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栋妈被吼的浑身一颤,刚要说些什么,她男人急匆匆赶来拨开人群,拉着哭天抢地的她就往外走,她当然不肯,一边拉扯一边大吼着质问,“儿子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你都不管吗?!”
“我能怎么管?”他严厉道:“爸不是说了吗,这是先祖显灵!”
眼看她还要张嘴,赵栋爸一把捂住媳妇儿的嘴,不顾她的挣扎,强行把她带离了现场。
一场闹剧过后,村长的目光又落在了赵成峰身上,“还不回去!”
赵成峰耷拉着眼皮抿着嘴巴不说话,他爸赶紧帮他回答,“孩子学习紧,真的,他二爷,您就让孩子回学校吧。”
村长:“我说过,巡山结束之前谁都不许走!栋子是怎么死的你们看不到?如果他老老实实的按照规矩办事,他能死吗?!!!”
周围人被喝住,谁都不敢出声。
而且根据目前的状况来看,赵成峰如果还是执意离开,没准村长就要“家法伺候”了。要是再严重一点估计会剥夺他家进祖坟的权利,或许在外人看来这没什么,但对从小就被这么教育的村民来讲,不能进祖坟就意味着死后没有归处,要永远做一个孤魂野鬼、不能投胎转世。
一叶村的村民大多以种地为生,苦了一辈子,不想死后还要受野鬼的欺负。
眼看气氛闹得越来越僵,成峰爸只好尴尬的笑了笑,“他二爷说得对,成峰啊,你就听你二爷的吧,你打小就听话,自己在家也能学的。”
谢嘉懿看的明白,今时不同往日,年青一代的观念已经和村长的老旧不同,赵栋是个最典型的例子,赵成峰虽然没有他反抗的那么激烈,可心里也是不屑的,毕竟看过外面的世界,那里有更广阔的天空和更宽松的环境,谁都会对村子里莫名其妙的规矩感到窒息。
可他又不能明着反抗,因为爸妈还在村里生活,他们年纪大了、这辈子没出过村,观念已经根深蒂固,这次同意他先走也是犹豫了好久,但在村长面前,刚刚建立起的那点信念再次土崩瓦解,又转过头来劝他留下。
谢嘉懿不理解,当然,他也不想理解。
最终,赵成峰耐不住父母的哀求,拖着行李箱回了家。
“今天的事情我不想看到第二次。”拐杖用力杵地,村长警告还没散去的村民,“再有下次,谁敢犯事,我就把他全家逐出村子自生自灭!”
在谢嘉懿看来,这样的威胁毫无意义,然而村民就是吃这一套,估计从今天开始,连私下讨论的都会少很多。
这样可不好啊……
谢嘉懿有点犯愁,虽然他们聊的大部分都是没什么营养的内容、也未必会获得什么新的线索,可白白让人断了一条路的感觉还是很糟糕。
最后的最后,村长说今晚的巡山还将继续,昨天因为特殊情况断了一天,所以今天除了巡山外,还要带上祭祀品,祈求先祖的宽恕。
都是些纸钱纸币和上供的瓜果,这些东西不用巡山的年轻人准备,他们只需要回去休息、到时直接拿东西上山就行。
回去的路上,段瑾瑜凑到谢嘉懿身边,小声和他说了一件事。
是他刚才在围观村民的口中听到的。
赵成峰家穷,但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在他十二三岁时为了给自己赚学费,特意跟车去城里打黑工赚学费,一个暑假下来人都快累脱相了,据他自己所说,也正是因为见到了外面的繁华,所以才更加下定决心好好读书,一定要从村里考出去。
然而那次和他一起出门的还有赵栋,村里闲话传得快,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每次提起这事都免不了将二人比较一番。
赵成峰赚钱交学费,赵栋却赌钱输了个精光。
谢嘉懿听得有些疑惑,“赵栋只是一起出门、还是也去做暑期工了?”
段瑾瑜:“也是暑期工,是赵栋回来喝大酒后自己吹的,说辛辛苦苦弄到的钱又输了。”
可谢嘉懿疑虑更甚。
赵栋从小被家里捧着长大,就算赌钱赌输了也是家里帮着还,怎么好端端的自己去打工了?他虽然比赵成峰大几岁,但当时也是未成年,找到的肯定不是什么正规工作,很可能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还赚不到几个钱。
这么苦的条件,赵栋能受得了?
段瑾瑜也觉得很奇怪,“赵栋什么事都有家里兜底,其实并不算缺钱,可按照村民的说法,去城里打工的事是赵栋先提出来的,赵成峰听他说城里能赚到钱才跟着一起去。”
谢嘉懿:“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更奇怪了。二叔说过,那个时候村里连咱们坐的客车都没通,村子几乎就是半封闭状态,想找到去城里的车并不容易。”
段瑾瑜:“是赵阳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回来祭祖,顺便带他俩出去的。”
谢嘉懿停下脚步,下意识的偏头去看他,“你确定?”事实要真是这样,那赵栋和赵阳的死,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件事。
但片刻后他又摇摇头,“不对不对,出去的是赵成峰和赵栋,但死的却是赵阳,逻辑圆不上。”
“谁知道呢。”段瑾瑜呆呆的摇头晃脑,“他们是这么说的,我又不敢多问,怕问的太多他们发现咱俩在查,咱俩虽然比他们聪明,但他们人多啊,人多力量大,真要出了什么事,咱俩肯定打不过他们。”
谢嘉懿被他这个说法逗笑了,“别人打你就让打?不会跑啊。”
结果段瑾瑜听完,意味深长的瞄了他一眼。
谢嘉懿:“……”
哦,自己体能废,跑不了。
真被抓住被打的话,只能自求多福了。
自从进入一叶村,谢嘉懿说不上心情好坏,不过既然被段瑾瑜看到了真面目,他就彻底懒得伪装了,所以在和段瑾瑜相处的过程中,只要他别叨叨叨个没完,两人之间的氛围还是很愉快的。
走着走着迎面走来一个要去小卖部买烟的大叔,这人来过二叔家一次,谢嘉懿见到后立刻乖巧的打了招呼,又摇身一变成了所有长辈都喜欢的小孩,叔叔伯伯叫的人心里发甜,临走时还被塞了两个山李子。
但等那人走后,谢嘉懿立刻压下了嘴角,眼神冷淡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与刚才判若两人。
段瑾瑜也被分了一个李子,李子又大又红看着就很甜很好吃,他盯了片刻,又偷偷瞄谢嘉懿,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谢嘉懿:“怎么了?”
段瑾瑜:“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谢嘉懿:“你可以问,我听完再考虑回不回答。”
“噢……”段瑾瑜推推眼镜,十分认真的看着他,“包括二叔在内,我能看出你并不喜欢和他们说话,可为什么还要装乖巧呢?当然,我不是说乖巧怎么样,我只是觉得……哥,你这样会不会很累啊?”
他说的含蓄,没把讨好型人格几个字说出口,但谢嘉懿却听懂了他的意思,可他的重点却不在这上面,“你怎么看出我不喜欢他们的?”
段瑾瑜:“也不算看出来吧,就是一种感觉。”
谢嘉懿:“那你的感觉还蛮准的,我有我的原因,但是我并没有义务和你解释这件事。还有,我不是讨好型人格,别弄错了。”
他每次说话强硬时,段瑾瑜总是看上去有点委屈,“哥,对不起啊,我是不是又惹你生气了。”
谢嘉懿:“没有,我没必要跟你个小屁孩生气。”
段瑾瑜:“……”
段瑾瑜:“哥,我就比你小两岁,怎么就成小屁孩了。”
谢嘉懿就笑。
——别说小两岁,就是小一天他都是个臭弟弟。
两个人站在村里的土路上,谢嘉懿背后是不知道谁家的院墙,灰扑扑的还带着土,但他站在那里丝毫不显脏乱。他的模样极好,笑起来爽朗又带着几分朝气,和之前看到的样子都不同。
至少在这一刻,段瑾瑜能看出他是真的开心的。
“哥,你以后还是多笑笑吧,你笑起来特别好看。”
谢嘉懿笑够了,慢慢压下嘴角,“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或许,也将是最后一个,毕竟一旦离开这里,他就再也见不到段瑾瑜了。而在他回到那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真实世界后,他依然会像以前那样带上面具,做个老师眼中的好学生、长辈眼中的好孩子、还有同学眼中的好同窗。
他应该是完美的,八面玲珑,让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被所有人喜欢。
就算是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提起他也得说一句“看着不错”。
所以谢嘉懿才不反感这个地方,他甚至有点感谢4路公交车把自己送到这里,至少能让他觉得自己还可以真实的存活片刻。
只为了自己的、真实的活着。
人们总是对第一次印象深刻,段瑾瑜是个短暂的意外,可却给了他卸下伪装后自由的感觉。想到此,他对段瑾瑜的好感又上升了几分。
“快回去休息吧,今晚还得上山,想想都觉得累。”
眼见他往前走,段瑾瑜立刻快步跟上,“没事,到时候我陪着你,我拉着你,不会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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