上锻炼出来的演技,池惊澜简直要当场气笑了。

    什么叫倒打一耙,这简直就是教科书式的倒打一耙,体现了他的善心还内涵了一把池澜,性格不好,高高在上,甚至暗示池澜潜规则,真是……好样的。

    “时间也差不多了,辛苦你了小朋友,过几天采访就会放出来,你只管期待就好。”马正豪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也不打算再聊下去了,说些客套话结尾,手都懒得跟池惊澜握,就指挥着下属带上器材离开了。

    正好,池惊澜也懒得跟他再演戏了。

    等马正豪一出门,关门的声音响起,少年就卸下了脸上所有伪装的表情,那些天真和不谙世事一散而去,向来笔直的脊梁像是承受不住身上的重量,池惊澜难得放纵了自己,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抬起手臂遮住了自己的眉眼,等到自己的眼前重新陷入黑暗,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和马正豪的见面果然是有意义的,至少让他拼上了当年的最后一块拼图,池惊澜现在几乎已经理清当年的全过程了。

    只是这个过程着实令人不快。

    “吱呀”一声响起。

    池惊澜听出是隔间的门打开了,但他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连手臂都没有放下来。

    和马正豪的交流就像是打了一场仗,等硝烟散去,他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疲惫。

    尤其是精神上的疲惫。

    他正想先这么休息一会,再想如何跟凌榆他们解释,就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靠近,然后一双大手把他从宽大的椅子中捞起,陷入了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

    “那个马正豪太过分了!”青年鲜活的,带着怒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乐乐,你累了就先休息一会,别说话,听我骂。”

    听着凌榆怒气冲冲炸毛的语气,池惊澜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个自己舒服的姿势,那些疲惫好像突然就消散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是谁家的活宝?

    第一百六十二章

    凌榆在隔间里听到马正豪放的那些屁都要气死了, 怎么可以那样诋毁污蔑他的偶像,还是当着乐乐的面。

    他无法想象乐乐听到马正豪的那些话得有多难过,只知道自己心疼地快炸了。

    所以一听到那人渣离开关门的声音, 凌榆偷偷打开了一条缝确认只有池惊澜在会议室里面之后, 就立马跑了出去,给了池惊澜一个大大的拥抱。

    “乐乐, 别难过。”凌榆无比认真地对池惊澜说。

    他也不肯放开怀中的少年, 凌榆想, 只要池惊澜没说松开他, 他就能死皮赖脸地一直抱着。

    池惊澜真的没有说“松开他”。

    所以凌榆就这样一直抱着池惊澜, 真情实感, 但不带脏字地输出了马正豪好几分钟。

    能听出来他不常骂人,输出的语句在池惊澜这样见过大场面的人耳中甚至还有些幼稚, 但是情绪非常到位。

    像只主人被欺负了努力维护主人的大狗狗。

    很可爱。

    池惊澜将头搭在凌榆的肩膀上偷笑,直到他看着师父和师兄检查了一遍会议室,又慢悠悠地走过去把门锁上, 再慢悠悠地走回来, 还去倒了水, 干完了所有他们能干的事, 最后只好在座位上坐下, 无奈地看向他们两的时候, 才悠悠抬起手拍了拍凌榆的脑袋, 笑着开口。

    “凌榆,我没事了,谢谢你。”

    闻言, 凌榆炸了的毛瞬间被抚平不少,他乖巧地停止了输出, 再次紧紧抱了一下怀中柔软的身躯,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池惊澜。

    接着两人找了位置坐下。

    池惊澜坐在中间,凌榆挨着他,旁边是陈志国和科苑泽,四人围成了一个小圈,俨然要开个小会的架势。

    这是他们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锻炼出来的默契,没乱七八糟的仪式和顾忌,谁说事谁坐中间,就那么简单。

    因为记者们的采访和参观,今天午休时间延长了两个小时,马正豪的采访花了将近一个小时,剩下一个多小时,正好可以趁着记忆还深刻复个盘。

    凌榆这一顿输出确实让池惊澜心情愉悦了不少,至少放松了他紧绷的精神,有力气做复盘了。

    不过首先,池惊澜看向陈志国和柯苑泽,像报平安一般开口道:“师父,师兄,放心,我回答得都有分寸。”

    有分寸?

    陈志国和柯苑泽听到这个回答,十分默契地冷笑了一声。

    “有分寸地是个坑就踩?”

    凌榆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们,除了最后那些颠倒黑白的污蔑,别的有坑吗?

    虽然有几个问题他感觉是有些怪怪的,但他觉得乐乐回答得都挺好啊。

    柯苑泽看都没看他一眼,要是这货能分辨出来记者的问题里什么是坑,也不用被隔壁教练耳提面命摁着他用最少的字数回答记者的问题了。

    “有什么感想吗?”“没有。”

    “拿了冠军什么心情?”“挺好。”

    诸如此类的回答,记者们听着都无奈了,坑都懒得挖,这也是凌榆之前高冷人设的来源之一,当然,也给凌榆憋坏了。

    所以人设崩塌之后……算了,不提也罢。

    最后搭理凌榆的还是只有池惊澜,少年分出一缕心神轻轻拍了拍凌榆表达了一下他的安慰,然后全神贯注地应对起了陈志国和柯苑泽的问题。

    少年看着双手环胸架势很足,并且表情不信地看着他的师父师兄二人组,默了默,然后认真且严谨地狡辩,不是,解释了一句:“也没有是个坑就踩,大多数坑我是自愿踩进去的,但是红线一个没碰,其他的回答也都有把控好度,全程清醒,没被马正豪绕进去。”

    为了佐证自己的话,少年还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黑色的,很小巧,定睛看去,那显然是一根录音笔。

    陈志国和柯苑泽:……

    柯苑泽好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个一模一样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去了,师弟。”

    池惊澜看到师兄摆到桌面上的录音笔,轻挑了一下眉,笑了。

    “确实,不过我的录的更清楚,用我的就行……咳咳。”池惊澜说着,不小心呛了一下。

    刚才马正豪采访他快一个小时,一口水没喝,现在嗓子眼干得都要冒火。

    想起刚才师兄好像倒了水,转头正想找,面前就递过来了两个倒满水的一次性水杯。

    是凌榆和柯苑泽,余光还撇见师父正好收回了自己的手,手里的水杯最终递到了他自己唇边喝了一口。

    池惊澜看看一脸眼巴巴看着他的凌榆,又看看表情似笑非笑的师兄,还有对面一副事不关己模样静静喝水的师父,沉默了一瞬。

    他是不是陷入了什么奇怪的修罗场?

    最终池惊澜非常乖巧地接过了师兄的那杯水,咕咚咕咚一下子喝完后,接着拿过了凌榆递的那杯水放在自己跟前。

    “等会渴了我再喝。”池惊澜低声对凌榆说,一句话安抚住了大狗狗。

    为什么这么做……师兄那个眼神,池惊澜总感觉如果不喝那杯水,会发生什么很恐怖的事情。

    “好了,录音笔呢,给我吧,我去读出来。”柯苑泽好笑地看了眼自家正努力装乖的小师弟,放过了他。

    “哦,好。”池惊澜把录音笔递了出去。

    这间会议室里设备很齐全,很快柯苑泽就把那长达近一个小时的录音导了出来,顺便调了个倍速。

    意义当然不止听池惊澜如何解释,还有备份和存档,以及对马正豪之后可能对这次采访做什么文章的预演和分析。

    几人快速地复盘了一遍,发现还真如池惊澜所说的那样,不能踩的红线他的确一点没碰。

    但同样,有些问题的回答也太容易被人抓住把柄,比如关于粉丝那个问题。

    “当时听到的时候就想说了,师弟,你这个回答未免太过不委婉。”柯苑泽将录音暂停,无奈看向池惊澜。

    凌榆却对此持有相反意见,他说:“乐乐说的没错啊,又不是娱乐圈,我们才不需要粉丝,成绩才是王道!”

    “哦?那你怎么还天天说池澜是你的偶像,按照你的说法,他不需要粉丝哦?”柯苑泽挑眉,毫不客气地反问道,说着还看向池惊澜,故作夸张地叹了口气,“哎,师弟,你看某人双标还不是你的粉丝,要不咱换一个吧。”

    池惊澜憋笑。

    凌榆瞬间哑然,要是以前他还能回答就是崇拜而已,现在他做不到了。

    心底妄念无声滋长,他只想说喜欢,不想说崇拜。

    但时机不对,场合不对,凌榆本打算沉默,却听到了柯苑泽后半句话,见乐乐还没否认,大狗狗一下子就急了。

    “不行不行,我双标也只对乐乐双标,谁说我不是乐乐粉丝的!”

    “过度关注运动员私人生活甚至干涉的……那种粉丝?”池惊澜故意复述了一遍之前采访时自己说的话,逗道。

    “可是师弟刚才不是说不需要粉丝吗?”柯苑泽也同时开口。

    师兄弟两人一唱一和默契十足,直接把某只大型犬科生物带进了坑里。

    哦豁,坏了,他好像就是乐乐讨厌的那种粉丝?!

    凌榆很认真地思考起了这个问题,并且陷入了纠结。

    但实际上他的行为自始至终都没有一点出格,知道池惊澜身份前没有,直到他身份后更没有,就连偶尔的亲近拥抱也都是池惊澜无声的纵容。

    池惊澜看某个木头还真很认真地思考起来,甚至表情都可怜巴巴的了,颇觉好笑。

    他抬手在桌底下拍了拍凌榆的大腿顺了顺毛,弯眼笑道:“不是不要,粉丝一个就够了,所以别的粉丝我就不需要了。”

    好家伙,柯苑泽紧紧盯了师弟半晌,确认了几遍他脸上认真的神情,才开口:“师弟,你这真不是在特意哄人?”

    池惊澜神情疑惑:“不是啊。”

    他只是诚实地说出了自己心底真实的想法而已。

    柯苑泽看了眼整个人都已经在快乐地冒泡泡的二货,服气地点了点头,心想,小师弟这个功力,以后某人是怎么着也逃不出小师弟的手掌心了。

    这下变成陈志国看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了,咱们的总教练不得不咳嗽一声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感,然后三个小辈瞬间正襟危坐,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接上了之前的话题。

    “其实我主要是担心马正豪会断章取义,毕竟他不可能放出时间那么长的采访视频,肯定要剪掉一些。”柯苑泽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我们不是有全程的录音吗?”池惊澜反问。

    柯苑泽愣了愣:“放出来就等于彻底撕破脸皮了,到时候他们还会暴露出关键的破绽吗?”

    “所以我们要先迷惑他们,再一击毙命。”池惊澜回答,声音清冷而决绝。

    他更详细地解释道:“我故意去踩那些坑就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我想知道马正豪要干什么,还想从他那边获取一些消息,这是最快的捷径。”

    “那你得到你想知道的消息了吗?”柯苑泽问。

    “得到了,就是关于池澜的,但事情有些复杂,等我理一理再讲给你们听。”其实池惊澜主要是不知道怎么说他是怎么知道池澜那些事的。

    ……凌榆闻言,深深地看了池惊澜一眼,薄唇紧抿起来,他好像猜到是什么了。

    柯苑泽看了他们两一眼,摇摇头,温和地笑着开口:“没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想说的时候随时可以来找我们。”

    “嗯。”陈志国也点头附和了一声,看向自己的小徒弟:“阿澜,别嫌我们啰嗦,你年纪还小,可能有些事还不太了解,舆论有时候真的有很大的威力,我知道你很有主见,但等真正经历的时候,你不一定有自己想象的坚强。”

    刚才几人打的哑谜他就当小年轻们之间的秘密,他就不凑合了,但是有些话他是必须跟池惊澜说清楚的。

    池惊澜没有反驳陈志国的话,也从来没有嫌他们啰嗦过,被人关心实在是一种太美妙的感受。

    他知道师父是因为真的关心他才会掏心窝子说这些的,所以他也非常认真地回答道:“是,我知道的师父,您说的有道理,但是总要有人站出来,有人承担火力,事情才有解决的可能性。”

    “既然马正豪指名道姓地要采访我,那说明他们可能盯上了我,那这时候还有除了我以外更合适的人选吗?再另拉出一个人,多一个人风险不是更大吗?”

    “舆论对于我来说是最没有威胁的武器,大不了到时候你们把我的设备收了,况且本身我就不怎么看。”

    小徒弟态度很坚定,陈志国不知道多少次为自己小徒弟的早熟懂事而感到心疼与震撼了,单是这份魄力,就超越了太多人。

    陈志国表情严肃,最后问了池惊澜一句:“就算你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甚至到彻底解决他们之前,都会是他们舆论乃至攻击所指向的靶子,也不怕?”

    “不怕。”少年柔柔和和地笑着开口,说的却不是什么柔和的话。

    踏入这一行起,他好像就没有不是靶子的时候,有什么好怕的呢?

    “……好,时刻记住,我们永远在你身后,如果撑不住,一定要跟我们说,我们也会一直帮你的。”

    明明喝了那么多口水,听到师父的话,喉咙还是涩了涩,池惊澜垂眸掩饰了一下眼中波动太大的情绪,然后笑着抬起头,应道:“嗯,会的。”

    “……行了行了,你们回去接着训练吧。”再煽情下去陈志国也顶不住,他挥了挥手,直接赶人了。

    几人出门,柯苑泽还没来得及跟师弟说话,就看见凌榆跟池惊澜说了句悄悄话,然后拉着他师弟直接跑走了。

    真是,比狗还快。

    柯苑泽看着他两的背影对某人无语一瞬,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自己走了。

    另一边,凌榆对池惊澜说了一句“乐乐,我有些事想问你。”之后,拉着他跑到没人的小树林才停了下来。

    池惊澜一看才发现这居然就是曾经他经常会偷跑来休息的那片树林。

    “为什么带我到这里来?”池惊澜抬眸问。

    凌榆挠了挠头,笑得有点傻:“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想,有时候会梦到你曾经很喜欢来这片树林,所以我累的时候也习惯性地会跑这来,这次,嗯……下意识?”

    “不是幻想。”池惊澜说。

    “啊?”凌榆睁大了眼睛。

    池惊澜扬了扬唇角卖了个关子,没继续说下去,而是转回了刚才的话题:“所以你想对我说什么?”

    凌榆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神色认真起来,问:“马正豪最后那些话是不是有一些是真的,他当年的确在现场?”

    果然说的是这件事,池惊澜收起脸上的笑,倚在身后粗壮的树干上,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得意,乐乐,当年……他是不是给你使了绊子,你当年的……意外,是不是也有他的一份?”凌榆心疼得要命,说话都变得艰难起来。

    凌榆在这些方面还真是比谁都要敏锐啊,池惊澜看着青年严肃又担忧的表情,勾勾手指示意他把头低下来一点,然后抬手放了上去揉了揉那有些扎手的头发。

    “是。”少年平静的声音在凌榆耳边响起。

    凌榆瞬间想抬头,放在他头顶上纤细的手却加了力。

    “想听一听当年的故事吗,虽然有些细节我也是刚串联起来。”少年的声音带着笑意,但近在咫尺,凌榆却没感受到他的开心,甚至还有些难过。

    “想……但也不想,如果你不开心,就别说了。”凌榆声音闷闷的。

    “没事,我想说。”池惊澜失笑,松开放在凌榆头顶的手,然后张开了双臂,看着眼前的青年开口道:“能抱住我吗,那些故事不太好听,我怕到时候我的表情会吓走我唯一的粉丝。”

    以池惊澜的表情管理怎么会失控,但凌榆听到“唯一的粉丝”这个形容已经晕乎乎的了,脑子根本转不过来,手就先抱了上去。

    八月的天气很热,树荫底下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但池惊澜体质本身就偏凉,回想起来的细节让他的心也凉,如今凌榆这个大火炉子抱住了他,他才感觉好了很多。

    “如果说那场车祸是有人故意安排的,还有一个疑问,他们当年是如何精准知道我的行踪的,现在我应该是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池惊澜思索片刻之后开了个头,凌榆身上传来的热意源源不断,让他能毫无顾忌的回忆几十年前那个寒冷孤寂的冬夜。

    其实当时的他真的没什么感觉,但经历了更加绚烂的新生活,再回想那个时候,池惊澜发现那时候的自己确实是挺狼狈的。

    获得那么多奖项的一届传奇能混到那种地步也是没谁,除了大环境问题,他那时候的性格也的确太强硬,就像是每根刺都炸开的刺猬,冷漠地防备外界的一切,除了陈延和赛场上的点头之交,再也没有其他亲人和朋友。

    池惊澜并不遗憾那时候的强硬,那样的环境下性子软一点可能就会永远出不了头,但同样是这份强硬,让他最后栽了个大跟头。

    “你记得马正豪污蔑我的那些话吧,确实是他颠倒黑白,事实是反过来,我曾经救了一个女队员,然后把骚扰那个女队员的混混揍了一顿,而那个混混就是马正豪,当时还叫马建国。”

    “我都忘了这事了,但马建国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恨上了我,在后来的采访中疯狂给我使绊子污蔑泼脏水,我最讨厌这种心术不正走歪门邪道的人,看见他就烦,根本不想多给他任何一个眼神。”

    总而言之,两看相厌,但马建国因此却更起劲地往池澜跟前凑,因为他发现池澜冷了脸,说出的话能黑的点更多了。

    池澜的那些“黑料”,百分之七十都来源于马建国和他的团队,剩下的来源于他的队友,而马建国吃着黑池澜的红利越爬越高,等到后来池澜的队友们“爆料”也都是找的马建国。

    池澜不管舆论,但看见马建国就烦。

    那次冬奥会的赛后采访,马建国当时已经爬的蛮高了,甚至成了华国国家队的随队记者,但仍然不改三流娱乐小报本性,采访只注重于噱头,却不管任何专业性。

    池澜拿了铜牌,实际上和前二名真的只相差一点点,甚至可以说是他只是输在了没有主场优势,运动不分国度,就连外国的冰迷都有人为这位传奇抗议,但马建国的采访呢?

    上来一句“池澜你没拿到金牌是因为老了吗?”就给池澜整无语了,他一点好脸色都没给马建国,也不想回答他那一连串乱七八糟的问题,摆了摆手毫不客气地推开了马建国的话筒和摄像机。

    后来又一堆记者涌过来,池惊澜没什么兴致,采访都拒绝掉了,就打算离开采访大厅。

    池惊澜记得很清楚当时采访大厅有两个出口,一个大门一个小门,大门是连着外面的大道,是正常出去会走的门,小门其实是给工作人员走的门,离食堂进,方便他们送饭。

    当然,那时候已经很晚了,小门就没有人进出,而大门那边围了一群记者,门外也还有进不来的记者,马建国也站在大门口旁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还有些渗人。

    池澜当时想都没想就选择走了小门,现在想来,马建国大概是故意的。

    某种意义上,马建国真是把当时池澜的性格分析的明明白白。

    “马建国身上,还有当时那辆卡车上都有那个画着奇怪图案的平安福,之前我居然没有把他们联系起来。”池惊澜略有些懊恼。

    “不是你的问题,是他们太过分了!他们怎么能这样!”凌榆生气道。

    是啊,谁能想到平常只是给他风评泼脏水,最后却想要了他的命,马建国就算不是主犯,也是个关键的从犯。

    但这么多年过去,当年的证据也确实不太可能找到了,想到这个凌榆就更气了。

    “没关系,惯犯是不会收手的,他不会逃脱法律的制裁。”池惊澜仿佛看出了凌榆在想什么,开口说道。

    “可是你……”

    “曾经的都过去了,无论怎么样,其实都和现在的我没关系了。”池惊澜说,扭转池澜的风评,费力不讨好,还没必要,他们要做的事里这件事显然没有任何优先级。

    “那你还记得当时你救下的那个女队员的名字吗?”凌榆突然问。

    还是没放弃啊,但池惊澜好笑之余确实也挺感动的,仔细回忆了一下,还真的回答了凌榆:“好像叫……孙莹莹?我不太确定是哪个ying,你也不用太费心,顺其自然就好,不能影响比赛。”

    “放心,绝不会影响比赛。”凌榆拍胸认真保证,就算池惊澜不说他也不会让自己成绩变差,在他心底,这可是聘礼。

    “不过乐乐,你不怕马建国认出你来吗?你可不能被他们认出来。”凌榆很正经的说,他怕乐乐被认出来了,那些人再重复一遍当年的事。

    池惊澜拍拍他的背松开了他,看了眼时间示意凌榆一起往外走去,顺便回答道:“他们认不出我的,池澜的形象在他们心底是固化而扭曲的,而我本身也改变了太多。”

    何况他们也没有你那样敏锐的嗅觉和像是注定一般的缘分,这句话池惊澜是在心底说的,毕竟说出来旁边的人可能就要得意到起飞了。

    回去之后他们恢复了正常的军训,当然,军训的时候也同样有记者在一旁拍照记录,那是陈志国喊来的记者,素质很高,完全没有打扰到运动员们。

    池惊澜对这样的记者完全不排斥,见他们摄像头对准了自己,还友善的笑了笑。

    而这个记者记录下的这一刻的照片后来传到网上,又直接出了圈,这就是池惊澜不知道的事情了。

    马正豪对池惊澜的采访报道则是在一周之后才慢悠悠地放了出来。

    除了纸质版,采访视频也同步上线了网站,本来长达近一个小时的采访,“浓缩”成了十几分钟的精华,而上线的也不止是体育报的官方号,各个主流视频平台上的不少官方大号同样发布或者转发了这则采访视频。

    如此之大的宣传之下,流量瞬间爆炸。

    而池惊澜他们在看到视频时长的时候就预料到了结果,随便点进一个平台,果不其然,采访视频刚刚发布没多久,评论区就已经吵了起来。

    [这小白脸谁啊,莫名其妙出现在我的主页。]

    凌榆看见第一条评论,立马眼疾手快地挡住了评论区,“乐乐,你别看评论区。”

    池惊澜好笑:“我没那么脆弱,评论区可以不看,弹幕别关了。”

    “我们至少得知道舆论走向吧?”

    “……好吧。”

    柯苑泽为了缓解气氛搞了个竞猜:“师弟,要不猜猜马正豪会把这采访剪成什么样?”

    “师兄,这也太简单了。”池惊澜转头看向柯苑泽,弯着好看的眉眼,声音带着少见的讽意,几乎与平板中的声音重合。

    [粉丝的喜爱和支持会是你努力下去的动力吗?]

    [不是,从前不是,未来也不可能是。]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不得不说, 马正豪在制造热度这方面确实是各种好手,这最终的精剪版采访视频一定不是他亲手剪的,却一定是按照他的吩咐剪得。

    那种混淆是非, 翻黄倒皂强烈个人色彩简直要溢出屏幕。

    冲突最大的一个问题直接被他提到了最前面播放, 即使池惊澜他们的弹幕只设置了1/4的显示区域,屏幕里少年回答完的那一瞬间, 他们就看到了屏幕上刷过了满满的问号。

    误导性十足的开头直接奠定了整个视频的基调, 也就没什么认真看下去的必要了, 柯苑泽直接冷着脸调了二倍速, 面无表情迅速过完了整个视频。

    本来快一个小时的采访被精简成了十几分钟, 那些问题的顺序被剪的和采访时完全不一样, 放出来的基本都是些要么有争议性要么有噱头的问题,中间加上转场, 再穿插几个正常的问题压一压采访的硝烟味,一个看不出什么破绽的“独家专访”就出炉了。

    唯一一刀没剪的一段,就是最后池惊澜和马正豪聊池澜的那一段, 甚至在视频最后还新增了一段对马正豪的采访。

    没错, 关于马正豪对这一次采访感想的采访。

    “社长, 怎么了, 您看起来很感慨的样子。”应该是马正豪下属问的。

    “是有点, 我也是一把老骨头了, 很久没有一线采访, 看到如今的小年轻确实有些感慨。”

    “所以您这次怎么突然选择亲自采访了,之前不是总是给我们锻炼机会吗,今天我都惊讶地忘了朝池惊澜要签名了。”

    “哦, 不满意啦,看来我这个老家伙还是该早点退咯——”

    “社长, 您别开我玩笑了,您这不是老当益壮吗。”

    “哈哈,其实就是看到今天的这个小伙突然想起了一位故人,兴致起了,就决定亲自采访了,希望我的水平还没退步就好。还有你也是,喜欢今天那小伙也不早说,等下次带你再见他可别忘了。”

    “好嘞!不过社长,您说的故人……是池澜?”

    “是啊,几十年过去,那些不太好的事情就不提了,至少池澜的成绩是当之无愧的,有人把他当偶像也不意外,我本来觉得今天采访的小年轻和池澜有点像,后来感觉他和池澜其实还是很不一样的,更有活力,性格也更好,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我们的体育事业,未来就要靠这些好苗子咯。”

    然后整个视频结束,最后这一段还美其名曰被标成了彩蛋,看的几人那是一个眼角抽搐,差点呕吐。

    这到底是池惊澜的采访还是马正豪的采访啊?

    这要是没有刻意安排的剧本,池惊澜把头拿下来给他们踢。

    不好意思,有点暴躁了,实在是这一段看得池惊澜有点犯恶心。

    趁着凌榆也被恶心得有点神志不清得功夫,池惊澜退出全屏模式,翻了翻评论区。

    等凌榆反应过来,也来不及阻止池惊澜了,只好也跟着看了起来,越看他的眉头皱得越紧。

    果不其然,评论区里面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在问这谁,有人在骂池惊澜不尊重粉丝,还有人说看脸挺好看的本来想了解一下,听到第一个问题的回答瞬间下头,也有很多嘲讽池惊澜不自量力的。

    [就直接说自己会拿到冬奥会资格,太嚣张了吧,到时候没有这不直接小丑。]

    [替他粉丝默哀,就算不喜欢也不能直接说不需要吧,当他粉丝也太可怜了= =]

    更污言秽语的评论就不说了,当然其中也有正常人的回复。

    [问觉得自己能不能参加冬奥会和问觉得自己能不能拿到冠军这种问题不是差不多吗,身为运动员难不成回答不能不成,那也太逊了。]

    [纯看脸党无所畏惧,我也没想成为小帅哥前行的动力啊,他成为我吃饭的动力就够了,有资料吗,来一沓︿( ̄︶ ̄)︿]

    可惜,这些正常的评论很快就被喷得沉底了,一律被“激动”的网友们当成了池惊澜的脑残粉处理。

    不过池惊澜一点也不在意,他要找的也不是这些满嘴脏话的评论。

    再次刷新了一下,两个高楼瞬间蹦到了评论区的最上方。

    而建起高楼的两条评论,一条是——[池澜都有人粉啊,那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了,摊手],另一条是——[马正豪和他下属相处气氛好融洽啊,真的感受到了他对体育事业的爱,不过里面高频率出现的池澜到底是谁啊,采访的运动员名字不是叫池惊澜吗?]

    就像曾经池惊澜对凌榆说的那样,说到底池澜已经是一个过去式的人了,就算提了一嘴也不会有多少人在意,而现在评论区里这么大规模的“复古”风潮,除了人为,也没有别的可能性了。

    没错了,正是马正豪的出手风格。

    点开叠起的评论,楼中楼里有很多一看就是复制粘贴的评论,以及一群带节奏的不明生物,至于内容,其实乏善可陈,除了对“池澜”的科普,也就只有熟悉的谩骂和吵架了。

    池惊澜白皙的指尖点了几下,直接关掉了视频,切换了其他平台看了看,情况也都基本一致,甚至吵得更厉害一些。

    不看也罢。

    退出所有的界面返回桌面,池惊澜转头一看,发现柯苑泽和凌榆两人都很担心地看着他,表情凝重得不得了。

    池惊澜其实没什么感觉,就是那些吹氛围好的话有些让他犯恶心,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两人的表情莫名逗笑了他。

    “这是怎么了?表情这么凝重,我们不是应该开心才对吗?”少年弯着眼开口道。

    “啊?”

    “这不就是我们之前预料的情况,说明他们最多也只能做到这样了,都在我们计算范围之内,难道不值得开心?”

    “可是现在被骂的不是我,也不是凌榆,而是你啊,小师弟。”柯苑泽哭笑不得。

    “师兄,你就当我心态强大,真的没什么感觉,他们又不会因此线下群殴我,而且谁说被骂的只有我了?”

    “啊,还有谁?”凌榆奇怪地问。

    “不是还有你的偶像吗?”池惊澜眉梢轻挑,玩笑道。

    凌榆:……

    “师弟,你这玩笑有点冷。”柯苑泽说。

    “是吗?”池惊澜状似可惜地耸了耸肩,揭过这个话题,开口:“再等一段时间看看后续,现在应该还只是开头。”

    “马正豪难不成是想把当年池澜的事在你身上再复刻一遍?确实很有可能。”柯苑泽自问自答道,再次看向池惊澜:“师弟,你确定暂时不放出采访录音?”

    “不,得让他们演的彻底,才能解决的利索。”

    “彩蛋”里马正豪自己都说他该早点退了,池惊澜也打算好好准备,才好回赠这位“故友”一份大礼。

    不过这次风波太大难免波及他人,池惊澜不想好友们不受自己事件的影响,因此之前就给他们打了预防针,并且告诉了他们不要做出任何回复。

    池惊澜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能忍住,正想再找他们一次,自己却被先找上了门。

    吃完饭被一群人堵在餐桌旁边不让走还是曾经刚进国家队里才发生过的事,只不过如今性质完全不同了。

    说实在的朱承业崔晟睿这种直来直去的脾气居然能真的忍下来,虽然着急得很,但还是听进去了池惊澜的话,没有在网上发言,池惊澜也蛮惊讶的。

    但看着好友们担忧的表情,和他们与初见时相比沉稳了许多的气质,池惊澜意识到了,不止有他在成长。

    经历了这段时间的风浪,当初初出茅庐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青们也变得能撑起一部分天了。

    是跟师兄还有凌榆他们闭门造车久了吗,忘了其实他们能团结起来的人能更多。

    想通了的池惊澜笑了笑,带着小伙伴们去了操场,把他的计划和想法,能说的都告诉了他们。

    “阿澜,这种事情你不早说!!”崔晟睿睁大了眼睛,一下子跳了起来。

    “阿澜,是不是你心底没有我们了!”朱承业搭上池惊澜的肩膀疯狂摇晃他。

    穆子宁没说什么,只是目光幽幽地盯着池惊澜,杀伤力也不小。

    “当然不是,嗯……”少年有些心虚地指尖挠了挠脸颊,“计划定的比较临时,后来就忙忘了,也没找到时间和你们说。”

    “好像有道理,休息时间隔壁凌队长总来找你,怪他!”崔晟睿被忽悠住了,斩钉截铁地说道。

    “对,怪他吧。”池惊澜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愉悦甩锅。

    那可是隔壁的队长,这么开玩笑真的好吗,穆子宁有些在意好友和凌榆的过于亲近,不过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他看向池惊澜,神情认真:“阿澜,下次你要再闷声不吭干大事,我们就不客气了哦。”

    “不客气哦!”朱承业附和。

    “比如……给温泽教练打小报告?“穆子宁笑着说。

    “温泽教练,好像是你们的省队教练?”朱承业问。

    “是的。”

    “能治住阿澜吗,那我支持!”

    “知道啦——”少年懒懒地拖长了音调,带着笑意的声音如此保证道。

    湛蓝的天空中有白鸽飞过,见证了少年们的约定。

    好友们理解了他,那池惊澜只需要等待了。

    于是在池惊澜这一方没有做出什么反应,马正豪那边却在狠狠加大力度的情况下,这个采访视频迅速地出了圈,影响也发酵地越来越大。

    某知名社交软件上,#令人羡慕的职场氛围#这个热搜悄然爬上了高位,路人们好奇地点进去一看,最上面挂着的就是这个采访视频。

    无论看没看完那十几分钟的视频,开头就注定了路人们心中池惊澜的形象注定不会好,等他们再一点进评论区,看到乌烟瘴气的评论区印象就更差了。

    马正豪的目的就达到了大半。

    采访中他的用词其实也有引导路人捧杀的意味,比如“紫微星”之类的,但池惊澜至今的成绩的确太能打,紫微星这个份量那么重的词,放在他身上他也能担住。

    但马正豪不急,现在担得住,不意味着以后还能担的住。

    新赛季开赛在即,突然爆发了那么大的舆论风波,如今有了网络,舆论的威力可比几十年前的纸质报纸,小范围传播强大太多了,就算是池澜在十几岁的年纪,也承受不住,那现在这个小少年能承受得住吗?

    马正豪作为池澜的老对手,他是非常清楚的,池澜对于谩骂的波澜不惊都不是天生的心理强大,而是后天的锻炼,更不用说初出茅庐的小屁孩了。

    他可不认为池惊澜能承受住,而心态的崩溃会直接导致成绩的崩溃,“紫微星”就必须得下凡尘了。

    这种手段无往不利,他们成功了太多次,早就忘记了失败的滋味。

    但这一次,他们可以重新回味一下失败的什么感受了。

    的确,换成任何一个人,都承受不住这样的网络暴力,尤其十几岁的少年们身心可能都还未成熟,甚至只要一点点的刺激,都可能会陷入自我怀疑,继而堕入深渊,无论是什么圈子,这样的“仲永”都比比皆是。

    还好池惊澜不是真正的“初出茅庐”,他重新找回了十几岁的少年意气,却也不曾丢掉曾经二十多年磨难造就的强大心理。

    他不是铜墙铁壁,只是目标足够坚定而已,而且还有许许多人在他身后做着他坚实的后盾,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

    他要让马正豪的算盘彻底落空,也要让他们的阴谋彻底完结,但是时机必须得恰到好处。

    同时,国家对冬奥会的宣传依旧在不停加大力度,影响和知名度扩大的同时,圈子也不可避免变得更乱,加上其中还有水军带节奏,对池惊澜的“讨论”沸沸扬扬了几个月都没有消停。

    中间甚至还有人跳出来加码,就是之前z省省队里被开除的老队员们,领头的是徐天宇。

    当时拘留他的时间不长,早就放出来了,如今确实沦落成了接头的小混混,池惊澜还抽空看了那个所谓的“揭露真相”视频,非常熟悉的一套造谣,不是徐天宇那种水平能说出来的话。

    其中的猫腻池惊澜懒得去追究,网上吵得多么厉害,也不见当事人的任何回应。

    打铁还需自身硬,池惊澜专注训练呢。

    期间也有好友问过他什么时候会回复,在等待什么。

    “等他们真正反应过来我的危险性超乎于他们的想象,按捺不住的时候。”少年平静而无畏地回答。

    十月份,17/18赛季成年组花样滑冰大奖赛第一站在俄罗斯莫斯科站开赛,华国国家队在经历多年低谷之后,终于再一次满名额出征。

    参赛名单上,人们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池惊澜。

    第一百六十四章

    [哇, 刚升上成年组就这么大场面吗,池惊澜牛逼啊!]

    [楼上我怀疑你在阴阳怪气。]

    [害,什么叫花滑队太子爷的含金量, 懂不懂啊?陈志国的小徒弟, 怎么会没名额?]

    [楼上真的是看花滑的吗,大奖赛的名额是队内选拔赛选出来的, 之前有公布名单好吧, 别的不管, 池惊澜的成绩没有黑点好吧?]

    [队内选拔赛是队内的, 我们也没看着哇, 只看到个最后的结果, 谁都不知道有没有水分。这次大奖赛高手云集,池惊澜水平没太大提升的话难得很, 加上最近的风波,他能专心训练和保持心态吗?我持观望态度。]

    网络上各种各样的言论漫天纷飞,大部分都是不动脑子被带了节奏瞎喷的, 但夹缝中还是有不少人没有随波逐流, 虽然说出来的话不一定是支持, 但真的在为国家的花滑未来思考。

    尤其是贴吧里的嘴臭老哥们, 看见这全网喷的架势那逆反心理一下子就上来了, 直接三三两两地和好哥们一约, 买了飞机票和比赛门票, 飞往了莫斯科。

    作为冬奥赛季的第一站花滑大奖赛,莫斯科站的热度很高,票本身就难抢, 更别说在国内,票就更不好买了。

    那贴吧小分队的票是哪里来的呢?来自他们吧一位十三级大佬的原价转让, 好多张呢,跟散财童子来做慈善似得。

    这大佬经常出没于贴吧的各个帖子,无论是技术贴还是八卦贴都总能见到他的身影,说的话一看就是只有圈内人才能了解到的程度,但没有一点圈内人的高冷风范,在吧里非常受欢迎。

    所以这次他的帖子一发出来,本来就意动,甚至买到了飞机票没买到比赛门票的老吧友们直接私信问过去了,本身大家都彼此熟悉id和人品,大佬直接把他手里有的票寄到了吧里一个信誉很高的老大哥手里,大家稍微一合计,贴吧小分队就成立了。

    但直到他们坐上飞机,仍然对于拿到原价位置还很好的票这件事感觉十分不可思议。

    那可不是一般的圈内人能拿到的位置,这让他们更好奇那个大佬的身份了,不过贴吧小分队都不是什么没有分寸的人,也就想想而已,不会真的去探究谁谁谁的身份,甚至他们彼此之间在网上聊了那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见。

    说起来池惊澜平常还真会偶尔逛逛贴吧,别的不说,有时候里头吧友指出的问题真的还挺准确的,跟教练组们的视角还不太一样,至少池惊澜觉得是有帮助的。

    最近他确实是无暇注意这些事了。

    贴吧网友们都因为对这次比赛的重视难得聚集在了一次,池惊澜怎么会不知道这次比赛的重要性?

    何况这还是他升入成年组的第一场国际大赛,就算是昔日的传奇,再度踏上曾经征战了十几年的舞台,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池惊澜最近基本都泡在训练室里面,身为参赛运动员他其实有不少购票名额,给家属朋友的那种,以前池惊澜还会问问朋友或者爸妈要不要多余的名额,这次除了两张票给了爸妈并且用自己的奖金给他们掏了机票钱,别的名额直接闲置不打算管了,后来凌榆问他,他就全送给了他。

    后来那些名额如何他也没再问,时间一眨眼地过去,就到了该启程去莫斯科赛场的日子。

    之前网友们有一点说的确实一点毛病没有,这次莫斯科站的参赛选手的确高手云集,竞争格外激烈。

    甚至出现了有些实力不足的运动员直接选择退赛这种情况。

    俄罗斯本就是花滑大国,整体的花滑实力也已经霸占了许久世界第一的宝座,在这个一年大部分时间都被冰雪覆盖的国度,这次大奖赛的水准注定了会很高。

    因为是俄罗斯站,俄罗斯本土的名额会比往常更多一些,平常能够限制他们的名额数量这次也成了解开他们战力枷锁的钥匙。

    无论是本来就在成年组闯荡了许久已经成名的几位成年组选手,还是刚刚升上成年组的原青年组希望之星,比如被誉为大鹅花滑未来接班人的伊万,都报名参加了这一次的大奖赛。

    其他国家,美国一哥曹辉和班奈特也都来了,法国单人滑实力一般,冰舞和双人滑的实力却很强,也来了好几对有名的组合,还有日本、韩国……

    确实是众星璀璨,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冬奥会的提前小型演练。

    但是华国这边……

    “集合!”陈志国威严十足的声音响起。

    机场里原本稀稀拉拉的队伍瞬间站好,按照项目列成了两队。

    一队是单人滑,另一队是双人滑,至于冰舞,华国还没有能拿到资格的。

    其他项目其实也是这些年才起来的,但至少纸面实力上看的过去,虽比不上强国,但有顶梁柱也有新生代,也能跻身第二梯队。

    只不过双人滑这次参赛的新生代……

    池惊澜平静地往身旁那列队看了眼,目光有些冷的收回了视线。

    上次马正豪采访完他之后就去了双人滑“观察慰问”,明面上说的是因为之前的曹正德事件,看看双人滑恢复的如何了。

    然后齐文光就向他表示陈总教练很好,但他们有些不太适应陈总教练训练的风格,马正豪当即保证,他会向上面反应这件事,并且尽快给他们重新安排双人滑的主教练。

    果然,没过多久,陈志国就被通知不用再代管双人滑了,而双人滑新的主管教练也不是从省队或者国家队里其他原有的教练调任上来的,是直接空降的理论官。

    没有实战经验,没有理论知识,这种教练听着就不太靠谱,网上也曾因此掀起过一阵讨论,但后来齐文光主动出面解释他们和新教练很契合,这些讨论也就沉默了。

    据池惊澜所知,现在已经基本是齐文光在管队了,而这次双人滑名额有两队,之前靠齐文光和卓凝珍拿到的名额,一对自然是给他们,另一对名额却没给上赛季发挥得很好,这赛季升入了成年组的赵瑞嘉和虞灵灵,却是给了一对升组一年也没什么亮眼表现的搭档。

    池惊澜不认识他们,不代表着他看不懂这操作里头的含义。

    赵瑞嘉和虞灵灵他们被“冷藏”了。

    这可真是……

    凌榆朱承业他们都忍不下去了,陈志国和柯苑泽也很生气,但他们的地位还不能直接撕破脸,憋得难受。

    池惊澜也不打算再等了,没有必要,这次比赛的时机正好。

    他早早就定下了冬奥会的短节目和自由滑曲目,短节目的《冬至》在上个赛季也曾表演过,之前封闭训练的时候池惊澜就是一直在重新打磨这个节目,以及练习他新的自由滑节目。

    按理来说新赛季他是要上《冬至》和新的自由滑的,但九月份参赛名单出来之后,既然决定了要搞事,《冬至》就不适合了。

    那时里比赛开始还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新的自由滑也练得差不多了,池惊澜就跟陈志国商量了一下,重新排了一个新的短节目。

    等到比赛开始前几天,主办方才把各个选手的参赛节目以及赛程在他们的官网上发了出来。

    冰迷们赶紧过去一看,柯苑泽短节目《卡门》,自由滑《十面埋伏》,一个是经典曲目,一个带着华夏的央央大气,稳妥但又让人期待,很好的选曲,没有问题。

    看完柯苑泽的,他们又找到了池惊澜的,然后大吃了一惊。

    花样滑冰大奖赛俄罗斯莫斯科站,参赛选手:池惊澜,表演曲目:短节目——《安娜·卡列尼娜》;自由滑——《荣耀向我俯首》。

    这是在外留学的人搬回国内网站并且翻译完的信息。

    是不是太狂了?这是人们看到这个节目单的第一反应。

    还是那句话,会提前看节目单的人都是老冰迷了,什么节目好,什么曲目适合他们心里都有点数。

    而池惊澜这次的两个节目,在他们心中,好巧不巧,都不是省油的灯。

    《安娜·卡列尼娜》是俄国著名同名长篇巨作,改编出了非常多不同类型的节目,有电影,有舞台剧,还有芭蕾舞剧,内容都带着大鹅独特的悲壮而决绝的艺术风格,相关的曲目也确实会经常出现在花样滑冰的赛场上,但基本是俄罗斯专属,并且女性表演居多。

    因为不是俄罗斯人真的很难表演出这些曲目的风格,久而久之,也就很少有其他国家的人去尝试了。

    而现在池惊澜选择了这个题材作为他的短节目,参赛的地方还正好就是俄罗斯,对于自己国家的艺术,俄罗斯人欣赏起来还是很挑剔的,这要是表演不好,那真的就是要让当地的观众笑掉大牙了。

    至于自由滑,那就更不用说了,听名字就知道这个节目有多狂了,选自音乐剧《红与黑》,也是很经典的音乐剧,但很少有人会把这个曲目搬上花滑的赛场,原因他们也不知道,可能就是太狂妄了吧,不像是表演,倒像是挑衅,没有绝对的实力自信,哪敢用这种曲目?

    表演不会,那不止俄罗斯当地的观众笑掉大牙了,是要被全世界观众嘲笑的。

    但是,池惊澜偏偏就用了这两首选曲。

    别人不敢,他敢。

    第一百六十五章

    池惊澜并不知道人们对他的评价, 就算知道了他也只会浅浅一笑。

    狂这个形容,放在池惊澜身上看似听着违和,实际上再恰如其分不过了, 只是他的脸太有欺骗性, 想必大家还得再适应一段时间。

    而此刻的池惊澜已经抵达了莫斯科。

    刚下飞机,池惊澜就感受到了熟悉的阵阵凉风。

    十月底的俄罗斯已经冷起来了。

    这个曾经池惊澜很熟悉的国度, 重生之后他还是第一次重新踏足, 这里改变了很多, 可好像也什么都没改变。

    仍然是熟悉的风格, 熟悉的温度。

    搭上机场的摆渡车出了机场, 池惊澜正有些感慨, 年轻而鲜活的声音们突然闯入了他的耳朵。

    “阿澜!”

    “Chi!”

    池惊澜惊讶回头 ,在接机的栏杆处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

    一个已经激动得活蹦乱跳, 一个看着沉稳,眼中的兴奋也掩藏不住,虽然他们戴着口罩和帽子, 池惊澜也瞬间认出了他们。

    他惊讶地挑了挑眉, 转头跟陈志国说了一声, 快步向他们走了过去。

    “伊万, 班奈特?”池惊澜特意压低了声音, “你们怎么来了?”

    前几天伊万确实问了他什么时候到莫斯科, 但池惊澜实在没想到他们会直接来机场接, 还带了一个班奈特。

    这两人现在关系变得这么好了?

    池惊澜看着红发少年激动地拍了拍胸脯,骄傲地开口:“阿澜,看到我们开心吗!”

    池惊澜弯着眼睛, 回答:“开心。”

    然后他转头看着伊万,切换俄语又认真重复了一遍:“看到你们我很开心。”

    ……

    一发直球打得伊万和班奈特猝不及防, 他们眨了眨眼,怔愣了片刻后,班奈特才红着耳朵,嘟囔道:“不是都说亚洲人很含蓄的吗……”

    班奈特本来是想看看池惊澜害羞的模样,没想到最后中招的成了自己。

    还好,旁边伊万也一样,不至于太丢脸,班奈特偷偷往旁边瞟了一眼,心想。

    伊万不知自己已经被拆穿了,还在强装镇静:“池,你的行李呢?”

    “对啊,让我们帮你拎!”班奈特眼睛亮晶晶的,身后像是有尾巴在摇一般。

    池惊澜轻轻勾了勾唇角,耸耸肩玩笑道:“已经有人抢了这个活了。”

    他过来也就带了一个小行李箱,里面除了冰鞋就几件换洗的衣服,一点不沉,但某人一定要帮他拎。

    “嗯?”伊万和班奈特一下子没听明白。

    但他们说话间,这个“有人”也走了过来。

    “短道的凌?”伊万有些惊讶地开口,问池惊澜:“短道最近不是也有比赛吗,他怎么在这?”

    “最近那站他没去,前几天我们国内有个联赛需要他参加,拿了冠军之后放几天假,他硬是要跟过来。”池惊澜无奈说道,但言语中的骄傲是谁都能听出来。

    凌榆闻言得意地抬起了下巴,嚣张地彰显他的存在感,瞬间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什么显眼包,池惊澜好笑地扯了一下凌榆的衣袖,警告地看了一眼,某只大型犬科动物瞬间收敛了起来。

    伊万and班奈特:……莫名感觉被秀到了是怎么回事?

    班奈特危机感飙升,感觉好友要被这个奇怪的成年人抢走了,一把拽过池惊澜的肩膀,傲娇地开口:“阿澜阿澜,走了!”

    池惊澜看陈志国他们走远了,也任由着班奈特拉着自己往外面走。

    路上池惊澜严格执行了一碗水端平政策,先跟凌榆聊了几句。

    “老师和师兄这么放心就走了,是把我交给你了?”

    少年声音含笑,听在凌榆耳中总好像带着点勾人味道,心痒痒的。

    “当然,我只是到新地方偶尔会迷路,不是真的路痴,而且这里我也来过不少次了,靠谱得很,乐乐,你放心!”背着自己的包拖着池惊澜的小行李箱的青年闻言,无比紧张地拿出剩下的那只手拍着胸脯保证道。

    逗笑了池惊澜。

    他当然知道凌榆在这些方面非常靠谱,只是看到他那模样,忍不住想要欺负一下而已。

    说起来要不是凌榆当时在z省冰场的迷路,他们也不会有现在的故事。

    嗯……这样欺负人是不是有点坏了,池惊澜摸着下巴反思了一下,再看一眼身旁青年眼巴巴的表情,愉悦地决定下次继续。

    “嗯,我什么时候说不放心了吗?”池惊澜轻轻拍了拍凌榆的腰,笑着开口说道。

    凌榆眼睛一亮,整个人瞬间灿烂起来了。

    没人看见的瞬间,少年的唇角悄悄扬起了一抹得意的弧度。

    一句话轻轻松松安抚住了大狗狗,池惊澜也没冷落特意过来接机的两位好友。

    “你们怎么一起过来了?很少能看见你们心平气和地站在一块。”他看向班奈特和伊万,主要是班奈特,调侃着说。

    “哼!”果不其然,班奈特傲娇地扬起了下巴,张嘴告状道:“明明是伊万偷跑被我抓到了!”

    一问才知道,班奈特也是今天才到的莫斯科,到达时间就比池惊澜早了一个小时,还正好是一个出站口,好巧不巧,出来正好碰到了提前过来等人的伊万。

    这下两人直接撞了车,班奈特本能觉得不对问了一嘴,得知伊万过来干什么之后就直接把自己的行李交给队友,自己赖着不走了。

    “怎么样,我干的漂不漂亮!还有,我特地跟师兄学了一下你的名字用中文应该怎么念,我刚才喊得标准吧!”班奈特得意地说。

    池惊澜看向伊万,沉稳地少年向他无奈地耸了耸肩,朝他做了个口型。

    池惊澜看出来了,伊万说的是“我没有办法,他太粘人了”。

    这幅情形确实有趣得很,池惊澜眨眨眼,也无声回了一句伊万“我懂”,然后顺着班奈特的话,夸他道:“嗯,挺标准的,我清楚地听出来了你是在叫我。”

    “那当然了!”班奈特得意叉腰,身后的尾巴翘到了天上。

    凌榆只擅长两种语言,一个是东北话,一个是带着东北味的普通话,撑死加上一点常年在国外比赛锻炼出来的带着东北口音的散装英语,都不足以支撑他听懂此刻池惊澜和班奈特伊万的聊天。

    他倒也不是那么敏感的人,只是稍微有一点点吃味,嗯,一点点而已。

    所以凌榆故意凑到了池惊澜耳边,压低声音开口:“乐乐,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回去教教我俄语吧?”

    凌榆的声音本身就好听,不然之前人设没崩的时候也不能被人们称作是“高冷男神”,虽然本质上可能是个搞笑役,但压低了声线,确实是妥妥的低音炮。

    池惊澜有点遭不住,他伸手轻轻推了推凌榆,不由自主也放轻了声音:“嗯,回去教你,别凑那么近……热。”

    这个“热”字属实是随口胡诌了,机场里虽然有暖气,但是机场面积大,平均下来也就十几度,着实称不上热这个字。

    但某人也是大着胆子心神不定,居然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傻乐着应下然后被推到一旁接着独自傻乐去了。

    班奈特和伊万有些震撼,他们队友口中的华国短道王者,好像是个高冷的人来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班奈特之前喊了池惊澜的中文名,还是他们也听不懂池惊澜和凌榆的交流难受,伊万也跟池惊澜表示想学中文,问池惊澜有不会的可不可以问他。

    池惊澜当然同意,班奈特又着急了,举手说他也要学。

    “你不是有你的华裔师兄吗?”伊万说。

    班奈特目光漂移,最后还是嘟囔着说了实话:“他对这方面不太耐烦啦,我缠着他教阿澜的名字他好像就有点生气了。”

    背着人偷偷说师兄坏话,班奈特从来没干过这样的事,很是心虚,师兄说过这样是会遭到天打雷劈的,也会被人不耻。

    但另外两人什么都没说,就连死对头伊万也没说什么嘲讽的话,池惊澜还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以后有问题找他就行了。

    一下子把班奈特感动得泪眼汪汪的,然后成了池惊澜的跟屁虫。

    也算是促进了三国的文化交流,池惊澜看了看身旁的三人,有些好笑地想道,然后拍了拍衣服,深藏了功与名。

    *

    有伊万这个本地选手在,也就不需要凌榆操着他的三脚猫英语和翻译器打车了。

    伊万早就叫好了车,几人出了机场,一路很顺畅的抵达了官方指定的酒店。

    因为凌榆这次属于“额外人员”,酒店房间也是他自己定的,和池惊澜他们这些比赛选手的房间并不在同一层,所以池惊澜拿回自己的小行李箱,和凌榆暂时分开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这次的时间安排得有些紧张,今天晚上抽签,明天上午试冰,然后下午开幕式,晚上就开始正式的比赛了。

    因为男单是热度最大的一个项目,自然而然地被排到了第一个。

    所以第一天晚上的第一个比赛项目就是男单短节目,好在俄罗斯和华国时差并不多,并不需要太大的调整。

    池惊澜放下行李稍稍整理了一下,就收到了师兄的消息,出门和师兄他们一起提前前往抽签的客厅了。

    “小师弟啊,师兄希望你能抽个好签。”柯苑泽想到小师弟的签运,颇有些担忧地开口道。

    主要是池惊澜这个赛季刚刚升组,成年组的积分为0,因此不会被提前分到后面的组别,这时候签位就显得很重要了,要是太前面,总归是比后面要难的。

    “都行。”池惊澜对此没什么所谓。

    过了一会,别的国家队也来了,池惊澜跟伊万和班奈特他们打了个招呼,抽签仪式也开始了。

    等叫到了自己,池惊澜上去随手摸了一张签,打开一看,纸条里面打印着一组方方正正的数字——1-1。

    什么意思呢?

    第一组第一个。

    池惊澜想起刚才师兄的话,幽幽的目光穿过人群看了过去。

    师兄,真的不是你奶了我一口吗?

    第一百六十六章。

    这个抽签结果好像似曾相识。

    倒不是池惊澜对这个名次不满意, 就算是第一他也完全不怂,只是师兄刚说完他就摸到了这个签……实在是有些有趣。

    柯苑泽接收到了小师弟的眼神,等池惊澜回到座位, 便朝他无奈地摊了摊手。

    “师弟, 你这小黑手抽签手气真的不太好啊,绝对不是我的问题。”

    师兄, 你刚才绝对笑了, 我看见了。

    池惊澜目光幽幽, 认真指正:“师兄, 我的手不黑, 很白。”

    “噗。”这下柯苑泽真的忍不住了, 直接笑了出来,小师弟偶尔的冷幽默是真的会幽默到他。

    师兄弟两人在这打趣聊得开心, 他们的师父,陈志国,已经在旁边带上呼吸机吸氧了。

    “师父, 您怎么了?”池惊澜好笑地问。

    陈志国面色严肃且沉稳地回答了两个字:“紧张。”

    “上次小师弟青年组大奖赛的首秀, 卡尔加里那站不也是短节目第一个出场吗, 师父你这还没习惯, 有点逊啊。”柯苑泽毫不客气地欺师灭祖道, 然后摸着下巴开口:“别说, 小师弟青年组和成年组两次首秀都是第一个出场, 这签运确实有点东西。”

    确实是很有缘分没错了,但是……

    “这不一样。”陈志国木着脸说:“上次小池是最后抽的签,二分之一的概率没办法, 这次可是前几个抽的签。”

    上次陈志国还能安慰自己小徒弟不是运气好只是没办法,这次他没法欺骗自己了。

    小徒弟的手是真的黢黑啊, 陈志国不由得眼前一黑。

    他知道小徒弟不怕,上一次第一个出场也取得了很好的成绩,但他可能是年纪大了,忍不住操心。

    想想小徒弟的签运,陈志国觉得自己仅剩不多的头发都要掉光了。

    “别慌,师父,您还不至于面临秃头的中年危机。”

    冷不丁一声,陈志国都以为自己被读心了,他转头看去,看到了小徒弟无奈的表情。

    “师父你的表情太好猜了,不用那么操心,什么出场顺序我都无所谓的,而且我还挺满意这个签的。”

    少年沉静的表情中带着自信的笑意,弯眼笑道:“是很相似的开局,但我会走出更精彩的未来。”

    “好!”柯苑泽在一旁鼓掌,高度赞同道:“小师弟说得真好,这话太帅了我爱听。”

    “师父你也是,年纪大了怎么还退步了,您当年对我可不是这样的,这就是老来得子吗,您的大徒弟要吃醋了。”柯苑泽故作夸张地捂胸道。

    陈志国:……

    咱们的总教练微笑着和蔼地开口:“好啊,回去我也好好操心你。”

    “那还是算了。”柯苑泽迅速改口。

    幼稚的对话。

    不过陈志国确实缓过来了,并且沉痛地了小徒弟是个非酋这一事实。

    不是对池惊澜抽的签位的沉痛,只是对他运气的沉痛。

    至于签位,第一个就第一个了,也不是第一次,陈志国担心的主要还是小徒弟的心态,小徒弟不慌就行,他刚才就演演。

    嗯,演演。

    不过小徒弟运气那么差,以后找对象可怎么办啊,陈志国有些操心地想,他可得好好把关才行。

    但这种事情应该还远,还是回到这次的比赛。

    到了赛场上,教练能做的事情其实不多了,给紧张的队员们做一下心理辅导,确保好他们比赛以外的生活以及场地适应训练的预约,陈志国履行完自己的职责,剩下的就要交给运动员们自己发挥了。

    一天实在是太快,作为第一个比赛项目的运动员,第二天的这个时候,池惊澜已经穿上自己的短节目考斯滕准备出发去等候区等候开赛了。

    “乐乐加油!”凌榆也背上了自己的小包,准备前往观众席。

    “凌榆,你的包里是什么?”池惊澜抱着自己的冰鞋,看着特别乖巧地问道。

    凌榆差点没忍住,最后还是坚持住了自己的操守。

    “保密!”他不是很坚定地坚定道。

    池惊澜抿唇笑了笑,不再逗他,开口:“你确定就这么去观众席?”

    “嗯?”凌榆有点懵。

    “不带个口罩墨镜帽子过去?”池惊澜轻挑了挑眉。

    之前凌榆每次过去观众席不都是全副武装的吗,虽然其实更显眼了。

    凌榆现在也知道那样更显眼,被池惊澜提起了自己之前中二的行为,直接闹了个大红脸。

    “以前是以前,现在我就是想让所有人知道我来看你的比赛了!”青年破罐子破摔道。

    池惊澜:……啊。

    灼热的温度攀升上了他的耳垂。

    突然之间两人都沉默了,相顾无言片刻之后,红着脸分道扬镳。

    走到候场区池惊澜也降温完毕了,他推开门,里面的人比他想象得还要多。

    半个小时后七点整男单短节目的比赛正式开始,今天第一天就安排了这一个项目,全世界的人都在盯着,不可谓不是万众瞩目。

    这个时间第一组的运动员已经全到了,就连第二组也来了大半,可见参赛的运动员们真的很重视。

    池惊澜找了位置坐下默默观察他们,其他人也同样在观察这个在国际上都小有名气的华国新星。

    脸很精致,身材很单薄,亲眼所见真的是瘦瘦小小的一个,看着十六岁都没有,这么小的小孩真的能跳四周?

    其他选手们打量着池惊澜,心底不由得浮现了这个疑问。

    除了池惊澜,其他这个赛季刚升上成年组并且参加了这场分站赛的班奈特伊万他们手气都没有这么差,都在后面的组别,在场的其他选手们都是在成年组待了很久的运动员了,这是第一次见到池惊澜,就算他们知道池惊澜的成绩,忍不住有这种疑问也不奇怪。

    不过没事,池惊澜很快就告诉了他们这个问题的答案。

    赛前六分钟的冰上练习时间池惊澜因为出场顺序的原因节省体力没有练四周,三周也只是简单跳了几个,确认了脚下的感觉没什么问题之后,他就开始“溜达”了。

    但仅仅是那两个高飘远的三周跳,也让冰场上的其他同组运动员精神瞬间一震,一下就知道了,这个小孩绝对是有东西的。

    六分钟的练习时间结束,其他运动员从出口处下场,只留下了池惊澜一个人在冰场上。

    面容精致的黑发少年从容地绕着冰场又滑了两圈,最后确认了一遍冰场边缘处那些广告牌和宣传语标识的位置,然后精准地在冰场最中央,裁判席的最前方站定,左手扶右胸,微微躬身,行了一个骑士礼。

    优雅而大方,从他脸上看不出一丝头一回踏入成年国际大赛场的紧张感,只有明亮又坚定的眼神,和里面熊熊燃烧的火光。

    是兴奋,是激动,是挣脱了所有限制可以尽情发挥的愉悦,还有蓬勃的,不曾掩饰的野心。

    时隔半年池惊澜再度踏上比赛的赛场,此刻无论是现场的观众和选手,还是网络观看比赛的观众,不管他们选择观看这一次比赛的目的是什么,都不会想到,接下来面前的少年会给他们带来多大的震撼。

    赛场逐渐安静下来,仿佛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到。

    赛场上的几位裁判们看到冰场上少年的动作和神情,原本松散的表情也变得认真了起来,连坐姿都更加严肃了。

    通常前面几组都是开胃菜,味道可能也不错但不会硬那种,硬菜都在后头,所以裁判们在前几组的时候一般会稍稍放松一些,但这少年一番流程行云流水得下来,他们就知道不简单了。

    能当这种大赛的裁判都是阅比赛无数的人,他们很清楚的知道,池惊澜这一套流程没有真正的底气是顺不下来的,眼中的野心和自信也做不得假,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再一看资料,回忆起来了,是上个赛季青年组出了名气的新人黑马,就算是他们也有所耳闻。

    上个赛季的青年组新人这个赛季就升组了?这么快。

    带着这样的一点疑惑,几位裁判更加好奇了。

    不知不觉中,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对于池惊澜接下来的这个短节目,他们已经用上了对于最后一组才有的认真态度。

    音乐响起之前,池惊澜摆好姿势,余光瞥到了裁判们的神情,接着平静地收回了视线。

    他的心中却泛起了微微波澜。

    “乐乐,要不比赛开始之前你展露一下自己的熟练度,引起裁判们的注意,他们就会认真了。不然比赛刚开始他们都还放松着,可能不太会仔细看你的表演,分数就低了。”前一天抽完签之后凌榆给池惊澜支招道。

    “他们认真看了给我的表演分就会高,对我这么有信心?”

    “那当然了!”青年非常自信地回答。

    认真总比不认真好,俗话说真金不怕火炼,凌榆知道池惊澜绝对是那块真金,不该被签位的顺序所束缚。

    “但熟练度……怎么展露?”池惊澜还真想不出来,这种东西都是自然而然的,他从没刻意去注意过。

    “像你上次的表演滑那样就可以了!乐乐我知道你喜欢沉浸式的表演,但在表演开始前你可以尽情地去嚣张,去展示你的优点,你的大方,你的从容,集中所有人的目光,乐乐,相信我,你就是最耀眼的那颗星,值得所有人看见你的光芒。”

    某人的中二语录仍似回荡在耳边。

    池惊澜没想到,这步棋居然真的走对了。

    小小的涟漪带起了惊天骇浪,好似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涌上四肢百骸,心却因此沉得更定。

    池惊澜缓缓闭上了双眼。

    音乐起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火车的轰鸣声响起, 随即而来的是节奏极强的旋律,带着摇滚的风格,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

    等等, 这是……《列车长咏叹调》?

    前奏响起的那一瞬间, 若有摄像机能够拍到观众席,便能发现许多人的表情瞬间变得惊讶, 一改原本松散的坐姿, 身体前倾, 目光锐利, 那神情就像是要看看现在场上的少年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们大多都是俄罗斯本地, 甚至再精确一点, 莫斯科这座城市本地的观众,甚至都不用歌词响起, 单单只听到前奏的几个音符,他们就听出来了这是什么歌。

    《安娜·卡列尼娜》这部著名的长篇巨作,经过莫斯科轻歌剧院的创排, 四大吟游诗人之一改编浓缩, 将恢弘原著浓缩成了两个小时左右体量的音乐剧, 几个月前才刚刚推出, 就受到了整个俄罗斯的追捧欢迎。

    和《安娜·卡列尼娜》其他改编作品的经典流传不同, 《安娜·卡列尼娜》的俄版音乐剧这几个月在俄罗斯境内可谓是红极一时, 就算是几岁的小孩, 都能跟着哼唱上几句。

    尤其是在莫斯科,这个在原著里也是故事发生的城市。

    而《列车长咏叹调》这首歌几乎贯穿了整场音乐剧的歌,自然是人人耳熟能详。

    刚才报幕的时候现场声音还嘈杂, 也没几个人用心去听,加上大多本地的观众都是冲着他们想看的本土选手或者明星选手来的, 没关注过其他人,所以等音乐响起,他们才反应过来这第一个节目居然跳的是《安娜·卡列尼娜》。

    是谁?这么快就把这部剧搬上了花样滑冰的赛场,没记得有本地的选手抽到了第一组啊?

    然后人们定睛一看,发现冰场上的居然是一个黑发黑眼的亚洲少年,大屏幕上投射出池惊澜精致的脸庞,亚洲人再怎么显小这也铁定是个未成年。

    观众席上瞬间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俄罗斯人很久没有看到过外籍运动员表演《安娜·卡列尼娜》相关的节目了,他们也不怎么喜欢看,不是他们国家的人表演的《安卡》,总觉得少了点味道,不够尽兴。

    但如今居然有东方少年来挑战这个节目,而且还是最近正风靡的音乐剧选段。

    胆量也太大了,他们的眼光可是很挑剔的,观众席上的本地观众们都坐直了身体,神情严肃。

    敢在莫斯科的赛场表演《安娜·卡列尼娜》,他们倒要看看这位东方少年的实力究竟如何。

    他是不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就看接下来的几分钟了。

    歌声响起,是观众们几乎能背下来的歌词。

    “我们是乘客,奋力争一张上等坐,开启漫长的旅程,远走高飞,去远方,去遥远的他乡。

    我们是乘客,车厢连着车厢,年复一年 ,越过平原,穿过河谷山峦,任火车将我们带往某处。”

    众人低声的吟唱,神秘而宏伟,是要揭开一场盛大表演的序曲。

    这是《安娜·卡列尼娜》音乐剧的开幕曲,池惊澜也同样选择了这首歌作为了他短节目的开场。

    虽然因为时长只选取了开头的片段,但是那种宏伟的叙事性却完全表现了出来。

    场上的少年睁开双眼,放下枕在头侧的手臂,眼神有些迷蒙地左右张望了一下,仿佛是刚刚苏醒。

    火车的轰鸣声逐渐减小,众人的吟唱声也淡出了出去——到站了。

    少年神情一变,变得优雅而端庄,眼中神色也不在迷蒙,清醒而冷漠。

    比赛开始前池惊澜眼中的自信嚣张,那些属于池惊澜的个人色彩似乎被他完全敛去了。

    音乐响起的那一瞬间少年就沉浸到了节目里。

    之前同题材的花滑节目中,安娜·卡列尼娜都是由女生来扮演的,男生违和感太强,怎么看都别扭。

    但场上的少年无论从神色还是姿态上看,都没有任何违和感。

    池惊澜并没有特意地去扭捏姿态,简单而大方地沉浸入角色的人生中,就是最好的表演了。

    他不需要去扮演,而是要去成为。

    他成为了安娜·卡列尼娜。

    仔细看去,少年黑色的瞳孔深处,还能看到一丝空茫和悲伤。

    那是安娜对一成不变的生活的厌恶。

    安娜·卡列尼娜出身贵族,面容姣好,气质高雅,是实打实的名门贵女,嫁人,或者说联姻之后,丈夫卡列宁在政府部门担任要职,赫赫有名,是人人羡慕的地位。

    婚后卡列宁与安娜相敬如宾,两人还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如今八年过去了,儿子也长成了一个乖巧活泼的小男孩。

    在外人看来,在名媛圈里看来,安娜·卡列尼娜的生活富足,美满幸福,实在没什么缺点,让人羡慕。

    但只有安娜·卡列尼娜自己知道,她过得并没有多么幸福。

    她的丈夫卡列宁大她二十岁,性格沉闷,与安娜没有任何的共同话题,醉心于功名利禄,仿佛一架无情的官僚机器。

    虽然卡列宁并没有在物质上亏待她,但精神层面,安娜只看到了一片荒芜的沙漠。

    他们八年的婚姻实际上只是符合社会规范的貌合神离,一开始踏入人生新阶段的新奇过后,就是看不到未来的压抑。

    所以这一次安娜在莫斯科的哥哥致电过来,想让她过去帮个忙,安娜立刻就答应了。

    哥哥和嫂子之间的婚姻出现了一些矛盾,为了调节他们的婚姻关系,更多的是为了逃离这一成不变的婚姻牢笼,安娜乘上列车,跨越了城市。

    如今她到站了。

    她优雅地下了列车,随着兄长前往了一个舞会。

    场上的少年冰刀轻轻一踩,优雅地滑了出去。

    上身的肢体动作也没有落下,几个简单的点头和礼仪,就完全刻画出了安娜·卡列尼娜优雅的贵妇形象。

    接下来就是第一个高潮了。

    这场舞会上,安娜邂逅了沃伦斯基,近卫军军官,有名的花花公子。

    原本在这场舞会上,沃伦斯基会对公主吉缇求婚,在跳玛祖卡舞的时候。

    在这时候的莫斯科上流社会中,玛祖卡舞是最隆重的一支舞,也是最后的舞。

    按照他们的习俗,要先跳完所有的华尔兹、卡德里等之后,最大的舞台就属于玛祖卡舞了,因此每个人都会把这支舞留给自己的心上人。

    安娜打破了宴会原本的平静。

    等吉缇拒绝了好几个邀请她的青年,转头寻找沃伦斯基在哪里的时候,却发现沃伦斯基已经邀请了安娜跳最后的玛祖卡舞曲。

    不仅是吉缇,整个宴会的人都骚动了起来。

    因为他们都知道,今天,沃伦斯基会像吉缇公主求婚,在最后的玛祖卡舞曲时。

    可是现在,沃伦斯基却邀请了另一个女人跳玛祖卡舞,还是有名的卡列宁的妻子。

    这……有些违背道德吧?

    安娜·卡列尼娜也听到了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可是她并没有停下脚下的舞步。

    她的内心有两个小人在打架,极度的矛盾冲击着她的心脏和大脑。

    安娜当然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是不好的,甚至可以说是错误的,玛祖卡舞代表着什么意义,即使她结婚了八年也不可能不清楚。

    这是明晃晃的暗示。

    可是沃伦斯基邀请她的时候,她明明可以选择拒绝,但还是答应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却完全无法拒绝这种感受,她感觉现在的自己,才算是真正的活着。

    是从未有过的出格给她带来的背德刺激感,还是命中注定的真正爱情和真命天子呢?安娜觉得是后者。

    这一瞬间,从不出格,循规蹈矩的名门贵女,安娜·卡列尼娜,突然之间想要豁出去一切,去追寻她生命中可能只有这一次的爱情与自由。

    挣脱牢笼的自由。

    冰场上,少年的双眼也瞬间明亮起来,眼底的空茫和悲伤一下子就散去了许多,像是找到了人生的意义和目标一般,坚定且充满着期望。

    池惊澜并没有去照搬音乐剧,或者电影里面那些安娜饰演者的表演,他为这场短节目定下的基调甚至也不是爱情,尽管无论在哪个改编里面安娜和沃伦斯基的爱情都占据了很大的篇幅,但池惊澜会选择这个节目,不是为了他们那灿烂却又荒唐的爱情,而是为了安娜的挣扎。

    她寻找生命意义的挣扎,她追逐爱情,追逐自由的挣扎。

    少年表演的安娜眼中,更多的是对自由的向往,对丰富的不同人生的向往。

    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不必去特意迎合主流,只要是真正用心去揣摩的人物形象,展现出来就都是对的。

    这就是池惊澜的想法,他从来不会舍弃自己的个人风格,只是很多时候在他的编排下完美地融入了表演和底层逻辑中,人们没有感觉到违和,因此没有察觉而已。

    此刻观众们也的确没有觉得池惊澜这样表演展现出来的就不是安娜·卡列尼娜了。

    反而,在池惊澜踩着复杂的步伐急促地往前滑了两步,表情由暗转明,眼神转变的那一瞬间,他们瞬间就带入了进去。

    对剧情的了如指掌不仅没有阻碍他们的沉浸,反而不需要其他任何言语去解释,他们却一下子就意识到了,这是安娜的觉醒。

    安娜在心中做下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然后屏蔽掉身边人们的嘈杂私语,享受起了这场玛祖卡舞曲。

    池惊澜目光明亮坚定,踩着脚下的刀刃在冰面上起舞,在炽亮的顶灯照耀下冰刀的刀刃好似也折射出了摄人心魂的光,在洁白无瑕的冰面上镌刻下了一道道他的印记。

    因为是全场第一个出场,冰场上只有他一个人的痕迹,清晰无比,人们带着审视的目光去观察,惊讶地发现他们居然挑不出任何瑕疵。

    用刃清晰、滑痕整洁又美观,通常他们会用“ 满目疮痍”这种词来调侃赛后的冰面,但此刻他们实在用不出“破坏”这两个字,黑发的东方少年简直就像是在冰面上作画。

    池惊澜对于脚下冰刀的掌控,就像是顶尖艺术家对手中的画笔,犹如庖丁解牛,得心应手。

    现在越来越多的运动员变得重视跳跃而非滑行,因为跳跃提升起来远比枯燥地滑行容易,进步也更加直观明显,可滑行并不是这样,可能花了大量的时间,却感受不到明显的提升,渐渐的,年轻的运动员们就不乐意在滑行上花费太多精力了。

    但在看了不少年比赛的冰迷们眼中看来,滑行才是最基础,最根本的技术。

    滑行好不好,在他们眼中其实很明显,这关乎整个节目的质量,但凡滑行有一点不流畅,表演也同样会卡顿,沉浸感一差,观感就掉下去了。

    而池惊澜现在表现出来的丝滑又顶尖的滑行技术,就算是放在最后一组也毫不逊色,轻轻松松地就让观众们完全投入了少年的表演中。

    但池惊澜带给他们的远不止于此。

    几个让人目眩的捻转步,在衣袖最张扬的那一刻,少年瞬间腾空而起。

    3A——阿克塞尔三周半!

    没有漫长前摇,甚至是捻转步进counter接的3A,比之池惊澜上个赛季在青年组时的表现,难度还要更上一层楼。

    和音乐剧不同,音乐剧中安娜在跳玛祖卡舞的时候穿着的是华丽深邃的黑裙,池惊澜今天穿的考斯滕的颜色主基调却是终篇里安娜红裙的红色。

    却还要更加张扬一些。

    因为是男子花滑,款式上比女子花滑的选择要更少,池惊澜也是和设计师争论了很久,才有了现在这一套和主流审美不太一样的考斯滕。

    下半身是正常的黑色紧身裤,实际上还在上面增添了一些暗纹,在滑行中若隐若现,增添了一丝华丽和神秘,而真正的亮点基本集中在了上半身。

    正红的颜色,类似于中世纪欧洲宫廷风的设计,加上《安卡》的剧情,应该是偏严肃的风格,池惊澜却坚持让设计师镶上了一大片水钻,选用的布料也不是那种厚重的丝绸材质,而是更薄的类似纱织的材质。

    同时扩大了衣袖,在束腰下方增加了窄窄的一圈蕾丝边。

    没有裙摆,池惊澜就人为创造裙摆。

    而设计师原本的异议在池惊澜穿上这件衣服的时候就全部消失了,池惊澜真的太适合这种红色了,明明应该是矛盾的设计,穿到少年身上却无比地贴合,不显一丝女气。

    如果说之前池惊澜跳《月光奏鸣曲》的表演滑时穿的红色是鲜衣怒马少年郎,那么《安卡》的池惊澜,就是从中世纪古堡里走出来的精致小王子。

    他站在灯下,上衣的水钻让他整个人熠熠闪光。

    在池惊澜心中,安娜就是拥有着这样的光芒。

    衣袖的独特设计在少年跳跃的时候得到了最淋漓尽致地展示,跃至最高点,衣袖飘扬,在少年有力的转体下,略过空气发出飒飒的风声,扩展到了最大的幅度。

    从上往下俯视,就像是洁白的冰面上凌空绽放了一朵艳丽的玫瑰。

    池惊澜的延迟转体更是将视觉效果再度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这就是安娜,所有人想,是下定了决心,要去追逐自己的幸福与自由的安娜·卡列尼娜。

    “砰。”

    完美又干净地落冰,counter进counter出,甚至落冰之后并没有立刻把浮起的那条腿落回冰上,而是接了一个单足蛇形步,用逆天的平衡感小小地炫了个技,摇动的身姿摇进了所有人的心底。

    少年打开双臂,眼睛直视镜头,下巴轻轻一抬,安娜那种挣脱世俗束缚的勇气就好像也要从屏幕里挣扎出来一样。

    安娜和沃伦斯基的爱情遭到了整个贵族圈的鄙夷和唾弃,无论安娜去参加什么宴会,去什么场合,都会收到其他人的指指点点。

    流言蜚语飞遍了整个莫斯科和彼得堡,安娜想要找卡列宁离婚,卡列宁为了体面和仕途绝不答应。

    追逐幸福和自由,真的有错吗?

    可是就算有错,她也不想放弃,向来是乖乖女的安娜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能拥有这么大的勇气。

    那些说她不守妇道,不洁,嘲讽她,诋毁她的流言蜚语,安娜居然并不为此感到生气和惧怕。

    之前他们追捧她羡慕她,如今他们嘲讽她贬低她,不过是觉得她变得好欺负了而已。

    幸福是自己的,而不是给别人看的,活了那么多年,安娜如今才领悟了这个道理。

    为了自己的幸福,安娜下定了决心,要去据理力争。

    想到这个,她拎起裙摆,眼底闪着期待的光,近乎是狂奔回了那个对她来说已经不能称之为家的城堡。

    背景音乐里,又有若隐若现的火车声响起。

    少年浮起一条腿,冰刀划破空气,凌厉得似乎都能听到破风的声音。

    后内刃起跳,刀齿轻轻点冰,一个干净利落的butterfly,在池惊澜的展现下,好似凌空停滞了好几秒一般。

    第一个旋转,联合旋转:跳进燕式-换足蹲踞式旋转-躬身转-直立转。

    现在国际赛场上直立转越来越少了,究其原因是难度太低,分也不是很高运动员们都喜欢用别的旋转上难度。

    但池惊澜很喜欢这个旋转,直立旋转是转速最快的一个旋转,池惊澜很享受那种越转越快,在冰面上风驰电掣的感觉。

    在联合旋转中,即使是有直立旋转,想要保持轴心不变也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

    正因为旋转简单,所以一旦有瑕疵,就会更加明显。

    那裁判们的扣分可不会留情。

    池惊澜不畏惧,并且交出了一份教科书一般的答卷。

    从旋转开始到结束,好似有钉子把少年钉在了一个点上一般,脚下的冰刀在冰面上画出了完美的圆,比圆规画的还要标准。

    轴心一动不动,转速却越来越快,到最后甚至都能看见残影。

    没有人能从这个旋转中挑出一点毛病,小分表一跳,分数猛地网上窜了一大截,那是所有裁判都给了执行分满分才会上涨的幅度。

    但此刻观众们却无暇去察觉分数的变化,他们已经被池惊澜的表演吸引去了所有的注意力。

    他们看到了决绝的安娜,听到了安娜与卡列宁的争论,同时,沃伦斯基与他母亲的争论也插入了进来,从二重唱到四重唱,将节目推向了一个新的顶峰。

    沃伦斯基的母亲对沃伦斯基说:如果流言传到朝廷。

    卡列宁对安娜·卡列尼娜说:我要求您遵守礼节。

    他们不被家人支持,不被世人尊重。

    于是他们齐唱起来。

    “风雨肆虐,波涛汹涌,世界已全然不同。我的脸上只剩双眼,血液里只有疯狂!

    抛去那些是非对错,唯余一项遥远的真情;仿佛闪耀的星辰,穿越了迷雾与幻象;灼烧着,折磨着,无论何时;如同闪电,照亮生命,或燃烧殆尽!”

    爱情与自由,在这一刻超越了生命。

    他们决定私奔,去追寻真正的幸福。

    联合旋转结束之后,池惊澜用几个难度步伐衔接了一下,然后踩着最后一句歌词,再一次轻盈地腾空。

    4T+3T——后外点冰四周跳接后外点冰三周跳!

    看着好像比第一个3A还要熟练,单薄瘦弱的身躯爆发出了惊心动魄的力量,红色的身影在空中飞跃腾挪,上衣因为空气的灌入都鼓了起来,当真配得上那句“如同闪电,照亮生命,或燃烧殆尽”。

    可惜,即使两人选择了私奔,沃伦斯基最后带给安娜的,却不是照亮生命。

    应了那句歌词,不是照亮生命,就是燃烧殆尽。

    “命运就像裁判戏弄着我们,今天是你,明天是我,之后又是谁?”

    [就像这样,不顾一切;就这样,飞向高天;越飞越高,飞入天堂,然后统统忘掉。

    忘掉他们的冷眼和嘲笑;忘掉他们的流言蜚语,伦理道德;忘掉那些纠缠不休的噩梦。

    如今大门已打开,大胆的飞出去,飞出去——投向灿烂的天空;飞出去——追逐自由与幸福。]

    安娜一直是如此地坚定。

    可只有一个人的坚定是不够的,因为关系的公开,安娜受到整个社交圈的排挤,沃伦斯基喜欢的是那个活泼漂亮,能给他带来快乐,满足他的虚荣感的卡列宁夫人安娜·卡列尼娜,而不是让他陷入尴尬境地,甚至影响仕途的情妇安娜。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总找苦命人。

    沃伦斯基变了,安娜失去了一切。

    池惊澜的表情并没有特别悲伤,人们却能看出他眼中的麻木和空洞。

    少年弯腰俯下身,伸出手,晶莹的指尖轻颤,好似接到了一片断了根的叶。

    第一百六十八章

    悲伤的片段并没有占据很大的篇幅, 这也是池惊澜的刻意为之。

    他认为就算是安娜自己,也不想被淹没于悲伤之中。

    一片断了根的落叶从枝上飘零而下,也就意味着安娜和沃伦斯基的爱情从炙热的盛夏走到了冷冽的寒冬, 池惊澜缓缓地捡起这片叶子, 他饰演的安娜情绪的转变也悄然结束了。

    悲伤吗?有一点,但其实并不是很多。

    后悔吗?仔细想来经历的这一切, 骤然生活骤变, 骤然被世人厌恶, 好像也没有多么的后悔。

    她真的失去了一切吗?

    安娜想和沃伦斯基一起去剧院看炙手可热的歌剧演员帕蒂的表演, 沃伦斯基不想安娜出现在贵族圈面前损坏他的名声进而影响到他的仕途, 他拒绝了安娜的邀请, 甚至还不允许安娜去。

    安娜就知道了,这段爱情走到了尽头。

    他们吵了一架, 然后安娜穿着一席红裙,不管不顾地,一个人前往了剧院, 去参加一场她明知九死一生的宴会。

    安娜并不觉得自己失去了一切, 这个念头在她听到帕蒂的歌声的时候到达了顶峰。

    音乐再一次转变了, 逐渐高昂, 逐渐宏伟。

    进入了编排步伐。

    少年展臂一扬, 碎冰如同雪花般洋洋洒洒地落下, 折射出稀碎的光, 显得如此梦幻,却又如此易碎。

    这是他刚才捡起那片“落叶”时,特意从冰面上捧起的一把碎冰。

    冰刀急促地滑过冰面, 发出“唰唰”的悦耳声响。

    他奔向宴会,不出意料地被人嘲笑, 打压,脚下的步伐越来越急促,结环步、捻转步,步伐也同样越来越复杂,越来越眼花缭乱。

    冰刀每一次落冰的声音都和音乐节拍完美地踩在了一起,人们不由自主地跟着点起了头。

    接着,能够穿透灵魂的女高音响起,就好像是要冲上云霄。

    I am exhausted.

    By my love!

    我的爱已经让我筋疲力尽。

    Oh,my beloved.

    Love is as strong as death.

    噢,亲爱的,爱情如死亡般强大。

    I am exhausted.

    By this love of mine!

    我已经筋疲力尽,因为我这份爱情!

    燕式平衡步——滑速极快,转眼间就略过了整个冰场,少年夸张的柔韧性带给了观众们极度享受的观感,大开大合却又不失柔软的动作,极具张力,在音乐的高潮,是那么的动人心魄。

    风吹拂过带起少年的衣摆,就好像是要去追逐世界的尽头。

    帕蒂的演唱,就像是一盏灯塔,照亮了安娜昏暗的道路。

    她唱的是仿佛就是安娜。

    于是安娜张开双臂,同样歌唱起来。

    谁在点燃我的蜡烛,谁会来到我的身边?

    燃尽了我就能与宁静和黑暗同在。

    燃得再旺一点,我的蜡烛,好让我勇往直前。

    我的爱如死亡般强大!

    编排步伐的最后——一个大一字接上了下腰鲍步,少年身体后仰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双手环住自己,而后展开双臂,伸展到最大的角度,像是从拥住了自己,变成了拥住了全世界。

    绕过半个场,少年丝滑地停下,抬起右脚冰刀,做了一个illusion。

    illusion是一种旋转的难度进入,本身也是一种非基本姿态的旋转,也叫风车转、欢迎转,顾名思义,像个风车一般,身体和浮腿形成一条倾斜的直线,旋转360度,美观又轻盈,只要转速上去,浮腿就像和身体重叠了一般,看着就很像出现了幻影。

    也有选手会在步伐里编入illusion,但在这次的短节目上,池惊澜只是单纯地把illusion作为了他第二个旋转的难度进入。

    illusion做完,浮起的右腿仍然没有落到冰上,少年顺势缓缓收起双臂,浮腿慢慢落下,腰向后下去,接了一个直立转变躬身转。

    等到手臂完全收到胸前,整个人形成了一个C字的时候,少年的右手向下伸去,抓住了浮腿的冰刀,而另一只手,则是举过了头顶,像花朵的花蕊一般,随着旋转摇曳,轻盈而静心。

    等等,这是……?

    观众席上人们看到少年抓住冰刀的动作微微睁大了眼睛,而池惊澜接下来的动作印证了他们的猜想。

    没错,第二个旋转并不是简单的躬身转,而是——贝尔曼。

    单手拎起冰刀到头顶,腰向后弯出一个夸张的弧度,另一只手抓在了抓住冰刀的那只手的手腕上,最后形成了一个完美的水滴形状。

    少年身形纤细,腿型完美,做出这种动作美到了一种震撼人心的地步。

    贝尔曼还有一种更高的难度,叫做烛台贝尔曼,腿抬到最高点后,是双手抱住小腿的姿态,但是那样的贝尔曼,即使是女单的选手也没几个能做出来。

    何况男生受制于先天的身体构造,柔韧性本就比女生要差,池惊澜知道自己柔韧性很好,其实有尝试过烛台,硬掰是真的可以掰上去的,但是真的很疼,比水滴贝尔曼疼多了,加上旋转,疼痛更是翻倍的存在。

    池惊澜不是不能忍受疼痛,只是他十分清楚,贝尔曼对于男生来说本就是一个加倍伤腰伤背的动作,烛台就更伤了,若非真的必要,为了职业生涯尽可能地延长,他大概是不会拿出这个动作。

    但是水滴贝尔曼,池惊澜评估自己的身体状况,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再战十年的。

    不得不说,在这个时候编排入的贝尔曼,真的再合适不过了。

    一朵雪梅在洁白的冰场中央缓缓绽放,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美丽又残酷的旋转,就像安娜·卡列尼娜那荒唐却也绚烂的人生。

    知道《安娜·卡列尼娜》剧情的观众,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安娜失去了一切,绝望中的她选择卧轨自|杀。

    但池惊澜的表演中,音乐中却再一次有安娜的歌声响起。

    “我的爱在哪里?我的爱如死亡般强大!”

    “去那儿!!”

    那是安娜在生命的尽头,下定了卧轨的决心后拼尽全力的嘶喊。

    安娜真的是失去了一切吗?在她生命的尽头,她真的只感受到了绝望吗?

    池惊澜认为并不是。

    安娜得到的从未离开过,从不被世人认同的追逐爱情和自由的经历中,她得到的内心的强大,没有任何人可以从她身上夺走。

    从一朵莬丝花,到跳出自己的舒适圈,反抗上层社会的封建虚伪,去勇敢追逐自己的爱情与自由,拥有了这样的勇气与魄力,怎么能说是失去了一切呢?

    安娜追逐被世人不容的爱情,在池惊澜看来,她只是想再活一次而已。

    再活一次,做真正的自己,而不是谁的附庸。

    火车轰鸣声再次响起,带着无比沉重的压迫感呼啸而来。

    安娜脸上却带着笑容,张开双臂,决绝地向后倒去。

    池惊澜也同样向后跃起。

    4Lo——后外结环四周跳。

    没有点冰的刃跳,让人感觉没使多少力就跃向了高空。

    轻盈高远,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少年就在空中转了肉眼数不清的圈数,又轻盈的落冰了。

    上个赛季末在表演滑上经过好友的指点才偶然跳出来的四周跳,不算4A这种目前人类看起来还不能做到的跳跃,四周跳里池惊澜就只剩一个4S还没有完全突破了。

    练四周这种事不能着急,一着急就很容易出岔子,加上池惊澜最近身高窜得很快,发育关加上生长痛,师兄和师父都盯他盯得很紧,以防他一不留神就乱来。

    虽然池惊澜反驳过很多次,他不是在乱来。

    不过他也清楚一口气吃不成胖子,所以整个休赛期里他除了正常的训练和尝试,没有过多地执着于还没突破的四周,只是不断地练习和巩固已经突破了的四周,尤其是新突破没多久的4Loop,直到让这个跳跃完全内化于心。

    除了A跳,刃跳里面后外结环跳是难度最高的一个了,虽然没有点冰跳的4F和4Lz的基础分值高,但是难度上并不输于他们很多。

    Lo跳轴与地面的夹角比别的跳跃可能还要小一些,就导致轴很容易歪,加上刃跳没有点冰,不好接力,想要转足周数,要么跳得高要么转速快,都得靠运动员自身的力量干拔。

    上个赛季跳出4Lo之后,池惊澜虽然也在国内的赛场上跳出了漂亮的4Lo,但其实是有比赛buff加成的,受到身体力量的限制,私下训练里,对比其他的四周跳来说,成功率还是差了很多的。

    当然,池惊澜心底的成功率标准可能和其他人想象的不太一样,如果在别人那边是百分之七十的成功率,那到池惊澜这里可能就只剩下了百分之四十。

    对于池惊澜来说,只要不完美,那就是失败。

    所以可想而知,当一个跳跃在池惊澜的心中成功率超过70%的时候,在别人眼中那可能都快接近百分之百成功了。

    那简直不可思议,但池惊澜偏偏每一次都能做到这样的高要求。

    而在加强了身体力量的训练,加上本身身体的发育,池惊澜在最近也稳定了4Lo的成功率,虽然还没有完全达到他心中的高标准,但也足够把这个四周跳拿到国际赛场上来了。

    为什么不选择基础分数更高,他也更熟练的4Lz或者4F呢?

    那不适合此刻的意境,安娜卧轨的这一刻,寂静无声才能最好地反衬出安娜的决绝。

    与其强行拔高节目的技术分值和难度,池惊澜宁愿牺牲掉那一点技术分,去提高整个整个节目的表演饱满度。

    也就是观众们眼中的观感。

    池惊澜承认自己很重视分数,但他不会在这种方面去强求那最多就一分多的跳跃分差,把跳跃跳好一样可以拿很高的分数,那点分差,在其他地方补回来就可以了,补不回来也没事。

    和纯竞技类运动不同,既然花样滑冰这个运动带了一半的艺术表现,那么观众们的体验就是很重要的,池惊澜一直这么认为。

    事实证明,4Lo真的将这最后一幕的意境表达到了极致。

    没有多么的轰轰烈烈声势浩大,在安娜嘶哑却高昂的歌声中,在轰鸣的火车鸣笛中,就连落冰都没有飞溅起很多冰碎的四周跳,只有轻轻的一声响,轻飘飘的落冰,像一只断了翅膀,落下的蝴蝶。

    激昂的音乐渐渐归于沉寂,火车鸣笛声也渐渐远去。

    列车长的声音响起,犹如死神贴在耳边的低声呢喃。

    \"善良的人们请遵守规则,最终审判来临的那天,或许能帮到你。

    所有人握着单程票,只为去那儿,去那儿,去那儿,去那儿……”

    最后一个旋转,蹲踞式旋转。

    旋转着下蹲到几乎贴地,浮腿几乎与冰面完全平行,几圈之后再度变换姿势,浮腿放到支撑腿的膝盖之下蜷起,上半身也同样弯下去,形成一个与冰面平行的角度。

    从正上方看下去,几乎只能看到少年的红衣,形成了一个红色的小点。

    衣袖一开始是随着旋转张扬开来的,在蹲下与冰面平行的时候,池惊澜悄无声息地把衣袖收了起来。

    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朵火红的花朵在渐渐凋零。

    火车鸣笛声彻底消失了。

    最后的最后,最后的那一瞬间,是少年停下旋转,猛地从冰面上站立起来,双手举过头顶,仰望天空,胸膛剧烈起伏的ending pose。

    那一瞬间,安娜就好像浴火重生了一般。

    是的,重生。

    池惊澜在“冰面上沉睡”和“站起向阳”这两个ending pose里选择了一下,最终选择了后者。

    没有别的原因,只是直觉。

    或许,安娜·卡列尼娜卧轨的那一刻,她才是真正地活了过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全场寂静几秒之后, 爆发出了巨大的掌声。

    观众席上的观众们都自发站了起来,给予了面前这位东方少年最崇高的敬意。

    这个节目如果还不值得这种待遇,那恐怕这整场男单短节目的比赛也没有其他节目值得这种待遇了。

    池惊澜这次的《安卡》就算是放到最后一组, 也是王炸的级别。

    观众们真的从来没有想过, 他们会在一场大奖赛的第一个节目就看到这样的高质量表演。

    但此刻,在他们的眼前, 真的出现了这样的奇迹。

    很多观众过来看比赛都是带了小玩偶或者花过来的, 本打算等到后半程献给他们喜欢的选手, 没想到第一位上场的选手就是一副要掏空他们库存的架势。

    没办法不给, 不给他们都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于是等有人开头, 往冰场里面丢玩偶的时候, 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整个冰场瞬间就被观众们的喜爱淹没了。

    就算池惊澜再怎么对自己的节目有信心, 没有得到观众们真正的反馈前,总归心底还是会悬着一点点的。

    可现在,掌声延绵不绝, 那些从观众席落下的玩偶和缤纷的花朵, 在池惊澜眼底就像是沉寂的夜空中瞬间绽放的璀璨烟花。

    那是对他最好的回答。

    绷着的那股劲猛地卸了下来, 疲惫就瞬间涌上了四肢百骸。

    巨大的体力消耗, 和最后蹲踞旋转蹲久转多了一下子站起来的眩晕, 让池惊澜在用毅力支撑完最后的ending pose之后, 差点膝盖一软就要跪到冰面上去。

    但池惊澜晃了晃, 手不着痕迹地在大腿上撑了一下用力捏了捏,强行撑住了自己的身体。

    场下的陈志国和柯苑泽见状无奈地扶了扶额头,他们一看池惊澜的小动作, 就知道这小孩是在逞强了。

    池惊澜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师父和师兄完全看透了,他稍稍缓了缓, 才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朝裁判席鞠了一躬,然后冰刀轻轻蹬冰滑了出去,绕冰场边缘滑了一圈,朝着冰场四周的观众席,向为他鼓掌的冰迷们行了几个谢幕礼。

    最后,池惊澜重新停在了裁判席的前方,也是凌榆所在的观众席的正下方,抬头。

    从凌榆的视角看去,他的心上人小小的一个,却比任何人都要强大,连汗湿的发尾往下滴的汗珠都在发光,眼底还残留着出戏了但又没有完全出戏的悲悯和决绝,像是神明听到了人们的乞求,自愿舍弃了一切落入凡尘历劫。

    好像近的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却又遥不可及。

    青年抓在栏杆上的手无意识地紧了紧,下一瞬,他看到了他的少年朝他弯起了双眼。

    [凌榆,我的惊喜呢?]

    少年双眼明亮,朝上方正目不转睛看着他的凌榆,含笑着无声开口道。

    凌榆:!!!

    他轻而易举地读懂了池惊澜的口型。

    一瞬间,心底那一点点的怅然若失一下子就消散了,他追都还没追上呢,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干嘛,还不如多拿出点来行动力。

    咱们的短道一哥活的很是通透,当即就要去拿自己的惊喜,但伸手一摸,却摸空了。

    嗯??

    等等,我的惊喜呢?

    凌榆慌了一瞬,才猛地想起来,刚刚他太激动,直接从位置上冲到了最前面的栏杆上,“惊喜”没长腿,没法自己冲过来,现在应该还在他的位置上。

    凌榆转头一看,目光锁定了他位置上的小背包,松了口气,当即就准备冲回去拿。

    但大概是他的眼神太明显,凌榆位置后面坐的的正好是贴吧小分队,一个热心老大哥直接拿起那个背包,几步快走上前递给了凌榆。

    “谢谢啊!”凌榆感谢地说道,接过背包,迅速地重新转身。

    加起来总共也就是几秒钟的事,凌榆从背包里拿出他准备的“惊喜”,看准池惊澜的位置,投掷了下去。

    没成想一不小心用的力太大,“惊喜”擦着少年的脑袋飞了过去,落到冰面上,咕噜咕噜滚了几圈。

    镜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投了过来,全场的观众都看到冰场中央的少年摊着空荡荡的手无奈笑了笑,转身滑了几步,特意弯腰捡起了那个刚刚掉到冰上的“不明物体”。

    那是一只白色的玩偶小猫,眯着眼头枕在腿上睡觉的姿态,但居然能从上面看出一丝清冷慵懒。

    和此刻正抱着他的少年不能说毫不相似,只能说一模一样,就连发型也一样。

    池惊澜也愣了愣,当即失笑着摇了摇头,伸手轻轻拍了拍猫猫玩偶,拂去了上面刚刚粘上的冰屑,还朝对着他拍的镜头展示了一下,显然一副非常喜爱的模样。

    然后少年最后朝着凌榆身后,整个场馆里唯一清晰的那一小片红色海洋,神情认真地再鞠了一躬,便退场了,退场的时候还顺手又捡了一枝观众席上扔下来的玫瑰花。

    那十几个贴吧老哥刚才在池惊澜表演的时候十几人挥国旗挥出了几十人的架势,还是一个他们特意定制的超大版国旗,本来累坏了,此刻看到了池惊澜的动作,又瞬间打了鸡血,激动地再次用力挥了起来。

    刚才他们还有人在心底偷偷笑凌榆激动得跟金毛犬的模样呢,现在看来,谁都别五十步笑百步。

    等过了片刻观众们再在大屏幕上看到少年精致的脸庞,就已经是他坐在等分区座位上的时候了。

    让他们有点想笑的是,坐在等分区上的教练看起来好像比运动员还要紧张。

    这个教练不少人还认识呢,华国的总教练陈志国,好像以前没见过他这么情绪外露的模样。

    陈志国又激动又紧张还有点无奈,自然就忘了表情管理。

    无奈在小孩太逞强,刚才下冰场后镜头移开的时候,要不是他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池惊澜的膝盖就得硬磕到坚硬的地面上了。

    小孩还跟他狡辩说在场上跌倒影响观众们的观感,但节目都结束了,哪来观不观感,陈志国真的是心疼又无语。

    激动是池惊澜这次的短节目表现得真的没话说,第一次把新的节目搬上比赛的舞台就clean了全程,就连他也想夸一句完美。

    如果说青年组还是小试牛刀,那么池惊澜升上成年组的第一次亮相,这样出色的表现,让陈志国真正看到了希望,华国花样滑冰的希望,更近一点,甚至就是这一次冬奥会的希望。

    陈志国原本是不太赞同那些“紫微星”的说法的,世界上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哪能谁冒点尖儿,成绩亮眼一次就夸是紫微星,那不是夸赞,那是捧杀。

    所以他一向禁止队员们去过于关注网上的言论,无论是好还是坏。

    这方面最乖的确实非池惊澜莫属,主要他心态也稳得惊人,最近的风波之下能比出这么好的表现,而且显然还是超常发挥,也的的确确出乎了陈志国的意料。

    池惊澜真的是大赛型选手。

    他现在倒真的觉得“紫微星”这个词放在小徒弟身上当之无愧了,陈志国并不否认池惊澜的努力,池惊澜的努力在他这个当了那么多年的教练眼中也是绝对超过了百分之九十九的比例的存在,他只是真的在小徒弟身上看到了“成王”的潜力。

    一个传奇对于一个项目的影响力是巨大的,只要其他人不拖后腿,陈志国很清楚这一点。

    几十年前他们华国的花滑也是世界顶尖的存在,可惜那时环境太差,烂人太多,池澜留下的财富他们不仅没有珍惜,甚至还在风口浪尖的时候吃了一波人血馒头。

    那时候池澜知道自己快退役了,也打算退役后当教练,整理了很多技术动作的技巧,以及独属于他的心得,那是一本很厚的册子,结果后来池澜意外出事之后,当时的高层不仅没有珍惜这本池澜总结的精华,反而反手高价卖了出去,连个副本都没留。

    当年那些高层做出这件不耻的事情没有留下任何的证据,文字记录都没有,陈志国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

    传奇离开之后,花样滑冰的技术确实井喷了一段时间,只是井喷的不是华国,而是俄国。

    陈志国一开始并不知缘由,直到后来他自费去了一趟俄罗斯培训,见到了霍普·伦恩教练,那是俄罗斯整个花滑圈的老大哥。

    在那边人们谈起池澜的次数反而比国内还多,也都是关于他技术和地位的正常讨论,大概是提到了一嘴自己的父亲是池澜的启蒙教练的原因,就连霍普·伦恩也对他另眼相看,拉着他回忆了很久的过去。

    陈志国知道霍普·伦恩帮过很多池澜的忙,他父亲跟他聊起过,但他没想到这位老教练那么喜欢池澜,也是那时候,陈志国才在霍普·伦恩的带领下看到了他保存得很好的当年池澜写下的手记,得知了那段“渊源”。

    当年池惊澜出意外的时候俄国与华国的关系其实不算很好,但是霍普·伦恩仍然果断拍板,花了本不该值那么高的高价拍下了那本手记,超出经费的钱,是他自己补上的。

    当时已经年过半百的霍普·伦恩还笑呵呵地对他说,花再多的钱他也觉得池澜值得,还问他华国应该保留了副本吧,当时跟他说有保留的,怎么运动员们的技术还是有很多问题,还跟陈志国说如果有困难可以去他们那交流一段时间,不用学费。

    陈志国很难形容他当时听到霍普·伦恩说那些话的感受,一瞬的感慨过后,更多的是气氛与不堪。

    与霍普·伦恩无关,只是气愤不堪自己国家花滑圈的那些烂人。

    传奇离开的时候,国内的“自家人”忙着吃人血馒头,却只有外国人在真真正正地尊重怀念他,这是何等的嘲讽?

    哪里来的副本,陈志国回国后翻遍了整个档案室,也没找到任何相关的记录,当年的人卖的干干净净。

    可这些,让他怎么跟一个真的在关切他们的外国教练开口呢?

    没有办法开口。

    这些是在他收柯苑泽这个大徒弟之前发生的事,陈志国没跟父母讲,怕他们难过,有了徒弟也没跟徒弟讲,怕他们消极,更没跟凌榆讲,怕他直接冲上去干仗毁了前途,只好深深埋在心底,成了他心底永远的警钟。

    老头子总在他耳边念叨后悔当年能力不够,没法保护弟弟,但他们父子俩都知道,当年的环境,陈延再怎么有实力也走不进那个黑心的圈子。

    好在如今不同往日,一切都在变好,陈志国很庆幸自己以前的努力,让他现在在国家队也有了足够的话语权,足够保护好手下的那些小运动员们。

    现在他在池惊澜身上看到了“传奇”的苗头,那么无论如何,他绝对不会让小徒弟落入曾经那位传奇那种孤立无援的境地。

    当然,池惊澜没那么大的成就也没关系,成为传奇注定着一路披荆斩棘,他不会给小徒弟成绩上的压力,无论他们未来成绩怎样,在池惊澜带领下的新一代必定会比之前更上一层楼,这是毋庸置疑的。

    这就很好了。

    但理智清楚,不妨碍陈志国畅享一下,就当是缓解紧张了。

    结果等他回过神分数都还没出来,和平常相比这个出分时间有点过长,全场都安静了下来,静悄悄地等待着。

    最不紧张的可能只有池惊澜本人了,甚至还在那不慌不忙地摆弄着手中的玩偶,最后只见他把那朵艳红的玫瑰插进了猫咪玩偶的怀抱里,捧起来打量一下,满意地笑了起来。

    短节目结束池惊澜就有数了,可能是太久没比赛,那些压抑一下子在赛场上释放出来,这次他也清楚自己的确超常发挥了,那些裁判再怎么压分他的这个短节目的分数也不会低,所以池惊澜一点都不担心。

    从屏幕上看了全程的现场观众and场外观众们:……这样显得我们的紧张很呆诶。

    少年似乎若有所感,把猫咪玩偶抱回怀里,抬头朝镜头乖巧地笑了笑。

    人们就瞬间原谅他了。

    算了,美少年总是有特权的!颜狗们坚定地想道。

    下一瞬,人们期待已久的分数也终于跳了出来。

    不知道多少双眼睛齐刷刷地投了过去,看到最后的数字,纷纷吸了一口气。

    池惊澜不急不缓地抬头望去,看到了自己成绩之后,那张一直沉稳的小脸,也出现了一丝显而易见的惊讶。

    不是太低,是比他想象中还要高了许多。

    动作技术分(BV)59.68,表演分(GOE)46.03,总分105.71,后面还跟着两个标识——SB(赛季最好成绩),PB(个人历史最好成绩)。

    那两个标识反而正常,这是池惊澜升到成年组之后的第一场比赛,无论最后是多少分都会有这两个标识,无非是第一个记录的高低的差别。

    但他的分数可就不简单了。

    虽然池惊澜在青年组的时候最高分也有一百多分,与现在的105.71分只有三四分的差距,但可别小看这几分的差距,那可是整整隔了一个组别的两三分。

    青年组短节目能达到一百分以上的选手,那肯定也是青年组中的佼佼者,但就算如此,他们升到成年组也总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升组的运动员去适应新的比赛场地,新的难度,新的裁判乃至新的氛围,而成年组的裁判们,也要花时间去适应这些刚升上来的运动员们。

    不可能在青年组是第一,升到成年组也能立马成为第一,在青年组短节目能有一百以上的选手,刚刚升到成年组,别说一百分,能保持在九十分以上就已经是很厉害的水平了。

    但现在,他们好像见证了一个妖孽的出现。

    要知道,在成年组的男单短节目中,105也是一个卡住了很多很多选手的门槛,越过了这个门槛,基本就意味着这个运动员已经踏入了一流水平的行列了。

    不是一只脚踏入,是双脚,整个人都进去了!

    别说就超了0.71分太少不算,就算只超了零点零一分也是超,裁判们不可能对此没有考量,这大概也是这次分数那么久才出来的原因,但是他们给出了这最终的分数,就代表着这次比赛的裁判们认同了池惊澜具有世界一流的水平。

    眼前的这个东方小孩才是他的第一次成年组比赛,要不是亲眼所见,他们真的不敢相信。

    如果这是一次普通的大奖赛,没有那几个短节目日常保持在105以上的大佬参加,眼前这个少年的分数,说不定真的可以排在短节目第一。

    可就算如此,这个分数排进前五也绝对没问题,甚至搏一搏前三都都希望。

    这真的太震撼人心了!

    现场一片哗然,却没有人不服气,池惊澜短节目的表现,除了裁判,没有人比他们看得更近,的确是不得不服。

    真是一匹令人害怕的黑马,这个成绩,恐怕只有这个少年国家了解这个少年的人,才没有那么惊讶吧?

    但现场的观众们想象不到的是,这片大陆上的另一个国家,华国的观众们比他们更加震撼。

    震撼池惊澜在最近的风波之下的成年组初登场居然能有这么好的发挥,震撼这一次比赛裁判居然做人了。

    五个小时的时差,国内已经凌晨十二点了,但网友们一个比一个激动,跟打了鸡血一般。

    比赛转播的直播间里,负责解说比赛的两位解说也同样无比激动。

    “恭喜!我国选手池惊澜,在他的第一个成年组大奖赛上发挥了极其出色的表现,动作技术分59.68分,表演分46.03分,总分105.71,为他的第一个成年组记录打下来一个非常,非常优秀的基础!”

    “玉经琢磨多成器,剑拔沉埋便倚天!就像《安卡》里的那句歌词,‘爱比死亡更强大’,同样,打不败池惊澜的只会让他更强大,恭喜池惊澜,在一个休赛期的沉淀过后,突破了过去的桎梏,站到了我们眼前,站到了全世界的眼前,一鸣惊人!!”

    他们的声音都快破音了,但无人在意,网友们甚至在家喊得更大声,还因此遭到了母亲大人爱的拖鞋,这就不提了。

    第二段话内涵的意思太明显,也无人在意,甚至还有非常多的人表示了赞同。

    此刻,无论是直播间的实时讨论区,还是贴吧里的直播贴,还有各种社交软件上的讨论,都疯狂刷新着网友们的讨论。

    [林姐说的好!TMD我就不懂了,那些人黑池惊澜是为了什么,屁大点事叽叽歪歪的,体育竞技菜是原罪,池惊澜这成绩就是TMD牛逼,我就支持他!乱七八糟的言论在真正的实力面前毫无威力!]

    [谁知道,练体育的有点锐气怎么了,没有才是完蛋了,这成绩谁昧着良心说一句不好,我tm现在就去找他打架!]

    [池惊澜值得这样的成绩!!几次比赛了,终于看到正常的表演分了,我真的哭出来了,谁懂啊,我真的感觉我们的花滑崛起有戏了啊!!]

    [业内人士,利益相关匿了,但我只能说池惊澜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小孩,这么抹黑他……某些人是真的过分。]

    [等等,楼上你别走啊,某些人是谁,你说清楚啊!!我这就给他们寄刀片!]

    [才十七岁的小孩,被黑了那么久真的太不容易了,想想就难受,换我我可能一开始就崩溃了,他还能拿出这样的好成绩,希望这个小孩可以一直走花路,不要再被网络暴力了,哎。]

    当然,除开很多打抱不平的评论,激动地展望未来的也有很多。

    [他能上这次的冬奥吗,我觉得他必须得上啊!!]

    [105.71啊啊啊啊啊啊,太牛了这个分!!!短节目稳进前五,能搏一搏前三,按照池宝这个发挥,自由滑冲一冲,说不定能拿牌啊!拿牌啊!!!]

    [只要不出意外,能把自由滑顺着滑下来我都觉得有戏!!池惊澜技术难度一直很高,表演分这次看起来也不会压,那不就赢了吗!!]

    [只要不出意外!!]

    [姐妹们别奶啊!]

    [谢邀,我是男生!!但是真的忍不住啊,这谁忍得住不去想啊,那可是拿牌诶!]

    [上一次拿牌好像还是柯苑泽没受伤之前的那次国内的大奖赛吧,啊啊啊啊,想想我就要疯了,要不是还有这逼学要上,我tm现在就想飞到俄罗斯去,没票我蹲场馆外面都行!!]

    [嘻嘻,我就在现场哦!]

    [??楼上扰乱公共秩序,拉出去乱棍打死!!(嫉妒地变形)]

    [票还是某个特别牛逼特别有名的大佬送的,是谁不能说,嘻嘻。]

    [我怀疑楼上绝对是欠揍,哪有话说一半憋回去的,兄弟们,一起上!]

    成绩出来之后一下子的激动和放松,让网友们聊天聊的都一时间忘了比赛现场,直到他们听到了一声非常非常响亮的——

    “乐乐,牛[哔——]!!”

    声源离转播的摄像机格外近,以至于内容也格外的清晰。

    那个不雅的字被导播迅速反应过来屏蔽掉了,但屏蔽效果跟不屏蔽没有任何区别。

    网友们瞬间惊讶抬头:?什么东西?

    而现场,池惊澜看到自己的分数满意地笑了出来,和陈志国离开了等分区,正接过陈志国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猛地听到这中气十足的一声,那一口水一下子就呛住了。

    这声音,这称呼,不用回头,池惊澜就知道是凌榆。

    难不成才反应过来他的分数?

    池惊澜咳了几声缓了过来,转头往凌榆的位置一看,就看到了青年涨红且难掩激动的帅脸。

    嗯,看起来确实是刚刚才反应过来。

    凌榆这一声喊得当真惊天动地,惹得周围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和池惊澜。

    就算他们听不懂凌榆的语言,看他的肢体动作和激动的语气,也能知道他喊得是池惊澜。

    感受到了周围一群人投过来的惊讶目光,少年忍不住抓起手里的玩偶遮住了脸,自暴自弃地想。

    遮住了脸这一刻他就算是不认识凌榆了。

    堂堂传奇,丢不起这个脸。

    好在很快有人拯救了池惊澜。

    不是陈志国,不是柯苑泽,而是现场的工作人员,和广播。

    “A区22座那位先生,请回到自己的座位,不要扰乱公共秩序。”

    凌榆一动不动,还殷切地看着池惊澜的方向,看起来像是要再喊几句。

    大概是因为没戴口罩,很快有工作人员认出了他,很快广播内容就又变了。

    “A区22座,凌榆先生,请立刻回到自己的座位,保持安静,不要扰乱公共秩序,否则请离开比赛场馆。”

    广播里的播报带着口音,凌榆完全没听出来是喊自己,见乐乐看向了自己,眼神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奇怪,他没管,还兴奋地摇了摇手,再次喊道。

    “乐乐——”

    “加油”二字还未出口,一位工作人员终于走到了他身边,拉住了他,和善地把他“请”出了场馆。

    池惊澜不忍直视地捂住了脸。

    很好,我们的短道一哥,特意请假过来观赛的第一天,就达成了[因扰乱公共秩序被请出场馆]的成就。

    值得所有人的鼓掌与恭喜。

    第一百七十章

    [等等, 刚才被工作人员赶出去的是谁?我怎么听见了凌榆的名字???]

    [wc,你别说,凌榆好像真的去看了这次比赛来着, 不会真的是他吧!]

    [真的是他, 我在现场,离凌榆的位置很近, 他现在已经被“请”出去了, 救命, 我真的要笑死了哈哈哈哈哈!]

    [什么什么, 让我看看, 让我看看!!!]

    后来, 一张凌榆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背影照火速传遍了全网,被网友们欢乐地p成了各种各样的表情包。

    什么[臣告退了]、[妈妈今晚我就要远航], 甚至还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龙傲天式p图,笑翻了一众乐子人网友。

    随着热度升高,甚至到后面引来了不少官方号的转发, 放上凌榆的背影图, 然后亲切地加上了一句。

    [观赛不规范, 票钱打水漂。小央在这里提醒大家要规范观赛哦~]

    [观看冰上运动的比赛需要注意什么呢, 以下是几点注意事项, 大家查收一下哦~可不能步了某位队长的后尘呀!]

    还有一些官方号直接借着这件事宣传了一波, 别说, 宣传效果真的不错,比他们之前中规中矩的宣传效果好多了。

    突然,运营官号的工作人员们就get到了真正的宣传方法。

    宣传度达到了, 凌榆和池惊澜的知名度也打得更响了,这简直两全其美, 不是吗?

    至于某位一哥的人设更崩了……咳咳,小问题,都是小问题!

    但凌榆可不觉得这是小问题!

    当场馆外的凉风吹醒他那宕机的脑袋的那一刻,凌榆真想直接找个地缝钻进去,从此不见天日。

    智障,实在是太智障了!

    堂堂世界冠军,居然因为观赛礼仪被“请”出了比赛场馆,凌榆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脸都要丢尽了。

    最重要的是,上个赛季曹正德的那次事件影响太大,最后甚至惊动了国际滑联,他们为此开了个会,对某些规则做出了一些符合时代发展的改动。

    主要就是修改了那条“不得携带录像设备”的陈旧规则,从不得携带变成了可以携带,但同样也加上了不少“不可打闪光灯、不可影响运动员比赛”之类的限制规则,都是很合理的限制,没有人有异议。当时修改公告出来的时候全世界人都在欢呼。

    凌榆也是其中之一。

    他没想到,这居然也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没有说这规则不好的意思,这规则很好,只是……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凌榆此刻的心情,那可能是悲伤逆流成河吧。

    他绝对没有看错,在他茫然地被保安请离出场馆的时候,他身后的那几个狗绝对在幸灾乐祸地朝笑他,还有拿手机拍他的,别以为他没看到!!

    虽然他们在贴吧里日常就是称呼互相“狗东西”,如今面了基,凌榆没想到他们真的能那么“狗”。

    没错,凌榆就是那个贴吧里好心赠票的“大佬”。

    当时池惊澜被骂的厉害,他刷贴吧的时候正好看到吧里说看不下去小孩被这么黑,想去现场支持,奈何跨国网速拉胯没抢到票,问哪里能搞到余票的帖子,他就直接回了他们说他有多的票,后来问的人多,他就直接新开了一个帖子说这件事。

    乐乐总跟他说他不用在意那些言论,他习惯了,可正因为乐乐习惯了,凌榆才更加心疼。

    习惯等于不难过吗?不是的,谁一开始都是脆弱无比的,何况是乐乐这种表面看着冷冷清清不好接近,实际上比谁都在意每一个待他好的人的性格。

    只是麻木了罢了。

    池惊澜是事件的中心,也是解决问题的契机,意味着必须是他来承担这一切,凌榆知道大局为重,他没有因为私心否定乐乐的计划和请求,却不想乐乐因此难过,他只想天天在池惊澜脸上看到笑容。

    回那个帖子的时候凌榆真的没想那么多,只是凌榆看他们愿意去支持池惊澜,他也想池惊澜在比赛的时候能够看到一整片团聚在一起的红色,那肯定能让他开心,凌榆就送了。

    也是后来寄票的时候凌榆才反应过来,这好像也意味着见面和掉马。

    不过无所谓了,凌榆看过最后拿到票的名单,都是在吧里插科打诨好多年和他也很熟的老吧友,可能嘴有点毒但性格都不坏,见一见也没什么。

    凌榆还有些期待他们知道自己身份的时候的样子呢。

    果不其然,贴吧小分队见到他得知他身份的时候,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到开赛前都很拘谨。

    凌榆都纳闷自己看起来有这么可怕吗,结果这才多久,他们就原形毕露了。

    贴吧小分队也没有办法啊,他们真的忍不住啊!

    本来得知大佬不仅是理论大佬还是实操巨佬,他们也吓了大跳,结果一相处,一看凌榆看池惊澜比赛那架势,比他们还狂热,那日常在贴吧里吵架拌嘴的熟悉感一下子就上来了,再一想凌榆那些沙雕新闻,凌榆的形象在他们眼里是彻底正经不起来了。

    凌榆:。

    谢谢你们。

    真是一群忘恩负义的家伙,不再酷的酷哥一大坨凄凉地蹲在场馆之外,跟一只委屈的大狗狗似得,都想来一首“风萧萧兮易水寒”了,虽然好像意境不太搭。

    他有预感,自己这次丢人的事情绝对要“经典永流传”。

    算了,大家开心就好,就当是他牺牲小我奉献大我了!

    他离开的时候乐乐好像笑的也挺开心的,虽然过程有点离谱,但也算达成了他原本的目的嘛!

    凌榆熟练地苦中作乐安慰好了自己,在门口保安觉得他太奇怪要赶走他之前,重新站了起来,在背包里掏啊掏,在最底下掏出一个证给保安看了看。

    然后保安非常疑惑地看了凌榆一眼,不知道这小伙为什么要出来在地上蹲一会但啥也不干,不过还是给他开了门把人放了进去。

    员工通道。

    虽然他被保安从观众席赶了出来,但他有工作证,还是可以走员工通道进去的,去不了观众席,去后台也一点区别都没有!

    反正他要看的短节目已经结束了,正好去找乐乐。

    凌榆:得意.jpg

    算算时间乐乐已经在接受场外采访了,可得快一点,凌榆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好在入口离场外采访的地方很近,等凌榆赶到的时候,池惊澜的场外采访还没有结束,甚至才开始不久。

    池惊澜这一次短节目出色的表现和亮眼的成绩直接让他在成年组站稳了跟脚,不仅在整个世界范围内一鸣惊人,也折服了很多现场的工作人员。

    短节目结束之后很多人就直接过来朝池惊澜要签名和合照了,因此耽误了一点时间,如果不是看时间紧张后来婉拒了许多,恐怕还要晚点到。

    凌榆到的时候,大概也就问了两三个问题。

    “池惊澜,”一个俄罗斯记者很是艰难地叫出了池惊澜的名字,然后神情认真地问道:“请问我们能知道你为什么会选《安娜·卡列尼娜》作为短节目的选曲吗,很少看到我们国家以外的选手选择《安卡》的曲目,但是你表现得真的很完美,是怎么做到的呢?”

    池惊澜精通俄语,当然能听懂记者问的是什么,也可以用流畅地俄语回答这个问题,但这次采访他不会说俄语,也不会说英语。

    不是每个人都能听懂俄语,池惊澜希望国内的冰迷们可以轻易地听懂这一次的采访,更重要的是,赛后的采访可能全世界都能看到,他想在全世界面前再一次强调,他是华国的运动员,代表国家出战,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说华国的花样滑冰后继无力,他就是最强有力的证明。

    所以池惊澜仍然是等一旁的翻译人员把那位记者的话翻译了一遍,才接过话筒,用中文回答道。

    “谢谢您的夸奖,《安娜·卡列尼娜》是我很喜欢的一本书,我很欣赏安娜的决绝与勇气,很多改编作品我都看过,之前音乐剧版本被创排出来的时候伊万就跟我分享了这件事,一小个片段就深深吸引住了我,所以后来我向官方要了授权,编排出了这样的一个短节目。”

    “伊万,伊万·阿纳托里·瓦列里?”记者问。

    “是的,我和他关系还不错。”

    “至于表现,我还担不上“完美”这个词,我只是认真地去演绎出了我心中的安娜·卡列尼娜,大家能够欣赏的话,对我来说的确是倍感荣幸的事。”

    少年的回答从容不迫,冷静大方,让围着他的记者们都有些咋舌。

    冷静得不像新人,他们再一次在心底评价道。

    “除了短节目上的选段,《安卡》的音乐剧里还有什么令你印象深刻的片段吗?”另一位本土记者问道,俄罗斯人谈到这方面好像就立马激动了起来,但这位记者还是等池惊澜完全回答完毕,才把话筒递了上去。

    难得遇到这种氛围很好的采访,池惊澜并不介意多回答几句。

    他想了想,问:“介意我唱一下那一段吗?”

    “当然不介意!”

    于是少年清亮的歌声响了起来。

    “如果你遭受流言蜚语,女士们先生们,这正是你们扬名立万的好时机。”

    这一句池惊澜唱的是俄语,毕竟现在没有中文版本,原版也更有味道,虽然因为节目编排的原因没有找到机会把这句话放进去,但池惊澜非常喜欢这句歌词。

    短短的一句直接抓住了众人的耳朵,等池惊澜停下,众人还意犹未尽。

    问出这个问题的那位记者有些震惊道:“Hei,boy不唱了吗?一句完全不够听。”

    “不用了,这一句足够,我很喜欢这一句歌词,也将这一句歌词送给大家,和屏幕前的所有观众们。”池惊澜弯着眼笑道。

    他还很贴心地用中文复述了一遍这句歌词的内容。

    外国记者们不明所以,但是在场的华国人一下子就听懂了池惊澜的意思。

    这是他对前段时间舆论的回应吗?

    足够强硬,足够嚣张,别人什么想法凌榆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觉得这样温柔地笑着说出这种话的乐乐真的太酷了。

    他好喜欢。

    一时间太荡漾,凌榆不小心碰到了身旁的一架摄影机,造成了不小的动静。

    原本在认真采访的少年听到声音目光本能地朝声音的来源处看了过去,就发现了凌榆的身影,略微惊讶的挑了挑眉。

    正好,刚刚一位华国记者采访了他一个问题,问他觉得第一次登上成年组的赛场,表演完整场短节目之后,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

    这一次的华国记者是一位很温柔的小姐姐,大概是马正豪他们觉得自己已经不可能翻身了,采访这块都直接放手了。

    那简直太好了,池惊澜是真的不想面对那些乱七八糟都不能称之为记者的记者。

    本来他在思考回答什么,这次比赛他印象深刻的太多了,在看到凌榆的那一刻,他终于有了灵感。

    “印象最深刻的……”少年故意端着下巴故作沉思道,等余光瞥到了某人忍不住往这边伸的脑袋,努力控制住了自己上扬得有点明显的嘴角,往凌榆的方向一摊手,笑道:“可能是这位先生吧。”

    华国记者旁边的摄影师架着摄像机就将镜头转到了池惊澜指的方向,人们的目光也转了过去,然后他们齐齐看到了一张僵住的帅脸。

    镜头外,少年的声音含着笑意,补充完了他印象深刻的理由。

    “这位先生为我加油到被工作人员请了出去,确实,让我印象无比的深刻,可能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镜头映入了凌榆茫然且僵硬的脸。

    嗯??

    怎么突然扯到他了?

    他只是想过来接乐乐下个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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