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门在眼前合上。
这位女士来得突兀，走得利落，给你们扔出一个大消息就飞快消失，浑然不顾你们的莫名其妙。
周围又恢复成那条安静僻静的巷道。
你忍不住戳了戳悬浮于空气中的屏幕，转头问丹恒。
“你觉得……这玩意是真的吗?”
实在是很难令人相信啊——预期要苦苦追寻很久的信息，一转头就有人不要任何报酬地送到手上?
丹恒已经恢复了平时严肃的态度，此时也盯着这封便宜邀请函陷入沉思。
“或许是场拍卖会?”
拍卖会嘛，来者多多益善，广发传单也很正常。
尤其是你们表现得急于离开，那就更有抬价宰客的空间了。
“嗯…很有道理。”你摸着下巴点了点头，旋即又叹了口气， “虽然如此，这还是太巧合了。”
不是你不想相信命运的馈赠，主要是看看你这一路上碰到的事儿吧——除了遇到丹恒，还有哪一件是称得上“好运”的?
要不是你们刚来这儿，实在是没有条件得罪什么人，你更愿意相信这种不请自来的好事儿是鸿门宴。
大概遇见丹恒已经把你的所有运气都提前透支了吧。
你惆怅地想着，看了一眼青年俊秀坚毅的侧脸，然后更加惆怅地发现——就算是因此透支，你也觉得……挺值的。
美色误人啊。
误人的“美色”对你此刻的想法一无所知，还在调阅邀请函上地址附近的地图。
丹恒修长的五指导出地图建模，来回缩放观察后得出: “这个位置只是条普通小街，附近没有大型建筑。而且这里位于动力基座边缘，下方没有拓出隐藏空间的余地。”
“所以…?”你因为走神没跟上他的推算。
“所以，这里没有开一场拍卖会需要的空间。”丹恒揉了揉额角。
也就是说，莫名邀请，来意不明，现在还排除了是拍卖会传单的可能?
“听起来越来越不妙了。”你吐槽。
“确实。”丹恒承认道， “虽说为了船票不得不去，但到时候还是多加防备的好。”
你用力点头。到时候肯定要升级伪装措施，先在旁边静观其变，摸明白情况再决定是买还是干架!
不过说到这个……
“呃……”你迟疑了一下，某种直觉阻止着你接下来的话，但你看着丹恒鼓励的眼神还是问出了口。
“说起来我买的那种豚骨还没有用完，之前的失败应该是因为弄错了方法，要不我回去查查看作为药材要怎么做，你吃一点?”
这家伙还带伤呢!中心城对待外来商品的态度是严禁虚假宣传，敢打出“具有良好治疗效果”这个gg语，你买的豚骨在治疗方面，想必有些真材实料。
至于味道……良药苦口嘛!
你绝不会承认自己有点看丹恒为难的恶趣味。
“……”
你们正一路往回走，通向胶囊仓的空中步道上，你感觉到丹恒的身影僵硬了一下。
他英气的眉微微拧起，颇有一点为难之色，想来是回忆起了早上受到的一些味蕾冲击。
或许是考虑到你的感受，他没有直接拒绝，只是陷入了沉默。
你莫名感到一种欺负老实人的愧疚和心虚。
心软使你先退一步: “啊哈哈要不算了，换个药也是一样的——”
“——还剩多少?”
这是真的在考虑要把它吃掉?!
你用震惊外加敬佩的眼神看向他。
想了想冷藏室里的余量，你干笑了两声: “我真觉得要不换个其他的药?毕竟心理健康也影响恢复……”
丹恒的视线中，你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垂头丧气承认: “好吧，我当时买多了。”
你本着买东西一次完事的原则，直接买了够吃一周的量。
你诚实地告诉他: “要么退货，要么我们就得连续吃上一周。”
丹恒: “……”
你: “或者你其实还是想尝尝它烤起来，或者用别的什么办法做起来的味道?”
“……不必了。”丹恒道， “不需要外力帮助，一周时间已经足够我恢复完全了。”
*
在黑市多留无益，你们很快顺原路返回了地面。
此前汇集在街上的人群散去了不少，走出售货亭时正是黄昏，恒星光芒经过大气层和防护罩的双重过滤，洒落城中角落，柔和且温暖。
你与丹恒并肩走在回住处的路上，心情也被带得安定而平静。
经过一条自循环水道——也就是中心城内的景观河时，恒星落入地平线附近。
你不知道这个星系恒星的名字，于是决定简单地也将之称为“太阳”。
总之，大约是泰科铵距离太阳较近，中心城又是高据半空，于此处向星球边沿望去全无遮挡，此时的日落景象比之地球上所见的更为壮观。
赤红的光球带着层叠铺满大半个天空的云霞缓缓下坠，整个世界被镀上金红的光辉。浓郁的跃动的色彩占据满心满眼，又在景观河与天际相接的水面上反射出粼粼金光，作为点睛之笔。
“丹恒，看落日!”
你没忍住停下脚步，趴到桥边护栏上。
迎着夕阳的方向，晚风拂来，温温柔柔撩起你的鬓发。
此时的阳光还有些晃眼，你眯着眼睛，感觉有人同样来到栏前，站在你身侧，学着你以松散的姿态将手肘放在护栏上，支着身体远眺。
“嗯，看到了。”丹恒的声音与他身周清冽的气息一起，融在晚风里。
“这边的夕阳可真壮观……”你感叹道。
喧嚣的城市被抛在身后，荒芜的地面从空中看去只觉得广袤而博大，只有自然的伟力盈满整块画布，世界如熔金，使人轻易沉浸其中。
看了好一会，稍微适应了一点光线，你偏过头，看着丹恒在夕阳下被镀上金边的侧脸与发梢，突发奇想问道:
“说起来，我自打醒来就在公司的舰船上，也没去过什么地方，见过最壮观的落日就是此时此刻了。丹恒你应该到过不少地方吧，有见过其他星球的落日是什么模样吗?”
“所有星球的落日都大同小异吗?还是说有绿色，蓝色的落日，或者什么我无法想象的盛景?”
暮色中，丹恒远望着地平线，沉吟着。
他的黑发被染成温暖的棕金色。风将发梢拂得微微凌乱，间或拂过眼睛，遮挡了他眼底的神色。
就在你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丹恒低低开口。
“我走过的时间比你长些许，但真正感知这个世界的机会并不太多。”
“我生于一艘巨舰之上，之后的大半时光也都在星海间各种舰艇上辗转，公司的人造光和系统时与我而言比自然星球更加熟悉，但确实也有去往宇宙各个角落的机会。”
“与此不同的落日……我见过。之前去过一颗矿业星，落日时天空是奇异的蓝紫色。另一颗星球因为战争，大气层被破坏，落日只有恒星的光球本身，天空是空洞的黑色。还有一些星球上的居住地，从早到晚都在追逐落日，黄昏就是全部的天色。”
丹恒语调轻缓地讲述，或新奇或残酷的环境在他这样说来，都变得与水面上的微风一样和缓。
你仿佛也被带入了他那些雪泥鸿爪的旧迹之中。
长年的漂泊纵使不主动，也会积攒下足够多的见闻，只是他谈论这些见闻的语气都如出一辙的平淡，就好像不是他曾一步步踏过的一段人生。
你不禁好奇道: “那你有喜欢的景色吗?”
这么多地方，如此迥异的风俗景致，可有偏爱之处?
他又沉默一会儿。
许久，他偏了偏头，刚巧对上你的视线。那双浅青色的眸中盛满了夕阳的金，与平日不同的鲜明色彩让你有点陌生。
“我对景色没有什么偏好。”丹恒说， “一定要说的话……”
“眼下的夕阳，就很好了。”
————————
我其实一直觉得丹恒说姬子咖啡锤炼心性，是种一本正经的吐槽hhh
第42章
你们在桥边栏前就这样远眺了许久，直到灿烂的流金一样的天空渐渐染上葡萄灰色，四周暗下来，中心城的灯光渐次亮起。
晚风已凉，你伸了个懒腰，转身准备继续踏上返程的路，却忽然感觉仿佛有目光的窥视。
丹恒的反应比你更快一步: “谁!”
长枪出手，上一秒还温柔和缓，下一秒青年的眸色凛冽如刀，扫向四周可供躲藏的地方。
片刻的寂静后，景观河旁的树篱后转出一名头发花白的老绅士。
他穿着身及膝长度的绒面大衣，戴着小礼帽与银丝边眼镜，手持短杖。
这位老绅士身量不高，面貌普通但精神矍铄，笑呵呵地向你们举手示意: “是在找我吗?年轻人不要这么激动，我没有恶意。”
你怔了怔。
这位来客气质平和，你确实没从他身上感受到任何不友善的气息，这与你方才感知到的突兀视线并不相符。
是你感知错了?你将目光投向丹恒，发现他也蹙着眉头。
那么是你所感知到的窥探者依然躲藏在暗处，并未现身?
你四望之下，没再捕捉到之前的突兀窥视感，而老绅士已经缓步走到近前，向你们点头致意。
你只得暂时放下对那位尚在暗处的恶客的探究，转而向这位老者回以问候。
“您是?”
以生疏的动作回礼后，你疑问道。
“只是个住在附近的老家伙。”老绅士脾气很好地说， “傍晚出来散步，见你们在看夕阳，忍不住也停下来追忆一下了往事，没想到引起误会。”
你尴尬地笑了笑: “对不起，是我们冒犯了。”
“算不上算不上。”老绅士看起来有些感慨， “好久没有见人这样平静地看看景色了，今天见到你们，还真有点意外。”
你也意外了: “没有人吗?”
泰科铵中心城作为公司在此经营多年的驻地，景观设计称得上别具特色。即使不算上它坐落空中的独特地理位置带来的景色，单纯建筑与绿植的设计就颇有亮点。
放在你旧日生活的地球，这已经是可以被评为最美城市，乃至吸引无数人蜂拥而至打卡的程度了。
老绅士说: “你们也在桥边停留了不短的时间，有见到别人驻足吗?”
……还真没有。
身后街道与空中航线人流如川，但你们所站的地方就像被隐形分割成了另一个世界，无人踏入甚至无人给予一点注意。只是在此人点明这一点之前，你并未意识到。
可是这太奇怪了!
你发现事实后的震惊写在了脸上，丹恒也颇觉意外，老绅士看着你们俩，笑了笑。
“刚来这边不久吧?”
他的语气就像包容的长辈，你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来久了就知道了，这里一切的核心都是大球赛——整座城市为大球赛而建立，也为大球赛而疯狂。所有人的热情都投给了盛大的赛事，哪有空去看其他的东西呢?”
这看上去好像只是一名老人对时代改变的感叹，与那些被时代抛弃后抱怨年轻人不再懂得欣赏旧式审美的人并无不同。但你直觉这其中有些微妙的差异。
老绅士没有更深入地解释，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总之，这儿可不是什么旅行的好地方。你们不是来定居的吧?要我说，出门游玩还是去那些知名已久的旅行星球比较好，这地方不宜久待，能走就走吧—— ”
他忽地又刹住话头: “哎，这话冒失了。你们就当是老家伙随口叨叨，随便听听就罢。时间晚了，我也得回去了。”
毫无缘由地，老绅士的谈兴好像一瞬间消失了。他敲了敲手杖制作成银色星球形状的头部，向你们告别，缓步离开。
你与丹恒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疑惑。
这位老先生的话并不像无的放矢，是泰科铵还有什么隐藏的问题?
可惜他不愿细说。不过即使细说……难道你们不离开泰科铵，是不想离开吗?!
你悲愤想着，只能将又多出来的这份疑惑藏进心里。
…
回到住处时，夜色已经四合。
你还记得在地下时的交谈，基于“如果不在第一时间出门做完事就会再也没有出门的行动力”原则，你进门就直奔厨房，翻出冷藏室中剩余的还未拆封的豚骨就把它们打包拎起来，风风火火地又出门去了。
没拉上丹恒一起。
毕竟一人做事一人当——是你买下来的噩梦“食材”，那就由你负责整个退货流程吧!
于是在丹恒抱着昨晚换药+和衣而眠后急需彻底清洁的被褥走出房间时，看到的就是空空荡荡的客厅。
——以及角落里的模型机械臂和金属面具。
面具与机械臂凌乱地堆叠着挤在角落，下面的地毯莫名皱起，一看就是主人走得匆忙来不及收拾。他甚至能想象女孩是怎么匆匆甩掉这两个“累赘”，又发现东西挡路，于是随意地把它们往角落里踢了踢，以至于把地毯带皱。
丹恒有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把被褥扔进洗衣房，折回去弯腰想把这两件东西也收拾了。
指尖触碰冰凉的面具，打算将之拾起放在玄关的桌面上。
面具的大小刚好嵌在掌心，丹恒举起面具，因为相似的动作不期然想起不久之前，面具被紧紧攥住挡在脸侧时的情形。
因为紧张而格外快速的心跳，贴近到让人误以为在做什么私密举动的两个人。
炽热的呼吸仿佛还如羽毛般挠在颈侧，丹恒不自然地抿了抿唇，想要甩掉这奇怪的感受，却发现越来越多以为不曾注意的细节呼啸着涌入脑海。
那是面具后比周围更加深浓的黑暗里——柔软蹭在脸颊上的发丝，鼻息间一点清甜的气息，落在耳边的因为紧张微微沙哑的声线，身后冰冷的墙面与身前属于另一个人的鲜明体温……
乃至后来在夕阳之下，比夕阳更灿烂更温暖的那一双眼睛。
修长的五指蜷了蜷，丹恒有点狼狈地将面具推进桌面里侧，快步走到起居室，又在迎面看见穿过落地玻璃落入房中的银蓝色人造月光时怔了怔。
他回头看了眼在夜色中安安静静的客厅与走廊，忽然觉得这栋小别墅现在莫名有些空旷。
比起昨夜，少了一点活气。
他本能地不想细究这种差别的由来，于是刻意放空心神，按在路上就想好的日程打开终端，给列表中许久不曾联系的旧同事发去信息。
[丹恒:你知道公司在泰科铵有什么特殊计划吗?]
[打工人打工魂:稀客!你居然会主动发信息给我!不过我和负责泰科铵那边的项目组不熟啊，怎么，你要调过去了?可你也不像会在乎待遇以至于做先期调查的人啊……]
[丹恒:别扯远了。你知道什么消息，如有能说的，烦请说一声，多谢。]
[打工人打工魂:好好知道啦，我给你打听打听。不过好不容易联系一次，你居然就只说这个?至少说两句近况吧?]
近况……
丹恒手指微动，被压下去的那些绵密又杂乱的心绪像是缠绕在身侧的暗流，又像是细细密密的水草，抓住一点空隙，便再一次浮上水面。
让他无法再度忽视。
他犹豫了许久，一点点输入:
[你知道如何判断对一个人的感……]
没有全打出来，他闭了闭眼，又飞快地删掉了全部文字。
短短的时间里，耳尖已经红得好像要滴血。
[打工人打工魂:又沉默啦?哎果然还是原样，不逗你啦。联系上我认识的那几个人大概需要一点时间，你就等消息吧。]
通讯这一头的青年还靠在身后的落地窗前，微微仰头一手遮眼，好像这样就可以更轻易地平复情绪。
良久，他扫了一眼终端屏幕，手动了动，键入。
[丹恒:好。]
————————
第43章
你的退货之行非常顺利。
不如说，或许是有过太多的前例——你将剩余的几份豚骨放在属于顾客的检测台上后，眼前屏幕就自动跳出了许多可能的售后选项，其中“无理由退货”标得最大，堂皇地排在最顶上。
……售卖者还是很清楚顾客喜好的啊!那为什么要在之前把这玩意放进推荐栏!
你腹诽着，飞快地完成了整个流程，并在心里感谢不知其数的踩过同样的坑的前辈的余荫。
解决完遗留的麻烦，你溜溜达达踏上了回程路。
你们的住处属于一处城市边缘的居民区，环境算得上僻静。你走到住处附近，傍晚时一闪而过的被窥视感突然再度鲜明。
你欢快的心情骤然一沉。傍晚时感受到的果然不是错觉!
此时你已走到房前的小道上。顿了顿脚步，脚下一转，你原本就要踏入门廊，现在则装作去散步的模样，沿着房屋旁的草坪缓步离开。
而在靠近房屋被遮挡的那一侧，你的手已经暗暗摸上腰间短匕的刀柄，做好了抽刀的准备。
——在这边虽然安顿下来，环境看着也文明安全，你还是按照之前的习惯在身边带上了一把武器。
在那种不知名的力量觉醒之后，你就觉得自己的感官敏锐了不少。此刻更是一直侧耳听着周围的动静。
走到房屋侧面时，不远处的树丛忽然有了一丝异常的响动。
“出来!”
准不准另说，气势第一!你甩手将刀掷向树丛，枝叶飞溅的同时，一道黑影猛地起身，慌乱地拨开身边树丛，拔腿想跑。
你怎么可能放他逃走?
掷出刀后你就全心注意着那边动静，此刻更是几步冲了过去，一推一拽之下，成功将来人按在地上。
“你，你干什么——呃——”
刀已在最开始被丢出去威慑，为保证制服对方，你掀翻他之后就一手卡住他的脖子，直接阻断了他的呼吸。
然后将人拖到旁边稍微亮点的地方，路上顺便捡回了短匕。
来人显然不擅搏斗，从被击倒到拖出树丛，一直没能成功做出有效反抗。
你看着捂住脖子弓成虾米躺在你脚下的人，有点恍惚。
不久之前你还与他一样，只能摆出这样任人宰割的姿态，而现在你居然也开始拥有一点掌控他人命运的能力了。
这点恍惚很快被你扔到脑后，你冷眼看着随着拖行从这人身上掉出来的摄影机，以及他一身刻意低调的夜视眼镜黑衣黑帽，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人。
此人来意不善。
你趁他还因为缺氧没有反抗能力，从口袋里掏出空着的购物袋拧成绳，把他的双手扯到背后绑在一起，而后踢了踢这位还涨红着脸努力喘息的恶客。
“说吧，来干什么的。”
他勉强翻了个身，把头偏向一边，不搭理你的问话。
“别装死。”
来人不为所动。你伸手捡起他的摄影机，扯过这人的手指解开设备锁，很快翻到了最新的摄录记录。
屏幕中正是从外拍摄的你们的住处。透过正对着这一面的落地窗，还能看到屋内人的身影，只是因为月光反射的角度，看不清楚。
你把画面选中放大，掰过他的下颌，强行让他看向手中的铁证: “被抓了现行，装死有什么用?”
法律保护私人住宅的隐私权限，不论是进入其中的偷拍，还是从外向内的盗摄。这人选择的拍摄距离毫无疑问是不被允许的。
他依旧嘴硬: “我是自由摄影师，不小心拍到了一栋私宅而已，最多就是协商赔偿，你这样用武力威胁我是可以去仲裁局控告的!”
他一边说，一边转动眼珠偷摸着观察你的动向。
你沉默着没有丝毫反应，只将捡回来的短匕代替手横在他颈边威慑他不要轻举妄动。刀锋带来的寒气让他有点慌张。
或许是误解了你的打算，他支吾片刻，磕磕巴巴补充:
“我跟你说!我过来的时候是经过了好几处摄像头监控的!你要是在这里下手，一定会被抓住的!不对，不只是这里，只要我没法安全回家，你一定会被抓住的!”
他的话飘过你耳畔，你手上没有放松半分——无他，随着他摆动头部，碎发散落，他原本被遮挡住的耳朵露了出来。
那双尖耳在月光下实在显眼，你盯着它们，脑中仿佛有尖锐的警报炸开，一时间诸多想法纷杂淌过。
你没来得及抓住多少，只本能地压低声音，凑近盯紧这位俘虏的眼睛，确认道:
“你是持明?”
*
丹恒靠着落地窗站了一会儿，觉得脸颊上的热度稍稍下去，才直起身。
面对与方才无甚不同的房内，叹了口气。
他现在是知道为什么会觉得不同了——只是少了一个人而已。说来简直称得上离奇，即使不算幽囚狱中的时光，他也孤身一人走过了几千个日日夜夜，现在只是一晚，居然会因为与往日相似的安静而感到不适。
甚至和衣而卧枕戈待旦那么久，现在却觉得身上早已习惯的外出衣物显得过于冷硬而拘束。
这样的感受对他而言实在陌生。
他遵从方才一瞬间心中萌生的想法，去房间换了睡袍，墨色睡袍垂至脚踝，柔软的布料服帖地包裹着身体，温暖又融洽。
他吐出一口气。意识到自己确实在潜意识里贪恋这种舒适，下一秒又产生些许不安——这样放松的姿态如何面对随时可能到来的危险?
丹恒一手搭在衣襟上，踯躅着是否要换回常服。就在此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隐隐在屋外响起。
……是她。
丹恒几乎一瞬间识别出脚步的主人，又在下一秒因为这样自然而然的反应怔住。
才同行多久，他已经对这样的细节如此熟悉吗?
明明他们互相都称不上多么解，在外的隐忧虎视眈眈，在内的暗流也尚未理清。
但骤然放松的心弦是骗不了人的，他叹息般拨弄一下了身侧丝绒般的的玫瑰花瓣，挫败地意识到自己确实已非之前独行宇宙的状态。
但这具体意味着怎样的改变，他还没有真的想明白。
只是听到来人接近的脚步声，就忍不住微微柔和了目光。
在持明灵敏的听力中，脚步声在门前一顿，忽地转向了房屋侧面的方向。
发生什么了?丹恒犹豫了片刻，没有从正门追出去，他顺着脚步声转向靠近的房间，从明净的玻璃后向外望去。
这短暂的时间中，外面传来细微的动静。争端爆发得突然，结束得更快，他看见自己所熟悉的女孩略显生疏但依然流畅地制服不速之客，将之拖到有光的地方。
……之前还说要带她练一练身手，这会儿却发现在自己没注意到的地方，她已如全力攫取养分的春草，默默伸根抽芽，适应了这个环境。
丹恒有些感叹，但更多的是为她开心。
但很快，这样的感慨从心中淡去，月光下他看见地上人露出的尖耳，也看见少女张合的嘴唇，隔着落地窗听不清具体内容，但熟悉的单词熟悉的口型，仍然让他分辨出了她所说的是什么。
她说……持明?
少女被月光照亮的半边脸庞没有一点茫然之色，她熟稔地说出了这个词，意外来者身份之余，只有满满的敌意与戒备。
而后她向别墅的方向看来几眼，说了什么话，丹恒以自己不算优秀的唇语技巧识别出，大约有“龙师” “龙尊”一类的词汇。
丹恒心下一沉。
这不是什么常用词汇，更没有谐音的可能。唯一的答案是——她知道持明一族的事，甚至也或多或少知道自己的身份。
一直被刻意忽视的各种破绽瞬间涌入脑海，原本安宁的心情瞬间扫去，丹恒后退一步，手紧紧按在身侧墙上，指节发白。
持明一系的血脉和身份是他踏出仙舟开始伪装之后从未对任何人吐露过的秘密。
少女知晓的那些信息——龙鳞可说是听过些传说故事而做出的推测，知道武器的名字可说是在公司某处看到了科员们闲谈的记录，特殊的能力也可能是公司实验造成的结果……可这重身份，她如何得知?
被忽视很久的问题此刻终于不能再度置之脑后——她究竟是什么人?
是血裔同族派遣而来的潜伏者，还是公司某个隐瞒身份的老怪物?是流光异庭的忆者，又或者是某位欢愉信徒信手为之的新乐子?
这个问题跳出脑海的同时，丹恒意识到自己无比抗拒任何一种回答。
他是如此希望她就是她，只是他的旅伴，他所认识的女孩本身。
————————
第44章
“你是持明?”
说出这句近似明知故问的话时，你盯着这人手腕上的终端，心中已经真切地萌生杀意。
一名持明族人在怀有恶意地监视丹恒行踪……这在你看来简直等价于那些吸血蚂蟥一样的同族又盯上了鲜活的羔羊。
丹恒好不容易脱离仙舟，争取到一点自由喘息的空间，却有人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要重新清算无辜者的罪孽，要将他带回那个巨大的囚笼之中。
你不允许。
你手中刀锋因为心绪波动稍显失控地用力，在他的颈侧划开一道小口。
鲜血粘稠地淌下。
你的口吻太过肯定，被你挟制的人意识到你的状态，没敢继续嘴硬，硬着头皮道: “是，是啊，我是持明族人，怎么了?”
“从哪艘仙舟来的?”
“罗，罗浮。”
猜测一步步被证实，你蓦地深吸一口气，按住他肩头的指尖用力到要嵌入他的肌骨:
“你和罗浮龙师有什么关系?”
“能——能有什么关系!”或许是你的杀意太过锋利，窥伺者的声音开始颤抖， “你冷静一点!龙师大人们高高在上，我一个普通持明能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
他说到后面，声音因为紧张而破音。你敏锐捕捉到他闪动的眼神流连在你手中的摄影机，以及他手腕终端的方向。
心底的直觉告诉你:他有所隐瞒——他在说谎。
你克制着自己不要做出过于冲动的反应，毕竟这人说的是事实——在这里杀了他，你和丹恒不可避免地会被卷入麻烦，这不是想尽量淡化存在感的你们应该做的事。
于是你从旁边随手扯过一把灌木枝条，调用体内因愤怒而格外蠢动活跃的力量。
就在这人眼前，枝条在黑暗深沉到与夜色融合的力量中被悄无声息抹去，你张开五指，在月光下翻转展示给他看空空如也的掌心。
“我劝你说实话。只要你坦诚告诉我一切，和我一起把事情了结在此，我们可以好聚好散。否则——杀了你虽然有麻烦，但未必如你所想的大。”
你明示他自己有能力处理他的尸体。
虽然你自己并未主动做过这么大规模的清理工作。
这个持明表情变了变，显然是在衡量利弊。你安静地等待着，看他的神色逐渐松动，然后就着被压制在草坪上的姿势投降似的举了举双手。
“好吧我说……我说了您可别冲动!”
你不置可否地扬了扬下巴: “别说谎，我知道的比你想的要多。”
“好好好……您既然知道龙师，那肯定是解过我们罗浮持明的事儿。上任龙尊的转世身带着族内至宝被流放，龙师们都担忧宝物去向，所以这不就…这不就在族内下令，让在仙舟之外的同族都注意一下至宝的去向，以防万一。”
他干巴巴地笑了笑， “我今儿看见你们就觉得眼熟，想到龙师的吩咐，就来确认一下。就这样，没别的了。”
你语气平淡地问: “那你现在确认了吗?”
持明试探地瞄了你一眼，没敢说话。
“我的同伴是否是携带至宝的前任龙尊转世身，又或者是你眼花看错了，确认了吗?”你又问了一遍。
“确，确认了……”他小声说，紧接着又提高声音补充， “不过我还没来得及说呢!单我一张嘴说了不算啊，我还没拍到证据，什么都没来得及传回去!真的!”
他紧张地看着你，信誓旦旦地说。
你扯过他的终端，没在明面上翻到可疑的消息，于是点了点头，干脆利落地捏碎了他的摄影机。
“还没说就好。如果你觉得自己的命比报信的奖励稍微重要那么点……之后也什么都不要说，明白吗?”
“明白了明白了!”他忙不叠点头，见你仿佛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又问， “那我能走了吗?”
“嗯。”
你松开短匕，目送他穿过树篱跌跌撞撞离开，将短匕塞回腰间鞘中，转身向别墅正门方向走去。
却在经过树篱旁阴影中的数据集流箱时，一手按住箱体外壳，根据之前在公司实验室中的经验，有选择地释放出体内的力量。
集流箱的外皮没有被摧毁，你的意识顺着力量延伸，分流向附近的光缆，然后截获一段段碎片。
大多数画面中是夜色下的宁静小道。
你的意识扫过诸多信息，很快找到了你要的那一段碎片。
晃动的视野里是附近小道的景象，断续的喘息和咒骂声从中传出，镜头时不时被衣物布料遮挡，很显然携带这台设备的人正在狼狈奔跑。
从截获的咒骂声可以判断，这正是刚才离开的那个持明——感谢现在终端自动收集，同步信息的功能，你可以利用他随身的终端摄像头捕捉到他实时的位置。
这在附近另一台公共摄像头的视野里也得到了印证。他一身黑衣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中，身周的环境细节与终端传回的相同。
你以意识捕获信息，追随着他的身影，看他快速离开这片处于中心城边缘的居民区，到达附近的住所，冲进去反锁大门与卧室门后瘫在床上。
你记下了信息来源的坐标地址。默道: “抱歉。”
而后心念一动，放开对力量的限制。
失去辖制的力量瞬间涌动起来，在它的撕扯下，附近的公共区域摄像头线路同时陷入能源中断的故障状态。
自检系统瞬间激活，相应街区的检修机器人收到信号开始行动。
而你确认达成目的后，手一松，脱力地跌坐在因能源中断产生的黑暗中。
你的手臂还因过量使用力量的疼痛颤抖，但相比上一次，你已经适应了不少。用袖子随意擦去额上冷汗，你深吸一口气，撑着旁边的集流箱站起，略有些踉跄地向之前记下的地址赶去。
在这里杀了那人会有麻烦，不意味着你真的会天真到纵虎归山。
既然拥有了强大的能力，你也想要为丹恒解决一些麻烦——无论如何，你会确保那人不对你们产生后续的危害。
现在，在断电的黑暗之中，在这批摄像头检修完成之前……是属于你的时间。
*
丹恒站在门后犹豫。
他有些摸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理应立刻出去，探明这位陌生同族的来意，也把少女身上的每一个疑点摊开来掰扯清楚，是善意是恶意清楚把握，由此决定接下来的走向。
但他竟然有些畏怯。
畏怯于可能面对的答案，畏怯于挑明一切后她对自己的称呼，会依旧是“丹恒”，还是生硬的“罗浮龙尊”?
这样的感受过于陌生，他的指尖停留在冰凉的大门上，听着门外脚步声折返接近，垂着眸子再度审视心里打好的腹稿。
但脚步声在咫尺之遥停下。随后周围蓦地陷入黑暗。
这场景有些熟悉。
丹恒猛地拉开门，不意外地发现周围的灯光都已熄灭，只有人造月亮暗淡的银蓝色光芒洒落，使周围不至于彻底无法视物。
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快步远去。
她要去哪里?
不及细想，丹恒以云吟术遮掩身形，缀在了后面。
……
片刻之前，另一个方向。
衣着模样与泰科铵风貌格格不入的三人走在附近街区的街道上。
为首的少女有一头活泼的粉色短发，走起路来一蹦一跳，十分开朗。她身后的男性身着灰棕色风衣，沉稳内敛，女性一袭优雅的长礼服，美艳从容。二者都以闲散的姿态跟在少女身后。
少女一手拿着相机，随手抓拍着周围的寻常风景，时不时还停下来拉着两名同伴拍摄搞怪合照，看起来心情很好。
“终于给咱找到机会溜出来啦!”
粉毛少女倒退着走在前面，夸张地吸了一口气: “哎杨叔，你说这边和游客区到底有什么区别?咱完全没看出来呀，就是很普通的地方，为什么官方不让进?”
几人以游客身份来到中心城也有一段时间了，活动范围一直被官方分配的引导者明里暗里限制，脱不开身。
游客区新奇又热闹，几天内当然玩不腻。但三人来此并非只为了游玩，行动受限让他们颇为头大。
今晚他们好不容易抓住空隙摆脱隐形的监视，总算是第一次离开官方限制的区域，赶来了任务目标附近的地点。
被限制行动时，几人都对泰科铵的其他区域产生了些不妙的联想，但此刻踏足本地居民区，他们并未看到想象中的异常情况。
“杨叔?姬子姐?”疑问没得到解决，三月七停步探头。
“我没看出问题。”瓦尔特收回扫视周围的视线，沉声回应， “或许公司阻拦我们的行动是出于其他理由，也或许异常藏在某个容易忽视的角落。”
“小三月别着急呀。”一旁姬子笑吟吟道， “说不定拜访过那位老先生，答案自然就出来了呢?”
“好吧。”三月七怏怏地叹了口气，转眼又恢复过来， “那就姑且给真相一点躲藏的机会吧!不管怎么说，现在已经是个好开始啦——”
话音未落，周围突兀陷入一片黑暗。
瓦尔特和姬子默契地把三月七挡在身后，警惕扫视四周，却没发现其他异动。
可是中心城怎么会突然断电?
三月七在他们身后东张西望，过了会儿，忽然指着一个方向说: “你们看，那里是不是有个人'嗖'地一下过去了?”
两人看过去，果然见街道转角处一道人影晃过。
看方向，正与他们要拜访的老先生是同一个方向。
难道是要对那位老先生不利?
两人蓦地警觉，瓦尔特沉声道:
“追!”
————————
列车组上线!(私设杨叔和姬子提前捡到三月七啦不然就两个人过来也太沉闷了。
PS。
明天值班请假QWQ
聚苯硫醚。
总觉得文名和实际内容会不会有点不符，影响了新读者进入(思考
考虑要不要换个文名ing
你们有啥建议嘛
第45章
云吟术与黑夜配合，再加上长年游走于危险边缘的经验，丹恒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得很好。
他缀在十几米外——如果他愿意，完全可以跟得更紧，但某种既抗拒又忐忑的心情阻止了他——他看着少女纤细的背影在黑夜中隐现，目的明确地向某个方向奔跑，心情逐渐下沉。
与陌生持明交谈后，她现在要去哪里?难道最坏的猜测真的要成真?
一个恍神，不远处的身影在转角处消失。
丹恒反应过来后立刻提速，却在越过转角后感到一股柔和强大的力量从侧边袭来。
他脚步一顿，瞬间判断出这股力量是朝向前面奔跑的少女!
几乎是做出这个判断的同时，身体已经先于理智判断出手拦截。
深青色枪身与那股力量沉默着交击，后者没有展现出破坏性，反而是在相交的瞬间，一片比黑暗更深沉的领域倏忽展开。
丹恒感到行动的滞涩——这是一片没有攻击性，单纯为了延缓其中人物行动而制造的领域。
与此同时，稍远处三人奔来，为首的粉毛少女喘着气喊:
“前面的等等——诶?你是谁?!”
她震惊地看向丹恒，目光在他身上逡巡: “就是你弄出来的动静?不对不对，咱刚刚看到的明明是个姑娘啊。”
是追踪她来的人?丹恒飞快扫视了对面的三人，没有感受到恶意。
但他还是伸手做出了拦截的姿态。
三月七在击云面前一个紧急刹车，试图换个方向过去，但不论怎么试，都被丹恒牢牢握持手中的击云阻拦。
她着急道: “哎哎哎这位小哥，不小心打扰到你确实是不好意思，但能不能让咱过去一下啊?前面那个人，她可能会影响我们的任务，我们得赶紧追上去……”
“你们要做什么?”
又一方来历不明的势力出现，丹恒蹙起眉头。
“呃，其实也不做什么，她是你的同伴吗?不影响到我们要找的人就没事啦。那个人……哎杨叔你来说吧!”
三月七越说越乱，最后抓了抓脑袋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瓦尔特。
瓦尔特上前一步: “你好，我是瓦尔特·扬，隶属于星穹列车。我不清楚你是否听过列车的名号，但我们只为开拓而来，绝无恶意。只要前面的人不影响我们此行的目标，我们不会干涉。只是我们现在也急着去确认目标的状态，还请你不要阻拦。”
“若你不放心，我们可以暂时一起行动。”
丹恒目光从瓦尔特三人周身扫过，迟疑了一瞬，收起了枪。
瓦尔特向他颔首致意: “感谢理解，那便短暂同行一程吧，这两位是我的同伴——这是姬子，这是三月七。”
他简要介绍道，后两者纷纷笑着与丹恒招呼。
“至于你，或许还有你同伴的信息，是否介绍都随意。若有机会，我很想认识……”瓦尔特及时刹车，又道， “不过，前面那位并非你的同伴吧。”
瓦尔特这话带着有益无意的试探。他没有错过丹恒被逼出身形前的状态——在周围无人的情况下，他保持着伪装。
防备的是谁呢?除了还没接近的自己一行人，只有前面身份不明的少女了。
丹恒握住击云的五指蓦地一紧，他说: “是同伴。”
他随后又微不可闻地呢喃: “只要没有实际证据……那就还是同伴。”
瓦尔特在一旁静静看着未发一词，随后挥手放出一道信标。
“我记录了她的信息，现在可以追踪，走吧。”
*
你循着记忆中的坐标来到那名持明的住处。
一路上因为能源中断只有人工月亮照明，你早已适应了这样的光线，但这片地方比之他处更为漆黑。
你往四周看了几眼，压下心底的不安。
之前的监控显示这里没有人……你来得很快，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你伸手，掌心漆黑的能量融入夜色看不分明。你直接利用它破坏了一路上的门禁，顺顺利利地到达持明门外，与他一墙之隔。
同时，循着脑海中那一丝微弱的联系重新抓取持明终端的信号。
门内，方才的持明因为突如其来的电源中断有些慌乱。他在房间里绕着圈，一边焦急地戳着联系人列表中置顶的那一位，一边擦着额上的汗。
这些信息自然没有发出去，而是尽数被你截留了。
[长老，今日在泰科铵中心城发现了丹枫大人的踪迹，属下打算跟随确认。]
[长老，基本确认真的是丹枫大人!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长老我这边#@/ “](发送失败)
[发生意外了!不知道您那边是否能收到消息，但有不明势力介入，务必小心!](发送失败)
[长老，我接下来要怎么处置那个东西?这边能源通路损坏，封存装置很快就要失效了，但公司那边的人约的时间还有快十个宇宙日!](发送失败)
[长老!](发送失败)
什么东西?
你检查着现在仅存的唯一一个信息来源，持明已经将发不出消息的终端摔在旁边的桌面上，这恰恰方便了你观察他的动向。
歪斜的画面中，他按动一个机关，墙上弹出一个保险箱，他从中取出一个密封扎实的玻璃罐子，捧在手里来回翻倒检查。
你已经断开了此处与外界的信息联系，目前也还支撑得住能力的使用，于是并不着急，静静等着看他拿出来是的什么。
却在他取出罐子后没多久心头一跳。
仿佛一层薄膜被戳破，一瞬间，你只感到周围的空间膨胀又收缩，无序又尖锐的杂音灌入耳膜又突兀消失。
体内的血流灼热发烫，一直安分龟缩在你体内的力量忽然失去控制，想要一股脑向外涌泻——这会毁了这里所有东西!那动静就太大了!
持明的终端很快在失控力量的波及下报废，你眼前景象重归单调的走廊，但很快，随着墙内一阵不明显的波动，你力量的暴走越发严重。
你以残存的意识试图控制影响范围，但毫无成效，很快眼前一阵发黑。
不远处的空中走廊，丹恒与列车三人已到达那里，并且通过窗户确认了你最终去是的哪一户。
确定与列车组目标无关后，瓦尔特拄着手杖，诚恳道歉: “既然是误会，那我们便在此告辞了，日后——”
话未说完，被监视的室内忽然爆出一股凌乱强横，几乎没有控制痕迹的力量。
列车三人倏地转头，面色凝重地看向力量泄露的源头方向。
“这是……”
姬子征询地看着丹恒。
这股力量，丹恒已经日渐熟悉，但他从未见到过这样阵仗。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脸色有点苍白。
————————
第46章
从在公司舰船上的那次突如其来的意外混乱开始，丹恒就猜测自己这位同伴身上藏了一些小秘密。
不过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自己也有诸多隐瞒。行走在外能自保就好，他理解同伴对自己的不完全坦诚。
但他从未料到这股在他印象中只是过于幽邃的力量，爆发起来竟然有如此威势!
就在姬子说话的片刻间，原本只是初露苗头的外泄力量陡然暴虐起来!
不可见的能量隐隐形成席卷的风暴，隔着数十米，丹恒已经感觉自己体内潜藏的传承而来的龙尊力量受外界不稳定的能量影响，开始躁动，隐隐有要化出持明本相的趋势。
不知风暴中心的情形此刻……
他心头一紧，强压住躁动的龙相，迎着肆虐的力量向风暴中心冲去。
越靠近越感到压强巨大，仿佛有两股相斥的力量在互相对抗，排斥着外来的一切。
丹恒靠近到大约数米之外的位置，便觉得前方已经成为一片交织的混乱能量海，辨不清来源的力量维持着脆弱的平衡，他能预感到若是贸然闯入打破这种平衡，说不定会迎来更猛烈的爆发，直接将其中裹挟的人和物一并撕碎。
他被迫停住脚步。
龙裔敏锐的感官能透过风暴的干扰模糊感知到里面尚有生命的痕迹。微弱的呼吸和心跳透过重重拦阻，一下一下敲在他的感知之中。
近在咫尺。
但丹恒掌中力量凝聚又消散，没有迈出冒险的这一步。
……自己何时如此瞻前顾后了。
眼看着风暴毫无平息趋势，他心中暗叹，唤出击云，决心动手一搏。
但比他更快是的一道身着灰棕色风衣的身影。
男人持着一柄眼熟的手杖闲步而至，以杖端在地上用力一顿。
丹恒阻止的动作才到一半，便见风云骤变，暴虐的能量并不被他扰动，反而称得上顺服地为他让开了一条通路。
通路尽头，女孩表情痛苦地蜷成一团缩在墙角——缩在原本应该是墙角，现在已经是一片空无废墟的地方。
外围的风暴短暂平息，但她身周依旧有幽邃的黑色能量吞吐波动，很显然这些力量对主人并不友好——
能量过处，她的皮肤不时裂开轻微的血纹，深色的血迹在眼角唇畔划出奇异纹路，有种诡异的美艳与狰狞，像一具濒临破碎又被仔仔细细粘合的精致瓷偶。
与短短半天前所见的鲜活少女截然不同的，不具有生命的瓷偶。
这一瞬间丹恒心跳几乎停止，随即他意识到眼前人的胸膛仍然在轻微起伏。
她还活着。
他闭了闭眼，不明显地呼出一口气。明明什么也没来得及做，他却莫名觉得有些脱力。
丹恒半蹲下身，小心靠近地上的少女，刚伸出手就被一道黑雾如同鞭子抽上了手背，悄无声息留下一道血痕。
啮咬般的疼痛直击神经，他看着女孩身上的伤痕，没有收回手，只是垂眸穿过更多的黑雾扣住她的肩膀，将人搂起来半靠在怀里。
见到人之前想了多少询问真相的方式，后续处理的选择，但真的站在这里，看见她悄无声息地蜷在那里，那些纷杂的考虑却并未再升起一丝一毫。
他只觉得自己得先想办法把人带回去——哪怕黑雾鞭笞这他暴露在外的皮肤，留下凌乱的伤痕。
其余那些，都可以之后再问。
“需要帮助吗?”沉稳的中年男性声音从身后传来。
姬子与三月七依然留在较为安全的远处，瓦尔特不知何时已到了丹恒身侧。男人的风衣猎猎飞舞，他的神色却是始终如一的沉稳镇定。
丹恒瞥了他一眼。他不是很想让萍水相逢的人插手，但想到此人方才的出手，并未说话。
“这样级别的力量，我在其他地方曾经见过，或许可以做些进一步的处理。”瓦尔特没有对他防备的反应生气，而是解释道。
说话间，他抬手以手杖拨动少女身侧的一缕能量，那股暴躁凶戾的力量竟然并不对抗，而是随着他的动作变更了方向，看上去温驯不少。
丹恒绷紧下颌，看着怀中人身上还在缓慢增加的血痕，点了点头。
“多谢，若有我能做的报答，务必告知。”
“举手之劳。”
瓦尔特平淡道。
他持杖于少女额前一击。杖头如同被强力磁铁吸附，死死与那一小片皮肤贴在一起，随后力量共振起来。
一直姿态淡定的瓦尔特神色一凛，抓住杖身的手用力到绷出青筋，死死控制住剧烈抖动的杖身，像在与什么看不见的猛兽进行搏斗。
这样的拉锯持续了堪称漫长的五分钟，直到瓦尔特的额角久违沁出汗珠，剧烈反抗的力量才终于被压服，狰狞的黑雾触角缓缓回收。
女孩的身侧不再有诡异浮动的黑雾，她身上的伤痕不再增加，连痛苦之色看着也减少不少。
丹恒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就着这样的姿势横抱着人起身，向瓦尔特行了一个简单的宇宙通用礼节。
“谢谢。”
问题解决，瓦尔特却未见喜色，他在眼前青年与他怀抱的人身上扫了一眼，道:
“你这位……同伴，身上的力量非常危险。”
“坦白地说，这力量可能直接取自于星神。这是普通有机生命不应该接触和掌握的力量，她之前能够维持平衡简直就是奇迹。现在已经出现第一次暴动，我勉强平复。如果再出现第二次，最多第三次，恐怕除了星神本尊降临，没有什么人能再逆转她自身被吞噬的结局。”
瓦尔特肃容说道。
丹恒再一次绷紧身体: “暴动的原因可能是什么?”
瓦尔特: “很多。但没有外界刺激的情况下，只要不过度使用力量，应当问题不大。”
丹恒缓慢点头。他还想追问什么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隐约的警报声。
“啊呀…警备机器人。”走到近前的姬子调出终端地图，看了一眼周围的实时情况。
“咱们得快点去找人了，否则被警备机器人围住就不好了。”姬子纤指划拉着屏幕，目标的信息在屏幕上一晃而过，丹恒隐隐觉得有些眼熟。
“嗯，走吧。”瓦尔特向窗外看了一眼，赞同道。
他递出终端，与丹恒交换了联络方式，随后与其余两人一起飞快地消失在狼藉的黑暗中。
丹恒垂眸看了一眼怀中少女。不论她究竟是何人，此刻都只是安静地蹭在自己颈窝里沉睡，恬然一如平时。
她曾在路上催促着说的话仿佛又响起在耳畔。即使现在回忆，他依然觉得那时候她的笑颜纯粹到耀眼。
“不管怎样，先回家吧~”
不管怎样……先回家吧。
他起身迈步，同样在警备机器人到来之前消失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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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更新(第45章)有修改增补一点哦，提醒一下下
以及，杨叔说的取自星神的力量与令使并不相同
第47章
意外发生的地点离住处并不远，附近整片整片的街区都沉寂在漆黑之中。只是这一片远离核心区域，居民很少，故而没有出现能源中断引发的恐慌。
丹恒怀抱着陷入昏迷的人，穿过熟悉的道路，进入前厅。
在返程路上，就已经有警备机器人从远处赶到。紧急维护下，部分能源网络已开始缓慢恢复功能。他将女孩轻轻放到床上，正要离开去找医药箱，就发现她腕上滑落下一个东西。
扁平的方形金属片滑落在地，丹恒弯腰拾起，发现是女孩的终端。
腕带被失控的力量削断，但终端主体意外保持了完好，只是受到波及失去了供能。
现在被丹恒握在手中，获得了新的生物能源，终端屏幕立刻亮了起来，闪了闪，停留在需要主人虹膜或指纹激活的解锁界面。
丹恒随手把它放在一边的床头柜上。
虽然他想要弄清今晚事情的真相，但并不想以违背她意愿的形式翻阅她的私人信息的方式。
这些东西，等她醒来，他会自己问。
又看了一眼半张脸安静埋在枕头里的女孩，丹恒默默转入客厅，取回医药箱，为她上药。
他还记得之前只是腰上的一点擦伤，她都因为怕疼紧张得把脸皱成了一团。
现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几乎都是伤痕，尽管不致命，但……应该很疼。
也不知道她醒来会是什么反应。
漫无边际地想着，丹恒默默订购了一份止痛剂，混入生长凝胶之中为她处理好伤口。
又在她枕边留下了简要的说明情况的字条，并在末尾表明希望能好好谈一次，随后收拾出门。
昨夜不知有没有引起不应有的注意，还是重新确认一番比较放心。
零碎的清理，检查工作做起来，时间倏忽而逝。
一番奔走后重新踏入门廊，丹恒揉了揉眼睛，意识到天际已经露出熹微晨光，房屋深处的厨房里也响起了流理台运转的声音——能源系统彻底恢复，他预定的早餐程序已经开始执行了。
窗外的路灯也在一夜的黑暗后，迟迟地亮起。
世界从黑夜中挣脱，仿佛一切都平静如常，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荒诞的梦境，他依旧在一段难得的安定时光之中。
但卧室方向传来轻微的动静时，丹恒瞬间被拉回了当下。
他压下心底不明显的紧张，准备去开启被生生拖延了一夜的交谈。
却在此时感到腕上终端不明显的震动。
点开屏幕，显示是新收到的消息，来自……[您寻找的用户是空号]?
*
你在溺水般的昏沉的束缚中挣扎。不知过了多久，你终于成功向上一挣，穿过将你封锁的水面，猛地睁开眼。
你感觉自己陷在一片柔软，温暖的云朵之中。
左右看了看，你发现自己在熟悉的床上，窗外晨光正好，仿佛只是一个寻常清晨。
除了……
你掀起一点被子，发现自己还穿着昨日外出的衣裳，衣裳凌乱破碎，沾着不少血迹，对神圣的被窝产生极大污染的同时，把你昨日的记忆以强硬的姿态拉回脑海。
你的记忆中断在那名可疑持明掏出了奇怪的密封罐，直接导致你力量失控，当时你预计自己小命休矣。
而现在你称得上全须全尾地躺在这里，只有一些轻微的皮外伤，甚至都不怎么疼。
其中差别……
你很快想到了最后迷迷糊糊发出去的那条信息。
难道说当时的通讯并未中断，你的遗言拉来了救兵，最后救了你一命?
可是那种不大清醒的环境，你完全无法想象自己说了什么……
你捋起袖子，没在手腕上找到熟悉的终端。
翻了翻枕头，只看到一张字条。丹恒清俊锐利的字迹写着他暂时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届时希望与你开诚布公地聊一聊。
聊一聊什么……你汗毛倒竖，仿佛回到了温柔的家长开始认真喊你全名的那一刻，已经开始害怕了。
继续翻找，你很快在一旁的柜子上看到了终端的身影。
带着某种社死的恐惧，你颤巍巍点开了消息界面。
和丹恒的对话框果然排在第一位!
里面的文字超出你预料地占据了满满的一框。
[您寻找的用户是空号:丹恒，我恐怕要死了。
这事有点突然——谁能想到保险起见灭个口还能整出这事儿啊!如果说我在的世界是某本小说，那写我的作者想必是陨石遁爱好者，才能整出主角因为意外狗带的破事儿……
没时间胡思乱想了，我得告诉你你很有可能被老家的持明盯上了，具体细节我不知道也没机会知道，只能祝你好运，希望没我拖后腿你能跑得比较顺利，也希望我没带来太多的蝴蝶效应……别太伤心啊，没准我不会真死，还能在另一个世界看到你呢!倒是你，手上那只臂韝可以的话还是拿下来吧，想收藏可以找个宇宙银行之类的地方存着，大概率追踪定位的东西不戴也罢。不然我真怕你出什么意外，毕竟剧情是剧情，这里是个真实的世界，还是不要冒险@#&%]
显然，数据录入在这里因能源中断混乱停止。但你的终端十分尽职尽责，它在恢复能源供给后，第一时间把已经收录的内容原样发送了出去。
……
你从未如此痛恨这个时代的信息交流太过发达，紧急时捕捉脑电波进行信息写入的技术是能在特殊情况下便于报警求助等等操作，但在主人自己脑子都不大清晰的时候，这功能毫无疑问就成为了某种社死催化剂……
直接将你在不大清醒时的吐槽全数化作文字暴露在了外面!
你想瞒的东西一瞬间全部自爆了!
但凡丹恒带一点点脑子，就不可能不注意到其中异常，怪不得他说要开诚布公地谈谈!
你哀嚎一声，将脸埋进被子里。
倒不是你有什么心虚之处，只是如果要从头分析解释你的行为，地球和星铁游戏本身就是难以跨越的话题。
可是，你真的要去和本尊解释他在异世界是如何成为千万人共同的老婆的吗?!
这到底是什么新款羞耻play?
自顾自麻了一阵，你意识到一直没看见丹恒的身影。
你方才就听到房屋大门被打开的声音，料想是他早就回来了，却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现身。
是自己话里暗示的炸裂信息量让他无所适从了?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你苦着脸磨磨蹭蹭起床，趿拉着拖鞋向外走去。
————————
有没有被简介吓到XD
第48章
人生的悲剧是——人没死，遗言送出去了。
你原本打算先一步捋捋自己透露的信息，预先组织一下语言，以免一会“谈谈”的时候过于狼狈。
但每看一眼你的终端自顾自给你秃噜出去的信息，你就觉得自己的脑阔更疼一分，摆烂的冲动无限扩大。
完全!想不到!不彻底自爆的!解决方式!
要不就这样吧——你想。有人从其他世界过来并不稀奇不是吗，老杨不就是个例子?或许对这边的人来说，自己出现在其他世界线的作品里也是个十分寻常的展开。
至少丹恒没有现在冲过来刀了你，对吧?
你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闭着眼睛怀着就义的心态一把拉开房门，正准备开始找丹恒，就感觉自己的鼻尖撞上了一堵墙。
“唔…”
脆弱的鼻子被打出暴击，你眼中顿时蓄满生理性的泪水。
你跌跌撞撞后退两步，伸手想要扶住旁边的东西稳住平衡，却在模糊的视线里把手甩在了坚硬的门把手上。
门把手被推动着滑开，你不仅没找到借力点，还感觉自己的手骨要裂了!
摔倒之前，你被一只相当熟悉的手托着小臂扶住，你能感觉到眼前如松如石的身影静立，对方耐心地等你缓过劲站稳，才松手后退。
缓过劲来，你毫不意外地看到某位黑发青年就在面前，看向你的表情关切外还有严肃，严肃中带着思索。
“你……”他显然做好了开始长谈的准备。
但你的注意力已经被另一件事带跑偏了: “你这是经历了什么?!”
无他，要不是你已经在相处中逐渐脱离了二次元看衣服认人的坏毛病，此刻就要怀疑是否有人入侵私宅了——丹恒没穿他的经典搭配，反而是裹着一身设计简约的黑色睡袍，长度直垂脚踝。
当然你得承认他裹着睡袍也很帅，甚至穿出了设计师高定的质感，清晨在家穿睡袍也没有任何问题，但……
前提是这袭睡袍没有在边边角角破碎成战损风，也没有沾染灰尘，褶皱成眼前这副模样。
“你是穿着这个去火拼了吗?”你忍不住问。
丹恒老师是如此不拘小节的人设吗?
丹恒顺着你的视线低头，然后整个人很明显僵了一下。
“……”
在你提出之前，他好像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在衣着方面的问题，此时骤然意识到昨日心慌意乱之下就这样出了门，颊上瞬间染上赧然之色。
“我回去换一下衣服。”丹恒快速说，又即刻意识到因为安顿下来未久，你们还只整理出了一个房间，他的衣物就收拾在你身后的房间里。
不论是拿着衣服另找一个房间换好，还是把你推出门暂时锁在房门外，似乎都不对劲。
你及时带开话题: “没事，这可以之后再说。先坐着吧……”
你率先来到小厅中的沙发旁坐下，强自镇定地看着他，缓慢道: “昨天是你把我带回来的吧?谢谢你。我看见你的字条了，你要与我谈什么?”
尚未图穷匕见，你决定先行装傻。因为情绪紧张，你坐得很直，言辞间也多少有点生硬。
方才因乌龙活跃的气氛再度沉寂，这场对话意料之外地染上了些正式的气息。
丹恒在你侧对面坐下，对这样从未出现在你们之间的气氛不适应地微微敛眉。
他找了一会儿措辞。
然后单刀直入: “你是厄兆先锋?”
嗯???
这个切入点在你意料之外。
你搜索记忆，从边角里隐约扒拉出一点模糊的信息。这好像是某个星神的派系?
见你没反应过来，丹恒再度提示: “你，或是你的……头领，信仰末王?”
“他们将你送入公司的舰船，是为了末王的预言?”
你在连番的关键词提示下，终于想起了“末王”这尊大佬是是谁——号称从未来而来，逆时而行的星神，散布着似是而非的末日预言。
厄兆先锋，则是信奉末王，并以解读祂的预言，引导世界避免灾祸为己任的一个星神派系。
丹恒认真地看着你，你在他的目光下有点亚历山大。
这个猜测听起来意外地靠谱——你被厄兆先锋混入公司接近外逃的持明龙尊，意图借此引导未来。既能解释你力量的来源，你为何执着跟随丹恒的脚步，也能解释你所得知的额外信息。
问?问就是末王的预言!
你很想当场承认，但理智还是拉住了你的步伐。
谎言一旦被戳破，就意味着再难弥补的信任裂痕。丹恒坦白的对你的过去提出疑问，是质疑，又何尝不是给你们一个信任的机会?
你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不是。”
丹恒皱起眉头: “那你是什么人?”
你与他对视，意识到“只是觉醒的实验体”这个回答是绝不可能如初见时一样过关的了。
“是异世来客。”
你强迫自己直视他，一字一顿清晰地说。
开了头之后，后面的就相对简单了。
“我在另一个世界有单独的身份与生活。但在这个世界的开始确实是你所看到的那个实验体——我醒来就发现自己身在密封的标本罐里，紧接着舰船骚动，我从罐中逃出，就见到了你。”
或许不像是实验体在意识诞生之初见到的第一个人那样富有宿命感，但他确实也是你在这个世界里真正接触的第一个人。
你看他的眸光有些复杂。
丹恒问: “你对我的信任?”
你的目光落在你们之间细纹的地砖上，选择了一个相对委婉的说法: “我不清楚不同世界间有何联系，但此处的故事流传在我们的世界，我……在来到这里之前，就已对你有所了解了。”
“别的我不应评说，但……无论如何，你是个很好的人。”
你轻轻弯了弯唇角: “不仅在那个世界，我现在也这么觉得。”
你为了保持自己把话说完的勇气，一直没有抬头看丹恒。稍等了一会儿，感觉到他的沉默，你便继续说下去。
“你的疑惑应该还有我所知道的信息吧?艾丝妲的事，臂韝的事，我从未踏足过的星球的事……这些信息也都来自于我们那边的传说，其中甚至包括一些尚未发生的事。”
“换句话说，我某种程度上知晓一点未来，或者说命运。你猜测的末王已经很接近了。”
“关于未来，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把我了解到的都告诉你。不过有用的消息可能不大多，具体怎么用，还得你自己判断……”
说到这里，丹恒还在沉默，你终于忍不住抬头。
“丹恒?”
他不对未来好奇吗?
丹恒安静注视着你，你在他眼中看不到窥觑未来的兴奋或是急迫。
他只是问: “那么，你在你所了解的未来之中吗?”
第49章
自己是否在未来之中?
这问题使你一怔。
你下意识的反应是答案很明确——当然不，属于丹恒的未来是列车，是斩断仙舟旧梦。属于这个世界的未来是开拓者，是阿基维利未尽的旅途。
你只是个来自异世的变数罢了——穿越者嘛，明摆着的世界bug。
但你忽然又想，如果你的身份在“剧情”之中真实存在呢?
丹恒走过了那么长的漂泊之路，其中肯定有过与人同行的经历。只不过那些同行太过短暂，因此分别之后甚至无法在他漫长的履历中留下特殊的一笔。
假使命运已经被另一个世界的未知力量谱写完毕，无可更改。
假使你所占据的身份原本也是丹恒这一段短暂旅途的同伴。
那么，你未曾出现在“未来”，是否意味着某种命运的注定?
——注定你们终将分离，注定你即使只是想安静地陪在他身边，也未必能得偿所愿。
莫名的恐惧忽然将你攫住，你张了张嘴，一时失语。
丹恒发现了你的异常: “怎么了?”
他倾身过来，因为严肃的交谈氛围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手安抚地放在你肩头。
然后感觉到你细微的颤抖。
你贪婪地感受着他的靠近与触碰，平息了一会儿，涩然说: “丹恒，你相信命运吗?”
你肩上的手紧了紧。
耳边，他依旧平静的声音问: “为何突然这么问?”
并未等待你的回答，丹恒陈述式地说: “是因为在你知道的未来中，你的结局并不美好，又或者那个未来里没有你的存在?”
你讶异于他的敏锐，悄悄抬头看过去，看见他线条优美的脸颊，一点晨光落在他眼睫之上，有些晃眼。
你按捺住心下苦涩，点头承认。
然后，你竟然听他模糊地笑了，只不过那笑里还带着一点叹息: “你说对我有所了解，不知是否也了解到我的过去?我的…以及不属于我的，那部分过去。”
他含糊其辞，你却明白他在说什么。他说的是作为龙裔的那个身份，那段纠葛。
你迟疑着不知是否该承认。你记得他仿佛不愿被人提起这段过往，或许装傻才是更正确的选择……?
但你的沉默已经是一种回答，丹恒然地点头: “你了解多少?”
你莫名有种不经他人同意窥探到对方隐私的窘迫感——尽管这并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因为沉默误操作一次，这会儿抓住机会，辩解似的说: “只知道一点点!”
“知道你是持明族人，不知为何处在同族与仇敌的追杀中，知道你离开故乡已久……别的没有了!”
你下意识地避开了关系到龙尊的话题。
“那也足够了。”丹恒轻声道， “如果命运存在，我也正是祂掌中挣扎着想要逃离的傀儡。若祂真有操控一切的伟力，我们同在其掌指，我最多比你稍晚些许沉沦。不过……”
你莫名紧张起来，紧盯着他开合着将要吐出下文的薄唇。
“据我所知，并没有行走于命运之途上的星神。”
丹恒眨了眨眼。
“噗……”你沉重的心情忽然像被戳破的泡泡一样消散了。
是啊，这可是个有真实神只存在的世界。尽管这是你早就知道的事实，你担忧的也不是来自星神的威胁，但或许是丹恒话中隐隐透露出与你一同面对的态度，你奇异地感觉心安了不少。
你用目光一点点描摹着他眼尾温柔的弧度，忽然很想靠近了亲一亲。
“怎么了?”近在咫尺的青年察觉你的视线，蓦地发问。
“呃…”你慌忙移开眼睛，搜刮着话题， “你，你说要好好谈一谈，就是要说这个吗?还有什么别的想问的吗?”
有什么问题，趁着坦白局一次说清吧。
丹恒摇头: “没有了。”
他要问的无非是你的来历，是否有隐藏的身份，又是为何接近。
现在答案虽说在意料之外，但他能感受到你回答的诚恳。另一个世界，流传的故事什么的……宇宙如此广博，焉知不是有哪位好事者将自己了解到的边角逸闻通过联觉信标传到了另一处小宇宙，从而留下来这样奇异的痕迹?
“抱歉，今日突然说这些，像是在质问你——”丹恒想为自己对同伴未出口的怀疑道歉。
话未说完，忽然卡住。
你竖起食指，以噤声的手势抵住他的嘴唇，问了一句毫无关联的话: “我能抱抱你吗?”
丹恒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想问为什么，又直觉不应开口，被你这一下直球打得有点无措。但你此举只是打个礼貌性的招呼，在他尚在组织语言时，你已经忍不住扑过去抱住了他。
都说习武之人身体会有防备外界袭击的本能，你满意地发现丹恒对你突如其来的接近没有抗拒，甚至他顺着你的力道微调了动作，下意识托了托你以让你坐得更舒服一点。
但这样一来他自己也失去了原有的平衡——他原本坐在沙发上，被你带得向后一仰，两个人一起被宽大柔软的靠背接住，你双手穿过他胁下，难得强势地把他整个人圈住。
这也同时让你自己陷入他怀中。
青年的肩不算太宽阔，但已经足够结实。睡袍是细腻的丝绒质地，比他寻常穿的外套柔软很多，这给了你一种莫名的勇气。
你趴在他肩头，嗅着睡袍上残余的血，机油与晨露混合的气息，蹭了蹭他的颈窝。
“没关系，你质问我没有关系，谨慎确认同伴的意图是个好习惯。我能回答的今天都已经回答啦。”
你半撒娇地说: “有什么顾虑我们今天都可以说开，但……之后不要再怀疑我了好吗?”
“嗯。”
你说: “虽然很难给你足以取信的证据，但你要相信，我是永远站在你这边的——别的不说，我在这个世界所熟识的就只有你呀。”
“……嗯。”
你从紧贴的胸口感受到他发声的震动。
丹恒今天看起来有点很好说话。
你得寸进尺: “那你能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吗?”
丹恒侧过头，温热的鼻息刺得你激灵了一下: “是什么?”
你大胆把方才开始就盘旋在脑中的某个念头说出来: “我们做一个约定好吗?”
“你说。”
“既然我们都不知未来所在，也都畏惧于被'命运'捕获，那么不如约定真正结伴——同甘苦，共患难，绝不抛弃彼此。一起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的模样吧!”
你十指略微用力地扣住他的肩背，明白自己还是因为在未来的缺位心有介怀。
丹恒略显生疏地安抚地揉揉你的脑袋，不知是否有察觉你堂皇言语下掩盖的私心。
他说: “好。”
第50章
承诺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你明知它并不意味着任何对未来的保障——生活往往不如预料的情节发展，人心在时过境迁之时也总与当年许下承诺的状态大不相同。一句承诺，只能说是当下对未来的美好寄望，却非定论，更非预言。
但丹恒缓声应下你的要求时，你还是感觉莫名的情绪在胸口鼓胀，眼睛酸酸的，想说的更多话也哽在喉头，只能用力咬住嘴唇抑制落泪的冲动。
同甘苦，共患难，不背弃。
说起来轻飘飘的几个字，做起来很难很难。你们才同行这么一小段，就经历了许多波折。未来藏在帷幕后等待你们是的数不清的未知，每一重转折都会让这个承诺的分量变得更重。
但相比之前想到未来时的茫然和畏惧，此刻你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或许是因为知道不论道路终点如何，也不论最终你们是什么身份关系，你都将不再孤单——丹恒是那么认真的人，即使一向不信任誓言的可靠程度，你也想要无条件相信他本身。
相信你在这个广博的世界终于有一点稳固的联系，不必担心某日丹恒离去，你真正孤身漂泊在无垠宇宙，成为丧家之犬。
你收紧双臂，将脸埋在他胸前，深呼吸着平复激荡的心绪。
丹恒任你抱着，只是你停滞得久了，他也感觉到你有些不对劲。
“还好吗?”
他拍了拍你的肩膀，试图把你扒拉下来查看情况，但没有用力: “是昨天的伤口裂开了?”
青年隐含担忧的目光落在你身上。
……你的沉默，颤抖和不稳定的呼吸被他当做了痛苦所致的生理反应。
意识到这一点的你瞬间从沉浸的情绪中被打断，只觉得哭笑不得。
“没有。”话一出口，你就意识到自己嗓音有点不对劲。
微微的哑。
你一惊，不想被他发现，连忙爬起来，一边往房间撤，一边清清嗓子，确认没问题之后找补: “伤口没裂开，但还是挺困的，既然都说完了，那我就先回去歇会儿啦?”
你本意就只是逃离事发地，没等他回答就溜进房间把自己重新埋进了被子里。
丹恒在原地怔了怔，垂头，看到肩上一点不甚明显的湿痕。
良久，他用指节轻轻贴在那一点深色上，冰凉的温度沿着神经直袭而上，轻轻敲在心口，让他感觉有点陌生。
*
你埋在被子里安稳地补了一会儿眠。
被强烈的忐忑，担忧与喜悦轮番冲刷后的心十分疲惫，这场小睡宁静黑甜，醒来后你已经刷新了状态，想起没说完的一点事，连忙出去找到丹恒。
他坐在窗前静静看书，几乎在你看见他的同时，也抬头对上你的视线。
你上前拉过椅子坐在他对面，向丹恒详细说明了你遇到那名持明的前后情况，以及跟踪过去时收获的那些信息。
丹恒听完，想了一会儿说: “你描述的那名持明我并不认识，从话头上看，遇见我当是意外。在那人已经死于非命，关于我的详细线索全部丢失的情况下，就算罗浮持明那边立刻派人跃迁过来，要锁定我也还需要一段时间，不必太过担心。”
“倒是他们交谈中所提到的与公司交易……大有可疑之处。”他陷入思索， “就是那东西让你能力失控的?你能再描述一下那件物品给你的感觉吗?”
你将当时感知到的强烈扰动感，罐子与你体内力量的敌对与激惹一一描述，换来丹恒越发严肃的神色。
“也就是说，你体内力量与那只密封罐中的力量是同位阶的，二者有所共鸣，才导致的之后的结果?”
你回忆着当时的感受，给出肯定的答案。
丹恒想起那名被喊做“杨叔”的友善陌生人给出的判定，眉头蹙得越紧。
“既然是同阶，那么必然是及其危险又重要的东西，而且之前的风暴未必能将之毁去。或许那东西现在已经到了公司手里，不知他们联合龙师那边想做什么。”
你下意识吐槽: “不用知道具体内容，也能猜到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一个是垄断银河的资本家，一个是在整个仙舟篇章中持续以反派形象出场的群体，连接这二者的还是秘密送达的重要物品——几个debuff叠加，很难对他们整出来的活抱有什么积极期望。
“是你所知的未来之一?”丹恒看向你。
“不算吧…”你耸耸肩， “只是基于参与者过往人品的一些主观臆断，你不用太在意”
然而丹恒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他回想了一下经手过的公司业务，发现这猜测成真的概率实在很高。
虽说公司只是逐利，也会在逐利的同时让周围的人分到一点汤羹，但通常情况下，有更多的人有苦难言，只是声音被淹没在了宇宙空间与时间的浪潮之中。
至于龙师，那帮打着全体持明利益的旗号的家伙实际是什么嘴脸，他不能更清楚了。
现在这俩搅和在一起……
丹恒抬起手揉了揉眉心。
他再度确定一个事实: “此处不宜久留。”
好在能获取购票资格的邀请函已经在你们手上，数日之后的这个约，你们是非去不可了。
不过在此之前的几日，都还是安稳珍贵的休整时间。
*
休整，其方式囊括万象。
你们俩眼下都还是伤患，于是往大了说，可以去找一医院感受住院的独特体验，往小了则可以窝在家中，借由高科技真正完成摆脱家务困扰的悠闲生活。
你私心是很想选后者的。
但在睡懒觉的第一天，一个你几乎要忘记了的东西开始彰显它强烈的存在感。
时间:早晨七点半
地点:别墅一层次卧
人物:床上尚未睡醒的你
前一日归置住处东西的时候，你与丹恒就把房间重新分派好了。这里毕竟不是空间紧缺的赤洞区，第一天同睡一张床是临时应付，之后非要挤一起，就多少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了。
就算你想要满足私心也找不到借口。
不过一人独占一张大床是真的很爽。你惆怅片刻，很快被舒适的床铺俘获，直到……
“泰科铵大球赛第13届预选赛赛程正式开启!现在距离选手们入场还有不短的时间，就由知名主持人帕里斯为您持续报道游城结束后，各选手的人气情况究竟如何——”
不算刺耳但绵绵不绝的声音灌入耳中，醒神效果绝佳。你翻了个身用枕头盖住脑袋，却发现或许是公司黑科技的缘故，并没有起到多少遮挡作用。
“先来为大家做一个小小的剧透，这一回有一匹黑马——”
你捂住耳朵。
“她作为一名新人，竟然在人气PK中拉下数员老将——”
你猛地坐了起来。
这觉睡不得了!
你愤恨地盯着床头前的屏幕，对公司的意见从未有过的大。憋着一股火气拉开门，撞见正来到你门口的丹恒。
他保持着抬手要敲门的姿态，见你正巧出来，把手放下向你点了点头。
……最近在这个位置撞见丹恒的次数好像有点多。
你这么想着，心情好了些许，打趣地问丹恒: “怎么，你也是被gg吵醒的?”
说完就看到他神态平静，衣着整齐，一点不像猝然被闹醒的模样。
果然他摇头: “不是。”
“那怎么这么早?”还来敲你的门，这种扰人清梦的坏事他不该干的才对。
丹恒扬了扬腕上终端: “是有条消息，你最好及时看到一下。”
什么消息这么紧?
你探头过去看丹恒的终端屏幕，他调出消息界面转给你，就见最上面是一个新拉的三人小群。
群成员是你，丹恒还有塞勒。
你转到自己的终端上，看见最新的一条消息在七点十五分发送。
[Thaler:二位好呀~登上中心城许久，我们都没能一聚。今天时间正好，我想请二位吃个饭，好好感谢一下二位的援手，顺便还有件要事想要拜托，此时于你们也有好处，不知道你们方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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