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如同噩梦

    即便是有,也是两个多月前发生的事情了,且那件事已经尘埃落定,不至于再被翻出。

    一时间让周员外有些摸不着头脑。

    黄兴义是崇安城的县丞,一城主官,发生在他所管辖的辖区内的大小案件,皆由他来处理。

    他道:“周员外,我们今日上门,是为了两个多月前你这府上一名叫文狩的仆从撞死一事。”

    周员外惊得后退半步:“这事儿不是两个多月前就已经了结了吗?怎的今日又翻出来,还是三更半夜。”

    员外话中能够听出他的不满。

    黄兴义道:“文狩的母亲来衙门申冤已有两月之久,当日周员外告知本官,文狩之死绝无疑点,他就是为了自证清白一头撞死在员外家中,员外念他已死,追究责任也无意义,事情就此了结,员外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文狩已经死了,即便我上衙门去报了官,衙门也不掌管死人的生杀之权,我们家芳箬就当是吃了个哑巴亏。”周员外无奈叹息,意思是这你总不能怪到我的头上,我们家是受害者。

    黄兴义道:“文狩以死自证清白,本官想,是非对错,总该是要查个水落石出,免得真凶逍遥法外,周员外以为呢?”

    周员外:“大人的意思,三更半夜上门,是要重新调查我家芳箬被奸污一事?芳箬胆小,几月过去,如今夜里仍不敢独身入睡,大人此时重查此案,又是深夜,这不是要让我家芳箬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生生撕裂。”

    “大人,于心何忍?”

    这周员外一张嘴厉害得很,让黄兴义都有些招架不住。

    衙门上门查案,周家按理该配合,如今他这么一说,倒像是衙门的人在揭他们周家的伤疤,有意针对周家。

    庭渊道:“周员外爱女心切,我们自然能够理解。”

    周员外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人穿了一身白衣,面容英俊,气质脱俗,不像是寻常人,客客气气地问:“敢问公子是何身份?”

    黄兴义立刻回道:“这位是巡查的钦差大人,正巧巡查至此。”

    庭渊从伯景郁身侧走到黄兴义身侧。

    周员外朝庭渊恭敬行了一礼:“草民周传津见过钦差大人。”

    庭渊道:“俗礼就不必了,我等深夜登门,是来查案的,而非来摆款,烦请周员外将芳箬姑娘请出来,我有话要问她。”

    周传津道:“大人既然能够理解小的爱女之心,又何必苦苦相逼,硬要小女芳箬出来回话。”

    庭渊:“周员外既爱女心切,想必不会轻易放过伤害爱女之人,据我所知,文狩在贵府做工数年,想来文狩的人品还是过关的,若他是偷奸耍滑品行不正之人,周家断不会留用他多年,若真是他奸污了芳箬姑娘,周家报官证据十足,他也难逃一死,可他却偏选择撞死自证清白,既然他以死自证清白,那无论如何,也该将事情查清,给家属一个交代,也给芳箬姑娘一个交代,免得世人猜忌芳箬姑娘胡乱攀扯,逼得无权无势的普通人只能以死自证清白。”

    “这件事若无盖棺定论,芳箬姑娘岂不遭人奸污毁了清誉又要遭人猜忌毁了名誉,再者,若这文狩真是枉死,真凶逍遥法外,难保哪日不会卷土重来,芳箬姑娘岂不又要噩梦再临,父母之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我想周员外也不想这样的事再发生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若还拦着不让调查,那便是周家有问题。

    周员外重重叹了一声,“我那可怜的女儿,到底是得罪了谁,要遭此劫难。”

    片刻后他又道:“只是诸位大人查案,需要如此着急半夜就开始吗?何不等明日天亮后再调查,如今正是半夜,府上各处仆从劳工正在酣睡,何故将他们吵醒,扰了他们清梦。”

    “周员外倒是心慈。”庭渊道:“既如此,我们也不干这扰人清梦的坏事,待天明之后,若周员外还要横加阻拦,可别怪我丑话没说在前头。”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多谢大人体恤。”

    庭渊道:“所有人立刻守住府中各处,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擅自走动,静待天明。”

    周员外:“大人这又是何意?”

    “,周员外意在连夜查案扰人清梦不妥,涉及命案,我等自当小心谨慎,避免有人串供,或是聚集起来讨论案情,为案件侦查增加阻力,只是派人把守各处,禁止私下交流,并未危及人身安全,周员外可还有异议?”

    周员外见状也不好说什么。

    庭渊又道:“若周员外无异议,亦可回房中再睡一个回笼觉,待天明再来接受调查。若是不想回房睡觉,怕我们有别的动作,亦可陪我们静待天明。”

    此时距离天明不过一个时辰。

    周员外:“那诸位大人自便,我就先回去睡回笼觉了,年龄大了,觉不足则无力。”

    庭渊:“您请。”

    周员外叮嘱门房:“老刘,帮着多照顾一些,诸位有什么需要,亦可和老刘说,他会安排。”

    说完周员外离开了。

    伯景郁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直至不见。

    老刘则是站在一旁,准备时刻为他们服务。

    惊风和飓风带着人去各处安排,将刘府内各处都安排上人,让老刘给他们带路。

    支走了老刘,堂屋就剩下他们这些人。

    伯景郁问庭渊:“你觉得这周员外如何?”

    庭渊:“不对劲,浑身上下都露着不对劲,我们这是三更半夜突然袭击,没给他们准备的功夫,又派人封住各处禁止他们私下沟通,即便他们从前再如何三缄其口,也未必不会有漏网之鱼。”

    这案子过去了两个多月,周家内部太平了那么久,时隔两个多月案子不仅被重新翻出来,一群人还被禁足在院中等天亮,这种情况只能说明案子有新的发现。

    周家自己人就算能够做到不露任何消息,坚持原来那套说辞。

    周家的仆人未必能够做到这一步,他们只是在周家做工,不是把命交给了周家,若这背后真的隐藏了什么,他们也不必真的和周家共沉沦。

    伯景郁觉得周员外说得没错,庭渊办案的时候,总是习惯不分昼夜。

    一路走来他们查了许多案子,特别是在栖烟城时的案子里,庭渊真的不分昼夜,更在乎办案的连贯性。

    庭渊看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没有说出来,问他:“你有什么想说的,你我之间,还要这般吞吞吐吐吗?”

    伯景郁道:“我是觉得周传津的话不无道理,案子不一定要连夜查,文狩死了两个多月了,证据就在那里,不会跑。”

    庭渊:“从前养成的习惯,有案子到手总想着尽快破,莫要拖延,案案都拖,事事都拖,拖到最后,受伤的还是百姓。”

    “这倒也有道理。”

    庭渊道:“其实这个案子倒也不仅仅是因为我想尽快破案,文狩的母亲需要真相,尽早把案子破了,也能尽早了却她心中的执念,再就是人在疲惫的时候,精神难以高度集中,在这种情况下问问题,大多都是有什么就说什么,而非深思熟虑,他们心里没有准备的情况下问出的问题得到的答案不禁思考算计,更贴近我们想要得知的真相。”

    “既如此,大人又为何同意了周传津的要求,要等到天明之后再审理呢?”欧阳秋不解地问。

    伯景郁也看着庭渊,等待答复。

    庭渊道:“其实很简单,我们今晚这么大的动静,周家的狗叫得整个宅子的人都能听得到,官兵层层封锁禁止外出,不明真相的人一定会觉得周家出事了,周传津自以为能够拖延时间,却不知自己这样只会让人心中更加惶恐。”

    黄兴义:“这周员外如此提议,不是因为他善良仁慈吗?”

    欧阳秋想到先前庭渊说周员外心慈,现在回想起来,只怕也不是诚心称赞,而是在讽刺他。

    看着眼前这个年岁不比他儿子大多少,却如此聪明,又能验尸又能破案,计谋更是信手拈来,不由得心生羡慕。

    庭渊:“文狩的死因我们已经查明,绝非自己撞死,作为周家一家之主,他难道真的不知道文狩是怎么死的吗?若周员外真仁慈,他又何故百般阻拦我们调查,阻拦不成开始拖延时间,究竟是仁慈还是另有意图?”

    “能够让周家上下一口咬死,文狩是自己撞死是为了自证清白,既然坚持认为文狩就是奸污了芳箬姑娘的嫌犯,何不说他是被抓到现行,羞愧万分无颜苟活,一死了之。”

    许昊惊呼一声,“我说这个案子怎么奇奇怪怪的,怎么想怎么怪,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他突然出声,把屋里的人都给吓了一跳。

    庭渊笑看着他:“说说看。”

    许昊说:“从始至终周家的说法都是——文狩是为了自证清白撞死的。这才是最关键的地方。一边说他是奸污了芳箬姑娘的人,一边又说他是为了自证清白撞死的,这两点出现在同一个人的身上,根本不协调。如果他们真的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文狩就是奸污芳箬姑娘的人,文狩为什么要自证清白?相反,就是因为他们没有证据,所以文狩才要自证清白,可文狩的死不是自杀是他杀,文狩要自证清白这点根本就不成立。”

    许昊迫切地看向庭渊,“对不对?我说对了吗?”

    庭渊满眼欣赏地点头:“对。”

    许昊这么一说,大家也都听明白了。

    “可如此一来,文狩到底是怎么死的?”黄兴义挠了挠头,他已经要被绕晕了。

    庭渊:“这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查明文狩真正的死亡原因。”

    伯景郁则想到庭渊在文家村村长家门外与他聊天时说起的话,那个时候庭渊就已经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破案思路方面,庭渊还是甩了他们一大截。

    庭渊道:“人对另一个人的主观与客观的评价,是很难在下意识的情况下去想到与自己认知相反的东西,就比如我看到他这张脸,我不可能下意识说他长得丑。”

    庭渊指着伯景郁。

    许昊无语瘪嘴,这时候举例子都不忘夸一下伯景郁。

    “一如我之前所说,文狩本身如果是一个特别差的人,周家是不会留用他数年,潜意识里他们都知道文狩做不出奸污芳箬姑娘这样的事情,自证清白这个词才会出现在他死亡的原因上。”

    伯景郁:“那时候我问你,你还说我们掌握的证据不足以证明文狩的清白。”

    庭渊道:“当时确实不足以,还不知道周家的态度,现在搞清了周家的态度,也算从侧面作了印证。”

    “你还真是够严谨的。”

    “事关人命,又怎能马虎莽撞?”

    伯景郁赞同地点头。

    这让欧阳秋和黄兴义觉得羞愧万分。

    同为朝廷命官,一个贪赃枉法纵容子嗣作乱,另一个则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们这么想的同时,伯景郁也是这么想的。

    若是官员都能用点心负责任一点,别成天糊弄朝廷,胜国也不至于各处官场一塌糊涂。

    许昊觉得庭渊不逗他玩,做事认真的时候,也是真的挺好一个人,给他最大的震撼就是在客栈里,他们都被撂倒的时候,庭渊一个人敢和一群人抗争,有事他也是真能上。

    东方吐白,翘首以盼的天明终于来了。

    众人齐齐看向庭渊,就等他发话,就去喊人出来问话集合了。

    庭渊倒是一点都不着急,朝看门的老刘招手。

    老刘快速上前问:“大人有何吩咐。”

    庭渊:“天亮了,你可以去喊你们员外出来了。”

    老刘迅速离去。

    惊风问:“可要我去把其他人一并带过来?”

    庭渊:“不着急,等周员外指示。”

    惊风便又重新坐了回去。

    不多时周传津过来了。

    庭渊瞧着他还是原来那套衣服,也不似刚睡醒的样子,故意问他:“周员外这回笼觉睡得可好?”

    周传津:“劳大人记挂,尚可。”

    庭渊勾唇一笑,“既如此,现在我可以问话了吗?”

    不等周传津回答,庭渊又补道:“是否要让你们用过早膳,再消消食,然后再开始问话?”

    伯景郁差点笑出声,庭渊还是他熟悉的那个庭渊。

    庭渊把话都说了,周员外也没办法用这种借口来推脱阻挠。

    只得说道:“大人能够体谅,小的已经是万分感谢,怎敢得寸进尺。”

    庭渊:“那就行动吧。”

    惊风和飓风迅速离开,前去各处叫人。

    庭渊又问:“周员外可要用过早饭?”

    “不必。”

    “那我有些问题要请教周员外。”

    “请教不敢当,小的若是知道,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庭渊也不拖沓:“周员外对文狩了解吗?你眼中的文狩,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完全超出了周传津的预料。

    “大人为何这么问?”

    庭渊却没如之前一样给他好脸色,“天亮以后就是开始查案的时间,周员外,现在我可不是在和你闲聊,我所问的每一个问题,你都必须如实回答。”

    也表明了庭渊的态度,之前跟他客气,插科打诨,你来我往,从此往后问什么答什么。

    面对庭渊转变如此之快的态度,让周传津懵了,缓过来后回道:“文狩在我们周家干了很多年,我记忆中至少是十年以上,他刚到我们家的时候还是个小孩,一直都是老实本分的人,我对他印象非常好。”

    庭渊:“你觉得他会是奸污你女儿的人吗?”

    这个问题问得周传津非常不舒服,伸了伸脖子,“人心隔肚皮,我也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会认为是他奸污了你的女儿?”

    “我女儿被奸污那天,在她的房间里发现了文狩的腰牌。”

    庭渊:“仅仅是腰牌,你就认定了他奸污你的女儿?”

    “我也不愿意相信是他做的,但他的腰牌确实出现在我女儿的房中,若不是他,为什么他的东西会在我女儿的房中呢?”

    庭渊道:“事发在什么时间,白天还是晚上?周围有无目击者,你的女儿遭人奸污,可否有自述过当时所发生的事情,府内是否有其他人听到动静?”

    “事发时在晚上,大约是戌正时分,城内举行灯会,府内只有看门的厨房的厨子在,其他人全都去参加灯会不在府内,文狩说自己不舒服,没跟着一起去,我女儿也是身体不舒服,没有跟去。”周传津回答,随后一脸痛苦地说:“如果我留下一个人照顾她,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她没有看清歹人的样貌?”

    周传津摇了摇头。

    庭渊:“文狩如何替自己辩解的?”

    周传津道:“他说不知道自己的腰牌为何会出现在我女儿的房间里,否认自己曾经到过我女儿的房间。”

    “那文狩是撞在哪里撞死的?”

    “在我女儿的院子,当晚我连夜审问他,他一头撞死在了我女儿院子里的假山上。”

    庭渊道:“可有人能够作证?”

    周传津道:“这件事一开始本不想太张扬,关乎我女儿的名誉,只有我身边几个得力的护院,还有我女儿,以及我夫人,小舅子一家知道。”

    “他们本是来参加我女儿的生辰宴,谁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

    庭渊道:“现在带我们去你女儿的院子,案发当日的情况,还需要你女儿重新给我们说一遍,另外,当日知情者全都叫到你女儿的院子里,我们需要还原当时的情况。”

    “这……”周传津一脸为难地说,“这事情对我女儿来说如同噩梦,现在让她再回想,只会让她受伤更深。”

    庭渊道:“她有义务配合我们调查,何况这里面牵扯了一条人命,按照你们目前的情况所说,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文狩就是当晚奸污你女儿的歹人,他很可能是枉死的。”

    周传津再想推脱,也没有办法。

    庭渊不给他这个机会,他就只能硬着头皮上。

    起身带着庭渊他们前往女儿的院子。

    周芳箬的院子不算太远,也不算太偏,视野很好,也没有太多阻拦,只要喊一声,周围远的不说,二三十米肯定能够听到。

    院子里确实摆放着假山,这周姑娘看起来很喜欢花花草草,院子里种了不少花草。

    庭渊问:“当日文狩撞死的位置在哪里?”

    周传津指着假山说:“就是这一座假山,我女儿平日里会在这上面放些谷物,给南来北往的燕雀落脚食用。”

    “如此说来芳箬姑娘倒是个热心肠的人。”

    周传津笑笑:“小女待人一向和善。”

    庭渊走进假山,并未在假山上发现任何血迹,随后问:“既然他是撞死在这一座假山的,那必然会留下血迹,为何假山上干干净净。”

    周传津道:“文狩的母亲来带走他的尸体后,我就叫人清理了,免得小女看见了害怕。”

    庭渊又问:“当时文狩跪在何处?”

    “就在这里。”周传津指着庭渊脚下这片位置说:“他当时就跪在这一块,我站在台阶上问他为何要奸污我的女儿,他矢口否认,随后一头撞死在了假山上。”

    庭渊往屋内走,四下查看屋里的情况。

    屋内整整齐齐。

    “当日是在哪里发现腰牌的?”庭渊问。

    周传津摇头:“这我不太清楚,腰牌是芳箬身边的贴身女仆在地上发现交给我的。”

    “那就把那个女仆找过来,指认位置。”

    周传津叹了一声,“出事之后,女仆就被我辞退了,她们是我雇来照顾芳箬的,却跑出去,让芳箬落单,才让文狩有了可乘之机。”

    庭渊:“她们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家中有几口人,当初应该与你们签工契的时候工契上面有写清楚,还有担保人,不难查到吧。”

    “难倒是不难,我让人去找找。”

    “尽快。”庭渊催促,“还有那些当天能够作证的人,怎么还没到。”

    周传津:“我让人去催催。”

    这时惊风回来了,“芳箬姑娘不肯见我,也不肯出来复述当日的情况,我只要一靠近,她就在屋里砸东西,哭闹不止。”

    庭渊:“恐怕要周员外费一些功夫了。”

    周传津皱眉:“大人为何要揪着一个小姑娘不放,非要她来回忆当时的情况,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情,何况当日的情况十分清晰明了。”

    “如何就清晰明了了?”庭渊冷笑一声:“仅凭借一个腰牌,就笃定文狩是歹人,未免过于草率,腰牌只要有心就能放入你女儿的房中,难道不是吗?”

    第322章 与我无关

    “大人的意思是我们在污蔑文狩。”周传津提高了音量,语气中的不满人人都能察觉出来。

    庭渊轻轻摇头:“我可没有这样的意思。”

    周传津:“那大人是什么意思,字字句句,口口声声,都不似是来查案的,更像是来替文狩平反的。”

    庭渊:“周员外,你在害怕什么?”

    “我没有害怕。”周传津说。

    “那为何你要往我的头上扣帽子,难道我所说的不是事实?”

    周传津一时语塞。

    庭渊乘胜追击:“文狩到底有没有奸污你的女儿,取决于他当晚有没有作案时间,不在场证明,以及你们能够提出有力的证据,敢问周员外,可曾核实过当晚案发时间段内,文狩的不在场证明?”

    周传津没有这样做过,无法回答庭渊所提出的问题。

    庭渊:“周员外可还有什么想要质疑的?我一并同你理清楚。”

    周传津垂眸思索,没有说话。

    在庭渊的预料之中。

    庭渊等了他片刻,见他仍不打算开口,便说:“那就请周员外去将你的女儿请来,同我们一起还原案发经过,案件相关的人员尽快找齐。”

    周员外转身离去,庭渊朝飓风使了一个眼色。

    飓风跟了上去。

    伯景郁站至庭渊身侧,“周传津屡次阻拦,推三阻四,肯定在隐藏什么。”

    庭渊用手指了指刚才周传津所指认的撞击点。

    伯景郁细看过后,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有什么不对的?”

    庭渊道:“假山石上的棱角形状,与文狩左前额头骨凹陷处的形状不相符,试想一下文狩得是一个什么样的姿势,才能撞到这种地方。”

    “换句话来说,这里不是造成文狩头撞击致死的地方,周传津在撒谎。”

    伯景郁抱臂靠在假山上,“他们到底在隐瞒什么。”

    庭渊摇头:“不知道。”

    许昊蹲在地上玩花草,“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们文狩的死有问题,不是自己撞死的,这样他们就算想辩解,也很难辩解。”

    “文浩的致死原因是我手里的底牌,哪有将底牌直接露出来的,只有在他们屡次编谎话,编到最后,看似完美无缺的时候,再将底牌亮出来,才能将他们的心态击垮。”

    许昊哦了一声。

    没等多久,周家当天涉事的仆人就在院子里聚齐了。

    飓风跟着周传津去找周姑娘还没回来。

    庭渊的视线扫过众人,问:“当日/你们都在院子里?目睹了文狩的死亡?”

    所有人一齐点头。

    庭渊道:“那就请诸位依次排好队,将案发当日/你们所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随后/庭渊与周家的仆人说:“我需要纸笔,麻烦去取来纸笔,再给我搬一张桌子。”

    周家的仆人依照庭渊的意思照做。

    庭渊看向欧阳秋和黄兴义,“两位大人一个县令一个县丞,都主管一方,刑案必不可少见,该是有经验的人,劳烦你二人组成一组,一问一录,将所问内容记下,可有问题?”

    “并无问题。”

    两人齐声道。

    两方一起记录,速度会快许多。

    庭渊这边,由他负责问,伯景郁负责记。

    惊风负责安排,两边分别在院子两个角落,其他人则在院外,彼此之间并不能够很清晰地听到双方谈话的内容。

    庭渊问眼前的男人,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与周家是什么关系,在周家做了多久的工,与文狩之间有什么关系?”

    “我叫陈光禄,和周家就是主仆关系,在周家也干了十余年了,和文狩入府时间差不多。”

    “那你们之间的关系怎么样?”庭渊问。

    陈光禄说道:“我们是老爷身边的人,文狩则是护院打杂的,谈不上关系有多好,每天都能见到,除此之外再无别的。”

    “案发当日的情况给我们详细描述一下。”

    “当日事发时我们都跟老爷夫人一起外出去逛灯会了,并不在府中,灯会逛到一半,应该是晚上亥时前后,家里的人跑到街上去找我们,说家里出事了,让我们赶紧回来,我们跟着老爷和夫人匆忙赶回来。”

    庭渊:“发生了什么事儿?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地躲在床角,床上的被子和垫子乱七八糟,姑娘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衣衫不整,无论谁靠近他都会尖叫,夫人让我们在门外守着,将姑娘的情绪安抚好后,从姑娘口中得知,有人趁着夜色闯入她的房中,用东西将她的头蒙住,想要奸污她。”

    “她有看清那人的面容吗?”庭渊问。

    陈光禄摇头:“没有。”

    “但后来姑娘身边贴身仆人在房中发现了姑娘和我们府上的腰牌,经过排查,是文狩的腰牌。”

    庭渊问:“然后呢?”

    “然后老爷就让我们把文狩带到院子里来,询问他是否想要奸污姑娘,他矢口否认却无法解释自己的腰牌为何会出现在姑娘的房中,老爷说要将他扭送去官府,由官府来审理,紧接着文狩就大喊着自己没有奸污姑娘,一头撞死在了假山上。”

    “你再仔细想想,还有没有别的细节?”

    陈光禄摇头:“没有了。”

    庭渊:“那你还记得他撞在哪里吗?”

    陈光禄点头,起身走到假山,指了指其中一处凸起,说:“就是这里。”

    与周传津所指之处别无二致。

    “你是亲眼所见他撞死的吗?”庭渊问。

    “对。”陈光禄很肯定地说。

    庭渊:“那你还记得,当时你站在哪里,你身边站的是谁,你们老爷站在哪里,文狩又站在哪里吗?”

    陈光禄指着台阶说:“老爷站在台阶上,我站在你站的地方,文狩则跪在你面前两步左右的位置,我对面站的是高福海,左右站的就是剩下几个,具体位置记不清了。”

    庭渊点了点头,又问:“你们是在哪里找到文狩的?”

    “在他休息的房间里。”

    庭渊哦了一声,待伯景郁记录完了,将纸交给陈光禄看,“确认无误,签字画押,但凡发现你撒谎,欺瞒官员,杖则三十,你可想清楚有没有要改的。”

    陈光禄看完后很确定地说:“没有要改的。”

    随后签字画押一气呵成。

    伯景郁将他的供词收好,与庭渊说:“这和周传津所说,几乎没有差别。”

    庭渊嗯了一声,没什么情绪,旁人都猜不透他此时在想什么。

    就在他打算问下一个人时,周传津带着他的女儿,和他夫人一起来了院子。

    芳箬姑娘由她母亲牵着,对这个院子非常抗拒。

    庭渊的视线落在周芳箬的身上,姑娘年龄不大,看着十五六岁,肤白貌美,与南州这边普遍皮肤黝黑不同,一双眼睛十分灵动,眼神飘忽不定,眼眶湿漉漉的,像小白兔。

    周传津道:“大人,我的女儿非常恐惧这个院子,一踏入这里,她就会想到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情,大人有什么要问的,请尽快问完。”

    庭渊点了个头,与芳箬姑娘说:“劳烦姑娘将当日发生的事情复述一遍,事发时你在做什么,歹人如何进屋的,对你做了什么,每个细节希望姑娘都能讲清楚。”

    周夫人道:“大人让一个小姑娘描述当日发生的事情,这会对她造成二次伤害,大人何至于此心冷。”

    庭渊道:“其中牵扯了一条人命,还请姑娘如实回答,不要逃避,若歹人不是文狩,其中便搭进去一条人命,而歹人还在逍遥快活,保不齐那日/他就会卷土重来,到时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谁都无法保证。”

    周芳箬道:“当日我的头有些晕,便没有跟随父母一起出去灯会游玩,而是在家中休养,身边的仆人全都出去了,家中留有护院和守门的人,自家很安全,夏天天热,房内的窗户全都开着,我在房中休息,迷迷糊糊之间,听到屋里有动静,家中养了猫,我便以为是猫从窗户跳了进来,没多想。”

    “忽然间感觉有什么东西将我蒙住,随后便有一只手开始扯我的衣服裙摆,在我身上乱摸,吓得我连忙反抗,想要大声呼救,嘴巴却被对方捂住,让我无法发出声音。”

    说起来她便落泪不止,痛苦无比,静静地攥着周夫人的胳膊。

    “你是如何脱困的?”庭渊问。

    “我屋内的床头柜上,摆了一尊佛像,是我小时候容易做噩梦,母亲去庙里求来的,我用佛像砸了他的头,恍惚之间往他腹部踹了他对方一脚,我听到他疼叫出了声,掉下了床,我大声喊人,他可能是怕引来旁人,开门跑了,没多久就有人过来,厨房帮厨的厨娘陪着我,其他人去帮忙找我的父母回来。”

    庭渊道:“你当时有感觉自己踢到哪里吗?”

    “应该是那里。”

    庭渊道:“你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也就是说他不是从门口进来的,是从窗户进来的。”

    周芳箬点头:“应该是。”

    庭渊道:“那你还记得,文狩的腰牌,是在哪里找到的吗?”

    周芳箬道:“就在我的床上找到的,我当时反抗了,可能是在这个过程之中,他的腰牌掉了出来。”

    “你当时听到了他的叫声,说明你把他踹得不轻,他的声音你听着是否耳熟?”

    周芳箬摇头:“当时太紧张了,一心只想着挣脱,没留意别的。”

    庭渊点了点头,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

    周芳箬没有接,而是用自己的帕子擦了眼泪。

    庭渊收好帕子后,问道:“还有什么别的细节要补充的吗?你再仔细想想。”

    周芳箬轻轻摇了摇头。

    庭渊道:“周姑娘可以先回去休息了,若还有别的问题,我再去找你核实。”

    周夫人带着周芳箬离开。

    周传津留下,问庭渊:“大人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庭渊道:“芳箬姑娘说自己砸了歹人的头,并踢伤了他,当时文狩身上可有这些特征?”

    “不记得了,当时发现文狩的腰牌后,我就立刻让人把文狩抓过来,问他有没有奸污我的女儿,他说没有,百般否认我说要去衙门报官,他一怒之下说要自证清白,然后就撞死了,人都死了我也只能通知他家里人过来收尸。”

    案发距今过去了两个多月,当时黄兴义没有接文狩母亲的状子,也就无人对此进行更深的调查。

    庭渊没有再继续问什么,这套说辞,他已经听了好几遍。

    等到相关人员的问询结束后,他将所有人的证词都看了一遍。

    大家对案发期间发生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几乎没有任何偏差,就像是复制粘贴的一样。

    庭渊问:“是谁将文狩从他的房间带到这个院子里来的?”

    其中两个护院站了出来。

    “你们进房间时,他是什么状态?”

    “当时他躺在床上,有些不舒服。”

    “那他可能正常行走?又或者说他的身上有什么其他的伤痕吗?”

    “隔着衣服我们也不知道,当时是被我们押过来的,没太留意这个问题。”

    庭渊点了点头。

    将所有证词都递给了伯景郁,与众人说:“你们的证词高度一致,一致到就好像有人给你们做过特殊的培训一样。”

    “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别管我的话是什么意思。”庭渊问其他人:“你们确定自己的证词不做任何更改,不反悔?之后有任何问题,你们都愿意承担责任?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们,接下来就算你们反悔,证词也不会再更改,你们确定吗?”

    “确定。”

    “确定。”

    庭渊一边点头一边说好:“把他们都给我拿下。”

    庭渊用手指了指周传津:“也包括他。”

    周传津慌乱地问:“为什么?大人,我犯了什么错?”

    庭渊微微一笑:“不急,我会告诉你的。”

    惊风叫来一群人,很快地将他们全都围了起来。

    这些人全都懵了。

    “为什么?”

    “大人我们做错了什么?”

    庭渊道:“你们涉嫌谋杀文狩!”

    众人当然不服。

    “文狩明明就是自己撞死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就是,文狩是自己撞死的。”

    庭渊从他们身前走过,“文狩真的是自己撞死的吗?”

    “当然了。”

    “他当然是自己撞死的。”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

    庭渊勾唇一笑:“我带着仵作去开棺验过尸。”

    “去把仵作带过来。”

    不多时,仵作出现在众人面前。

    庭渊对仵作说:“劳烦先生将验尸的结果告知众人。”

    仵作根据庭渊的指示说道:“根据昨夜我们对尸体的检验得出结论,死者的致命伤在左前额,并非一次撞击造成的死亡,而是短时间内同一个位置连续多次撞击,最终导致死亡。”

    庭渊指了指假山上他们曾经所受之的位置,而自己则站在他们所说的文狩所站的位置,与仵作说:“这些人死者当时就是跪在这个位置,一头床在我刚刚手指的位置,撞死的,先生以为呢?”

    仵作笑着摇头:“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大人手指的位置离地约一米二,如果死者真的是从大人所占的位置冲过来撞在这个位置撞死的,左前额的伤口绝对不会是拇指大小边缘较为平整的凹陷,且这个位置死者在撞死的时候,若是站着必然要弯腰,跪着按照死者的身高,恐怕根本够不到,也就不足以形成死者头上的伤口。”

    “而死者若是弯腰低头撞死在这个地方,便该是额头眉骨这些地方一并碎裂塌陷,死者左前额致命伤并不与之相符,在这死者的伤口在左前额偏向发际线的位置,若真是自己撞死,这个位置是很难撞到的。”

    周传津道:“我们大家都是亲眼所见,他确实是一头撞死在了假山上。”

    仵作道:“那就是你们全都在撒谎,我做这行二十多年,验过的尸体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就算是把周边所有县城的仵作全都找来,大家最终的验尸结果与我也不会有太大的偏差。我以自己的身家性命担保,死者绝对不会是自己撞死的,若你们不服,可以再找人验过。”

    “辛苦先生。”庭渊恭敬地朝仵作行礼,而后道:“先生昨夜辛劳,可略作休息,稍后若我还有疑问,再请先生过来。”

    仵作转身离去。

    庭渊看向众人,“既然你们一口咬定文狩之死,就是自己撞死的,那么你们就都是帮凶,文狩的死因已经很清楚了,你们的口径如此统一,只能说明,他的死是你们联手造成的,我们也就只能将你们全数拿下,罪责由你们共同承担,按照我朝律法,知情不报教唆杀人者与杀人者同罪——死。”

    最左边的护院立刻跪下,“与我无关,与我无关,别杀我,不是我干的,与我无关。”

    “现在数这些晚了。”庭渊将证词取出来,“刚才我可给了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是你们不珍惜。”

    “求大人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说,我什么都说。”

    伯景郁适时开口,“我看他也是诚心的,说不定被人胁迫,另有苦衷,要不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其他人也纷纷求情。

    “是啊,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庭渊冷脸说:“看在这么多人给你求情的份上,那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那人立刻磕头谢恩,“多谢大人肯给我一次机会,文狩的死与我无关,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些话全是员外让我们说的,都是员外提前编排好,和我们演练过好多次的,文狩不是自己撞死的。”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反水。

    在身家性命面前,其他的都不重要。

    “对,都是员外要求我们这么说的。”

    “是员外胁迫我们的。”

    “没错,都是员外胁迫我们的。”

    庭渊看向周传津,手掠过众人,“周员外,对此你要作何解释?”

    周传津:“我要解释什么?他就是撞死的,说一千道一万,他也是撞死的。”

    “仵作已经查明了,文狩并非自己撞死,你为何要这些护院撒谎?文狩到底是怎么死的!”

    庭渊道:“你若不愿意说,我想周姑娘得再来一趟,有些问题,得和周姑娘讨教一下。”

    惊风立刻动身。

    周传津见状,这才说:“与芳箬无关,是我的问题,不要为难芳箬。”

    “洗耳恭听。”

    周传津叹了一声,抬头望了望天,没有人知道他在看什么。

    随后他道:“文狩确实不是自己撞死的,但芳箬没有撒谎,当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都是真实的,在床上发现了文狩的腰牌,我一怒之下,让人把文狩带过来,质问他为何要这么做,他不承认事情是他干的,我当时情绪有些激动,抓起他的头往炉鼎上撞,没收住劲儿,把他给撞死了。”

    庭渊问:“炉鼎现在在何处?”

    “被搬到后院去了。”

    “带我们去看。”

    众人随周传津移步去了后院,确实在亭子里看到一个大炉鼎。

    炉鼎两边有装饰用的铒,上面确实有拇指大小的凸起,与文狩头骨上的凹陷能够对得上。

    周传津道:“这个炉鼎原本是放在我女儿的院子里,她小时候经常做噩梦,一个游方的道士说在她院子里点上香,摆上供品,主管梦魇的神仙受了香火我女儿就不会再做噩梦,这香炉一直都摆在她的院子里。”

    “如此说来,文狩的确没有认罪,你们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文狩就是夜里进入房中想要对芳箬姑娘行不轨之事的歹人。”

    周传津陷入沉默。

    他们确实没有证据能够表明这个人是文狩。

    “文狩当夜的行踪无人能够为他作证。”周传津道:“当日家中就他们几个人在,看门的守卫,厨房里的厨子,还有文狩,看门的守卫像老刘他们一把年纪的人干不出这事,厨房的厨子就更不可能了。”

    “如何就不可能了?”庭渊道:“你调查过他们当时的不在场证明吗?你问过其他人吗?观察过他们在此后一段时间内有无身体不适吗?”

    周传津又被问得哑口无言。

    “文狩是谁的管理,他是和谁请的假,是当日一整日都不舒服,还是仅仅是出门逛灯会是不舒服,这些你都调查过吗?”

    周传津摇头。

    “立刻将府内所有人都聚集到一起,调查事发当日晚上每个人都在做什么,谁能证明,不能证明的,全都查出来。”

    “是。”

    惊风和飓风他们立刻行动。

    周传津后退了两步。

    庭渊:“编出文狩是自己撞死的理由,其实是你想脱罪,不想为文狩的死负责,对吧?”

    周传津点了点头。

    第323章 水落石出

    “文狩也太惨了吧,蒙受如此大的冤屈。”许昊愤愤不平地说。

    周传津:“在我女儿床上发现文狩的腰牌作何解释?他未必就是清白的。”

    “可他也未必就是不清白的。”许昊道:“你也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当日想要奸污你女儿的人就是文狩。”

    周传津:“可他确实是最可疑的人!”

    周传津有周传津的角度,许昊也有许昊的角度。

    许昊的角度代表了绝大多数人的想法,文狩的腰牌确实出现在了周姑娘的床上,但这不足以证明他就是潜入屋内对周姑娘图谋不轨的人。

    庭渊并未急着下定论,而是要等府内其他人都到了,询问他们当天文狩的行踪后,才能判断。

    不多时,惊风和飓风就把府内的人聚齐了。

    庭渊问:“谁和文狩相熟?”

    有三个男人站了出来。

    庭渊的视线扫过他们问:“你们都和文狩相熟?”

    三人齐齐点头。

    庭渊:“事发当日,文狩未曾去逛灯会,而是留在府中,对此你们可还有印象,他当日到底是因何不去?”

    最边上的男人回道:“我们和文狩住在一间屋子,和他每日做的事情相同,都是打杂的,当日灯会,我们负责大扫除和登高装扮,将各色的灯笼悬挂到房顶上去,文狩挂灯笼时用的梯子有些年头了,没人注意到的横栏落脚处松动,文狩下来时踩中了不扎实的横栏,从两米多高的地方直接摔了下来,崴了脚也伤了腰,当日下午还是我给他找的药酒擦在身上,由于他扭了脚不方便走路,灯会也就没去,这件事管家是知道的。”

    管家站出来:“确有其事,药酒还是找我拿的。”

    而后同住的另一位护院说道:“文狩这个人一直很老实,我们都很喜欢他,若说他是奸污姑娘的贼人,我是不愿意相信的,所以他宁愿死,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奸污姑娘的人。”

    众人纷纷点头。

    “文狩一向老实本分,踏实肯干,原本那日下午我就说让他请个假,休息几日,养一养脚,他拒绝我的提议,说自己现在请了假,等到儿子过生辰那日就没办法再告假回家了,他儿子喜欢小老虎,还特地托我逛灯会时给他买个小老虎灯,等到他儿子生辰时带回去给他儿子玩。”

    “若说姑娘这事儿是文狩干的,我是不能相信的,文狩不是那样的人。”

    庭渊:“文狩的腰牌,是在芳箬姑娘的床上发现的,他的腰牌怎么好端端地就跑到芳箬姑娘床上去了?”

    同住的护院说:“腰牌也可能是掉了被别有用心的人捡到栽赃陷害,我不相信是他做的,而且他伤了脚行动不便。”

    “我也敢为文狩做担保,事情真的不可能是他干的,换句话说,他就算真的想要对芳箬姑娘做点什么,也不可能在府中做,很容易就被发现。”

    这句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胆子再大,也不会干出这种,在家中还有旁人在的情况下去奸污别人的事情。

    庭渊问:“文狩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众人一致摇头。

    “文狩人很好,我们大家和他关系都挺不错的。”

    “据我所知是没有,他人真的很好,只要你有需要,叫他一声,他肯定会帮忙。”

    “对,他不止一次帮过我,前年的手伤了,他给我洗了三个月的衣服,也没收我一分的报酬,后来我家里盖房子,他还去帮了几天工。”

    “还有我媳妇生孩子那天,本该是他告假回家,我媳妇突然生产,他替我顶了工让我回家照顾媳妇。”

    从这些人口中描述,文狩是一个非常正直热心肠的人,绝不可能做偷鸡摸狗的事情。

    很显然这样的人,不会主动得罪别人。

    周传津道:“即便如此,也无法解释他的腰牌为何会出现在我儿女的床上。”

    “我记得芳箬姑娘说过,歹人进入她房间时,走的是窗户,离开的时候走的才是门。”

    庭渊动身往四处的窗口走去,窗户窗台的位置在他腰部,得有一米多。

    “当日文狩扭伤了脚,也摔了腰,他要想翻过这扇窗户,只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庭渊又说:“芳箬姑娘说当时听到声音,以为是猫,那就说明这人身手矫健,能够轻松翻过窗台。”

    庭渊对院子里其他的护院招了招手,问:“有哪些人和文狩的身形身高相仿?”

    其中一部分站了出来。

    一米多高的窗户,要想轻松翻过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庭渊对他们说:“你们分别从窗户翻进去,尽可能地小声一些。”

    这是窗台不是围栏,没有人可以站在窗外直接跨进窗内,得先跳上窗台,才能钻进去。

    窗户即便是开到最大,也就余下四十公分左右的口子,稍微胖一点的成年男性想要钻过去也不容易。

    和文狩身高体型差不多的人,想要从这窗子钻进去,都会有不同程度的阻碍,且他们都是身体健康的人,没有扭脚也没有闪腰。

    由此能够推断出,钻窗的人个子不算太高,身形偏瘦,绝无可能是文狩。

    庭渊拍着窗台与周传津说:“文狩过去两个月多一点,想来周员外还没有忘记他的身形吧。”

    在事实面前,周传津也没有办法再坚持认为钻窗想要侵害他女儿的人是文狩。

    “腰牌作何解释?”

    庭渊道:“腰牌未必是文狩本人落下的,可能是别人捡到了,也可能是栽赃嫁祸。”

    庭渊四处看了一圈,指了指许昊。

    许昊不解地看着庭渊:“点我做什么?”

    庭渊朝他招手:“过来。”

    许昊带着疑惑来到庭渊面前。

    庭渊指着窗户说:“翻过去。”

    许昊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庭渊:“你让我翻窗?”

    庭渊点头,十分认真。

    见状,许昊也只好尝试翻窗。

    他是西州人,身形偏小,这窗子对他来说,别人容易卡的地方,他不成问题。

    庭渊问周传津和管家:“你们府内,有和他身形差不多,在府上出事之后,连着几天走路不正常或者是因病消失的人?”

    周传津对府上的事情了解不多,手下的人都是官家负责。

    管家认真想了一会儿,摇头:“没有这样的人。”

    “文狩不是钻窗的人,歹人另有其人,这个人怎么就能够做到准确无误地找到芳箬姑娘的房间,并恰巧芳箬姑娘没有跟随父母一同去逛灯会?”庭渊问众人。

    许昊恍悟:“这人就是冲着芳箬姑娘来的!”

    庭渊点了点头。

    排除文狩的作案嫌疑,那目标就很清楚,只剩下芳箬姑娘。

    “周员外,你得罪过什么人吗?”

    周员外摇头:“不可能,这些年我也没得罪过什么人,家业都是祖传的,我们家三代单传,我与夫人就芳箬这么一个孩子,想着招一个上门女婿,将来生了孩子跟我们周家姓……”

    猛然间,周传津像是想到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庭渊问:“你想到了什么?”

    周传津欲言又止。

    庭渊觉得他肯定是想到了什么,可能和上门女婿一事有关。

    突然想到当初与周传津的对话,问:“你小舅子家,可有男丁?”

    管家脱口而出:“有。”

    随后将当天的事情说了出来:“我记得当初姑娘出事,表公子当天晚上说是从后院经过走得太着急,踩着鹅卵石上的青苔滑倒摔了一跤,被身边的仆从送回了自己的院子。”

    庭渊看向周传津:“你也想到了这事儿,对不对?”

    周传津点了点头。

    “你的小外甥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我夫人曾经动过念头,想让我把她弟弟的儿子收为养子,或者是把她芳箬许给她弟弟的儿子,肥水不流外人田。”

    “你不愿意?”

    周传津一脸嫌弃地说:“当然不愿意,她弟弟一家子游手好闲,自打她嫁给我,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往家里拿钱,以前岳父岳母没死的时候,养一大家子,岳父岳母死后,她还要养弟弟一家子,我们家家产确实不少,可她弟弟就像是蚂蟥一样,带着一大家子趴在我们家身上吸血,一家子全靠我们养着,动不动就赌坊欠钱,要债的总往门上找。”

    庭渊听着也能想象得出来,这一家子都是什么样的人,换作自己,自己可能也不愿意。

    偶尔帮衬还行,都已经结婚成家,组建各自的家庭了,就该各自安家,各自生活。

    庭渊很快理清了其中的利益关系,“他们想以此毁了你女儿的名声,逼得你不得不把女儿嫁给他们的儿子,来达到他们霸占你家家产的目的?”

    周传津道:“怪不得这几日我夫人总是在我耳边吹耳边风,说芳箬的名声已经毁了,险些被人奸污,别的人知道这个情况,怕是上门女婿都不想做,他问过弟弟家,弟弟家对此并不嫌弃,我还没答应。”

    听得让人也是怪无语的。

    伯景郁一直没怎么说话,也忍不住开口说道:“这算盘打得也太响了,幸好你还没答应,怎么会有亲娘,不帮自己的女儿,反要去帮弟弟家捞取利益。”

    周传津现在脑子里也是懵的,在芳箬出事之后,这段时间里夫人几次提到这些事情,他心中不是没有动摇过,把芳箬嫁给他们家儿子。

    但一想到他们家的情况,打了退堂鼓。

    有句老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父母都是游手好闲的人,偌大的家业交到他们手里,也不够他们败的。

    自己的女儿还不一定能够过上好日子。

    便想着把女儿培养起来,将来找个唯唯诺诺的老实人,好拿捏的,女儿的日子也不算太难过。

    现在回想,那就是幸好没有答应他们家的提议。

    庭渊问周传津:“你小舅子一家现在可还在府上?”

    “在。”周传津说:“他们一直赖在家中不走,最近我与夫人的注意力都在芳箬身上,我抽不出时间去应对他们,便没赶他们走。”

    庭渊道:“既如此,不如把他们一家请来,当面对峙,当然,也包括你的夫人和女儿,一并请来对峙。”

    周传津如今算是比较相信庭渊的判断,文狩和小外甥两个人相比,小外甥显然心术更不正一些。

    这段时间府上也有不少人议论他们一家,小外甥没少自称主人,欺负府上的仆人。

    周传津对他们家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就是内心稍微有些动摇,也就没太管他们兴风作浪的事情。

    大家在院子里等着,没过多久,小舅子一家和周夫人周姑娘全都被叫来。

    周夫人道:“我女儿恐惧这个院子,大人到底为何屡次三番要刁难我们家,非要揭我们家的伤疤呢?”

    庭渊的视线落在周夫人身上,她看着倒也不像是不好相处的人。

    “周夫人,事关你女儿的清白,少安毋躁。”

    周夫人想说什么,最终不知为何,没有选择说出来。

    庭渊察觉到了,也没追问,转向周芳箬:“芳箬姑娘,出事那日/你的头晕是突然出现的,还是因为吃了或者是喝了什么东西之后才出现的?”

    芳箬姑娘有些不解,躲在父母身后,“大人为何如此问?”

    庭渊:“你仔细想一下,当日出门前可曾吃过什么东西?”

    芳箬姑娘认真想了一下,说道:“舅妈给我送了点心和茶饮,当时刚刚吃完晚饭不久,我其实并不想吃,但想着舅妈一番心意,还是稍微吃了一点。”

    “你以前经常会头晕吗?”

    芳箬姑娘摇头:“不会。”

    庭渊的视线落在芳箬姑娘的舅妈身上。

    舅妈视线有些回避。

    庭渊朝芳箬姑娘的表弟招了招手:“你过来。”

    舅妈挡在表弟面前,“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庭渊:“这么多人在场,我能做什么?”

    对方也不好再阻拦,只能让表弟去庭渊身边。

    庭渊将他带到窗口,对他说:“翻进去。”

    芳箬姑娘生辰刚过不久,看她的容貌和气质,也就是十五六岁。

    表弟必然要比他小一些,没完全长大,两人应该年岁差不多,表弟的身形与许昊相差不大,比许昊还要矮一点瘦一点。

    他站在窗前,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庭渊。

    庭渊用不容拒绝的口吻冷声说:“翻过去。”

    见状他也就只能翻过去。

    两手稍微一用力就上了窗台,收腿,跳下去,一气呵成。

    随后他站在屋里,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窗外的庭渊。

    庭渊问他:“芳箬姑娘险些别人奸污那晚,你在哪里,在做什么,谁能给你作证?”

    芳箬姑娘的个头不算太高,若真是面对成年男人的力量,想要挣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男女先天力量上就有很大的差距,这不是轻易依靠年龄和体型就能够弥补的。

    表弟有些慌乱,磕磕巴巴地说:“我当时和父母他们一起外出逛灯会去了。”

    “是吗?”庭渊明显不信,“有人说事发当时,看到你匆忙从芳箬姑娘院子附近离开。”

    “你说你出去了,有谁能够为你作证。”

    “我可以作证,他一晚上都和我们一起在逛灯会。”

    庭渊循声望去,是表弟的母亲。

    “亲娘的证词可不管用。”

    庭渊问:“事发当日,可有门卫看到过表公子当日和他的父母一同出门看灯会?”

    一时间门卫之间纷纷交换意见。

    最终结论是没有人能够为他证明。

    周传津:“若我没记错,出门的时候,他并没有和我们一起,我记得当时我问起过,弟妹说他去茅房了,等会儿就出来追我们。”

    管家作证:“确有其事,上了大街后,夫人弟弟一家说要留在门口等一下表公子,老爷和夫人便先走一步,后来也没再见到他们,再见就是姑娘出事以后,他们一家匆忙赶回来,说是经过后院的时候表公子摔伤了,先让人送回了房间,之后连着好几天都没有见过表公子,倒是有郎中来府上为表公子诊治过,大家当时都忙于姑娘的事情,根本没有人注意他们家。”

    庭渊问:“你可还记得是哪位郎中诊治的?”

    城里郎中就那么多,即便不记得,全都拉来问上一遍,想来也不难找出这位郎中。

    “我要是没记错,应该是林氏医馆的郎中。”管家说:“我家老娘身体不好,这些年一直在吃药,隔三差五我回家时就要去医馆抓药,林氏医馆在我回家必经之路上,应该是医馆的郎中。”

    庭渊觉得这管家是真的有点本事,很多东西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庭渊看向表公子,“小兄弟,我只问你一遍,事发当日,你到底在哪里,如果你的回答和我查出来的结果不一样,欺官之罪可是死罪,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

    吓唬大人不一定能够成功,可要是吓唬胆子不够大的小孩子,那就未必了。

    或许是做贼心虚,又或许年龄不大,定力不好。

    庭渊稍微一吓,他就尿了裤子。

    趁着他心理防线最脆弱的时候,庭渊重重地拍了一下窗台,“说,当日/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下手重了一些,手都拍麻了,倒是真让他把对方吓住了。

    “我……我当日……当日……在……在在在……”

    庭渊逼问:“在哪里!”

    伯景郁在一旁补了一句:“问你话呢,说!”

    冷不丁出声,把庭渊都吓了一跳。

    要说恐吓,伯景郁还是比庭渊有气势一些。

    庭渊的样貌给人的感觉就是很善良很温和的感觉,伯景郁不一样,他平常不笑的时候很严肃,凶起来更严肃,身高上面又对人有压迫感,一般人看他都得仰视。

    对付一个还没完全长开的小孩子,那就更有优势了。

    两人一套组合拳下来,直接给小表弟吓傻了,“我……不是我……我没有……”

    “不是你什么,你没有什么!”

    小表弟的母亲冲过来与庭渊说:“他胆子很小,有什么你们问我,当日/他就是和我们在一起。”

    看这几个人紧张的模样,答案已经不难猜了。

    “你要知道,你儿子看什么病,只要找到郎中一问就能清楚。”

    “那你就找郎中过来问,他当时就是摔伤扭着了,让郎中过来帮忙诊治而已,没别的。”

    庭渊朝惊风抬了一下下巴,惊风立刻就领悟了庭渊的意思,与管家说:“劳烦随我走一趟,去将当日的郎中请来。”

    “娘,娘,都是我娘——让我做的,都是我娘让我做的——”

    表公子突然发疯了一样指着他娘说,“是我娘让我做的!”

    此时的他害怕极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她让你做什么?”

    “她让我潜入表姐房间,趁她昏睡时,奸污她!”他指着自己的亲娘说。

    “果然是你!”

    “这不可能!”

    周传津和他的夫人在同一件事上完全是两种反应。

    周夫人极力摇头否认:“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她怎么会害自己的外甥女和儿子!”

    周传津的怒火已经直冲天灵盖:“你脑子想清楚,她害的只有我们的女儿。”

    若非今日这案子被重新翻出来,谁能怀疑到他们的头上,根本没有人往他们头上怀疑,唯一受到伤害的只有他的女儿。

    这两个多月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终日陷在梦魇之中。

    至于她弟弟一家,受到什么伤害了吗?

    并没有。

    一家该吃吃该喝喝,已经开始考虑怎么花周家的家产了。

    周夫人看向自己的弟弟:“是不是你们?是不是?”

    周夫人的弟弟极力否认:“姐,不是我们,我们怎么可能这么对芳箬,芳箬是我的外甥女啊。”

    周芳箬蹲在地上捂着耳朵尖叫。

    周夫人也顾不上其他的,赶紧蹲下安抚女儿的情绪。

    到这一步,大家心中已经有数,事情就是这一家人干的,目的就是想败坏周芳箬的名声,逼迫周家把女儿嫁给他们,一步步吞噬周家的家业。

    周传津没有说错,整件事受伤害最大的就是周芳箬,还有一个莫名被卷进来的文狩。

    想到文狩,庭渊问小表弟,“为何文狩的腰牌会出现在芳箬姑娘的床上?”

    “腰牌是我捡到的。”

    “在哪捡到的?”

    “走廊见到的。”

    表弟说:“本想着还给文狩,就顺手揣进了袖子里,见到他就还给他,没想到掉在了表姐的床上……”

    最后替他背了黑锅。

    让周传津他们误以为文狩才是进入房间的歹人。

    府上众人知道这件事,没有相信是文狩干的,却因文狩的人品,阴差阳错地相信文狩是为了自证清白自己撞死的。

    周传津因误杀了文狩,终日惶恐,对这件事闭口不提。

    文狩也就彻底替他背了这个黑锅,让他得以喘息休养。

    第324章 我迷茫了

    “为什么,为什么呀?”周夫人想不明白,扑上去疯狂摇晃着自己的弟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芳箬可是你的亲外甥女。”

    周芳箬看着自己的表弟,也觉得难以置信,出事后,即便是将家里所有的男人都怀疑了一遍,也没怀疑到表弟的头上。

    千思万想,也是万万想不到,对自己行不轨之事的人会是自己的表弟。

    这些时日搬去了母亲的院子,时常与表弟相处,表弟对自己的陪伴,让她原本不喜欢他的心也有了转变,甚至想着这辈子一定要找一个人嫁了,或许这表弟是个不错的选择,起码对自己是真心实意地好,又有一同长大的福分。

    芳箬感觉自己的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滑落,是她的眼泪。

    这些日子,数不清自己被噩梦惊醒过多少次,数不清自己的情绪崩溃了多少次。

    到头来,自己的一切苦难,都拜自己身边亲近的人所赐。

    表弟满脸歉意,眼神惊恐,看着自己的表姐,“对不起,我没想这么做的,是我娘……”

    芳箬哭着跑出院子。

    身边负责照顾她的仆从快步跟上,怕她出了事情。

    外面传来周芳箬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院内的人,无一不怜悯这个可怜的姑娘。

    舅舅一家对她的算计实在是太可恨了。

    一直没出声过的舅舅在这个时候出声了,他走上前去,一巴掌甩在了自己媳妇的脸上,“好你个贱人,你居然敢这么算计我的儿子和外甥女,你还是人吗?”

    庭渊看到这人浮夸的演技和急于将自己摘干净的做派,想到了另一个人——庭昶。

    当年林茵然在“庭渊”的药里动手脚,庭昶从头到尾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却从未阻拦。

    眼前这个男人与庭昶又有什么分别,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媳妇的所作所为吗?不过是想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若是成了,家产他自然可以随意使用。

    若是不成,就像如今这般,把一切罪责都推到女人的身上,自己每每隐身,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蒙在鼓里毫不知情的人。

    从头到尾只有芳箬和文狩才是最可怜的,一个被误卷进这个案子背了锅,一个被算计险些失了清白毁了名节。

    庭渊叹了一声。

    招来欧阳秋和黄兴义,“两位大人如今该知道这个案子要怎么处理吧?后续可还要我手把手地教你们?”

    欧阳秋忙道:“一切就交给下官来处理,大人辛苦了。”

    庭渊退回到伯景郁的身边。

    至于这些人要怎么处理,律法上写得一清二楚,将证据整理清楚,拿到签字画押的认罪书,剩下的照律审判就行。

    只是想到文狩的母亲和他的儿子,心中不免觉得难受。

    这祖孙二人,一个年幼,一个看不清东西,家中的顶梁柱没了,往后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庭渊对欧阳秋说:“文狩是被冤枉的,遭周传津误杀致死,周家按例该给文狩家赔偿,替文狩给文狩的母亲养老送终,将文狩的儿子抚养长大,并给予一定的经济补偿。”

    周传津立刻说道:“我愿意给周家补偿,也愿意替文狩照顾年迈的母亲和年幼的儿子。”

    庭渊看向周传津,“你隐瞒文狩真实的死因,试图将错就错,若非文狩母亲坚持上告,我们开棺验尸,重查案情,想来你也不会给文狩的母亲和儿子安顿余生,即便你这样做了,也不可能给你轻判。”

    周传津此时已经是悔恨不已,“这些时日我没有一日睡得踏实,我不求能够轻判,只求自己的良心能安,也替我的女儿求一份心安。”

    庭渊点了点头。

    这是他能够为文狩一家做的最后的事情了。

    前一天夜里挖了文狩的坟,将人的坟弄乱,伯景郁临走时,给了文家村村长一笔银子,让他找人把文狩的坟重修一遍,修得漂亮一些。

    庭渊又对欧阳秋补充,“差人去禀告文狩的母亲和儿子,将案子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告知,为文狩平反。”

    欧阳秋火速应下。

    后续的事情便交给欧阳秋和黄兴义来处理。

    两人秉性再如何不端,也是经过朝廷层层选拔,在科举大考中夺得不错的名次,因而才能被任命为朝廷的官员,绝非酒囊饭袋之徒,只是心思不正,不代表他们没有能力处理好这些事情。

    庭渊倒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要补齐证据,还有认罪书,这些东西弄完,再贴告示澄清,公开升堂审理案件,当堂宣判罪名,仍需要一些时间。

    昨日辛苦赶路,夜里又去文家村开棺验尸,马不停蹄回到崇安城来周家查案,现在已经到了午饭。

    早饭都没吃,众人早已饥肠辘辘。

    案子主线已经清晰明了,余下的总能整理清楚,便是再急,也不必争一两个时辰。

    叮嘱了欧阳秋和黄兴义几句后,伯景郁带着庭渊和手下的人去了官驿入住。

    既然已经暴露了钦差的身份,住官驿也没什么问题。

    草草用了午饭后,伯景郁拉着庭渊回房补觉。

    原想着若是庭渊睡得没那么快,伯景郁陪他说会儿话。

    谁料自己只是出去端茶再回来的功夫,庭渊就已经睡熟了。

    这一觉睡醒,已经过了戌时。

    庭渊一睁眼就看到睡在自己身侧的伯景郁,往他怀里凑了一些。

    以前他不喜欢伯景郁抱着他睡,无法忽略伯景郁与自己皮肤的碰触,几年睡下来早就习惯了往他怀里蹭。

    伯景郁抬手将庭渊搂住,“饿不饿?”

    “我把你吵醒了?”

    “没有。”伯景郁说:“我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看你睡得香甜,我就想着再陪你睡一会儿,反正是大半夜。”

    “衙门那边派人来传消息了吗?”

    伯景郁轻嗯了一声:“周传津小舅子一家全都下了大狱,周传津也认罪了,只等后续其他的证据补齐,就能升堂审理。”

    “他们的速度倒也快,我原以为可能要两三天。”

    伯景郁伸手在庭渊的脸上捏了一下,“没办法,你太能干了,珠玉在前,他们不得不快,我听手下说欧阳秋急于表现。”

    “可不得急于表现吗?一错再错,这是个能给他补救的机会。”

    伯景郁眸中冷意一闪而过:“即便如此,处理起来,我也不会心慈手软。”

    庭渊:“秋后算账,不着急。”

    伯景郁轻轻嗯了一声,“饿不饿,起来吃点东西,午饭你就没吃多少,现在肚子都是瘪的。”

    庭渊伸了个懒腰,朝着伯景郁伸手:“拉我一把,腰疼,起不来。”

    伯景郁坐起将庭渊也一并拉起。

    “想来文家也该知道文狩是被冤枉的,文狩的母亲辛苦没有白费,替儿子洗清了冤屈。”

    “派去报信的人,傍晚就回来了,文狩的母亲据说非常高兴,文狩的坟也快修好了。”

    庭渊有些意外:“这么快吗?”

    伯景郁说:“修坟也不过半天的事情,人多很快就能修好,又不是盖庙。”

    庭渊一想也是,“既如此,明日我们一起去一趟文家村,去给文狩烧点纸钱,如何?”

    “你想去自然是可以的。”

    隔日一早,庭渊和伯景郁先是去了一趟衙门,查看卷宗,询问案子的进度。

    进展比庭渊预想得快,欧阳秋和黄兴义也是连着熬了一个两个通宵。

    早上庭渊和伯景郁去的时候,两人哈欠连天。

    夜不白熬,进展是神速的,庭渊和伯景郁象征性地称赞了几句,让他们也注意身体,好生休息。

    搁在以往,怕是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这样的效率,今时不同往日,两人都急于表现,担心伯景郁给他们治罪。

    这点伎俩自然是瞒不过伯景郁,念在他们两个努力的份上,伯景郁也懒得计较,让他们再蹦跶几天。

    买了点纸钱和其他的生活物资,还有一个老虎灯,去了文家村。

    文狩的母亲原想着今日要带着孙子进城,去感谢庭渊和伯景郁为她的儿子平反。

    没想到人还没出村子,这两个人就已经到了他们村。

    文狩家的房子不大,屋里收拾得挺干净。

    庭渊表明了来意。

    文狩的母亲连忙跪地,“之前不相信两位是钦差大人,言语上多有得罪,如今二位不仅帮我儿平反,还来祭拜我儿,老婆子实在是不知道如何答谢钦差大人的恩德。”

    庭渊忙弯腰去将她扶起来,“说到底你们家遭了罪,缘起衙门当官的懒惰不作为,也是朝廷御下不严,才让你屡次投告无门,这些也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文狩母亲泪如雨下,“当官的和当官的也有不同,你们是好官,若非你们相助,此时我儿的冤屈,未必能够洗得清,如果所有当官的都能和你们一样,相信老百姓说的话,愿意认真去调查,这世道不知该有多好。”

    庭渊为之动容:“会有这么一天的。”

    伯景郁十分坚定地点头说:“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这就是我们身上的责任。”

    他相信胜国经过改革,经过不断地革新,监察,官员以百姓民生为首,万事以民为先,真正地做到百姓的父母官。

    最终胜国也一定会海晏河清。

    文家村的人把文狩的坟墓修得确实挺漂亮的,连墓碑都从原来的木头换成了石头的。

    庭渊和伯景郁去了纸钱祭拜。

    文家村的人也纷纷过来与他们打招呼,表达感谢。

    衙门的官员懒惰得让他们绝望,朝廷派来巡查的钦差大人又给了他们希望。

    或许真的有一日,朝廷上下所有官员都能像他们一样,正直,善良,勇敢,以民为重,为万民谋福祉。

    回程的马车上,伯景郁看着窗外蔓延无边的黄沙,偶尔零星有些杂草。

    心也似无边的黄沙一般,“庭渊,你说我真的可以让胜国所有的官员都一心向民,为民谋福?”

    亲眼看到的广袤无垠的天地,与上书奏折中寥寥几笔的太平盛世,随处可见的贪官污吏,和水深火热的普通百姓……

    “走到哪里,我就查到哪里,可我不能永远在某一个地方停留,不能一对一地监督他们每日所做的一切事物,胜国太大了,大到若我真要一寸寸地丈量国土,我这一生都走不完。”

    一阵微风吹过,卷起地面黄沙,往远处更为空旷的地方飞去。

    视线所及之处,黄沙贴地掠行,茫茫一片绵延无尽。

    伯景郁轻叹一声:“我迷茫了,庭渊。”

    庭渊伸手握住伯景郁的手,“我们已经巡查了三分之二的地方,虽然没有处处都去,可该去的地方也算是去了,什么样的案子也都算经历了,什么样的人也都见过了。”

    “人性很复杂,会被环境所影响,胜国太大了,大到四年多我们都还没巡查完,先让官员看到你要整顿官场的决心,之后不怕没有时间来慢慢整顿,要想让官员勤勉政事,为百姓谋福,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通过不同的政策手段来改善。”

    “景郁,你做的是对的,你要坚持下去,如果连你都坚持不下去,又何谈让别人坚持。”

    伯景郁回握住庭渊的手。

    手心传来的暖意钻入皮肤,顺着血液不断汇聚在心口,将伯景郁的心一并温暖着。

    “还好我的身边有你。”

    这一路走来,他们经历了很多,官场的鱼龙混杂肮脏污秽尽收眼底。

    庭渊始终记得自己初见伯景郁时,他虽一身傲骨,却也是个满眼星光意气风发的少年,对胜国的未来充满希望,对自己即将巡查的胜国各处充满信心。

    事实上这一路,伯景郁的三观不断地被打碎重建。

    官场的残酷贪污腐败,一一亲身经历,所到之处几乎没有净土,胜国官员上下一体几乎全军覆没,蛇鼠一窝。

    三观不断地被打碎重建。

    胜国官员的腐朽远超出了伯景郁所想。

    他不是还没有学会接受这些,而是早已学会接受,但接受得太多,他累了。

    以前庭渊一直都想做局外人,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么多年陪在伯景郁的身边,与他同心一意,早已将伯景郁身上所承担的责任一并扛下,替他分担,名利与君王并不能让他臣服卖命,可作为伯景郁的爱人,也是深爱着伯景郁的人,庭渊无法置身之外只做看客。

    庭渊不想伯景郁身后无人,也不想他同行无伴,更不想他为人诉苦。

    庭渊拍了拍自己的肩头,“累了就靠着我的肩膀,我的肩膀,你随时都可以倚靠。”

    庭渊笑着说:“我虽没有你强壮,也没有你武功好,在你疲累的时候让你有一处依靠,小憩,避风,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伯景郁靠在了庭渊的肩头。

    庭渊眉眼弯弯,轻揉着伯景郁的手:“前路漫漫,无论有多艰辛,我都会陪着你,绝不会把你抛下。”

    靠在庭渊的肩头,伯景郁的内心逐渐地归于平静。

    庭渊的肩膀不如他的宽厚,甚至有些单薄,但他很努力地挺直腰背让伯景郁依靠。

    伯景郁有些热泪盈眶。

    每一次在他脆弱的时候,庭渊都会成为他强有力的支撑。

    他虽身体单薄,病多体弱,内心却十分温柔且强大。

    伯景郁拉起庭渊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一下,“幸而有你。”

    庭渊浅浅一笑,虽不曾回应言语,伯景郁却知道,他也一样。

    庭渊对他的爱,并不比他对庭渊的少。

    此时无声胜有声。

    傍晚的天空上晚霞余晖如诗如画,马车载着他们回到城内,明日/他们该去往下一座城池。

    晚间的官驿里闷热依旧。

    南州大部分地区一年四季几乎都不下雨,只有无尽的沙尘暴。

    南州的夜晚,天上星河闪烁。

    两人坐在院子里看星星。

    伯景郁说:“北州的星星,比这里的更好看。”

    “你说过。”

    庭渊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听伯景郁说过的,但他肯定,伯景郁肯定说过。

    伯景郁笑着说:“我还说过,要在北洲给你办一场盛大的婚礼,一起去姻司娘娘树下求得姻司娘娘的祝福,你记得吗?”

    西南府成婚距今已经快四年了,这四年里,他们从西南府去了西州,把西州梅花会一网打尽,与叛军勾结的官员尽数清理,叛军的粮草被断,逼得他们现在几乎没有生存的空间,大部分人都已经离开南部北上归顺谋求生存。

    眼睛看不清到看清,身体不好到如今健健康康,在南府偶遇云景笙和洛玖彰,入了南州又发现军营贪污军饷,一路巡查至此。

    一起走过万里山河,只怕这世间也再无可能有第二对能够他们这样的体验。

    从前庭渊不知道自己能够活多久,内心期待着能够和伯景郁在北州成婚,去见他口中的草原。

    现在身体健康,巡查也只剩下东州和北州,伯景郁口中所说的与他在北州成婚,不再是遥遥无期的幻想,而是触手可及的明天。

    “不仅记得,我还很期待。”

    “都会有的。”伯景郁拉着庭渊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我会和你成婚,不仅要在北州成婚,还要在京城成婚,要昭告天下,你是我的人,未来史书也会记载,你是我的夫君。”

    庭渊充满了期待,“真想那天能够快些到来。”

    巡查完了,让他和伯景郁能够过几年普通人的日子。

    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他只想和伯景郁一起。

    “会的,就快了。”伯景郁轻声说。

    他比任何人都期待着哪天的到来。

    他的爱人,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次日一早,伯景郁和庭渊先去了一趟衙门,交代了一些事情,随后才出城前往下一座城池。

    浮充城内,赤风找到了一个三进三出的院子,付了三个月的租金,他们会在浮充城等巡查队伍过来会合。

    临时召集了一批人,将院子重新修整了一番。

    院子原本就不错,稍微翻新了一下之后,赤风便带着杏儿和平安入住了新院子。

    “也不知道公子和王爷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杏儿有些想庭渊。

    和庭渊出来的几年时间,除了去年过年她回了居安城,也就是这一次,庭渊他们出行没有带上自己。

    杏儿知道庭渊是不希望她跟着奔波,可以把更多的时间放在读书上面。

    下一届的科举,就该她去参加了,她一定要努力,不能让这种机会被白白浪费。

    只有她通过科举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才能够为天下女子做表率,也只有这样,她才能向男子证明,女子不比他们差,女子也可以当家做主,男子能干到,女子一样能干。

    只有这样,男女之间的不平衡才能有打破的契机。

    杏儿身上所担负的,是全国数亿女子未来的命运走向。

    平安说:“总归年前就会回来,倒也不用操心,年边上我们买好年货,等他们回来过年就是了。”

    杏儿点了点头。

    转眼到了年关。

    庭渊他们巡查了周围七座城后,匆忙赶回浮充城。

    到的这日是腊月二十九的下午。

    差一点他们就不能在过年赶回来。

    在客栈拿到赤风留给他们的新地址找过去,看到他们租下的宅院被装扮得非常漂亮。

    惊风上前叩门。

    很快就有人来开门。

    开门的是赤风,看到惊风,忙问:“都回来了?”

    惊风点头:“都回来了。”

    赤风忙朝屋里喊,自己则外出相迎。

    杏儿和平安从屋里跑出来。

    庭渊正好从马车上下来。

    杏儿站在门口擦眼泪,“我还以为你们不回来了。”

    庭渊手里拿了一个木盒子,将木盒子递给杏儿:“这是给你带的礼物,怎么不回来呢,过年当然是要大家一起过才好。”

    杏儿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支狼毫笔,笔上刻了字——扶摇直上。

    庭渊说:“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我希望你之后参加科举,也能扶摇直上,翱翔九天。”

    “谢谢公子。”杏儿将盒子紧紧抱着,喜爱之情人人可见。

    平安眼巴巴地看着杏儿手里的笔,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看到自己的,内心有点小失落。

    转念一想也是,杏儿将来要去参加科举,自己又不用,总不能送自己一套银针。

    庭渊将平安眼里的失落尽收眼底,唇角微微上扬。

    回身从马车上取出一个和杏儿差不多大小的盒子递给平安,“这个是给你的。”

    “我也有吗?”

    平安高兴地接过,问:“什么呀?”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庭渊笑着说。

    平安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布包,当他看到布包时就隐约有猜测。

    展开一看,果然是,一套完整的银针。

    不对,应该是金针。

    庭渊说:“这是太医院太医才有的金针,从京城送来的,也希望你能够用这套针治病救人,妙手回春。”

    第325章 秋后算账

    平安又惊又喜:“公子,这是给我的?”

    “当然是给你的。”庭渊笑着说。

    “你现在是出色的郎中,思来想去,我觉得这金针是最好的礼物。”

    “谢谢公子,我很喜欢。”

    赤风帮忙搬东西,与他们说:“快进去,别站在门口了,看看我们把院子布置得你们喜不喜欢。”

    庭渊与平安一同跨进院子,伯景郁紧随其后。

    院内处处张灯结彩,一看便能看出来,布置之人,必然是用了心。

    庭渊说:“很漂亮,很有过年的氛围。”

    赤风指着墙角下堆积的东西说:“我还买了些烟花爆竹,就等着年三十晚上放。”

    “好,好极了。”

    许久没见,大家自然是亲切又热络。

    平安和杏儿把庭渊拉进屋,让他讲讲这一个月他们都做了些什么。

    惊风他们则是把东西往屋里搬。

    他们巡查这段时间,赤风虽要找院子,要置办东西,却也不忘在浮充城内打探消息。

    赤风与伯景郁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将这段时间所查到和听到的消息转告给伯景郁。

    “霜风他们已经到了东海县,延武营一案往下一路清查,将鸿燕军扫清,鸿燕军大统领萧云衷及其下属官员,依照军法处决,家眷流放中州大营开荒。绿荫军统帅王世景自缢,下属官员全部革职等待清算。”

    伯景郁问:“贪污的军饷追回多少?”

    赤风道:“据霜风传递过来的消息,总计追回了两千九百五十万两,余下抄家抄出五千三百万两。”

    “这些银两现在在何处。”

    “暂时封存入库,等王爷定夺。”

    伯景郁冷笑一声:“人人都说南州干旱穷苦,当官的更是叫苦不迭,连年要朝廷补贴,每月上书不断,到头来又有几分是用在老百姓身上的,经过层层剥削,最终都进了他们这群狗东西的口袋,简直是令人发指。”

    “谁说不是呢。”赤风也觉得让人气恼,“南州六十九个县,南岸三十一个县共一百三十三座城池,东岸七个县共计三十六城池,北岸三十一个共计一百四十六个城池,现在光是南岸三十一个县,每个县贪污的官加在一起也不过两千名,他们贪污的数额却有两千九百五十万之多,均数下来每人都贪污了一万四千多两银子,何况他们贪污受贿那些乱七八糟的加起来抄家抄出来的几千万两银子。”

    伯景郁嘲道:“处处叫穷,每年让户部拨钱,上书就是要钱,南州的环境没见他们改善,南州百姓的生活不见他们改善,去什么中州大营开荒,让他们给我留在南州种树治沙,全族但凡沾亲带故,剥夺一切特殊权益,十代以内禁止参加科举,经商。”

    赤风轻咳一声。

    伯景郁偏头,看到站在他身后的庭渊。

    朝他伸手:“你怎么出来了,不是与杏儿他们说这一个月的见闻吗?”

    “说完了,没看到你进屋,所以出来看看你们在聊什么。”

    伯景郁将庭渊拉到自己的身边坐下,“还能聊什么,不就是这些糟心的事情。”

    “别给自己身体气坏了。”

    伯景郁:“你之前不是说要在南州种树,现在我就让这些压榨官兵收受贿赂不勤政务的官员和他们的家眷全都留在南州种树,这么多年在南州作威作福,把他们送到中州去开荒,那是便宜他们了。”

    庭渊看伯景郁气得不轻,猜测霜风传来的消息足够气人,不然何至于把他气成这样。

    “既然你已经想到了惩罚,那就别把这事儿放在心里,折磨自己了。”

    伯景郁嗯了一声。

    “年后约莫二月霜风他们就能到浮充了。”

    “那我们明年年底就能把南州巡查完去东府。”

    “对,后年就能入东州。”

    庭渊:“挺好的。”

    —

    东海县县衙。

    防风刚刚从牢狱回来。

    霜风问他:“招了吗?”

    防风将认罪书递给霜风,“小爷出马,自然不会空手而归,撂得干干净净。”

    霜风拿过认罪书粗略看了一遍,与防风说:“辛苦了,赶在年前把绿荫军这群杂碎料理了干净,我们也就能安心过个年,等到年后清算完,就能北上和王爷汇合了。”

    防风坐到一旁,“也不知道王爷他们怎么样了,小半年没见了。”

    霜风继续看折子:“赤风前段时间来信说他们的情况也挺不错,王爷他们在浮充县等我们,年后我们就能开拔去浮充县,此处距离浮充,不过一个月的路程罢了。”

    防风说:“这南州的鬼天气我是受够了,成天跟在火炉一样,快速处理完了这些事情,快些离开也是好的。”

    霜风笑笑。

    一眨眼年过完了,大军开拔北上与伯景郁他们会合。

    南州的天气确实太极端,一路往北闷热感缓解。

    入了二月,北岸全县迎来一场暴雨,持续了三日,暴雨过后,温度降了不少。

    暴雨之后行路,天气凉爽,军队行进的速度也就快了一些。

    二月下旬巡查的队伍便到了伯景郁所在的浮充县。

    头一日到了浮充县城,接受百官朝拜,隔日便与伯景郁见了面。

    六大风卫再次聚齐。

    自出京城,他们便是聚少离多。

    霜风将自己这一路所查所做之事,全数上呈给伯景郁查阅。

    “绿荫军和鸿燕军的事情便不必再报,赤风已经告知本王了。”

    “是。”霜风道:“我们一路查过来,清理官员如秋风扫残叶一般,一环套着一环,彼此之间都有些利益纠葛,三大军虽各有统帅,各自为政,却也逃不出朝廷的掌控。”

    伯景郁心中也有数:“这是自然,他们都是朝廷滋养的,即便彼此之间没有勾连,可南州的官场说到底还是一体的,三军与州府之间联系必然密切。”

    霜风点头:“不错,鸿燕军统领萧云衷认罪认罚,免了其家人的死罪,绿荫军的统帅虽自缢,下属交代得十分痛快,这背后府衙州衙皆有人参与其中,认罪书都在王爷手中。”

    伯景郁逐一翻阅,倒也没有多恼怒,全在预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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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完转手便递给了庭渊。

    庭渊粗看了一遍心中也有了数:“又是全军覆没。”

    伯景郁按了按眉心,实在是烦躁不堪,“我胜国科举中举人数数千人,最终选出来的这批人上人,就是这么个鬼东西,吃着朝廷的俸禄,搜刮着民脂民膏,可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贪官污吏历朝历代都有。”庭渊放下手中的纸张,将手搭在伯景郁的肩膀上。

    伯景郁:“明明南州的天热的人茶饭不思,我这心就像是在北州的冰窟里刚捞出来的一样,却看越让人生气,还查个屁,砍光了算了。”

    “贪官污吏就如雨后春笋一般,一茬没了,下一茬又开始了,我知你恼怒,气愤,偏要在这种时候,沉住气,从严处理,以此告诫胜国的官员,莫要行入歧路。”

    “王妃说得对。”霜风急忙劝告:“王爷莫要因此恼怒伤身,一切当以身体为重。”

    庭渊拿过扇子轻轻为伯景郁扇风,“这胜国,也不全然都是些贪官污吏,有你,哥舒,霜风,飓风……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以旧换新,以严代宽,重新培养,时间长了,久了,必然会是一番新气象。”

    “在其位,承其重,若连你都倒了,百姓可真正就看不到一丝希望了。”

    霜风以前只知道庭渊破案厉害,如今才知,这安慰起人来,倒也是一套一套的。

    他也道:“如今王爷在南州所做之事,饱受南州百姓赞美,王爷随便上街找个人问问,那绝对是对王爷赞不绝口,百姓如今对朝廷充满了期望。”

    伯景郁:“你们说的我都明白……”

    “我知道你这是恨铁不成钢。”

    伯景郁长叹一声,“算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说得对,本王要从严处理,才能威慑八方,让他们收起歪心思,一心为百姓做事,维护一方安定。”

    “这就对了。”

    伯景郁与霜风说:“接下来由本王接手,自打到了南府之后,一直由你假扮我,辛苦了,接下来这段时间,好好休息。”

    霜风忙道:“这都是下官分内之职,多谢王爷称赞,下官不辛苦。”

    伯景郁抬手制止了他:“我自己又不是没亲力亲为,其中之疲累我深有感受,你确实是辛苦了,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是。”

    队伍在浮充城休整了一段时间,伯景郁也同庭渊一起将周围的城池巡查了一遍,而后才往州衙去。

    一路往西,自当是要途经金水县。

    金水县的县令欧阳秋携一众官员在城外十里相迎。

    当他和一众官员在官驿等待拜见齐天王时,心中稍有忐忑,只因他在人群中,看到了当时跟在钦差大臣身边的侍卫。

    当时心中微微窃喜,还好自己没有选择得罪钦差大臣,而是选择了破财消灾。

    但他怎么都不会想到,马车上坐的人会是前几个月见过的钦差大臣。

    当伯景郁与庭渊等人来到大堂,接受官员朝拜时,欧阳秋等人都吓傻了。

    伯景郁身穿蟒袍,坐在了上位,周身气质与数月前完全不同,当时只觉他很有钦差大臣的气势,如今浑身散发着威严,是王者气势。

    一时间吓得欧阳秋都忘了带头朝拜。

    伯景郁把玩着腰上的玉佩,笑说:“怎么,欧阳大人连礼数都不记得了吗?”

    欧阳秋这才回神,带着身边众人朝拜伯景郁。

    “臣金水县县令欧阳秋携金水县官员参见王爷,王爷福寿安康。”

    “免礼吧。”伯景郁朝他们一抬手。

    之前和伯景郁见过的几位官员,现在被吓得半死,纷纷跪地。

    “求王爷开恩。”

    “求王爷开恩。”

    伯景郁明知故问:“开什么恩?”

    庭渊坐在一旁品茶,看伯景郁逗弄这些官员,觉得有趣。

    这些官员一向欺软怕硬,官员大抵都是如此。

    欧阳秋战战兢兢地说:“当日不知道是大人就是王爷,多有得罪,下官知错了,小儿这几个月绝对没有再惹是生非。”

    霜风和伯景郁同时出现时,脸上会戴着面具。

    如今他站在伯景郁身侧,看着地上跪的一批官员,倒也好奇发生了什么。

    伯景郁轻笑,“你们可真有意思,也是真叫本王开了眼。”

    “贿赂朝廷官员,纵容家属欺压平民,贪污受贿不作为,还有什么是你们不敢干的,若非本王当日以钦差的身份威慑到了你们,怕是当日夜里就要被你们乱箭射死在城门口。”

    欧阳秋等一众官员疯狂磕头。

    “下官知错,下官知错。”

    “求王爷开恩,下官知道错了。”

    “王爷开恩,往后我们再也不敢了。”

    伯景郁哦了一声:“不敢了?本王看你们敢得很,若非本王发现你们的问题,有谁会与本王主动请罪,只会觉得自己无比幸运,没有东窗事发,或者将来变本加厉。”

    “王爷,臣真的知道错了,求王爷开恩,臣什么都愿意做。”

    伯景郁勾唇一笑:“当真什么都愿意做?”

    “臣愿意。”

    “本王心善,你们既然知道错了,不如就自裁认罪,你们死后,本王自会对你们的家人从轻发落。”

    “这……”

    伯景郁微微皱起眉头:“方才你们不还说什么都愿意,如今怎就这般表情,莫不是方才的话都是假的,欺骗本王的?”

    霜风在一旁适时开口:“大胆——王爷受君上敬重,封为齐天王,代君王遍巡六州,又为储君,你们竟然敢欺君罔上,是觉得自己活得太长了吗?”

    “臣不敢。”

    “下官不敢。”

    伯景郁道:“来人,脱下他们的官服,拿纸笔,让他们写下认罪书。”

    立刻便有人从外面进入大堂,将这些官员按住,扒了他们身上的官服。

    片刻这些官员身上就只剩下里衣了。

    而后惊风带人给诸位官员面前摆上笔墨纸砚。

    事已至此,这些人知道,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若自己坦率一些,则不至累及家人。

    伯景郁在此时出声提醒:“你们最好是将自己所干的坏事,事无巨细地写下,若来日本官另有查明,发现你们仍旧欺君罔上,你们的家人就会在黄泉路上与你们团聚。”

    这些官员不敢不认真写。

    站着的官员也是被吓得战战兢兢。

    有些胆子小的,现在已经是满头大汗。

    伯景郁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可有人做过什么亏心事,或是知道旁人做过什么亏心事,也可现在主动站出来,若让本王查出来,可别怪本王无情。”

    霜风又适时出声:“想来诸位也有自己的人脉,该是知道,王爷眼里容不得沙子,一路巡查数年,走到哪里查到哪里,还有人能在王爷眼皮子底下犯了事能逃脱的,诸位若真干了什么坏事,此时无疑是诸位最好的坦白机会,错过这个机会,等待你们的将是累及家族的灭顶之灾。”

    霜风和伯景郁联手,威逼利诱,让这些官员心中的恐惧攀升到了顶峰。

    不说远的,就说南州南岸的鸿燕军和绿荫军,以及三十一县共计几千名官员,从上到下,祖坟都快被刨了个底儿朝天,一路查过来,该杀的杀,该下狱的下狱,该流放的流放,半点没有心慈手软。

    这些年死在忘了手里的贪官污吏和他们的家人,不下万人。

    别人或许是说说而已,眼前这位手里的权力仅次于君上,他的话如同君谕,言出必行,那是真的会动手杀了他们。

    呼啦一下,屋里跪了一地。

    一个站着的都没有。

    纷纷磕头。

    “求王爷开恩。”

    “求王爷开恩。”

    伯景郁与庭渊对视一眼,是真的被这个场面给气笑了。

    这些人不敢抬头,还以为伯景郁是冷笑。

    伯景郁的手在桌角握紧又松开,压制住了心里的怒气后,语气平静地说:“好,好极了,一个县,几十名官员,一个干净的都没有,你们还真是朝廷养出来的好官员!”

    他若是发火,大家可能没那么怕,偏是他这种不发作让人捉摸不透的时候,才让人心中更恐惧。

    伯景郁对惊风说:“给诸位大人上纸笔,本王倒要看看,他们都干出了什么事儿。”

    惊风立刻差人去找纸笔。

    这一屋子官员,他们还真难说短时间内找到这么多笔墨给他们用的。

    不多时,欧阳秋率先写好了自己的认罪书,足足写了三页。

    伯景郁从头看到尾,转递给庭渊,“你看看,这就是朝廷养出来的官员。”

    庭渊接过,这上面的罪行,倒是写得清楚,贪污,受贿,纵容家属为非作歹,结交官员豪绅,买卖官职,行贿,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他不敢干的。

    伯景郁说:“你这么能干,不如你来做齐天王好了。”

    “臣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呀,让你做君上好不好呀。”

    而后其他的官员也是相继将自己干的事情写得明明白白。

    彼此之间还能有所印证,即便是少那么一两条,就手里这些,也够他们砍头的。

    不过伯景郁现在有新的思路了,“诸位都是南州的官员,南州之兴,兴在诸位,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倒是便宜了你们,即日起,诸位大人便携家眷去南州大营种树去吧,族亲三代内禁止参加科举,经商。你们的罪孽,由你们的双手来承担。”

    南州种树正缺人手,这都是现成的人手。

    庭渊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伯景郁又说:“罪孽深重者,死罪难免,念在主动认错,家人可不被株连,家产尽数罚没。”

    这些人光是想想,都觉得害怕。

    在南州种树,就好比在北州种地一样难。

    南州什么情况,他们还能不清楚吗?

    但好歹是活下来了。

    所有刑罚中,庭渊觉得最狠的就是禁止参加科举,即便是三代不许参加,最快都得是百年的时间。

    一年都能让一个大家族落败,又何况百年,参天大树连根拔起,枝叶落尽,不过是等死罢了。

    这一路清扫过来,但凡沾亲带故的家族,几乎都被清扫得差不多,再过十年,科举举子的出身,几乎与朝廷勋贵地方豪绅没有太大关系。

    某种程度上来说,倒也能够打破功勋权贵世家大族地方豪绅对朝堂官员权力的垄断。

    面对伯景郁对他们作出的惩罚,没有一个人能够有力反抗。

    霜风呵斥:“你们还不谢恩,是对王爷的惩罚不满吗?”

    众人也只能齐声谢恩。

    “多谢王爷不杀之恩。”

    “谢王爷开恩。”

    伯景郁看他们如此,说道:“你们的权力,是君王,是朝廷赋予你们的,滥用权力,是你们自己造的孽。”

    “为人臣子,应尽臣子的本分,忠君爱国爱民是你们每个人为官最重要的信念与誓言,但你们利用职权,辜负了君王朝廷对你们的信任,也侵害了百姓的利益,如今也算是自食恶果了。”

    他们曾经最引以为傲的权势,在王权之下,不过如此。

    有句话说得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走出大堂后,伯景郁并未觉得有多痛快,反倒是痛心。

    站在转角的廊下,他与身后的庭渊说:“我的心好痛啊,庭渊。”

    庭渊站在他身旁,“愿巡查结束之后,你的心不再痛,新的官员都能安分守己,为民谋福。”

    伯景郁轻叹一声:“但愿如此。”

    “会的,你会做到的,我相信你。”

    伯景郁将庭渊拉至身边揽住。

    霜风他们跟出来,也没过去打扰他们。

    人总归是会有脆弱的时候,伯景郁也不例外,他是君王,也是活生生的人。

    这些糟心的事情,看多了,难免会心生杂念。

    调节好了心态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如今朝廷的官员不足,不能以最快的速度补齐缺失的职位,这些官员身负重罪,却也不能立刻对他们行刑。

    上了名册的人,想跑也是跑不掉的,这么多官员,他们背后哪个不是关联着一帮族人,若是跑了,等着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出逃也是无处可逃,因此即便是有了罪名与判罚,还得矜矜业业地官在原职,等到接替的官员赴任之后,才能依照罪名履行判罚。

    官员的罪责要对外公布,却又不能全部公布,让百姓知道官员全都是些贪赃枉法之辈,会让百姓对朝廷官员失望。

    伯景郁挑了一些示警,其他的全数抄录,传回京城,让京城尽快派官员过来补齐空缺。

    转念想起了欧阳秋几人的儿子,与惊风说:“他们不是爱骑着马在路上乱窜扬灰,让他们去捡碎石,把路重修一遍,让人监督着。”

    第326章 王爷息怒

    霜风进了屋站在一旁。

    伯景郁看他进来没直接说话,问:“怎么了?有什么事?”

    霜风道:“我是想等王爷忙完了,与王爷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行事。”

    伯景郁放下手里的奏折,与惊风说:“你去把我说的事情安排了。”

    惊风转身离去。

    伯景郁看向霜风:“什么事?”

    霜风:“州衙那边,我们是先派人过去探查他们的罪证,还是直接入城?”

    “现在派人过去探查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们进南州是去年三月的事情,在南州都待了快一年了,去年在南岸行事那么高调,给所有官员敲响了警钟,即便真的有什么,狐狸尾巴也早就收起来了,现在去查,那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霜风知道伯景郁所想,但他还是觉得应该保守一些:“我们手里有绿荫军和鸿燕军两军统帅及下属一干人等的认罪书,还有南岸各级官员写下的认罪书……”

    伯景郁说:“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但如今的情况,容不得我们保守,倒不如大张旗鼓地行动,摆到台面上来,手下官员的检举指证不会空穴来风,若真的没有做过,何惧你高调调查?”

    伯景郁的视线落在了一旁看书的庭渊身上,“庭渊,你怎么看。”

    “我?”

    霜风也朝庭渊投来视线。

    庭渊认真想了两人刚才的对话,说道:“有一点说得很对,他们的狐狸尾巴早就收起来了,打草惊蛇才能抓住蛇,你们能够想到提前入城打探消息,他们必然也能想到你们会提前入城打探消息,鸿燕军绿荫军现在全军覆没,除了我们自己人,没有人知道我们手里到底掌握了多少罪证……”

    伯景郁勾唇一笑:“我们想到了一块去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如果他们真的干了亏心的事情,此时该是他们怕我,而不该是我们怕他们,就算他们想完全消灭罪证,也几乎不可能做到。”

    霜风细想下来觉得庭渊和伯景郁说得也有道理,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入辰阳?”

    伯景郁想了想,说:“三日后出发吧,这里的事情处理得也差不多了。”

    “好,那我去安排。”

    “去吧。”

    霜风走后,伯景郁起身来到庭渊身边。

    “书有那么好看吗?”伯景郁抽走庭渊手里的书。

    庭渊伸手拿回来,“你的奏折看完了吗?”

    “看完了。”

    庭渊将书放到一旁,“想什么呢?有心事?”

    伯景郁:“我一想到要进辰阳,去面见那些官员,我就头疼。”

    “要不就还让霜风替你。”

    反正也没多少人见过齐天王的模样,若霜风不戴面具,和伯景郁站在一起,说两个人是亲兄弟都不为过,样貌身形本就相似,更何况霜风还会刻意模仿伯景郁的一举一动,让自己能够更像伯景郁。

    想到此,庭渊突然就产生了一个疑惑:“你跟霜风之间,真的没有血缘关系吗?”

    伯景郁闻言笑得前仰后合。

    庭渊一脸茫然地眨眼,不明白他到底在笑什么,“这是什么很好笑的问题吗?”

    笑了一会儿伯景郁才收住,与庭渊说:“是你一脸认真的样子把我逗笑了,你也真能忍啊。”

    “能忍什么?”庭渊更懵了。

    伯景郁:“你和霜风认识都有五年了,你才想到问我这件事吗?”

    庭渊:“我当时是真的没有想太多,但他跟你真的有八分像,我还认错过你们。”

    “怎么没听你说过。”

    “当时也是你晕倒了我着急,打眼瞧见他,没看真切,把他当成你了。”

    伯景郁回想起来,“哦,那是你们第一次见面。”

    庭渊点了点头:“是。”

    “后来还有认错过吗?”伯景郁问。

    庭渊摇头:“没有了,你们两个不一样,我分得出来,你的视线总是在我身上,他不会,你们看我的眼神也不一样。”

    伯景郁几乎很少背对着庭渊,若是发现庭渊在附近,要么主动找过去,要么就是面向庭渊等着他靠近自己。

    霜风会和庭渊保持距离,并对他很恭敬。

    伯景郁笑着说:“他跟我没有血缘关系。”

    “但你们没有血缘关系,怎么会长得这么像,他做你的侍卫应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该是从小就被培养做你的替身,替你出席一些场合。”

    “确实是这样,但他跟我真的没有血缘关系,我父亲不可能背叛我的母亲,我母亲也不可能背叛我的父亲。”

    伯景郁小时候也有怀疑过,但证实过确实没有血缘关系。

    “这世间真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现代社会也有不少人样貌相似,完全没有血缘关系,若是在现代,庭渊不会这么震惊,大家可以在网络相遇,和远在千里之外的人相熟。

    可这里不同于现代,人所能够相熟的也不过是周边的一部分人。

    伯景郁:“我只知道霜风是个孤儿。”

    “我记得你说过,十二风卫都是孤儿。”

    伯景郁轻轻点了点头:“是,都是。”

    “我心意已决,是不会让霜风替我的,辰阳城内官员,我亲自会会他们。”

    “好,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都跟着你。”

    伯景郁浅浅一笑。

    庭渊:“话又说回来,西州州府叫安明,中州叫永安,南府叫光明,南州叫辰阳,好像都是些很有寓意的名字。”

    伯景郁:“毕竟是州府,一州之主城,名字还是要光明灿烂安定祥和一些,死气沉沉的不吉利。”

    “东州州城叫向阳,北州州城叫翔安,都是差不多的。”

    庭渊说道:“取名的人还是花了些心思的。”

    “那是自然,名字取得好,寓意好,期望就好。”

    三日后马车浩浩荡荡地朝着州衙辰阳出发。

    辰阳城在浮充县往西五百里的位置,辰阳靠海,与东州隔海相望,出海一路北上就是东州最大的港口平江港。

    船运尤为发达。

    也正因此,北岸的百姓生活比南岸好很多。

    虽说土地无法种植,可船运发达,运输也就发达,靠港口周边的城镇都能从中分到一杯羹。

    东府的贸易来往繁荣也是因为海运能够连接东州南岸和南州北岸。

    辰阳是州府的统称,共有十个县归辰阳州府直接管理。

    从当地百姓的穿着和吃食,就能感受到,这里的整体环境比别的地方好。

    别处难得一见的蔬菜水果,这里都有卖,只是价格稍微要比别处贵一点。

    南州的气候炎热且干旱,瓜果大多也都不能存活。

    运输再怎么发达,保鲜的技术手段也很有限,蔬菜水果从出土到买家的手里最快都得十来天,基本就是蔬菜保值的极限。

    靠近东岸就会没有水果和青菜吃,往西靠近东府这些东西就会变得常见。

    一碗青菜豆腐汤,都能让大家吃出人间美味的感觉。

    实在是这一路走过来,天天都是鸡鸭鱼羊这些东西,鱼还不是淡水的,全都是海水鱼,吃着口感上就没那么好。

    马车入辰阳是四月初一。

    辰阳大小官员四百多人在辰阳城外十里迎接。

    巡查的队伍是傍晚时分才到辰阳。

    这些是一早就在城外迎接,还得列好队,按照朝廷的礼仪。

    州府一级的官员年龄大多都在三十五岁往上,南州又没什么树,可谓是实打实地在太阳下晒了一整天。

    看到远处地平线上出现的旗帜,还有依稀能够听到的马蹄声,一众官员长嘘一口气——终于来了!

    待巡查队伍走近,三十米左右,官员站成四排,按照级别依次排好,朝王驾行礼。

    “臣等恭迎齐天王,齐天王福寿安康。”

    伯景郁撩开联系道:“免礼——”

    惊风站在队伍的最前端替伯景郁传话:“免礼——”

    “谢齐天王。”

    一众官员纷纷站起。

    如此场面,庭渊也不是第一次遇到,早已习惯。

    大部队驻扎在城外,由本地官员负责款待,他们则跟随官员入城,参宴,接见。

    马车进入官驿后,正五品以上的官员留在官驿朝拜,其他官员则各自回衙门。

    伯景郁则去沐浴更衣,庭渊他们这些人则入住官驿。

    沐浴之后换好衣服,伯景郁也没直接去前厅接见官员,而是先去找了庭渊。

    庭渊这边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见伯景郁来了,也不意外。

    “你跟我一起去前院吧。”伯景郁向庭渊发出邀请。

    庭渊:“以往我是不去的。”

    “我知道你以往不去,今日我想你去,去吧,去看看这些官员今日的嘴脸也是好的,毕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和他们打交道。”

    庭渊:“我没沐浴更衣,现在也来不及了。”

    伯景郁:“你不用,他们不配你沐浴更衣。”

    伯景郁朝庭渊伸出手:“走吧,你以我幕僚的身份。”

    庭渊淡淡地哦了一声。

    伯景郁看他这个反应,轻笑:“不然你以为是以王妃的身份吗?”

    庭渊一囧。

    伯景郁:“你要是想,也不是不可以。”

    “算了吧。”庭渊摆手拒绝:“幕僚这个身份挺好用的。”

    早期在中州的时候他确实不怎么参与朝廷的事情,很少见官员,后来越卷越深,官员见得多了,早就适应了。

    六大风卫全都会出现在伯景郁身边,庭渊出现在伯景郁身边,就算不表明身份,也不会有人吭一声。

    伯景郁带着一群人来到庭渊,赤风和飓风走在最前面,伯景郁在中间,他身边跟着庭渊,其他人则在后面跟着。

    一行人入了正堂,屋内官员庭渊粗略扫了一眼,得有三十来人。

    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在这间屋子里。

    伯景郁进屋走到最中间坐下,一众官员纷纷朝拜。

    伯景郁代表的是君王,官员也得行朝拜君王的礼仪。

    众人齐声道:“参见齐天王。”

    伯景郁冷声道:“免礼。”

    一众官员起身后,最前面穿着三品官服的官员再度弯腰行礼:“臣南州知州付静深见过王爷。”

    伯景郁嗯了一声。

    付静深道:“王爷,宴席已经备好了,王爷可要现在用膳。”

    按理来说现在不该提吃饭的事情,而该由各级官员向伯景郁进言自己的政务情况。

    但今日赶巧在饭点上,又是晚饭,付静深才斗胆进言询问是否要用饭。

    免得饿着伯景郁和其他钦差大臣。

    他这般说,伯景郁也有点没预料到,转念道:“既然大人如此有心,本王便先传膳,想来今日诸位大人也辛苦了,有什么咱们用了晚膳之后再议,诸位大人可有意见?”

    “臣等但凭王爷安排。”

    伯景郁:“那边安排传膳吧。”

    朝廷对官员的膳食一直是有标准的。

    眼下桌上的菜,也是按照最高规格的标准做的。

    伯景郁称赞道:“南州物资匮乏,还能凑够这样规格的晚膳,知州大人用心了。”

    付静深没有听出伯景郁语气有什么别的情绪,说道:“一切都按标准执行,王爷喜欢便好。”

    伯景郁勾唇一笑,不再言语。

    庭渊和伯景郁一张床上睡了四年多,伯景郁是什么心思,他又怎能不清楚。

    付静深没有意识到这一桌子菜,在伯景郁的眼里,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南州没有太多特产,这些菜全是别州的菜品,光是成本就已经是天价了。

    若往后日日都按照这个标准,住上一个月,都不知道要花费多少银子。

    这不是一个资源匮乏的地方该下的功夫。

    伯景郁倒没发作,伸手不打笑脸人,今日初见,他倒也不想先给这些人下马威。

    饭后众人开始汇报他们的政务情况。

    从头听到尾,被粉饰得特别好。

    很多事情要不是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还真容易让人相信他们所说的鬼话。

    “南州的物价一直偏高,百姓的收入不高,这些情况怎么不见你们上报?”

    付静深上前道:“王爷,这物价调控得再低,也是治标不治本,物以稀为贵,很多东西本就是供不应求,而成本又高,商户付出了成本赚不到自己理想的钱,就得调高物价,或者是薄利多销,很多东西运输不方便,没有办法达到薄利多销,那就只能通过抬高物价的方法。”

    “商人多是唯利是图之辈,即便我们把价格压得再低,给再多的补助,免再多的税,他们也是不知足的。”

    伯景郁拉下脸:“所以你们就任由商贩胡乱出价,哪怕这些东西的利润是成本的几十倍,你们也视而不见?”

    “有需求就有市场,物以稀为贵,也不单单是商贩的问题,也有买方竞价的问题,有钱的人愿意花更高的价钱买商贩手里的货物,自由交易钱货两讫,我们也没办法监管得到。”

    另一名官员上前道:“王爷,此事确实无解,商贩若是赚不到钱,他们便会改行,转行,卖能够赚得到钱的东西,原本大家花高价能够买到的东西,若因朝廷为了民生压价厉害而转行卖别的,大家还要买,就得花更高的价钱。”

    “五年前的黄连与金银花风波也是因此而起,我们认为当时市面黄连与金银花的价格太高,压低了商贩手中的价格,导致很多人疯抢囤货,扰乱了当时的物价,我们补偿给了商贩利润,很多人看到了商机,就大肆囤货,朝廷因此多支付了好几倍的利润差价,一段时间后,整个南州到处都是卖金银花的,让那些原本就卖这些东西的商户遭受了重创,他们被迫甩卖了手里的囤货转做别的,那时南州家家户户都囤了金银花,时间一长跨行过来的商贩觉得卖不出去,又只能低价抛售手里的囤货,导致很多人亏本,大家不敢确定老百姓手里还有多少金银花,第二年市面上全是抛售的,导致更没有人敢进货,等到第三年大家手里的金银花都消耗得差不多了,南州的天热的人难以承受,大家想买金银花下火,却几乎买不到,即便市面上有零星的金银花售卖,价格也是高得离谱,不少人也因此得了热病,原本能救人命的东西,却因这种种风波,到头来让更多的人搭上了性命。”

    此事不仅朝廷亏损,百姓受创,商户同样受创。

    那官员叹了一声:“到现在南州的黄连和金银花价格比压价之前翻了快两倍,原是好心,想让更多人喝上金银花下火解热,这下能喝上的人更少了。”

    “商贩和买家决定价格,才是最合理的,也是最容易达到平衡的。”

    庭渊不能够赞同他们给出的解释和说法。

    西州的粮食也是因为被少数家族控制,百姓们买粮要付出高昂的代价,随着呼延南音家的工会介入西州,打破了他们的垄断,才将价格调整到一个合理的范畴内。

    如今的西州物价十分合理,工价也随之上升。

    说白了,就是官员不作为,真要想办法,难道真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伯景郁当然也不会被他们轻易哄骗住,若这话他信了,这几年巡查也算是白巡了:“依照你这意思,一斤大米,采购的商户故意抬价,定价二两银子一石,故意限制数额,以此换取更高的利润,你们就看着老百姓用一年辛苦做工攒下的五两银子买下不到三石的粮食。”

    付静深道:“王爷言重了,南州如今的物价只是比别处高了一点点,倒也没有高出太多。”

    伯景郁:“本王说的只是粮食吗?还是你觉得老百姓每日只吃米饭,不用穿衣服,不用穿鞋子,不用养孩子?”

    “柴米油盐酱醋茶,哪样不比别处的贵?一样高出一点点,生活成本高出一大截,工价反倒被压得低,朝廷每年给拨款拨粮,连这些事情你们都做不好,你们还当什么官,不如回家种地去。”

    “到底是本王严重了,还是你们眼里根本没有把百姓当人看!”

    呼啦一下在屋里跪了一地。

    “王爷息怒,是我等无能。”

    “王爷息怒。”

    伯景郁冷哼一声:“我看你们是当官当久了,忘记自己当初为官的初心了。”

    “你们吃的粮食都是朝廷发的,朝廷的粮食是老百姓上税的,老百姓才是你们的衣食父母,既然诸位如此不敬衣食父母,从即日起,你们也不用领取粮食,全都给你们按照西府的标准折算成现银,你们自己当家自己买粮买生活所需。”

    付静深忙道:“王爷,这怎么能行,您莫要开这样的玩笑,西府是粮仓,遍地都是粮,便宜的时候一两银子能买一石半甚至两石的粮食,按照西府的物价折算成现银,我们的俸禄少说得折损一半,我们怎么存活?朝廷向来是发粮不发银的,只有军营才折银发放。”

    “是吗?”伯景郁的手在桌子上轻轻敲击,发出咚咚的声响:“原来你还知道西府的粮价便宜,知道按照西府的标准,你在南州活不下去,那你凭什么认为,南州的百姓能够按照西府的工价在南州这样的高昂物价之下存活。”

    “你们口口声声说,让买家和卖家自由交易,决定价格平衡市场,怎么别的买家自由交易就能存活,你们与别的买家相同的自由交易,就存活不了了呢?”

    “我看你们不仅能存活,还能活出滋味。”

    物价高昂也有这些官员从中吃回扣的原因,如今伯景郁从物价下手,算是踩中了这些官员的尾巴。

    庭渊看伯景郁和逗猴一样逗弄他们,在心里骂他们活该。

    “既说到军营,鸿燕军和绿荫军两军都存在克扣军饷,虐待兵卒的情况,还串通当地的衙门,联起手来吃回扣,你们作为南州的官员,朝廷将南州交到你们手中,你们就是这么管理的吗?”

    伯景郁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桌面摆着的茶盏跃起又落下,茶盖和茶杯接触发出刺耳的声音,让所有官员心中猛地一跳。

    “一路走来,南岸乌烟瘴气,民生更是一塌糊涂,百姓叫苦不迭,你们就没有什么想要和本王解释的吗?”

    面对伯景郁一连串的质问,吓得这些官员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伯景郁冷笑:“刚才诸位不是还义正词严据理力争,怎么现在就全都成了哑巴。”

    付静深忙道:“王爷息怒,其中必有误会,南岸距离我们北岸遥远,两府知府管理,上书,一切如常,我们时常巡查,也为能发现问题,是他们隐藏得太好了。”

    “哦,是吗?”伯景郁问他:“那为什么本王就能查出来,你们就查不出来?你们的心思都用在了哪里?还是说你们都是一群酒囊饭袋。”

    第327章 下官冤枉

    “王爷息怒。”

    伯景郁怒视他:“你就只会说这几个字吗?”

    庭渊能够感受到伯景郁心中的怒火,或许是南州天气太热,让人容易动怒。

    “都给本王滚——”

    看了就让人来气。

    庭渊觉得再不及时阻止,放任下去伯景郁肯定要被气死,这些官员也要被吓死,朝这些官员挥了挥手:“今夜时间也不早了,诸位先回去,舟车劳顿,王爷疲累了,有事明日再议。”

    “霜风,惊风,送送诸位大人。”

    “是。”

    伯景郁单手撑头,按着眼角,努力压制心中的怒火。

    待官员离去,庭渊朝其他人说:“你们也一并出去吧。”

    飓风最后一个出去,把门带上。

    庭渊来到伯景郁身侧,伸手帮伯景郁揉着他的太阳穴。

    随着时间推移,伯景郁慢慢冷静下来。

    他伸出手环住庭渊的腰,靠在他的身上,“我刚刚是不是很凶。”

    庭渊点头笑着说:“是啊,很凶,吓到我了。”

    伯景郁唇角微微上扬,“那我给你揉揉。”

    说着手就顺着庭渊的腰摸到他的心口,打圈轻轻揉着。

    “走吧,回房休息,你累了。”庭渊温柔地与伯景郁说。

    伯景郁:“再抱一会儿。”

    “回房也能抱。”

    伯景郁摇了摇头:“他们实在是太让我生气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冲动,脾气不好。”

    “不会。”

    伯景郁:“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庭渊摸着伯景郁的脸,像撸猫一样,“这些官员干的事情确实让人生气,不是你的问题,是他们做得不好,推卸责任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身为朝廷命官,吃朝廷俸禄,不为百姓做事,是他们的错。”

    伯景郁心中好受了不少,“我其实知道我不该发火的,但我的情绪在那一刻被点燃,压制不住,我就想把他们臭骂一顿,然后全都捆起来,关进大牢,让他们等待处决。”

    “我知道,我知道你尽力了,你一直都在很努力地把事情做到最好,都是这些官员的问题。”

    人的情绪是有上限的,伯景郁一直积压着自己的情绪,沿途看到百姓过得不好,物价奇高,官员不作为,积攒的怒气无法排解,今日这些官员又扯出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发泄出来,让自己好受一些。

    伯景郁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轻轻摇头:“不,还是我做得不够好。”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你都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我却做不到。”

    听着伯景郁低落的声音,庭渊心疼地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掉了,“你有情绪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要排斥抵抗你的情绪,我也不是完全不生气,只是我活得比你久,见得比你多,情感方面会迟钝一些,况且我也不是不生气,生气解决不了问题,我要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生气会让我的大脑丧失思考的能力,而理智一直都是我最擅长的事情,你不需要和我比。”

    伯景郁一想觉得也是,庭渊一向是情况越紧急他越理智,不太会被情绪左右思想。

    庭渊:“我知道你恨不得把他们都杀了,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伯景郁嗯了一声。

    他知道要把这些官员所犯的罪行查清了才能惩罚,毫无缘由地处罚,容易引发风波。

    “走吧,回房休息。”

    伯景郁站起身,见庭渊要往外走,对他说:“等一下。”

    庭渊回头,伯景郁已经和他贴在一起了,一个弯腰便把他抱起。

    “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抱我的王妃回房休息,王妃今日舟车劳顿,辛苦了。”

    庭渊无奈一笑,环住伯景郁的脖子。

    伯景郁有点意外:“我以为你会稍微挣扎一下,挣扎不过,只能妥协,由着我抱回去。”

    “算了吧,我真的累了。”庭渊靠在伯景郁的肩头,轻声说:“抱吧,反正最终的结果也没有差别,你不会放我自己走,我又何必要加一个前摇。”

    伯景郁哈哈一笑,庭渊说的都是大实话。

    “走吧,我的王爷。”

    “走。”

    霜风和惊风送走官员回来,正好看到伯景郁抱着庭渊往后院休息的地方走。

    看着也是丝毫不意外。

    这两人正儿八经成婚都有四年了,这种场面大家早就见怪不怪。

    从前庭渊很容易脸红,伯景郁稍微撩一下,他就脸红。

    如今的庭渊由着伯景郁胡闹,脸不红心不跳,最难接受的人,都已经接受了,何况他们这些人。

    惊风看霜风有些心不在焉,问:“怎么了?”

    霜风:“我就是在想刚才的事情,王爷的情绪太激动了。”

    惊风嗐了一声,“我还以为什么事儿,这也是正常的,就这些官员干的事儿,能不叫人生气嘛。”

    霜风想了想,点头,这话倒也没错。

    一众官员回了衙门,五品以下的官员很多都在衙门等着他们回来透信儿。

    这些官员聚到一起。

    “王爷那边如何?”

    回来的官员也是纷纷摇头。

    “不容乐观。”

    “一上来就拿物价开刀,发了很大的火,他们从南岸一路查过来,只怕手里掌握了不少证据,我看大家还是早作打算。”

    “能做什么打算呢?”

    一屋子人安静得跟全都死了一样,连呼吸的声音几乎都没有。

    这话问得很好,能作什么打算呢?

    逃吗?他们能往哪里逃,往别的州逃,从此被追捕,过东躲西藏的日子,根本逃不掉。

    不逃,难道他们还想组织军队,和朝廷对着干吗?

    只怕到时候南州血流成河,他们一样讨不到好。

    “我们这位王爷并不简单,西州叛军掌控的区域他都敢闯,何况是我们这些人?”

    “现在我们谁都不知道他手里到底掌握了多少对我们不利的证据,我们该怎么办?”

    这些官员都很着急。

    “中州西府那边的案子查到最后,主要的官员几乎都被杀了个干净,一直查到朝廷,连四朝元老也没放过,和他对视我都感觉他好像在想什么时候让我人头落地。”

    其他人纷纷点头。

    “是啊,他今天屡次发火,实在可怕,我都感觉他想随时把我们都拉出去砍了。”

    “我也有同样的想法。”

    “难道我们真的没有一点办法抽身吗?”

    “能有什么办法,事情已经发生,就算我们一口咬死,也不知道他手里有什么证据。”

    “各自手下的人都清理干净了吗?要确保不留痕迹。”

    “该打好招呼的都打好招呼了,该处理的也都处理了,绿荫军和鸿燕军都被清理了,他们知道的也不少。”

    大家都心知肚明,说的是军饷的事情。

    当然,也不仅仅是军饷的事情,还有收受贿赂。

    军饷只是非法所得很小的一部分,都不够大家塞牙缝的。

    大头还是来源于收受贿赂,掌控南州的经济,和南州富商之间的交易往来,从中吃到的回扣,以及朝廷的补贴回扣。

    “那群人的嘴巴应该会闭紧,没有我们的支持,就没有今日的他们,我们倒台了,他们自然也就倒台了。”

    “还是不要太信任他们,商人唯利是图。”

    “知州大人,你怎么看?”

    知州是他们的主心骨。

    提起知州,众人才发现,知州从官驿回来,一句话都没说过。

    付静深眸光流转,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许久才说:“王爷一点都不简单,再观察几天,看看接下来他还有什么动作,如果他们手里还掌握了别的证据,很快就会行动,到时再想应对之策,倒也来得及。”

    “账目该烧的烧完了,该毁的毁也毁完了,该转移的资产也转移了,只要你们把嘴巴闭紧,其他的死无对证,应当不会出差错。”

    身旁的监州说:“没错,没有证据,诚然他是齐天王,也不能对我们做什么,只要大家是一条心。”

    在他们没注意到的地方,有一个人将他们说得一字不落地记下。

    离开衙门后,此人径直入了官驿。

    不多时,伯景郁和庭渊所住的院子门被人敲响,“王爷,王妃,睡下了吗?”

    “没,什么事?”

    “疾风回来了。”

    伯景郁哦了一声,“这就来。”

    两人从床上起来,疾风他们等在院子里。

    疾风将自己听到的内容转告给伯景郁。

    “果然。”伯景郁听完是一点都不意外,“他们果然已经把证据都销毁了。”

    “他们把证据销毁了,接下来我们如何应对?”霜风问伯景郁。

    “只要做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没有证据,人还在,和他们有利益瓜葛的富商还在,纸终究是包不住火。”

    伯景郁思考了一会儿,说道:“绿荫军指认州同收受贿赂,就从这位州同开始查起。”

    “好。”霜风应下。

    伯景郁摸了摸下巴,又说:“今日说起了物价的问题,给他们出个难题,让他们一个月之内,将南州的物价向下压价,允许比别处略高一点,将物价调到正常水平。”

    庭渊勾唇一笑:“他们觉得这些富商会为了他们守口如瓶,前提是这些富商的礼仪不受到侵害,当他们的礼仪受到侵害时,他们可未必愿意自己承担损失,还是老办法,瓦解他们的联盟关系,逼得他们反目。”

    伯景郁拉过庭渊的手:“还是你最懂我。”

    庭渊:“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他们早就转移了资产,要调查他们隐匿的财产在何处,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也是伯景郁同样在思考的事情,但他觉得不足为惧:“财产转移,无非就是转移到信得过的人手里,从他们身边亲近的人,族亲,来往密切的人调查,应当不难查清财务去向。”

    庭渊也赞同地点头:“其实只要撕开一道口子,攻破其中一部分人,最终就会将他们全都攻破,难就难在最先被攻破的人,这位州同大人,不知道能不能成为被我们最先攻克的人。”

    伯景郁:“我相信你的能力,你出马,任何人的谎言,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庭渊只是淡淡一笑,“那就明日一早行动,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我看行,就按照你说的做。”

    次日一大早,衙门的官员照常来官驿开小朝会,和伯景郁汇报情况。

    接受完朝拜之后,伯景郁问:“杨章是哪位?”

    站在第三排的一个人站到了中间,“下官杨章,任州同一职,统管粮税二司。”

    伯景郁将他扫了一眼。

    随后就有侍卫上前将他抓住。

    堂内众人都懵了。

    付静深忙问:“王爷,杨章怎么好端端就被抓了?”

    伯景郁举起手里的一封信,说道:“本王在审州绿荫军首领统帅等人贪污军饷一案时,有人向本王检举,指认州同杨章大人贪污受贿,贪污军饷吃回扣。”

    杨章连忙喊道:“王爷,王爷,下官是冤枉的,下官冤枉啊,我从未贪污军饷,更没有吃回扣,求王爷明察。”

    “本王会明察的,在此之前,暂停一切职务,押入大牢看管,余下本王自会派人查证。”

    他们这边对杨章动手的同时,衙门那边,飓风和霜风也带人正在对杨章的住所和他工作的地方进行搜查。

    杨章的家人全数被看押起来,工位所有的东西也全都被看管起来,任何人不能靠近。

    杨章信誓旦旦地说:“王爷,下官绝对没有贪污受贿。”

    “不着急,你有没有贪污受贿,本王自会查证,若你没有,自当还你清白,可若你有,本王定不轻饶。”伯景郁朝侍卫说:“将杨章押下去,等候调查结果。”

    侍卫们一左一右地将杨章押去官驿的地牢。

    伯景郁看向现在站在堂内的这些官员,个个心怀鬼胎,有的汗流浃背,有的面色苍白。

    伯景郁轻笑:“怎么诸位大人是如此表情?本王的行为吓到诸位大人了?”

    一众官员相继站稳。

    付静深道:“王爷,仅凭一面之词,就将杨章大人关押,是不是太草率了?”

    伯景郁:“付知州这是在质疑本王?”

    “下官不敢。”付静深连忙弯腰,更加恭敬了几分。

    “本王并不觉得草率,一切都是按照朝廷的章程办事,杨州同被人检举,按照朝廷章程,官员自从被检举之日,就该停职接受调查,待调查结果出来之后,若官员自身清白,则按照章程官复原职,对恶意检举污蔑官员之人从严处罚,若检举成立,则该对检举之人予以嘉奖,本王可否记错?”

    面对伯景郁的质问,付静深心中微微忐忑,道:“王爷所记并无差池。”

    伯景郁:“既如此,那本王今日的行为就算不得草率。念在知州大人体恤下属的份上,今日本王就不和知州大人计较。”

    堂内众人神色各异。

    伯景郁:“可还有人有什么话想说的,就一并都说出来。”

    无人应声。

    “既然你们没有什么要说的,那本王就宣布一件事情。”

    “是。”

    众人齐齐应声。

    伯景郁视线掠过众人,随后落在了堂内的地面上,“自即日起,一个月之内,本王要看到南州的物价下调三成。”

    一众官员都震惊了。

    “王爷,物价贸然下调,势必会扰乱市场。”

    “本王当然知道,所以这不是给你们留了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内,你们若是不能完成物价下调,到时本王可不会对你们手下留情。”

    监州上前问道:“王爷为何突然要我等下调物价。”

    “昨天夜里本王记得和你们讨论过物价的问题,监州大人记性如此不好?”

    回想起昨夜,监州心说左右那是讨论吗?那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他自然不敢和伯景郁硬顶,说道:“贸然下调物价,商贩们肯定不乐意,王爷可否将期限延长至三个月,让我等有更多的时间来准备,和商贩们仔细沟通,将事情处理好。”

    伯景郁道:“监州大人的意思是一个月的时间不够?”

    “回王爷,一个月的时间确实太短了,商贩之多,我们要下调物价,就必须让所有人都同意下调物价,若是有一个商贩不愿意,那物价就没有办法下调。”

    “哦?”伯景郁嗤笑一声,“听大人这话,物价不是朝廷说的算,而是商贩说的算,朝廷要下调物价,还得求爷爷告奶/奶地去和他们沟通?”

    “本王竟不知,这南州贸易做主的不是朝廷,而是商贩。”

    从声音里就能听出来,此时的伯景郁是非常地不高兴。

    “市司都是吃干饭的吗?”

    没有人敢站出来回答。

    伯景郁问:“市司是谁在管?上前来。”

    一名官员站了出来,“下官王绍,是主管市司的司长。”

    伯景郁问他:“市司是你说了算,还是商贩说了算?”

    市司的司长答不上来。

    伯景郁:“市价统一由朝廷市司来定,十日一调,作为市司,对市价没有调控的权力,你们是朝廷的官员,还是商贾的官员?”

    王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王爷明察,王爷明察,市价朝廷规定由市司来定,可南州无论是什么都不方便,商贩也有自己的商会,价格下调,商贩则不开门,商贩不开门,就会影响老百姓的正常生活,老百姓的生活被影响,他们就会支持商贩,如此一来我们市司只能妥协,尽快开市。”

    “借口。”伯景郁问他:“王大人,你口口声声说难,本王巡查六州难不难,君上在朝廷之上难不难,朝廷所有的官员,一个难字就可以什么都不干,那朝廷养这么多官员是做什么的?”

    “让你们为官,是解决问题的,不是让你们制造问题的,解决不了问题,你就是这样敷衍了事应付朝廷指派的差事吗?”伯景郁指着他们说:“就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内,你们做不到让市价下调,依照律例 ,官员懒政惰政,本王有权处斩。”

    一众官员纷纷跪地。

    “王爷三思。”

    “请王爷开恩。”

    “要想本王开恩,一个月之内,市价下调,否则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们。”

    众官员走出官驿,纷纷叹气。

    谁都能看出来,齐天王这是在刁难人。

    市司的官员此时就是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调价,按理说本就是衙门的职责,物价平稳关系到民生,是百姓生活中最重要的最基础的一部分。

    任何时候,物价都应该牢牢掌控在朝廷的手里。

    南州物价偏高的问题,确实是个大问题,但这问题要解决也不是一件难事,说到底,朝廷用强力下调物价,是利好百姓的事情,百姓不可能不支持,唯独不支持的就是无法从中获取暴利的商贩,以及无法从中吃取回扣的官员。

    南州不是什么富庶之地,军饷的数额一年也就那么多,加上各地受贿,捞油水也不是那么容易捞的,自然就会想办法从其他方面捞取油水。

    伯景郁下定了决心要下调南州的物价,动得商贩的利益,商贩利益受损,市场必定要乱,枪打出头鸟,势必会让官员和商贩之间的利益链断裂。

    这样做当然有弊端,短期内南州的物价肯定要出问题,可为了长期的平衡稳定,必须这么做,不能纵容这种风气。

    官员们并不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伯景郁的监视之中。

    而那位当堂被抓的官员,此时正在地牢之中。

    庭渊正在审讯他。

    伯景郁起身,“去地牢,看看庭渊那边审讯的情况。”

    庭渊不管怎么问,杨章都不肯承认自己受贿吃回扣。

    杨章道:“我没有吃回扣,绿荫军的人对我的指控,全都是些子虚乌有的事情。”

    庭渊:“杨大人,我这是在给你机会,你要知道,如果我搜查出了相关的证据,你的罪名就成立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要是受贿了,现在坦白,就是你最好的时机,一旦我走出这间地牢,之后就算你想坦白,也不可能从轻处罚。”

    “我说了我没有贪污受贿,大人只管去查,若是查到我贪污受贿,我也认了。”

    “大人这是何苦呢。”庭渊一脸同情地看着他:“我这一路审讯的官员不计其数,大多都似你这般,初见是嘴硬得不得了,等真的要上断头台的时候,腿又软得不得了,牢里经常是哭声一片,别说你这个州同了,就是知州,我也是看过人头落地的时候,没有人不怕死,为了一点利益,让全家跟着一起死,可不值当。”

    “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有受贿,大人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第328章 他哭什么

    庭渊微微一笑,转身就走。

    说是给杨章最后一次机会,那就绝对是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出口不改。

    杨章以为庭渊此举,只是为了诱骗自己说出他想知道的内容,可见庭渊转身得如此干净利落时,也不免一怔。

    待庭渊从他的视线消失,他心中微微慌了一下。

    真的走了!

    转念一想,觉得不过是庭渊耍的一点小把戏罢了。

    是想通过这种行为给他心里施加压力,他们只要手里真有十成十的证据,就不会来试图撬开自己的嘴。

    这也恰恰说明,他们手里没有足够的证据。

    想到此,杨章翻涌的内心平静下来。

    早就预料到了会有今天,所有该清理的证据都清理干净了,不可能留下置他于死地的证据,就算他们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任何对自己不利的证据,这是在害怕什么呢?

    杨章靠在墙壁上,内心逐渐归于平静。

    伯景郁刚到地牢入口,就见庭渊从地牢入口上来。

    他朝庭渊伸出手。

    庭渊把手递过去。

    伯景郁问:“如何,可有说什么?”

    庭渊摇了摇头。

    伯景郁倒也不意外,“都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小朝会顺利吗?”庭渊问伯景郁。

    一开始他们就说好了,庭渊不参加小朝会,等人把杨章抓进地牢,他直接入地牢开审,不给杨章反应的时间,因此他并不知道小朝会那头的情况。

    伯景郁和庭渊并肩走着,心情还算不错,“给他们吓得够呛。”

    “是吗?”庭渊扬了扬唇角。

    伯景郁:“接下来一个月,我倒要看看他们会被逼到什么地步。”

    庭渊也很期待,未来这段时间,他们的反应。

    “比起西州和中州的官员,他们这点伎俩还是不够看。”

    伯景郁笑着说:“是啊,中州和西州我们都破开了他们层层布防,对付他们,绰绰有余。”

    “也不知道他们去家里搜查,搜没搜到什么东西。”

    “要是能搜到东西,那还就真见怪了。”

    早就把狐狸尾巴藏起来了,又怎么可能会留下把柄,等着他们去抓。

    伯景郁和庭渊相视一笑。

    “接下来你想做什么?”伯景郁问庭渊。

    庭渊说:“先把这些官员家眷全都整理清楚,再清点一下杨章家里的财物,核对他们家的开支。”

    要想查一个官员有没有贪污,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查他的开支

    “那你就放心大胆地干,我给你撑腰。”

    伯景郁总是对庭渊充满信心,他相信庭渊什么都能查出来。

    伯景郁要留在官驿处理公务,不能陪庭渊去衙门查账。

    让惊风跟在庭渊的身边,负责保护庭渊的安全。

    从前惊风是跟伯景郁比较多,伯景郁做什么都带着他,现在惊风跟庭渊多,只要庭渊和伯景郁分开,九成庭渊身边跟的都是惊风。

    庭渊突发好奇地问惊风,“你跟着我,会不会觉得自己大材小用了?”

    惊风很疑惑庭渊为什么会这么问,“我跟着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怎么现在才想起来问。”

    庭渊:“想到了,所以就问了。”

    惊风的马与庭渊的马车并行,笑着与庭渊说,“如果是在很久以前,在你跟我们刚出居安城的时候,王爷让我跟着保护你,我心中必然是不愿意的。”

    当时的他对庭渊有很深的偏见,觉得他不尊重伯景郁,脾气也不好,总爱说些大道理,挑战伯景郁的权威。

    除了庭渊,还没有人敢那么对伯景郁。

    伯景郁在他的心里是不容任何人挑战的,庭渊自然会成为他厌恶的人。

    庭渊听惊风的话也不生气,回想起来,反倒觉得那段日子很有趣,“那时谁都想不到,最后我会和伯景郁在一起。”

    “是啊,谁都想不到,你会成为我们的王妃。”惊风的思绪飘远,很快又拉了回来,与庭渊说:“你与我想象中的王妃并不相同,我甚至没有想过王爷会喜欢上男人。”

    庭渊撑头好奇地问:“那你觉得王妃该是什么样的?”

    惊风也挺茫然,想了一会儿说:“其实京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老王爷为王爷相中的王妃人选是颜渺,如果你没有出现,王爷没有爱上你,封妃得到君谕一定是颜渺的。”

    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多了,惊风往回找补:“王爷选择了你,那你就是我们的王妃。”

    顿了顿惊风又说:“你是凭借自己的能力,让我们这些人臣服,不是因为王爷喜欢你,在我心里,你就是王妃,你让我做的事情,我不会犹豫,倘若王妃得不到我们的认可,我们也不会臣服。”

    “我们所有人都不会质疑你所做的任何决定,你的话语权不是王爷赋予你的,而是你争取来的,刚入南州的客栈里,是你保护了我们,如果是别人,没有你这样的优点,就只会是王爷的附属品,但你不是,你是王妃,同时也是庭渊,我不能代表别人,我谨代表我自己,撇开他的身份,我拿你当朋友。”

    庭渊听着惊风掏心掏肺的话,暖意包裹着他的心。

    正是因为他们有过横眉冷对话不投机针锋相对的时刻,才显得此时这份友情弥足珍贵。

    在庭渊的印象中,这是惊风第一次和他说这么多心里话。

    更多的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在说,而非以下属的身份。

    “我不确定你是如何看待我的,撇开王爷的关系,我拿你当朋友。”

    庭渊笑容和煦,“惊风,我很高兴有一天我们也能交心,我没有很多的朋友,在这个世界上我很孤独,杏儿,平安,哥舒,呼延南音,景郁,还有你,赤风,飓风,这就已经算作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全部了。”

    说起来他心中还是倍感孤独,时至今日/他也没有融入这个世界,只是习惯了。

    只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了伯景郁这个牵挂,所以他在努力地融入这个世界,内心的孤独仅靠伯景郁是无法填满的。

    惊风说:“虽然我不了解你的全貌,但我能感受到你很孤独。”

    在这个世界的时间越长,就意味着他和原来的世界之间的联系会越来越少,很多东西很多习惯都会被环境改变。

    人要想在一个陌生的环境生存下去,就必须适应环境,适应环境就意味着要丢掉很多与当下环境格格不入的东西,那些东西在不经意之间就已经消散了。

    从他走向伯景郁的那一刻起,很多事情就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庭渊不知道自己能够抓住什么,能够守住什么,就像一个溺水者一样,只能抓住当下眼前能够抓住的一切。

    沉溺其中,无法逃脱。

    “我知道你很爱王爷,你为他作出的改变,我也都看在眼里,殿下也很爱你,你让他变得更好了。”

    惊风说:“我会为了王爷付出自己的生命,是身为侍卫的责任,同样也是身为朋友的情义,赤风、飓风、包括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保护你们,因为我知道,你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冲过来保护我。”

    庭渊赞同地点头,他当然会,当被认可的人遇到危险的时候,危险发生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根本轮不到自己想救对方是值还是不值,本能地就会去保护对方。

    “我保护你,并不是大材小用,相反你的身边因我的存在而更安全,我会觉得自己的一身本领没有白学,不仅能够让我忠于君王,更能让我忠于朋友。”

    马车不断地前行,惊风始终都在马车旁,没有等到车内庭渊的回应。

    他心头一惊,撩开帘子,看到庭渊慌忙地擦眼泪,有些不知所措。

    “你在哭什么?”惊风不明白,自己是哪里说错了,惹得庭渊哭成这样。

    庭渊擦掉眼泪,努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说:“哭是因为我拥有了自己过去没有的东西。”

    “什么?”惊风不解。

    庭渊说:“友情,以前我没有朋友,因为家庭缘故,我没有办法结交到朋友,总是规规矩矩,身上有很多枷锁,我对友情是很渴望的,现在你们填补了我缺失的情感。”

    惊风想了一下庭渊离开居安城之前的生活。

    他调查过庭渊,对于一个要跟在伯景郁身边遍巡六州,又对伯景郁态度不那么好的人,他自然是摸得一清二楚。

    无可避免地会把庭渊自出生以来到他们相见之间的事情搞得一清二楚。

    幼年丧父又丧母,家产被堂叔堂婶代管,多年来一直被困在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一直被毒害,活动范围最大也不超过庭家,活得像个傀儡,在快被药死之前落水才发现堂叔堂婶一家对自己的不轨之心。

    此等遭遇,让人心生怜悯。

    想来,庭渊确实可怜,身边只有平安一个人陪着长大,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不孤单。

    不似他们这些人,自小一起长大,每日训练虽刻苦,却也能苦中作乐,彼此陪伴扶持。

    “哥舒大人虽然是对你说了过分的话,但我看得出来,他真的拿你当朋友,杏儿和平安那就更不用说了,殿下爱你爱得无法自拔,还有我们把你当朋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庭渊轻轻点头。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马车停在衙门外,惊风站在庭渊下马车的位置,将自己的胳膊递出,方便庭渊扶着他下来。

    从前搀扶是怕庭渊从马车上摔下来,刚出居安城的时候庭渊一副随时会死的模样,让他们所有人对他都小心翼翼,保护惯了。

    无论他现在身体是好还是不好,都会习惯性地给他更多的照顾。

    入了院子后,在衙役的带路下,直奔被查封的工位。

    飓风和赤风已经将杨章的家和工位翻了个遍。

    见面后,庭渊问他们:“可有发现。”

    两人齐齐摇头。

    注意到庭渊眼眶有些红,朝惊风投去视线。

    虽有八卦之心,更多的是关心,在他们的记忆中,庭渊不是一个爱哭的人,甚至他们都没怎么看到过庭渊哭。

    庭渊在他们的心里就是冷静的代名词,一直都是一个非常冷静的人。

    唯一可能让他哭的,只有伯景郁,也只可能是伯景郁,难道是两人吵架了?

    可印象他们在一起之前就不怎么吵架,成婚这几年,完全没有吵过架,都是理智地在沟通。

    惊风只是朝他们摇了摇头。

    庭渊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交流,而是私下查看了一番,不是他不相信赤风和飓风的搜查能力,这只是他的私人小习惯,想看看自己能从杨章处理政务的地方搜集到什么信息。

    每个人看待事物的眼光和角度都不一样,没有标准答案。

    一圈看下来,庭渊也没有发现特别的信息,桌上相关的全都是杨章处理政务时需要用到的东西。

    庭渊转而又问:“家里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吗?”

    飓风和赤风依旧是摇头。

    “没什么异常的,没有发现大量的财物,也没有发现他们家生活奢靡,正常得简直不能再正常。”飓风抱臂靠在门框上说,“这恰恰是最不正常的,我相信防风审讯出来的东西不会有假,底下的官员也绝不可能是在污蔑他们,财产都转移了,根本没给我们留下任何的证据。”

    赤风说:“要想找到他们转移的财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恐怕我们要耗费大量的时间。”

    庭渊赞同地点下了头,对二人说:“带我去杨章家里看看吧。”

    “好。”

    四人一同往后院走。

    庭渊将自己审讯的结果告知他们:“杨章什么都没交代,除了喊冤之外,心态平常,应该是做足了万全的准备,有自信我们找不到他们转移的财物。”

    赤风锤了一下手,“早知今日,我该早早地就在辰阳蹲守,调查他们,这样就能知道他们的财物转移去了哪里,路上我们耽搁得实在太久了,才会造成今日如此被动的局面。”

    庭渊说:“很多事情一开始是预料不到的,谁能想到南州会有这种事情,他们这些年收受的贿赂数额肯定不少,即便是一年之内大批量的转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飓风:“这点我赞同你的想法,官职越高,收受的贿赂越多,底层的官员能收到几千两银票就已经是占了大便宜,资源向上汇集,最终都到高官的手里,中州和西州的贪污不都是这个情况,高官手里甚至能搜出上百万两的财物,这么多的财物要转移,势必会留下痕迹。”

    惊风打趣飓风,“你也开始长脑子了。”

    飓风抬手就给了惊风一个爆栗,“别以为我不会动手揍你。”

    庭渊看他们这样轻笑。

    赤风实在是好奇,趁着过门的时候,一把拉住惊风。

    惊风不解地看他,意思是你要干嘛?

    赤风往前看了一眼,确认没人注意到他这里的动静,压低了声音问:“他为什么哭?王爷惹他了?”

    惊风摇头:“没有。”

    “那他哭什么?”

    惊风也不知道怎么去形容,思考了一下说:“被感动了。”

    赤风还想问什么,惊风往前快走了两步,不想和他继续八卦了。

    飓风的听力还算可以,他们在后面说的话,飓风是一字不差地听见了。

    庭渊完全没听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顾自地往前走。

    杨章家里一共六口人,父母,夫人,一双儿女。

    家中有侍卫把守,旁人也不敢到他们家来。

    一双儿女年龄不算太小,但能从他们的表情看出来,都挺害怕的。

    官员调任制度已经终止,朝廷还没有完全安排好官员的任职问题,暂时都留原位。

    庭渊自己又亲自将杨家看了一遍,也没找到什么比较可疑的东西或者线索。

    从院子里出来,对上杨夫人,庭渊与她说:“杨章被人举报贪污受贿,你们全家都要接受调查,这件事应该已经告知过你吧。”

    杨夫人十分肯定地说:“我丈夫没有贪污受贿,我们不怕你查。”

    庭渊:“劳烦夫人将家中的账本拿来,给我看一看。”

    杨夫人说:“我们家没有请仆人,也就没有账目可言,钱有多少我也不清楚,反正是够花的。”

    这倒让庭渊有些意外,一般像他们这种官职的,家中少说也是会有几个仆人照顾生活起居的,杨章已经是州同,官职并不低,他们一家人的穿衣打扮也看不出多么光鲜亮丽。

    杨夫人又说:“至于财物你们不是清点过,约莫有一万两银子,有部分是我的嫁妆,一部分老人攒下来的家底,还有我丈夫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为官积攒下来的,我们家从来不请仆人,凡事都是亲力亲为,没有你们所谓贪污受贿来路不正的钱财。”

    庭渊笑了笑,现在就算把整个辰阳所有的官员都抓了,他们的家属也必然是和杨章夫人同样的说辞。

    “事情我们会调查清楚,如果你的丈夫没有贪污受贿,自然会将他释放出来,可若你的丈夫贪污受贿了,你们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杨夫人与庭渊对视,丝毫没有避让庭渊的眼神,“任凭大人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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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渊转身离开。

    惊风迅速跟上,赤风和飓风也是紧随其后。

    惊风问庭渊:“就这么走啦?”

    庭渊看了他一眼,“那要不你留下吃口午饭再走?”

    惊风:“那还是算了吧,我怕她给我下毒。”

    庭渊哈哈一笑,言归正传认真地说:“明面上查不出什么的,昨天疾风探查的结果就已经表明了,若明面上我们都能查到东西,那才是见了鬼了。”

    “那接下来怎么查?”

    辰阳就像铜墙铁壁一样,光溜溜的,根本找不到把柄,没有突破口,就无法找到破局的关键。

    庭渊反问了惊风一个问题:“如果你有几十万两银子,你会放在哪里?”

    惊风:“几十万两银子一间屋子都装不下,我肯定不会放在家中,家里留下一部分日常做开销的就够了,其他的存起来,可以存在钱庄比放在家里更安全一些。”

    庭渊看着惊风。

    惊风:“你的意思是去查钱庄?”

    庭渊点了点头。

    惊风:“可是钱庄要开户,又不是随便谁都能去开的,一旦留了真实的名字,很容易就能够查到,他们应该不会这么傻吧。”

    “当然不会直接用自己的名字,也不会用身边亲近的人。”

    “那我们怎么查?”

    “一般在当地开户的,必然是当地的人,查有大额存单的资金来源,一旦发现他们的资金来源有问题,顺着往下查总能查到一些东西。”

    “你的意思是他们会借用别人的名字,或者给别人好处,将财物存在别人的名下,这样明面上根本查不出来,实际财产还是他们在掌控。”

    庭渊嗯了一声,“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这也算是比较常见的一种方式。”

    很久之前庭渊查的一个杀妻未遂案里就遇到过转移财产的情况,男的是个凤凰男,女方是独生女,男的想吃绝户,女方家里留了个心眼,将所有的资产全都转移到姑姑名下,签订代持协议,女方家明面账户上并没有多少财产,男的婚后没有捞到什么好处,认为女方欺骗了他,喝醉酒了回来提刀杀人,幸亏女方没睡着躲了,只是受了轻微的伤。

    也有很多通过资产代持协议的方式转移财产。

    现代会有人利用这种行为转移财产,古代同样也会有。

    惊风:“那我们立刻分开去城内各处钱庄调查,官员不能私自离开任职归属地,他们的家属相应的也不会跑太远存钱,大多应该都是就近存。”

    庭渊点头:“先从钱庄开始摸查,看看能摸出来多少,另外把所有官员家属的名单整理出来,以方便到时候做比对。”

    “好。”

    转而惊风又问:“那我们应该查几年左右的账目?”

    庭渊道:“五年,五年以内的都要查。”

    官员只能在一个地方连升三级,三级之后必须调任,按照他们这个年龄职位还有朝廷停止官员调任的规矩来说,五年左右应该是比较保险的时间。

    暂时没有必要查太久远的,就查近五年本地钱庄的进出账,只要找到一笔和衙门官员有关联的资金,就有机会将他们全都一网打尽。

    最好是能够在这一个月内查完,之后还有物价的事情要处理,时间上他们也算不上太充裕。

    转念庭渊又说:“重点放在三年内,三年内如果没有查到有问题的账目,再查三年到五年的,之后逐层扩大。”

    “明白。”

    惊风问庭渊:“我是先送你回官驿,还是你跟我一起去钱庄查?”

    “我和你一起去钱庄,我回去衙门也没事干。”

    第329章 闲云钱庄

    分开行动,庭渊和惊风去城内闲云钱庄,飓风和赤风则去另一家钱庄。

    闲云钱庄是南州本土的钱庄,和泰丰钱庄分庭抗礼。

    泰丰钱庄背后有雄厚的资金作支撑,隶属于皇家。

    闲云钱庄在南州受南州地域保护,多年来发展得也算不错。

    庭渊更加倾向于这些人会利用闲云钱庄来藏匿贪污受贿的赃款。

    泰丰钱庄有自己的行事准则,闲云钱庄要依靠南州地域保护,必然会比泰丰钱庄更亲近官员一些。

    辰阳这一家闲云钱庄是总号,来此寄存财产取钱的非常多。

    钱庄放贷抵押也是一直允许的,只要利息不超过朝廷设立的标准,都是合法合规。

    超过朝廷设定的标准,不受律法保护。

    民间私人借贷,利息标准线稍微比钱庄高一点,但也高不了太多。

    换句话说,和现代一样,高利贷是违法的。

    庭渊和惊风刚想进门,门口的守卫便伸手阻拦。

    “你们拿过号了吗?”

    惊风问:“什么号?”

    守卫指着旁边不远处的小棚子说:“去那里取号,正门只能出不能进,要从偏门查号入内。”

    总号生意繁忙,不限流,大家挤在一起乱哄哄的,才想出这么个办法,提高效率。

    这倒让庭渊想起自己去银行办理业务,流程倒也差不多。

    只是与之不同的是他们不是来存钱取钱的,而是来查案的。

    惊风举起自己的腰牌,“官府查案的,让你们这里的负责人出来见我。”

    守卫接过惊风的腰牌仔细看了看,确实是官府的腰牌,他忙点头哈腰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眼拙,没认出几位官爷,官爷请随我来。”

    守卫领着他们从正门旁边的一个侧门进去,走过狭长的通道后,便来到了一处不知道通往何处的楼梯。

    守卫在前面领路。

    上了二楼之后/庭渊再知道,一楼是办事的地方,连通着一楼的内院,全都是各种办理寄存取款等业务的地方。

    楼上是管理者办公的地方。

    钱庄管事,各级管事,都在这一层集中。

    许多类似于吊篮一类的东西会在一楼和二楼,通过一些机关运作穿梭。

    类似于现代网上超市购物之后,超市的员工会通过这种方式分拣货物,打包,挂在运转的轨道上面,送到指定的位置,由负责分配货物的工作人员分配出去。

    细听还能听到铃铛的声音。

    守卫解释道:“二楼和一楼是互通的,传递消息就通过吊篮把东西放进来,一楼和二楼都有一间总接室,二楼会将东西分类好,通过吊篮送到一楼,一楼也会有人负责穿梭在各柜台,将楼下的东西分类,通过吊篮送到二楼,再进行分类,分到各地方去。”

    守卫将他们带到一扇门前。

    庭渊抬头,看到门上的牌子上写着——掌柜阁。

    守卫敲了敲门。

    屋内传出一声音,“谁?”

    守卫道:“于掌柜,我是楼下的守卫小纪,有几位官爷来要见你。”

    “你将他们带到客堂,我稍后就来。”

    “是。”

    守卫回身对庭渊和惊风说:“二位请随我来。”

    他们顺着长廊往里面走,在最里面的一间屋子停下。

    守卫将他们带进去,“二位稍坐片刻,我去安排人给二位上茶。”

    惊风点了个头。

    庭渊和惊风将这屋子上下扫量了一遍。

    屋内的装饰物品非常简洁,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不会让人感到拘束。

    不多时,便听到了脚步声。

    接着门口便出现了一个中年男子。

    男人入内看着他们面生,觉得有些奇怪:“二位是官府的人?”

    他这么说,很显然是对官府的人很熟悉。

    惊风道:“不错。”

    男人朝他们微微行礼,“我就是这闲云钱庄的掌柜,于小春,二位既然自称是官府的人,可否将腰牌给我一观真假。”

    “自然可以。”

    惊风将自己的腰牌递上去

    于小春接过腰牌前后都看了一遍,将腰牌拿回去,态度比之前好了不少:“不知二位大人是因何来钱庄找我?”

    惊风道:“有一个案子,需要你配合调查。”

    于小春是见过大风浪的人,面不改色地问:“不知大人需要我配合调查什么?”

    庭渊道:“我们需要你提供近五年来钱庄所有进出的账目以及开户人的名单。”

    “大人,账目和开户人的个人信息都属于我们的隐私,是不能够提供给你们的,还请二位大人见谅。”

    庭渊道:“身为胜国的百姓,有义务配合调查,你们钱庄也不例外。”

    “当然,那是当然。”于小春问二人:“大人既然要调查,可有调查的文书,若无衙门盖章批示的调查文书,请恕我无法将这些机密的信息泄露给二位。”

    惊风再度将自己的腰牌递给于小春:“你仔细看看,我们不是衙门的官差,是齐天王的钦差,钦差所到之处,有便宜行事之权,并不需要调查文书。”

    于小春重新接过,将腰牌仔细看了一遍后还给惊风。

    “大人为何要调取我们的账目和账户。”

    “该你知道的,我们会主动告知,不该你知道的,你也别打瞎打听。”

    于小春说道:“这些东西都是我们非常私密的信息,不是我不想爽快地交给二位大人,而是实在是高度保密的内容,我一个人做不了主。”

    “那就将能做主的人叫来,我们和他说。”

    庭渊提醒对方:“配合调查,是你们的义务,我们会尽可能地在不影响你们正常开门营业的情况下,以最快的速度调取我们需要的信息,可若你执意不配合,那我想,你们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必营业,关门等待我们调查结束之后再重开。”

    与其说是提醒,倒不如说有些威胁的意味在其中。

    如今开门营业接受他们的调查,是最好的解决方法,若是此时不愿意接受调查,等待他们的必然是关门歇业,等调查完之后再复业,期间损失的生意和口碑,是无可挽回的。

    聪明人都知道此时应该怎么做。

    于小春站起身,“二位稍等片刻,我去与东家讨论一番,稍后给二位回复。”

    庭渊再度出声提醒:“我们来此调查的事情需要对外保密,若让我知道你将消息泄露出去,等待你们的,无疑是停业。”

    “我明白了,二位稍等。”

    于小春退了出去。

    庭渊和惊风没有立刻说话,预防门外有人偷听。

    片刻后,惊风确认周边没有人偷听了,才朝庭渊点头。

    庭渊说出刚才那番话,有些超出惊风的预料,“你什么时候也会诈人了?”

    “一直都会,只是我常用这样的手段。”

    惊风笑了笑,回想刚才的一切,与庭渊说:“此人有古怪,你觉得呢?”

    “自然,别的不说,普通人听到官差,下意识地就会多几分谨慎,言语上也会格外注意,避免得罪官差,但他一进门,上下将我们打量了一番,看到我们不是他所相熟的人后,甚至怀疑我们的身份是假冒的,明显地就有一个轻视的表情。”

    惊风点头:“我也注意到了,这说明他对辰阳的官员很熟,我们不是他所熟悉的官员。”

    “对,这也与我的猜测相符,这闲云钱庄和州衙的官员之间来往应当非常密切,我们很可能是找对了地方。”

    惊风想到刚才于小春离开之前庭渊的那一番说辞,“你刚刚是在警告他不要给州衙那些官员通风报信。”

    庭渊嗯了一声,“我们要查账目,又不肯透露为什么要查他们的账目,州衙的官员作为他们的人脉,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必然要和州衙的人联系,询问情况,我予以警告,也算是提醒他,我们此举,就是冲着州衙去的,若州衙的官员真的利用他们闲云钱庄隐匿赃款,作为利益伙伴,他们必然会私底下通气。”

    “那我要不派人跟踪一下?看看他们是否私下有联系。”

    庭渊摇头,“不必。”

    庭渊是故意提醒的,打草方能惊蛇,只有让他们都动起来,人心惶惶,才能露出马脚。

    不怕于小春找人去州衙报信,就怕他不去报信。

    惊风想明白了庭渊此举背后所图谋的东西,问他:“你这么明着与他们对线,就不怕他们拿假的账册忽悠我们吗?”

    “前提是他们有假的账册。”

    但庭院不认为他们会准备假的账册。

    他道:“他们没有做假账的必要,直接把假账当成真的账来做,才是最明智的做法,反倒是秘密账户,我觉得是有可能存在的。”

    “秘密账户?”惊风有些不懂:“是指没见过光的账户吗?”

    “算是吧。”

    庭渊问惊风:“你还记得宝来钱庄那些官员贪污的资产是怎么处理的吗?”

    他这么一提醒,惊风就想起来了,“用伪造的户籍开户,将钱存在伪造的户籍之中,再用这些伪造的户籍购买土地田产,将钱花出去,或者是存入伪造的户籍账户里。”

    庭渊点了点头,“所以我们要查的就是这些,看账户上有哪些账户进出款异常,再去查户籍,确认是否为幽灵户籍,也就是根本不存在的虚构户籍。”

    “可应该如何确认账户是否是幽灵账户呢?”

    庭渊说道:“这个不难,如果是越来越有钱的人,势必就是做生意的,做生意肯定要周转,会不断地往账户里面存钱或者是支取频繁,只有单笔大额进项却没有出入的这种账户,大概率都是幽灵账户,具体情况,得看过账目之后才能弄清楚。”

    “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和我们出居安城,是你第一次出远门,居安城就巴掌大点地方,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么多内容的?”

    庭渊笑着说:“你就没想过,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吗?或许我是从别的更先进的文明世界来到这里的呢?”

    语气像是开玩笑一样,惊风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哈哈一笑。

    两人大概等了半个时辰,于小春都还没有回来。

    惊风茶都喝干了,到门口去查看情况。

    除了楼下办理业务的嘈杂声,也没别的声音了。

    他靠在门框问庭渊:“该不会是跑了吧。”

    庭渊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再等等,如果真的是跑了,那就说明这个地方就是有问题的,我们查对了,如此也不必大费周章,该抓的抓,该查的查,该搜的搜,岂不是更简单。”

    “有道理。”惊风又坐了回去。

    大约又过了一会儿,惊风说:“他说去找东家商量,我看他这不是去找东家,是去东州了吧。”

    “急什么,总归是跑不掉的。”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才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庭渊和惊风双双抬头看向门口。

    来的正是于小春。

    他看起来没有之前那般从容淡定。

    庭渊意味深长地看着于小春,笑问:“于掌柜这是问到了?”

    于小春尴尬一笑。

    走进屋子,能看到他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

    庭渊:“于掌柜这是去了哪里,怎么弄得满头是汗。”

    于掌柜用袖子把汗擦了,才恭敬地说:“我问过东家了,东家同意将近五年来的账本和账户登记交给大人调查,只是我们这里是总号,五年来进出的账册足足有十个大箱子,大人若是要查,得费些功夫。”

    “我们有的是时间,有的是人。”庭渊站起身,对于小春说:“找一辆马车,将所有箱子搬到马车,贴上封条,我会让人监督,押送到衙门去,等我们查完了,自然会给你送回来。”

    于小春连忙摆手:“这不行这不行,若是你们将所有的账册和账户都带走了,我们这里就没有办法继续运转下去,要是有人来取钱,我们没有办法对账,就得停摆。”

    惊风道:“那你们就出一个告示,多少日之内,不受理取款。”

    于小春摆手:“这不行的。”

    惊风:“如何又不行了,我们在别处存了款,拿了存票,或者是兑换了你们发售的银票,可直接上钱庄取钱,若每日取钱都要在你们账户去核算才能取,那你们的速度得有多慢,一天到头能支撑你们接待几个客人?”

    于小春被问得哑口无言。

    惊风:“我不信你们这些东西没有任何的辈分,照此说来,要是我欠了你们的贷款还不上,我一把火把你们这里全烧了,你们就与我之间死无对证了。”

    这么大的一个钱庄,怎么可能所有的账目不做任何的备份,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庭渊:“看样子你是出于别的原因,才不想我们带走的。”

    于小春急忙摆手:“不是的,不是的。”

    庭渊转念一想,说道:“既然你不想我们带走,那也行,给我们找几间空屋子,把账本摆进去,我带人过来查,也是一样的。”

    “好,我这就给大人安排,大人稍坐片刻。”

    于小春快速离去。

    惊风不解地问庭渊:“他为什么拦着我们将东西带走?”

    “不清楚,不过他既然不让我们带走,那就不带走,就在他这里查,只要他不怕,我们怕什么。”

    惊风:“那倒也是,就近查,有什么问题,当场就能对清楚。”

    庭渊不单单只是这个打算,与惊风说:“你让人回官驿调一批人过来,将闲云钱庄团团围住,不干涉他们正常交易,但人一定要将钱庄围住,最好闹出一些动静,让整个辰阳城内的人都知道,闲云钱庄被官兵围了。”

    “你这又是打的什么主意?”惊风不理解,“这样一来,不就是明着告诉老百姓和州衙那边的人,闲云钱庄有问题。”

    “对啊,就是要告诉老百姓,钱庄有问题。”

    “可是这样就没人敢来存钱了。”

    “就只是没有人敢来存钱吗?”庭渊问。

    惊风眼睛倏地一下就睁大了,“你这……”

    庭渊只是加深了脸上的笑意。

    换做正常人,发现自己寄存东西的地方出了问题,第一反应就是先去把自己的东西拿走,免得到时候拿不出来了。

    将这个消息在城内散播开,普通人攒点钱都不容易,必然是争先恐后地来钱庄把自己的钱取走,这样一来,几天之后,那些存款额度比较大,且没有将自己的钱取走的账户,必然是有一定问题的。

    利用舆论,反向将那些幽灵账户筛选出来,比他们一个个账户核查,速度来得更快。

    幽灵账户要想取走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若他们真的利用幽灵账户在钱庄存了钱,这种时候一定是想尽一切办法,将钱从账户里面取走,避免这些钱被筛查出来,那有该怎么解决呢?”

    “你这个担忧不无道理。”庭渊说道:“这就要找几个眼神好记性好的人在门口看着,他们若是真的将钱分散在幽灵账户里,要派人来取走钱,一定会雇人前来,不可能有多少账户就雇多少人,如此就要看有没有重复的人出现。”

    “其次若不是上百两上千两的银子,一般人也不会舍得把钱财存在钱庄里,往钱庄里存钱是要给钱庄付利息的,多数是做生意不方便将现银带身上的生意人。”

    特别有钱的那种,家中一般有守卫,会把钱换成银票存放,辰阳城内不过几十万人,普通人根本用不上往钱庄存钱,这个范围一缩小,来取钱的人至多几千最多上万人。

    跟踪取走大额银两的人,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甚至可以说,目标会变得非常明确。

    无论幽灵账户是否来取钱,都很容易浮出水面。

    惊风想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对庭渊说:“我算是服了你的脑子。”

    庭渊:“快找人去办,越快越好。”

    惊风想着下楼,又怕庭渊一个人在楼上不安全,“我走了你怎么办?”

    庭渊:“只是片刻的功夫,不碍事。”

    惊风还是不放心:“你跟我一起下楼吧,我怕我下去了,他们看到你落单,对你做点什么。”

    “他们能对我做什么,我要是在他们钱庄出了任何问题,你家王爷能把这里夷为平地,何况我们都表明了身份是钦差,但凡有点脑子的人,也不会在自己的地盘对钦差做什么,你就放心大胆地去吧。”

    “那我很快就回来,你关好门,不是我你就别开门。”

    惊风从袖子里取出一把匕首递给庭渊,“这个给你留下,防身。”

    庭渊被他逗笑了:“行,我知道了,你去吧。”

    惊风以最快的速度窜出去,照庭渊说的安排。

    一小会儿就回来了。

    身后还多带了一个侍卫。

    这样之后就不怕庭渊落单。

    “王爷很快就会收到消息,安排人过来的,我们等着就行。”

    庭渊嗯了一声。

    事实也确实如此,不久之后伯景郁就收到了惊风传来的消息。

    伯景郁与霜风说:“你看着安排,带人过去支援他们。”

    转念一想,庭渊还在那边,搞不好今晚庭渊就不回来了,他站起身:“这里交给你了,我带人过去。”

    霜风:“?”

    伯景郁说:“我不放心,过去看一眼,顺便问问庭渊有什么发现。”

    霜风:“好。”

    内心吐槽:你离不了庭渊就离不了庭渊,何必找借口。

    伯景郁把疾风和防风招来,给两人安排好要做的事情,回后院换了衣服,带着人就走了。

    疾风整理着桌上批到一半的文书与霜风说:“不知道还以为庭渊跟人跑了。”

    霜风把伯景郁没批完的文书批了递给防风,“也不知道庭渊是怎么受到了王爷这么黏人的。”

    “爱情使人盲目。”

    “爱情使人盲目啊~”

    疾风:“在我印象中,他们两个人就没怎么分开过,王爷是真的黏人。”

    “我印象中也没有。”

    伯景郁带着人火急火燎地去了闲云钱庄。

    手下的兵不知道具体情况,还以为庭渊出事了,才把他们王爷急成这样。

    庭渊看到来的人是伯景郁,也挺震惊的,“你不是在官驿处理公文吗?你怎么来了?”

    他看向惊风:“你怎么说的?”

    惊风也很纳闷:“就是按照你的要求,让侍卫带话回去的。”

    伯景郁:“公文处理完了,我想你今晚可能不回去,所以过来看看你这边的情况。”

    而此时远在官驿的霜风打了个喷嚏,继续批改公文。

    疾风说:“这边天这么热,按理说你不会受风寒,怎么打喷嚏了。”

    霜风摇头:“可能有人骂我吧。”

    疾风笑了笑。

    庭渊:“那倒还不至于不回去,我就是想着看到账本之后再回去,这个案子又没有限时破案。”

    第330章 后果自负

    伯景郁点了点头,问庭渊:“你有什么发现吗?”

    “目前只是从钱庄掌柜的表现得知他对衙门的官员很熟,其他的都得查过之后才知道。”

    伯景郁:“那我们现在开始查?”

    庭渊道:“我刚让掌柜的给我们腾出屋子,供我们查账,不知道腾出来了没有。”

    伯景郁对惊风说:“你去看看。”

    惊风前脚刚出门,后脚就和于小春迎面对上。

    于小春恭敬道:“大人,已经按照另一位大人的要求,准备好一切,你看是否现在随我过去?”

    惊风返回屋内将情况告知给庭渊。

    “那就动身吧。”

    由于城内许多官员都见过伯景郁的脸,如今霜风在官驿假扮伯景郁,伯景郁出现在钱庄,就不能以真面目示人,避免让人瞧出来。

    此时他的脸上戴了一个精美的可以遮住半张脸的面具,以此来做遮挡。

    于小春也已经知道外面此时聚集了大批量的官兵,心中忐忑不安,斗胆问庭渊:“大人可否告知,为何会有大量的官兵将钱庄团团围住。”

    庭渊道:“这并不会影响你们做生意,我们只是为了确保账目的安全,避免被无关的人打扰我们查案。”

    于小春十分为难,“官兵这般团团围住我们钱庄,即便大人不阻拦我们做生意,可这消息一旦传出去,对我们钱庄的名誉必然有损,我们钱庄积攒的名声毁了不说,还有谁敢再来我们存钱,一旦信任不复存在,大家会慌忙取走存在我们钱庄的钱,这对我们钱庄来说,会造成巨大的损失。”

    惊风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一开始我们说要你把账目和账户给我们带走,死活不愿意的是你,你说这样你们钱庄就没有办法运转,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于小春急得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对于惊风的质问,他实在是无以反驳。

    惊风掰着手指头与他讲道理,“我说让你出个告示,多少日之内不受理取款,只存不取,等我们查完了,把所有的账目还给你,你们再重新恢复取款,你又说不行。”

    “你就说说,这话是不是你说的吧。”

    于小春道:“话确实是我说的,我也不能否认,但你们一开始也没说,会让官兵把我们这里围起来,不围起来对我们就没有太大影响,也不至于动摇城中百姓的心。”

    于小春恭敬地行礼,态度诚恳语气认真:“还请大人将官兵撤离。”

    惊风冷哼一声:“我们说带人过来你这里查,是你自己亲口同意的,现在你又要我们把官兵撤走,我们若是在你这钱庄发生任何意外,你能不能负得起这个责任。”

    “好处全让你一个人占了,于掌柜,你这是遛着我们玩儿吗?”

    于小春急得都快跪下求他们了,面对眼前的钦差,他是真的毫无办法,“我们钱庄积攒口碑不容易,希望大人能够三思,为我们钱庄多做考虑,若大人什么都查不出来,却毁了我们钱庄的名声,将来我们的损失如何弥补,名声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积攒了百年的名声,还请大人开恩啊。”

    惊风说他:“你这就是典型的鞭子没抽到自己的身上,就不嫌疼。”

    惊风看向庭渊,这事儿庭渊说了算,案子是庭渊在查。

    于小春也转向庭渊,“大人,求您,给我们一条生路吧。”

    庭渊道:“我们手里的官兵已经将你们这里围了,接下来不管我们是撤走,还是留在这里,都会引起轰动,不出后日,整个辰阳城都会知道这件事。”

    于小春想死的心都有了,庭渊所言不假,一旦有点动荡,就已经能够让城中的人对他们失去信任,影响已经产生了,不可能逆转。

    除非……除非眼前的人愿意帮助他们,现在他们钱庄的生死,捏在这些人的手里。

    “我们查账,无非是有些事情想要知道,如果你愿意将我们想知道的内容如实告知,危机自然可以解除,不单单可以解除危机,还能够化危机为转机。”

    “不知大人指的是什么?”于小春问。

    庭渊:“不如我们入屋内聊。”

    于小春伸出手请他们重新返回屋内。

    众人坐下后,于小春看向庭渊,等待庭渊的提问。

    庭渊也不与他多绕弯子,“你们钱庄开户的人,每一个都是真实存在的吗?”

    “这是当然了。”于小春立刻回道:“钱庄要想开户,必然是得本人拿能够证明自己的身份的户令前来登记开户,不可能存在假的账户。”

    “你确定?想清楚了再回答。”庭渊说道:“近五年内,你们钱庄开户的数量必然是十分有限的,若我们将所有人的身份信息摸查一遍,挨个上门核查,查出有作假的嫌疑,你可知道自己要承担多大的责任?”

    惊风在一旁提醒:“我们是钦差,欺瞒钦差,视为妨碍钦差查案,轻则杖责二十,重则斩首示众,更甚者会连累家人。”

    于小春没有和之前一样立刻回答他们的问题。

    庭渊也没有催他,耐心地等待,让他自己梳理其中的利害关系。

    他也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于小春什么都不说。

    截至目前,庭渊从于小春的各种反应,以及他们和衙门官员之间的关系来推论,他比较倾向于衙门官员转移掉的财产,是通过闲云钱庄隐匿的。

    于小春摇头,十分肯定地说:“真的没有,大人实在不信我所说,可以去查,我们所有账户,绝对都是本人亲自来开的,不存在代开,也不存在虚假的账户。”

    “既然你这么说,我们就只能将所有账户三五年内的账目核查一遍,再去与开户人核查内容的真实性。”

    于小春道:“大人要调查这些东西,我不反对,但请大人将门口的官兵全部撤离,并帮我们化解这场危机。”

    庭渊思虑片刻,说道:“好,让我帮你化解这场危机,没什么问题,但有一点,你得写下一份证词签字画押,来日若我们查出了什么问题,你要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

    “好,一切就按大人所说的办。”

    在众人注视之下,于小春写了证词,签字画押,交给庭渊过目。

    庭渊确认无误之后,与于小春说:“账目我们需要带走,但我不会对外公布我们从你这里带走了什么,待会你随我一同出门,将我送上马车,我自会在众人面前,陪你演一出戏,解了你们闲云钱庄当下的危机。”

    “那就在此先谢过钦差大人了。”于小春恭敬地朝庭渊行了一礼。

    伯景郁对事情的了解不深,不确定庭渊突然改变主意,是为何意,但他相信庭渊,每一步都有自己的目的。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于小春也敢再阻拦他们将东西带走,他很清楚,如果再阻拦下去,情况一定比现在差,到那时,他们钱庄的声誉可真就要完成了。

    庭渊不忘警告于小春:“管好你们的嘴,如果我们来此的目的被你泄露出去,后果自负。”

    他所能想到的一切,都有可能变成现实。

    于小春忙道:“请大人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

    “你最好是。”

    惊风指挥人将所有东西搬上马车,带回宫驿调查。

    而于小春按照庭渊所说,将庭渊送上马车。

    两人在围观群众面前做了一出戏,有说有笑,完全没有剑拔弩张的感觉。

    随着庭渊的马车出发,侧门两辆马车拉着几个十几个大箱子跟在队伍后面。

    围住闲云钱庄的官兵也在同一时间撤离,跟在了庭渊的马车后面。

    闲云钱庄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完全不受影响。

    齐天王带了万人军队,军队在城外安营扎寨,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而庭渊从闲云钱庄带走了数个大箱子,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不得而知,有人猜测其中装的可能是金银一类的财物,用来给城外的官兵发军饷。

    庭渊撩开帘子,把惊风叫到身边来。

    “你现在安排人,暗中盯着闲云钱庄的人,看看他们会不会在暗中和衙门的人接触。”

    “好,我这就安排。”

    惊风带着几个人加速前进,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这时伯景郁才问:“你怎么突然又改变主意了。”

    庭渊道:“我一开始确实是想到了要将闲云钱庄围起来,通过百姓才取钱,逆向操作,去查那些不存在的作假账户。”

    顿了顿后,庭渊接着说:“但我后来转念一想,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么简单的,这些官员能够坐到如今的位置,靠的是他们的脑子,如果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能让我把他们隐匿的赃款找出来,那未免太简单了。”

    伯景郁:“中州贪污案背后,不也是这么隐匿赃款的吗?”

    庭渊微微摇头,“中州的情况有所不同,他们做得更隐蔽一些,中州的事情在前,南州的官员如果还要复刻中州官员的老路,岂不是一查就全都查出来了。”

    “你觉得他们到底有没有帮衙门的官员隐匿财务?”

    庭渊道:“这个其实不好说,至少从于小春的态度上来看,账目上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如果账目上没有问题,我们应该从何下手?”

    庭渊也只能看出来干小春和衙门的官员关系不一般,做生意少不了要和官员打交道,有些人脉倒也正常。

    “得先确认他们私下有没有帮助官员隐匿财物,如果有,我们才能找到方向顺藤摸瓜。”

    “一旦我们能够确认他们私下帮助官员隐匿了财物,那他们隐匿财物的手段就好查了,钱庄内帮人隐匿财物的方式我们不够清楚,同行一定是清楚的。”

    “这倒也是。”伯景郁很认可庭渊这话。

    知道如何救人的,就一定知道如何杀人。

    知道如何通过蛛丝马迹查案的人,就一定知道自己在作案的时候如何规避掉可能暴露自己身份的痕迹和证据。

    “你把这些东西带回衙门调查,什么都查不出,岂不是白费力气。”

    庭渊:“倒也不算白费力气,起码我们今日的行为达到了一个目的——打草惊蛇。”

    不管今天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派兵围了闲云钱庄,衙门的人不可能毫不知情。

    如果他真的找对了地方,衙门那边一定会有所行动,闲云钱庄也会有所行动。

    可若他们找错了地方,也能排除掉一个错误的答案。

    “让人带兵围了闲云钱庄闹出动静,如果闲云钱庄没有参与其中,的确会给闲云钱庄造成损失,这点于小春也没说错,我也是意识到自己莽撞了,才会补救,如今这样,算是虚晃一枪,我们的目的达到了,也没给闲云钱庄造成损失。”

    伯景郁说道:“我相信你的判断,你没有失误过。”

    “不要相信我的直觉,要相信证据,我也是普通人,也有可能会出错。”

    就像这次意识到自己莽撞后及时补救一样,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下,凭借直觉他下意识地就将闲云钱庄定性为帮助官员隐匿资产的合作方,完全没有考虑过闲云钱庄没有替官员隐匿资产,只是和官员之间有些上不了台面的金钱交易。

    幸好及时醒悟,让他及时补救。

    伯景郁:“我相信你,就像你相信证据一样,你也许会出错,但你最终一定能够找到正确的路。”

    没有人听到这样的话会不开心。

    多少夫妻,多少情侣,都是因为信任度不够,最后在茫茫人海中走散了。

    “你就这么相信我,你不怕我把你卖了,或者是把你给坑害了?”

    伯景郁非常坚定地摇头:“你不会,我们认识到今年,整整五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一清二楚,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也一清二楚。”

    庭渊捧起伯景郁的脸狠狠地亲了一口,“是啊,五年了,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帅小伙,现在你都二十三了。”

    “你这是嫌我老了?”伯景郁没有来得紧张了一下。

    年龄确实是随着时间的增长在增长,他从京城出来已经整整五年,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每日都和庭渊在一起,每天都有事情要做,点点滴滴,构成了他们这五年。

    胜国六州,他们已经走了一大半,仅剩东州和北州。

    庭渊听到伯景郁这么说,心都要化了,“怎么会呢,要是按照我原来世界的年纪来算,我可得有三十四了,就算按照这个世界庭渊的年龄来算,我也要比你大半岁,我又怎么会嫌弃你老呢,这该是你嫌弃我才是。”

    “我才没有嫌弃你老,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庭渊笑弯了眼,“如你待我一般,我也会以同样的方式待你。”

    回到衙门,正好和赤风飓风撞上。

    两人看到伯景郁的时候,有些疑惑,明明出门的时候伯景郁并不在的。

    入了院子后,庭渊问飓风:“你们可曾查出过什么?”

    飓风摇头,“我们粗略地翻看了泰丰钱庄的账目,但我们两个都不是算出好的人,专业的事情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就把账目全都带了回来。”

    看到他们也带了大箱子回来,问:“这是你们带回来的账目?”

    庭渊点头:“对,接下来这段时间,顺着账目查一查。”

    “不过也不用太着急,已经让他们去调整市价,双管齐下,杨章现在羁押在官驿,一日不放,他们就不能确定,杨章到底有没有交代,也够他们焦头烂额的,我们不求快,但求准。”

    “明白。”

    惊风按照庭渊所说,派人去将钱庄盯住,探查他们有没有在暗中和州府的官员勾结。

    而衙门那边,疾风也安排了人蹲守,监视衙门官员的一举一动,看看这些时日,他们都会和谁私下见面,摸清他们在辰阳和哪些人有私交。

    这些都需要时间,因此他们这时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午饭过后,庭渊就带着人开始查账目。

    按照庭渊划的线,分门别类地进行调查。

    截至惊风回来之前,两边都还没有什么动静,惊风如实将监视结果告诉给庭渊。

    庭渊对于惊风探查的结果毫不意外,与惊风说:“大白天的想来他们也没有那么敢有所行动,且看今天夜里他们会不会有所行动。”

    惊风嗯了一声:“我派人留在那里监视,如果有动静,他们会派人回来禀报。”

    市价调整让衙门的官员焦头烂额。

    市价不由朝廷掌控,现在伯景郁要他们一个月之内把市价下调,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难上加难,在衙门里讨论了一天,也没有讨论出一个解决方案。

    “让商贩降低利润,他们肯定不干,你说王爷怎么想的。”

    “他是王爷,自然是要为百姓做事,这事是我们提前小看了,要是早知道他会要求我们降物价,我们也能早做准备。”

    “现在最难的问题就是市价根本不可能做到下调,调不下去,我们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大家一个都跑不脱。”

    “要不我们把商贩召集起来商量一下,在王爷没有离开南州这段时间内,按照王爷所说的物价做调整,等王爷走之后,再涨回来,应付过去,这样我们也能交差,商贩损失也不算太大。”

    “我看王爷短时间内是不会走的,一两个月的时间,还有可能将物价降低,时间一长,保不齐要出什么问题。”

    “就当是做做样子,应付王爷,他们亏损的部分,由我们补齐,这样明面上他们调低了物价,暗地里也没有亏损。”

    “你的意思是我们来承担这部分损失,可我们这些年受贿的钱加起来,也撑不住多久,那么多商贩,个个都补吗?”

    “那倒也不是,和我们有联系的商贩我们帮忙补,和我们没有联系的小商贩,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去吧,这些年他们本身也就是吃了物价的红利,正好也能清理掉那些小商贩,让我们的人能够更好地掌控市场。”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最终议论出了这么个方案。

    钱由他们来补,这个时候就别想着舍不得钱了,再把钱看得比命都重,迟早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也变相地帮助大商贩集中了资源,等到伯景郁离开南州之后,整个南州,小商贩元气大伤,属于他们的生意就会完全被大商贩吞并。

    况且他们的损失有人兜底,那就根本算不得损失,何乐而不为呢?

    大家都觉得这个想法比较靠谱。

    “那就明日一早,给商会的人发通知,把他们聚集起来,尽快将物价调整好。”

    “好,明日我来安排。”

    夜深宵禁后,有人偷偷地从钱庄后门溜出去,去了衙门后门。

    衙门附近有一条巷子很深,没什么光亮。

    那人隐匿在巷子里。

    不多时,衙门后门一个人溜出来,进了巷子。

    两人在巷子里待了一小会儿,从巷子出来各自散去。

    侍卫一路追随,确认了对方的身份,是知州知事。

    这个职位就是帮知州打杂,处理文书的一个职位,也可以算得上是知州的心腹。

    不多时,衙门后院很多小院子的灯都亮了。

    紧接着就能看到有人提着灯笼,或者手捧烛台出门。

    一群人聚在一起,像是在商议什么。

    距离有些远,听不太清,但也不难猜出,是和今日庭渊他们闹出的动静有关。

    “他们怎么会找到闲云钱庄去的?会不会是杨章在官驿里招供了。”

    “我觉得应该不会,他们只是带走了账目,说明目前闲云钱庄还没有暴露。”

    “看来要尽快将钱财转移出来,正好我们现在也需要用钱,不先让这些商户尝到甜头,他们肯定不会那么轻易地配合我们。”

    “现在动钱,会不会暴露出来?万一正中下怀,我们岂不是全完了。”

    “可你现在不动这些钱,一个月后拿什么和王爷交差,交不了差,还谈什么?大家一起吃牢饭,排队被砍头。”

    “那就先想办法将钱转移出来,眼下把市价降低才是要紧的事情。”

    众人一致通过。

    早晨庭渊和伯景郁醒来,就得知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

    “看来误打误撞,我们还真找对了关键。”

    伯景郁:“这可不是简单的误打误撞,是你心思缜密。”

    “你觉得他们降低市价应该怎么做才能做到?”

    伯景郁笑着说:“根本没可能做到。”

    庭渊却又了不同的看法:“我反倒觉得他们可能能够做到。”

    “如何做到?”伯景郁有些好奇庭渊是怎么想的。

    “无非就是利益问题,只要商贩不觉得自己的利益被损害,表面上他们自然就能够做到这一切。”

    第331章 狡兔三窟

    “你的意思是他们会自掏腰包去填补商贩的损失,商贩的损失由他们兜底,如此一来明面上价格是降低了,实际上商贩没有任何的损失,他们也完成了我定下的目标。”

    庭渊点了点头:“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种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

    伯景郁认真想了一下,说道:“这样对我们有利。”

    庭渊用你继续说下去的表情看着伯景郁。

    伯景郁坐到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脑子里将目前的线索串联起来,“他们需要用钱,而他们家中根本没有多少钱财,各自家中现有的钱财不足以支撑他们付给商贩,势必要动用被隐匿起来的钱财,只要我们派人盯住他们和商贩,以及城内的钱庄,总能发现蛛丝马迹。”

    说完伯景郁看向庭渊,询问庭渊的意见。

    庭渊打了一个响指,在屋内踱步:“没错,他们需要用钱来摆平调价的事情,而我们正好要找这一批钱,只要我们盯住他们,就能够通过他们的行踪,找到被隐匿起来的财物,运气好能够抓个人赃并获。”

    伯景郁感叹:“逼迫他们调市价这条路,还真是走对了。”

    当初他逼迫官员调整市价的时候,还没有想过他们会拿钱财来填补这个空缺,只想着借此逼迫他们反目,策反商贩,瓦解他们的联盟。

    如今再看这步棋,走得那是真的妙,这样一来,他们距离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就更近了一步。

    庭渊停下脚步,与伯景郁说:“我去一趟地牢。”

    “去见杨章?”伯景郁能够想到的也就是这个人了。

    庭渊点了点头:“对,我想试试能不能突破杨章的心理防线,让我们更快将案子破了。”

    “我跟你一起去吧。”伯景郁站起身。

    庭渊说好,转身就想起来伯景郁还有小朝会要开,问他:“今日/你不用去开朝会吗?”

    伯景郁说:“我不去,霜风就会去。”

    庭渊一向也是,也就没拦着伯景郁。

    地牢中,杨章被关了一天一夜,除了送饭的人之外,没有别人搭理他。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也不曾回头。

    庭渊和伯景郁来到牢房外,停下脚步。

    杨章的状态和昨日比起来,差不了太多。

    察觉到有人停在牢房门外,杨章偏头,看到伯景郁时,心头一颤。

    虽在牢房之中,可他仍是朝廷的官员。

    杨章起身朝伯景郁行礼:“臣杨章,见过王爷。”

    伯景郁朝他微微一抬手,示意他不必拘谨。

    杨章站直了身子,“王爷,下官真的没有贪污受贿,请王爷明察,所谓的指控,都是些子虚乌有的事情。”

    伯景郁道:“杨大人不必着急,本王手下的人已经在调查,查出事情的真相后,自然会告知,若杨大人真的无罪,我们自当尽快放人,还杨大人清白。”

    “多谢王爷。”

    庭渊道:“昨日我们去了衙门,在杨大人的家中和工位都查了一圈。”

    “大人可有发现什么?”杨章问庭渊。

    庭渊笑说:“大人的工位非常干净整洁,看得出来是个时常清理注意个人卫生的人,倒是有些别的发现,我们去查了钱庄,如今正搜查钱庄的账目,我想不日案情就会有新的进展,到时我再来说与杨大人听,毕竟您作为本案的当事人,理应享有知情的权利。”

    说话的同时,庭渊也在观察着杨章的面部表情。

    听到庭渊说起钱庄时,他的表情明显一僵,说明庭渊找对了方向。

    杨章很快就恢复如常,与庭渊说:“那我希望大人能够早日查出真相,还我一个清白。”

    “自是如此。”

    说完庭渊就和伯景郁一同离开,没再继续逗留。

    庭渊走后,杨章心中有些慌乱。

    庭渊比他想得还要聪明。

    伯景郁与庭渊并肩,“我以为你会与他多聊一会儿。”

    庭渊:“我只是来搞他心态,顺便让他给我提供一些信息。”

    “那你得到了你想要得到的信息吗?”

    “我从他的表情中确定,他们转移的资产,必然是和钱庄有关系,而目前闲云钱庄的掌柜丁小春非常可疑,他们私下有勾连,昨天深夜又私下联系过,隐匿的资产在钱庄是八九不离十了,只是……”

    “只是什么?”伯景郁推论不出他接下来想说什么。

    庭渊道:“只是暂时我不知道他们是以什么样的方法隐匿掉资产的,不知道我们能不能从账目中发现蛛丝马迹。”

    伯景郁问:“你觉得他们会折算成银票,利于保存的,还是会存现?”

    庭渊思虑片刻后说:“想办法将钱转手洗干净才是一般人会选择的,如果是我,我肯定会换成房产,地产,酒楼铺面这种东西,或者是像西府官员一样,在西府买地,转换成产业,花销出去转换掉,肯定比直接留存更不容易查找。”

    “你这个思考方向当然是没有错的,但你没有考虑过,南州的物价贵,没有多少值得投资的地方,买地也没什么用南州的土地种不了东西,天气干旱,这些官员将来就算是想要养老,也不会留在南州,投资肯定是有钱赚才投。”

    “你是说这些钱他们大概率不会花销出去,而是囤积起来,或者是往西府这种能够带来利益的地方花销?”

    伯景郁嗯了一声,“如果我是南州的官员,我肯定会选择去西府投资,让我家里的人去购买土地或者是产业,赚取更多的利益。”

    庭渊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道:“他们要想把资产转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闲云钱庄只局限在南州范围内,若是他们将钱财存入闲云钱庄,也只能在南州境内花销,要想将钱财带离南州,得换成现银或者是其他值钱的物件。”

    “泰丰钱庄的存单六州都能够共享,可大额的存单,应该不敢走泰丰钱庄,毕竟泰丰钱庄是皇家的钱庄,稍微一查,就能够水落石出,可操作的空间非常小,流程上也比闲云钱庄更为复杂。大概率钱还在南州,没有运出去。”

    伯景郁顺着庭渊的思路捋了一下,“目前已知,钱庄开设的账户查不出什么问题,很大可能查到最后并不能查出所谓的幽灵账户,钱若是没有入账,也没有通过其他的形式转出,那么有且只有一种可能。”

    “仓库。”

    “金库。”

    庭渊和伯景郁几乎是同时出声。

    而后两个人相视一笑。

    伯景郁说道:“没错,如果东西确实没有离开南州,大概率就是在仓库。”

    庭渊道:“那我现在立刻让人去闲云钱庄和泰丰钱庄的金库查看一番。”

    伯景郁点头。

    朝会有霜风代替伯景郁离开,伯景郁和庭渊一起前往闲云钱庄。

    这次他们没有带很多人前往,侍卫也都伪装成了普通人,在周边早早地安插好了。

    经过昨日的事情,闲云钱庄门口竖起了告示,半月之内,钱庄暂不开放取钱的业务,只接受寄存。

    庭渊从钱庄带走的东西,并没有对外公示。

    有人猜测是钱财,用来发放军饷,今日城中就已经传开了。

    于小春非常聪明地利用了城中的舆论,竖起告示,引导舆论的方向,庭渊昨日拉走的就是钱财,也正因此,如今钱庄没有多少现钱,短期内不能够支撑存钱的储户取走钱。

    路过时庭渊扫了一眼。

    门口的守卫已经将庭渊这张脸牢牢地记在脑海里,见庭渊来了,二话不说,带着庭渊就往楼上走。

    不多时就到了昨日等待的房间。

    “官爷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通知我们掌柜。”

    庭渊嗯了一声。

    不多时,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就见于小春出现在门口。

    于小春对上庭渊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

    昨日刚走,今日又来,实在是让他疲于应对。

    庭渊直接挑破了他的心思:“于掌柜看着有些怕我啊。”

    于小春入内,笑脸相迎,“不知大人今日前来,又是为了什么?”

    庭渊也就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地与他说,“把你们钱庄仓库的租赁记录拿来。”

    于小春道:“大人,仓库是私人租赁,这些东西,是不能够随便拿给任何人看的,我们与客人之间,都签订了保密协议,若我们轻易就拿给大人看,我们是要吃官司的。”

    伯景郁被他这话给逗笑了,“不能轻易地给我们看,也就是说,还是可以看的还是说你需要我们给你开搜查令,大张旗鼓地带人过来搜,你才能够给我们看。”

    庭渊接过伯景郁的话往下说:“昨日刚刚围了你们钱庄,勉强算是解了你们钱庄的危机,今日若再带人来围住你们的钱庄,你觉得这危机还能这么简单地被你糊弄过去吗?”

    “于掌柜,是直接接受我们的调查,还是走正规流程,给你们钱庄贴上封条,我带搜查令过来搜查,你自己选。”

    面对庭渊和伯景郁如此的咄咄逼人,于小春也是没有任何阻拦的办法。

    毕竟这些人是当官的,他们的背景就算是再大,也不过是普通人,依靠的也是当官的。

    思虑片刻后,于小春只能妥协。

    “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拿存单。”

    伯景郁点了个头。

    于小春转身外出去取存单。

    离开房间后不久,他招来自己的下属,对下属说了几句什么,下属匆匆离去。

    庭渊和伯景郁在屋内安心地等待。

    “我觉得我们这次是找对了地方。”

    “我也觉得,但他肯将存单给我们看,估摸着还留有后手。”

    “不怕,等会儿拿到存单,去仓库对实物。”

    按照存单对比,再按照开存单的人,逐一进行调查。

    伯景郁:“如果这都查不出,那我可真要佩服他们了。”

    庭渊笑了笑:“这可不好说,万一真的查不出,不过也不用心急于片刻,就算钱庄明面上查不出什么,也总能有办法,官员,商贩,不是完全没有突破口。”

    “也是。”

    大约过了两刻钟,于小春回来了。

    手里捧着一个箱子。

    于小春将箱子放到庭渊和伯景郁两人中间的茶几上,与二人说:“两位大人,这里面就是你们要查的存单账簿。”

    庭渊掀开,箱子里面放着的却实是账簿。

    里面有厚厚一摞,每本的封面上分别写着几号仓库。

    庭渊和伯景郁各自拿了一本。

    一共有九个仓库。

    庭渊手里拿的是一号仓库。

    他翻开细致地从头开始看,边看边问:“于掌柜,你们这钱庄的仓库,一般都是租给什么样的人用?”

    于掌柜说:“这也说不好,大多都是些做生意的人用,或者是一些和我们有关物品抵押借款人,将物品抵押在我们这里,借走钱财,规定的时间内若是还不上钱财,协议将会自动生效,所有的东西都会变成我们的。”

    “那像这样的人多吗?”

    于小春如实回答:“挺多的,做生意失败还不上钱的比比皆是,这些年仓库里也是堆积了不少这种抵押物品,逾期之后,抵押物一些比较有价值的东西我们会拿出来拍卖,价值不高的就放在铺子里面标价售卖。也有一些拿货物抵押贷款的,或者是拿土地房契一类的做抵押,抵押什么的都有,仓库里自然也是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

    庭渊将账本合上,说道:“那就劳烦你现在带我们去仓库清点,对仓库内的东西做个核查。”

    “这……”于小春十分为难地说:“大人,您要看我们的账本,我也给你看了,您若是要找某样东西,可以明确地告诉我,我让人帮您核查,若是有,我可以带来给您看,没必要非要进我们仓库清点。”

    庭渊没有说话。

    态度就已经表明了一切。

    于小春知道自己是拗不过他们的,再一次妥协,“二位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找东家请示,仓库只有东家的手令才能够进去。”

    伯景郁嗯了一声。

    等于小春再次离开之后,伯景郁对门外等候侍卫说:“去叫一部分人,等会儿需要用人。”

    “是。”

    门外的侍卫迅速离开。

    伯景郁和庭渊继续翻看。

    九个仓库里面,有六个对外租赁,剩下的是钱庄自己在用。

    仓库的账目写得很清楚,物品名称,数量,入库时间,抵押人,经手人,接收人,一目了然。

    只是看这账本的厚度,还有上面记录的东西,要想清点清楚他们的仓库,没有个两三天,是清点不出来的。

    于小春去找东家禀告了这件事,拿到了东家的手令。

    官差真的要查,他们任何人都是拦不住的,只能让他们调查。

    总比直接封了钱庄,大肆搜查,要来得好。

    于小春拿着东家批复的手令,带着他们前往仓库。

    仓库并不在地下,而是在地上。

    层层关卡,层层把守。

    墙体的厚度,庭渊目测得有两米厚,四处还有巡查的人,眺望台二十米就有一个,上面还有类似于铁丝网的东西上面挂着刀片。

    于小春将东家给的手令交给看门的守卫,守卫核实过后,才打开第一道门。

    进门之后,他们便在第一个院子被拦住。

    “搜身检查。”

    于小春说道:“抱歉,两位大人,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避免你们带些易燃物或者是其他的东西进去。”

    庭渊指着身后一位带着刀的侍卫说:“难不成这些侍卫要将刀也留在外面?”

    于小春点头:“任何物品都不能带进去,避免到时候说不清楚,所以还请诸位大人将身上所有的饰品拆卸下来,在此做好登记,出来后等我们检查完,就可以交还给诸位。”

    伯景郁冷哼一声,“我看就不必如此了,既然你们要对我们如此公事公办,我很欣赏你们的态度,还是直接回去拿搜查令过来搜查,这样你们舒服了,我也舒服了。”

    于小春脸色变了变。

    随后与院里负责安全的守卫说,“这些都是衙门的官员,过来我们仓库清点调查的,不必要求他们按照我们的规矩做事了,出来之后搜查一遍,确保他们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就行。”

    “仓库里面的物品数以万计,若他们有人觉得东西好看,随手揣在了身上,到时候该如何证明,那是我们的东西,还是他们随身携带的东西,这规矩不可破。”守卫摇头拒绝。

    庭渊说道:“我们将饰品留下,武器全数带进去,各退一步,如何?”

    守卫再如何遵守规矩,也知道这些人身为官差,不好惹,对方诚心提出解决的办法,点头同意。

    庭渊他们将身上所有的饰品全都拆下,跟着于小春又过了三重门,这才真正地进入仓库内院。

    在入仓库之前,他就手抄了一份在仓库抵押租赁的名单,让人去挨家挨户地调查真伪,避免伪造。

    按照仓库对应的位置,庭渊将人分散开,让手下的侍卫跟着他们的人,按照账目去清点人数。

    如今四处的人分别散开去清点物品。

    伯景郁和庭渊也分散开,各个仓库巡查。

    九个仓库里面,几乎每个仓库的东西都有数量,做得非常严谨。

    因此若有没登记的东西,一眼就能看出来。

    各个仓库内的东西都写得非常清楚,什么位置,寄存了什么东西。

    一天多下来,并没有发现任何有出入的地方。

    庭渊和伯景郁两人将九个仓库所有地方都扫了一遍,没有发现未曾登记过的物品。

    晚上回官驿,庭渊已经累得不想动了。

    “我感觉应该是找不出来,不知道赤风他们那边怎么样。”

    伯景郁:“就算真的找不出来,也不要紧。我们不是做了几手准备嘛。”

    庭渊嗯了一声。

    晚饭时,飓风和赤风也回来了。

    庭渊朝他二人投去目光,“你们有进展吗?”

    两人齐齐摇头:“没有。”

    而后飓风说:“不过我倒是有一个想法。”

    “说说看。”

    飓风:“今日我们在调查的时候,得知有人会拿自己的房契和地契作抵押,东西不一定会藏在钱庄的仓库,拿房屋作抵押的,其中一些大户人家,有自己的地库,用来存放贵重的物品,最主要的原因是存在钱庄要给钱庄管理的费用,根据物品本身的价值来决定管理的费用,一年到头下来,得花销不少的银两,可若是在自家建造地库,一年花销的钱,足够建一个很好的地库了。”

    此话一出,如醍醐灌顶。

    伯景郁和庭渊同时想到了闲云钱庄手里和别人置换抵押的房屋。

    庭渊道:“这倒是我们疏忽了,钱庄的账户查不出什么东西,仓库看样子也查不出来什么东西,但我们没有想过那些与之置换后的房产,东西还真可能存在某一个拿来作抵押的宅子里面。”

    伯景郁赞同地点头:“还真有这个可能,于小春说和他们置换抵押的房产地产不在少数,而这些房产地产被抵押之后,规定时间内,没有赎回,东西自然就变成钱庄的,一般情况下,钱庄不会主动去找衙门做房契地契归属变更,变更他们需要额外交一部分税,不变更的情况下,并不需要交税,大多都是在售卖时再变更,由买方来交这部分的税,因此这些房屋和地产只要不及时变成所属人,就不在钱庄的名下,我们要查也不容易查,哪怕他们将房屋给了官员,我们也查不出什么。”

    庭渊从伯景郁的话里听明白了。

    这种行为算是合理地运用规则卡了一个bug,物品抵押给钱庄,钱庄只要不去申请变更所属权,实际登记就还在抵押人的名下,而实际抵押物已经归属钱庄,钱庄拥有使用权和实际掌控权,只是没有变更到自己的名下。

    只要抵押合约在手,他们随时可以去申请抵押物所属权的变更,朝廷律法规则里没有划定期限。

    庭渊啧了一声:“若是如此,我们就要把他们的抵押宅邸一并查上一遍。”

    伯景郁道:“等搜查完他们的仓库之后,再查宅邸,说不定都不用我们主动去查,他们就已经开始转移了,只要这期间我们的人把他们三方盯死,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庭渊笑了笑,“狡兔三窟,他们这可不止三窟。”

    思虑一会儿后又开始感叹,“要是连这抵押的房子里都查不出来,我是真的想不出,他们还能把东西藏在哪里。”

    伯景郁:“能查的地方,我们都尽可能的去查,总归他们有要用钱摆平的事情,还是有很大的概率把这些财物找出来的。”

    “今天衙门那边没有动静吗?”

    第332章 坐实罪名

    “他们今日把城中商会的人集中起来,开了个会。”

    庭渊问:“具体内容知道吗?”

    霜风摇头:“没能探查到,他们开会时周边有人严加把守,跟踪的人没办法靠近,没有探听到消息。”

    庭渊哦了一声,“那散会之后他们做了什么?”

    “衙门这边的开完会就回了衙门,商会的那些商贩也是各自散去。”霜风推测,“估摸着是和调价有关吧。”

    伯景郁:“密切注意他们各方的情况,一有任何进展,尽快向我们禀报。”

    霜风道:“是。”

    一眨眼,四日工夫过去。

    对闲云钱庄和泰丰钱庄的仓库核查进入尾声阶段,账目也已经核对清楚。

    没有发现存在所谓的虚假账户,仓库里面也没有找到任何对不上号的东西。

    惊风带着人,根据庭渊抄写的名单,在城内逐一做了核查,经过调查,名单上的人确实在钱庄租赁了仓库存积东西,存单惊风让人摘抄了一份,拿回衙门和庭渊从钱庄拿到的账簿能够对应得上。

    两方印证,仓库方面也没有任何问题。

    泰丰钱庄这边的调查就更简单了,无论是调取账簿还是搜查钱庄,泰丰钱庄的管事都是相当配合,调查起来毫不费力。

    晚上大家聚在一起,交换调查结果。

    “看来就只剩下抵让的房产没有搜查了。”

    这也是现在唯一仅剩的调查方向。

    伯景郁道:“明日我们再去一趟闲云钱庄,拿到他们手里掌控的抵押的房产,挨家挨户地去搜查。”

    众人纷纷表态同意,只有庭渊默不作声。

    伯景郁看向庭渊,询问他:“你是有什么顾虑吗?”

    庭渊点了点头。

    伯景郁:“但说无妨。”

    “我们大张旗鼓地搜查了几日,现在衙门的人必然知道我们在找什么,若我们还继续搜查下去,只怕短期内他们不敢顶风作案。”

    飓风对庭渊的想法比较赞同,“我觉得王妃说得有道理,现在风口这么紧,若他们真的有什么想法,短时间内,也只怕是不敢有任何的行动。”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这一说法。

    伯景郁问庭渊:“你是怎么想的?说说你的想法。”

    “我觉得现在我们应该暂停一切行动。”

    庭渊解释道:“如刚才所说,现在继续行动,只会把弦绷紧,他们必然是要避风头,换做是我肯定不会顶风作案,与其紧锣密鼓地敲打他们,不如送一送口袋,给他们一个机会,制造假象迷惑他们,让他们以为我们没查到什么有用的偃旗息鼓了,我们给他们留下的时间只有一个月,现在已经过去六天了,还剩下二十多天,他们若真的自掏腰包去平商贩的账,在期限之前,必然有所行动。”

    这些分析伯景郁非常认可,“那依照你的意思,我们暂时收兵,不再调查这件事,给他们留下空隙。”

    庭渊点了点头:“是,你以为呢?”

    伯景郁没有立刻答复庭渊,而是认真地在思考这件事。

    庭渊也没有催促伯景郁,一定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解决这件事。

    飓风说道:“我偏向于支持王妃的想法,暂时停一停,有句话说得好,捉贼捉赃,抓奸抓贼。在他们行动的时候,人赃并获,即便他们巧舌如簧,那也是辩无可辩。”

    霜风道:“我也觉得王妃的想法没问题,我们这边,疾风会继续跟进衙门和商会双方的人,只要他们有接头,任何动向我们都能第一时间掌握。”

    赤风轻咳一声说道:“钱庄这边我和飓风可以盯住,横竖我不认为钱财会在城外,即便钱财真的在城外,钱庄,衙门,商会,他们总要接头的,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衙门的人没有自掏腰包替商会平账,也还有一场危机在等着衙门的人处理。”

    “没错。”庭渊重新接过话头,“南州要调价不光调辰阳城,是要调整个南州,放眼南州,几千万的人口,做生意的人少说得有几十万,降低市价一个月,这些做生意的人就得相较从前亏损三成的利益,整个南州整合起来,一个月账面亏损的数额整合起来至少是百万两银子,如果没有人替商贩兜底,我想也没有多少人愿意配合衙门市司调价,南州一旦出现物价危机,从前被隐藏起来的那些污秽也会随之浮出水面。”

    伯景郁庭渊几人的话,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你们说的都没问题,那就照你们所说的做,暂时将钱庄的人撤回来,但撤也得有正当的理由撤,突然撤了只怕会引人怀疑。”

    “我倒是有个想法。”

    “你说。”

    庭渊道:“杨章还关在我们官驿的地牢里,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你想把他放了?”霜风问。

    庭渊摇头,“不是,我是想借由杨章的名义,去查军饷。”

    伯景郁觉得用查军饷来让衙门的官员松懈这个办法可行,最开始发现南州贪污,正是因为军饷的问题,顺着这条线,已经扫除了绿荫军和鸿燕军,仅剩镇南军还没有料理,最近这段时间一心扑在衙门官员贪污财物隐匿和市价上面,还没腾出手去收拾镇南军。

    镇南军的营地就在辰阳,距离此处不过五十里,一天的路程。

    他问庭渊:“查军饷倒是容易,但你说利用杨章的名义去调查军饷,这是什么打算?”

    庭渊道:“你还记得是谁检举杨章贪污受贿的吗?”

    “绿荫军的官兵。”伯景郁当然没有忘记。

    “对,就是他们,杨章是州同,管的正好是军饷赋税,必不可免地要和镇南军的统帅等人打交道,如今他被我们关押在地牢,暂时无人得知他是对我们说过什么,我们只需要对外声称是有匿名地举报镇南军同样存在贪污军饷的情况,因此率人前往军营调查,我想大家应该不难怀疑到杨章的身上。”

    “你是想让杨章背锅。”霜风觉得庭渊这一计用得妙,“镇南军的人觉得是衙门的人背叛了他们,而衙门的人也担心镇南军会背叛他们,毕竟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没比谁干净到哪里去。”

    庭渊和霜风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伯景郁道:“你要如何让杨章坐实这个罪名呢?”

    “放了杨章。”

    “放了杨章?”飓风有些不理解,“放了他,他只要一回衙门,衙门的人就知道他这些天什么都没有说。”

    “谁会相信他呢?”庭渊问。

    “没有人会相信他。”伯景郁笑着回答。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

    “杨章这几日饮食上面不曾苛待,也不曾对他用刑,按照我们以往的审讯手段,落入我们手里,免不了先来一顿毒打,没有多少人能够扛住酷刑。”

    庭渊是一个不太赞成上刑的人,由他经手的案子,几乎很少会对犯人上刑,最多就是拿来嘴上说说吓唬人。

    也正因此,杨章入了地牢,一点刑都没受。

    庭渊说:“南头只指镇南军,至少镇南军那边,对此会产生怀疑。”

    伯景郁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至于杨章这边,回了衙门,日子不会太好过。”

    庭渊笑着说:“说不准一番折腾下来,杨章会主动坦白,将我们想知道的事情,全都告知给我们。”

    防风道:“要想逼反杨章,就得从他回衙门开始给他一些特殊待遇,但又不能过于直白。”

    “这事交给你来处理。”伯景郁看向防风。

    “好。”防风应下,他自有自己的一番办法。

    伯景郁一直都清楚,防风的谋略并不比庭渊差,只是没太多机会展示,如今正好给他一个展示自己能力的机会。

    --余口惜口蠹口珈T

    聊到这里,大家心中已经有了一个雏形计划。

    伯景郁拍板决定:“明日一早释放杨章,杨章如何回到衙门,回去之后的事情,全都由防风负责,针对钱庄的调查暂停,转而集中精力调查镇南军贪污军饷一案,霜风和疾风负责跟进市价调整一事,飓风赤风则负责监视城内几方人的动向。”

    “是。”众人齐声响应。

    转而霜风问:“那镇南军的案子,谁去跟进调查。”

    伯景郁指了指庭渊,“我和庭渊一起去,按理来说,我也该去军营阅兵,正好我们从南府调了一万人的军队随行,一起拉到镇南军的军营里,与他们练一练,比试比试,也能试试两边的水平。”

    对于伯景郁这样的安排,没有人有意见。

    辛苦几日,大家也都有些疲累,各自回房休息。

    次日一大早,地牢就来人了。

    杨章以为又是庭渊过来看他,顺便探探他的口风,试图从他这里得到线索。

    结果听到开锁的声音,转头看去,没有看到庭渊,而是几个侍卫端着水盆,水桶,还有早饭。

    甚至还有一身新衣服。

    杨章不免有些疑惑:“这是做什么?”

    为首负责送东西的侍卫说:“不清楚,这是王爷让人送来的,说是让大人沐浴净面,用过早饭之后,去前厅见他。”

    杨章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让他感到奇怪。

    这几日/他几乎日日都能见到王爷,跟在庭渊的身边,两人的私服都是相同的,照理来说,王爷身边的谋士也好,或者是下属也罢,都不该和王爷穿同样的衣服,用同样的配饰。

    他有时候都在怀疑,庭渊和王爷之间的关系是不是不简单。

    可也没听人说过王爷喜欢男人,再就是齐天王妃也不可能是个男人。

    虽不明白王爷为什么要这么安排,但他此时也没有资格拒绝,按照要求做完后,随侍卫前往正厅见王爷。

    入了正厅,并没有看见王爷。

    他在正厅内等着。

    不多时,霜风从门外进来。

    “王爷一早去军营了,临行前吩咐我放了你,这段时间杨大人辛苦了。”

    杨章有些懵:“王爷这是查清了,确认我没有问题,放我回家吗?”

    霜风:“具体我也不清楚,王爷怎么说,我就怎么做,王爷让我放了你,我就放了你,其他的事情,我不清楚,你问我那也是无意义的。”

    这让杨章更懵了,什么意思,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怎么混合在一起,他一句都听不懂。

    有罪为什么要放了他,要是没有罪,为什么不直接说没有。

    这时,防风从门外走了进来。

    “杨大人,马车已经备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杨章还在持续发懵之中,没有从这些事情之中缓过劲来。

    一头雾水根本摸不透伯景郁的盘算。

    防风站在门口,对他说:“杨大人,请吧。”

    杨章脑子发懵,防风请他走,他就跟着防风一起出了门。

    门口停着一辆看着豪华的马车,杨章更是看不懂了,“这是给我安排的马车?”

    他以为对方只是随便找一辆马车给他,把他打发了。

    看着眼前的马车,杨章再度产生怀疑,“这真的是我的马车?”

    “杨大人,请上车吧。”防风道。

    杨章有些不敢上车,“这马车,我怎么敢上,这不会是王爷的马车吧。”

    防风哼笑一声,“杨大人想什么呢,王爷的马车,岂是你能坐的,再说了,王爷什么身份,马车你没见过吗?”

    杨章细想也是,这马车虽看着豪华,可配伯景郁,那还是配不上的。

    但他心中仍旧不安。

    防风催促他:“杨大人,别磨蹭了,你上了马车回衙门,我也就交差了,你我同在朝廷为官,别难为我。”

    “大人这说的是哪里话,大人的品级与知州大人平起平坐,我又怎敢为难大人。”杨章忙替自己辩解。

    防风又是一声冷哼,“既然你知道我的品级比你高,还不上马车,是你等着我抱你上去还是等着我求你上去?”

    杨章见状,赶忙上了马车,这要是得罪了伯景郁身边的红人,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杨章以为自己上了马车,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撩开帘子打算和防风辞别,就见防风利落上马,就在马车旁边。

    杨章愣了:“大人这是?”

    防风说:“奉王爷的命令,送你回衙门,你安全到了衙门,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这不必了吧。”杨章心中的不安加强了许多。

    防风:“那你和王爷说,别和我说,要不是王爷吩咐,你也配我送?”

    杨章老实闭嘴,看来这个大人对他的意见不是一般的大,若真的惹毛了,在王爷面前,参他一本,就够他难受的了。

    马车一路朝着衙门出发,这一路上防风都表现得极为不耐烦,杨章心中更是没有产生怀疑,只当这是伯景郁的要求,防风本人是根本不乐意的。

    实话说,防风是朝廷正三品的武官,的确有资格和知州平起平坐,而他又有钦差的身份,钦差见官大一级,严格意义来说,防风要比知州的地位更高一点,知州也不敢对防风不敬。

    这么个人,送自己回衙门,确实很憋屈。

    殊不知,这是防风在给他下套,框他。

    防风对下可以不尊重,但他作为下官,不能以下犯上。

    下了马车之后,杨章老老实实地和防风行礼。

    “多谢大人护送下官回衙门。”

    防风难得笑着说:“杨大人客气了,一切都是按照王爷的吩咐,王爷说这几日/你在牢里委屈你了,让我务必将你安全送回衙门,并和你表示慰问,等他从军营回来了,再召见你。”

    杨章忙道:“多谢王爷对下官的体恤,还请大人替我和王爷问好。”

    防风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随后利落转身离开。

    两人不再对视之后,都迅速冷下了脸。

    杨章以为防风是做给别人看的,避免传到王爷耳朵里,说他怠慢下官,又怕防风给他穿小鞋,对于防风的话十分配合,给足了防风面子。

    随后大摇大摆地进了衙门,回家。

    一路上心情大好地和遇见的官员打着招呼,热情地与之寒暄,庆祝着自己被释放,可以和家人团聚。

    他被释放这件事,衙门内没有任何人事先知情,因此看到他的时候,都十分震惊,没有想到他能够回来。

    且更为让人震惊的是他一点伤都没有受,看着面色红润,精神状态也是相当不错。

    他回到家中,最高兴的当然是家里人。

    父母和夫人抱着他痛哭一番,都在诉说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一整个人走茶凉,明明从前大家的关系都挺好的,他被抓进牢里之后,以往那些关系好的,或者是来巴结他们家的人,都纷纷对他们家避而远之,好像他们家是什么不祥之兆一样。

    那些官级比较高的,对于他们家的求助,更是完全视而不见,谁都不想和他们家沾染上关系。

    杨章安慰着自己的妻子和父母,“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若是他们此时再和我们家走得近,王爷肯定能注意得到,到时候觉得他们也有问题,牵连越来越广,大家都得完蛋。”

    他虽是这么宽慰家人,可心中到底是有些隔阂的。

    夫人哭着说:“还好,还好你平安回来了。你回来,就一切都好了。”

    “是啊,我回来了,一切都好了,你们什么都不用担心,一切交给我来处理就好了。”杨章将夫人拥入怀中。

    夫人看他好像没受伤,问:“王爷没有对你用刑吗?”

    杨章摇头:“没有,他们可能是查了一番,没查出有什么问题,才把我放了。”

    “那就好,那就好。”夫人非常高兴,“那我一会儿去市场买些菜,中午我们好好地庆祝一下。”

    “好,我最喜欢吃夫人做的红烧鱼了,好多天没吃到,现在就想吃夫人亲手做的红烧鱼。”

    “那我一会儿就去市场买鱼,中午我们吃红烧鱼。”

    杨章嗯了一声。

    杨章父母在一旁笑看着。

    父亲问他:“那你这算是无罪释放?王爷什么时候出告示替你澄清?”

    杨章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王爷今日一早去了军营巡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说是回来之后才会召见我,估计是那个时候帮我澄清吧。”

    杨父哦了一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几日真是把我和你的母亲愁得都睡不好觉。”

    很快杨章被放回来的消息,就传遍了衙门。

    知州让身边的人请杨章去他处理政务的地方,有事找他。

    杨章没有过多的犹豫就去了。

    说好晚些回来和父母一起吃饭。

    杨章来到门外,“知州,我来了。”

    “进来吧。”

    付静深淡淡地说。

    杨章一进屋,发现屋里站着一群人。

    他朝众人笑了笑。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杨章的身上。

    杨章笑着和诸位拱手:“我回来了。”

    大家对他的态度,没有他想得那么热情。

    他道:“你们放心,我什么都没有说。”

    “你真的什么都没有说?”与他同级别同为州同的官员冷冷地问。

    杨章点头:“当然没有说,你们难道怀疑我。”

    付静深道:“你这突然就安然无恙地回来,还是王爷身边的红人送你回来,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多想,王爷他们的手段有多狠辣,你我也不是不知道,怎么你就安然无恙呢?”

    杨章面对付静深的质问,心中十分难受:“你们叫我过来,没有一个人替我高兴我终于从牢里面出来,反倒是觉得我是出卖了你们才出来的,怎么,得要我被打得皮开肉绽命悬一线被扔在衙门门口,你们才会相信,我没有出卖你们吗?”

    “你的情绪也不用太激动,我们只是提出合理的质疑罢了,而且你这回来得确实太风光了。”付静深的手掠过众人,“实在不是你我之间信任不信任的问题,而是我们这么多人,都需要确保我们的安全。”

    “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我要是说了,天打五雷轰。”

    另一个人说道:“你什么都没说,王爷怎么会查到钱庄去?”

    “我要是说了,现在王爷什么都查出来了,你们就不会是在衙门跟我见面,站在我的面前质问我,而是一起蹲大牢,一起吃牢饭。”

    杨章是真的为此寒心,“怪不得我媳妇说我被抓了之后,你们一个个地躲着我们家,谁都不肯帮助我们家,我还替你们说话,现在看来,还真是我瞎了眼,看走了眼,我拿你们当手足兄弟,半个字都不肯泄露,你们却在衙门里面享受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好生活。”

    虽然他说的都是实话,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听进去实话,且愿意为自己的行为羞愧。

    这话无疑是戳中了许多人。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要真出事,你的媳妇孩子我们怎么可能不管,王爷时刻盯着我们,我们怎么敢管呢?”

    第333章 互生嫌隙

    “是啊,我们怎么可能不管你的媳妇和孩子,肯定是要管的,只是想等王爷的人盯我们不那么紧时再出手相助,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要是我们全都暴露了,你在牢里什么都没说,岂不是白白被我们拖累了。”

    众人纷纷附和。

    杨章的情绪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安抚。

    在场的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付静深对杨章说:“既然你回来了,就好好在家里休息一日,明天再复工,我们叫你过来,只是和你确认一下,并不是直接给你扣帽子怀疑,家中要是缺了什么,需要什么,都可以给我们,我们都会帮忙的。”

    “好。”杨章答应下来。

    他的情绪只是被缓解了,却并未消散,和这些人之间产生的裂痕,也不可能因为他们三言两语就修复好。

    付静深说:“好了,大家都回去该干嘛干嘛,长时间聚在我这里,王爷的人看到了,会以为我们在密谋什么。”

    大家纷纷离去。

    从前和杨章关系比较好的官员也仅仅是打了个招呼,就先一步离开了。

    杨章也能感觉到,大家对他的信任度并不算高。

    若真是无条件地信任,就不会是现在这样把他拉过来一通质疑,也没人问他在牢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为难,有没有被殴打。

    说什么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实则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杨章望着已经走远的同僚,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最心疼最担心他的,只有身边最亲的家人。

    其他人担心更多的是自己有没有把他们出卖。

    杨章走后不久,几个人重返知州的屋子。

    “你们觉得杨章有没有和伯景郁交代点什么?”

    “这不好说,我看他的反应,委屈不像是假的,但他回来的时候是王爷身边的红人亲自送回来的,两个人在门外时还有说有笑的。”

    “还有一点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他身上的官服是新的,脸上干干净净,气色看着也还不错,很显然这几日在官驿生活过得还不错。”

    “我也是这么想的,还有他身上一点伤都没有,王爷他们的手段我也是听人说起过的,就算王爷没有让人打他,也不可能气色这么好。”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几乎达成共识,那就是不能相信杨章,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付静深拍板决定:“不管他有没有出卖我们,接下来都不能让他参与我们后续的事情,要将他排除在外。”

    “调整市价的事情不让他参与,只怕他会多心。”

    “那就把他调走,给他找别的事情,总之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任何计划都不能泄露给他。”

    付静深仔细想了一下,心中有了一个想法:“市价调整一事本身就不容易,不如就把他派出去,让他负责督促各处官员,积极调整市价,南州这么大,等他回辰阳,估摸着已经是大半年后的事情了。”

    “这个主意好,没有彻底将他孤立,又给了他一个合理的去向。”

    晌午最热的时候,前往军营的队伍在路边找了个还算阴凉的地方歇脚,补充体力。

    西州的天热,到了这个月份,就和火炉一样。

    庭渊手里的扇子来回扇得腱鞘炎都要出来了,依旧烦闷。

    伯景郁拿来绿豆汤给他,“解暑。”

    庭渊伸手接过,发现是冰的,连带着装绿豆汤的碗都是冰的,“怎么做到的?”

    “我会法术。”伯景郁坐到庭渊身旁,拿着扇子给他来回扇。

    “其实是昨天晚上我让厨房做的,近来南州天气炎热,将士们随我们一同前往军营,几十里地,若中间不来上一碗绿豆汤解暑,只怕到了营地,不少人会中暑。”

    庭渊说:“南州的天热,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也是无比佩服这些在这里土生土长数年的当地百姓。

    伯景郁:“我们从小没有在这样的环境中生长,自然是耐不住热,南州这些百姓出生起就在这里,他们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恶劣环境。”

    庭渊:“你就光给我拿了,没给自己拿?”

    伯景郁说:“我刚刚和他们一起喝过了,你这碗不一样,你这碗有药,是许昊昨晚专门给你调制的。”

    庭渊被蛇咬过之后,习性和从前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比常人要怕热一些。

    “好吧。”

    喝了绿豆汤后,整个人感觉都清凉了不少。

    “也不知道衙门那边怎么样了。”庭渊不由地想。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心里生根发芽,我想他们会有所行动的,说不准真能把杨章争取过来。”

    庭渊想到杨章,笑着说:“只怕接下来这段日子,他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防风会时不时地去关照他一下,催化他们之间的猜忌。”

    “说起来,当初我以为防风对平安有意思,后来他们也没有进一步的进展,平安也没与我说过。”

    伯景郁也不太了解他们之间的事情,“我感觉平安对感情没什么想法。”

    “从前他跟我出居安城,心里的想法就是我要是死在路上,他就把我拉回居安城埋在庭渊父母身边。”庭渊想起来都觉得有意思,“我以前一直希望他能够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为自己而活,现在他的医术学得这么好,他也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这样也挺好的。”

    伯景郁点头,“是挺好的。”

    庭渊说:“也得益于许院判不嫌弃,愿意倾囊相授,一般人学医,都找不到许院判这么好医术的先生来教。”

    “其实我当时也想跟着许院判学医术来着。”

    “是吗?”伯景郁有些意外:“那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你说起过。”

    庭渊:“也就只是想想,我当时哪有那么多的精力,一心都扑在编写办案书籍上面了,毕竟这书以后是要给更多的人用来学习,他们会运用在不同案件上,马虎不得。”

    若真是因为自己马虎,搞错了内容,很可能会误人子弟,造成冤案。

    伯景郁握住庭渊的手,“你编的书等到真正印刷成册后,一定会将官员查案的水平提升。”

    庭渊手写反复修改,历经三年的时间,才确认了初版,让人送回京城书院印刷装订。

    胜国的印刷术用的雕版印刷,在完整的木板上雕刻出每一页的内容,然后再进行印刷,等庭渊实际能够看到雕版印刷出来的成品书籍,最快也要一年的时间。

    “算着日子,要不了多少时间,我们就能看到书了。”

    庭渊心中也挺期待看到自己所写的刑侦资料书籍能够印刷推广。

    “你推广的拼音就很好用,发明拼音的人简直就是个天才,现在字典也在制作之中,根据你的调整,相信不久之后,大字典就能够做出来,到那个时候,识字的人就更多了。”

    庭渊觉得有一定难度,要考虑成本问题,除非朝廷愿意在这个上面进行补助,“拼音字典在我原来的世界,每个人读书的时候都是人手一本,我们那边印刷的技术先进,批量发行,售价并不高,使用雕版印刷,要想完整弄出一套字典耗费的心血太大了,即便是批量地印刷,价格也不会太低,普通人家不一定能够负担得起。”

    “这倒也是,按照如今书籍的定价,字典的定价不会太便宜。”伯景郁觉得庭渊的担心不是毫无道理的,想了一下,他说:“定价的问题暂时不用着急,还没做出来,等做出来再说,成本自然是要考虑的,但若是因此能够为胜国培养大量的人才,也是好的,成本再高,也高不过官员贪污的成本。”

    庭渊闻言笑了一下,这倒是没说错。

    要把字典做出来,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庭渊最开始让杏儿运用拼音在书院教学,也只是想让书院的学生基础更扎实一些,在书院刚入学的学生,用的都是些常用的字,就只需要把常用的字标注上拼音,发现自己忘记了,立刻就能根据拼音学会发音,要想将拼音使用得和自己原来世界那样广泛,根本不可能。

    傍晚巡查的队伍到了镇南军的军营,一早就有人骑快马先一步到镇南军通知营里的人伯景郁会带人过来,人数有多少,方便晚上安排饭食。

    镇南军一共有三十个营,总计有八万人,驻地留守的人数大约在一万人,数量上和伯景郁从南府调来的将士数量相同。

    留了五千驻扎在城外,另外五千跟伯景郁一同来镇南军的军营。

    人带少了,要真在镇南军查出点东西,镇南军要造反,容易让自己陷入危险。

    人带多了,镇南军的人也会起疑心。

    数量相当,谁都不占优势,进可攻退可守,也就刚刚好。

    镇南军统帅是崇领的崇家军,西州围剿叛军时,崇家军全军覆灭,此后南州的镇南军便由裴家军接手,子承父位,如今的镇南军统帅是上一任裴家军统帅的儿子,名叫裴卯。

    前些日子伯景郁到辰阳,这位统帅并未现身,说是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需要卧床静养,军中一切事务,都由副帅禀告伯景郁。

    伯景郁当时并未深究,反正他们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鸿燕军,绿荫军,都被收拾了,镇南军又怎可能不被调查。

    只是不同绿荫军和鸿燕军,这两军存在的目的是用来制衡镇南军,镇南军若是一家独大,时间一长,南州就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任由他们的势力发展起来,难保不会成为下一个南州。

    这也是为什么镇南军的驻地距离辰阳城州衙只有五十里,就是要放在眼皮子底下,防止他们搞小动作,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

    镇南军中有一半的兵力都是裴家军的老底,多数也都是子承父业,父亲退了,儿子顶替父亲的位置。

    名义上是镇南军,实际是裴家的私兵,伯景郁来势汹汹,誓要将南州的军队撸一遍,裴家的人怎么可能不怕。

    在营外迎接他们的人依旧是副帅。

    伯景郁和庭渊下了马车,就看到副帅带着营中一众将士,朝伯景郁行礼。

    “镇南军副帅江峘携镇南军众将士参见王爷。”

    “参见王爷。”

    身后一位众将士朗声。

    声音叠加在一起,倒是能让人的心里产生一定的震慑。

    伯景郁自然也能看出他们存的是什么心思。

    他道:“免礼,诸位都是我胜国的好儿郎,为胜国守护胜国这片疆土,辛苦了。”

    伯景郁走上前去将副帅扶起,与他身后的将士们说,“本王早该来探望你们,因一些琐碎的事情绊住了脚步,这才来迟。”

    副帅与伯景郁对上后,后退了半步拉开与伯景郁的距离:“多谢王爷。”

    伯景郁问他:“裴统帅的身体还没好吗?”

    江峘一脸无奈地说:“军医说他的情况少说得再卧床两个月才能下地行动,还请王爷见谅。”

    “无妨,有伤便不必行动,本王正好有随行的太医,此番前来,太医也一并前来了。”

    伯景郁回头,许昊扶着许院判提着药箱上前来。

    伯景郁介绍道:“这位是太医院的院判,医术不说当世第一,却也能在太医院排进三甲,由他来为裴统帅诊治一番,说不准裴统帅能够好得更快。”

    江峘自然不能拒绝,将伯景郁等人迎进军营,而伯景郁带来的几千人的队伍,则被安排就地扎营。

    庭渊紧随伯景郁之后。

    伯景郁不想在人前与庭渊过分亲密,避免真动了干戈,庭渊成为集火的对象。

    庭渊对此早已和伯景郁达成共识,对外他的身份一直都是伯景郁的幕僚。

    刚走到统帅的营帐外,就听见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快去看看王爷到了没有,找人来把我的床一并抬出去,就算是不能起身拜见,人也该到场。”

    “统帅,军医都说了,你这伤不能动,这要是万一抬出去不小心磕着绊着,你这辈子可能就再也无法直立行走。”

    江峘连忙挑开帘子。

    伯景郁走进屋内。

    屋里侍候裴卯的人看到伯景郁进来,一时不知该作何称呼。

    江峘连忙提醒:“你愣着干嘛,还不来参见王爷。”

    裴卯听到声音想要起床,伯景郁立刻制止了他:“裴统帅有伤在身,就不必起身了。”

    裴卯忙道:“王爷亲临,我却不能起身相迎,实在是怠慢。”

    伯景郁:“先祖时期,有大臣扭了脚,上朝都可赐座,如今你伤了腰,本王免了你见礼,何来怠慢一说。”

    “多谢王爷体恤。”

    伯景郁来到裴卯身边,裴卯躺在床上,看不出他身上有什么伤,倒是脸上和胳膊上有些擦伤。

    “这好端端的,怎么就从马上掉下来了?”

    裴卯一脸愧疚地说:“都是下官不好,当日去城中与知州碰面,商议迎接王驾,口渴多喝了两杯茶水,返程途中尿急,便找了一处草丛撒尿,一个没留意马儿自己跑去路边吃了浪荡草,这浪荡草牛羊马骆驼这种饲草的牲畜都吃不得,一吃就会癫狂发情。”

    “起初我只是觉得马儿有些急躁,没有多想,以为是天热的缘故,谁料走出不到二里地,马儿就开始癫狂,带着我一路狂奔,无论我怎么拖拽缰绳,都没能把马儿勒停。”

    伯景郁叹了一声,“照说习武之人,该是不惧马匹发狂,及时跳马就是。”

    “王爷有所不知,统帅尤为爱马,将统帅甩着的这匹马,是统帅的父亲送给他的,陪统帅有些年头了。”

    “原来如此。”伯景郁恍悟。

    裴卯不好意思地说:“这马是我父亲送的,我舍不得马儿出事,就没松手,想着跑一跑就消停了,谁知道这一跑,直接被马儿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要说单纯地摔下来倒也不碍事,偏偏落地的地方有块大石头,砸在了上面,当时我就感觉浑身发麻,动不了了。”

    “小时候练马就听人说,有人坠马之后瘫痪在床,我当时就以为我也要瘫痪了。”

    江峘在这时接话:“马儿自己跑回来,却久久不见统帅归来,我们外出寻找,才将昏迷的统帅带回营帐,军医前来诊治,告知我们统帅因伤及腰部,导致骨头错位,他虽将骨头复位,却要静养一段时间,在此期间不可随意挪动,更不可再受创伤,若再受创则将终生卧床不起。”

    这话里的逻辑合情合理,也确实有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如今裴卯躺在床上,不可轻易翻动,即便是许院判再厉害,看不到受伤的位置,也无法判断他们所说是真是假。

    许院判上前道:“既如此,那便由我为大人诊一下脉,看看大人身体有无其他的问题,若有也可一并医治,若无,那就再好不过。”

    如今这请脉的要求不算过分,细说下来也是好心,裴卯自然无法拒绝。

    许院判上前替裴卯仔细诊脉。

    而后有了论断,与伯景郁说:“裴统帅脉象一切正常,只要将腰上的伤养好,来日自可痊愈。”

    伯景郁道:“那就好,那就好,只要裴将军健康就好。”

    江峘给伯景郁搬来椅子让伯景都可以坐下与裴卯说话。

    其他人也纷纷都有了一椅子,大家坐在军帐中。

    伯景郁道:“本王此次前来,目的有三。其一是来营里慰问将士们;其二是想让将士们和我从南府带来的将士们比划比划,亲切交流一下;其三是本王收到了一封匿名的举报信,信中举报营中存在贪污腐败的风气,军心不正。”

    “王爷,这绝对是对我们镇南军八万将士的诽谤。”床上的裴卯气愤地说,“我们镇南军这些年一直勤勉练功,一日都不曾耽误,时刻谨记我们的使命,要保护南州的百姓,怎可能存在所谓的贪污腐败一事,只怕是别有用心之人,想要利用绿荫军和鸿燕军的不正之风,将我们镇南军也拉下水,这背后举报之人,其心之险恶,请王爷明察,还我等一个清白。”

    一众将士纷纷跪地,请求伯景郁还他们一个清白。

    伯景郁听着裴卯慷慨激昂的话,这样的气势,让他去做战前总动员都绰绰有余。

    伯景郁道:“裴统帅倒也不必气愤,本王自当让人清查镇南军,真金不怕火炼,等到我们查清只会,回到辰阳,必然会在衙门为镇南军正名。”

    “多谢王爷,我们镇南军的儿郎都是干干净净的,绝不可能贪赃枉法藏污纳垢,镇南军的军训代代相传,绝不可能在我们这一代坏了规矩。”

    裴卯双手抱拳,眼神坚定,义愤填膺:“谁人不知,我们镇南军世代英勇,一心只为朝廷效力,若朝廷有诏,镇南军万死不辞,决不容许任何人抹黑,裴卯虽卧病在床,若此人执意抹黑,便是爬我也要爬到那人面前,问他一句——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庭渊暗自腹诽:这人不去说书都可惜了,这么好的口才。

    说得自己像极了一朵纯洁无瑕的小白花。

    伯景郁十分无语,明知道他在演戏,却不能拆穿他。

    且不说别的,就说镇南军英勇一事,英勇的从来都不是镇南军,而是镇南军下的崇领崇家军,崇家军个个忠勇,效忠朝廷君王,只不过崇家军全军覆灭,这镇南军落到了他们裴家的手里。

    裴家军这些年压根就没有离开过南州,没有参与任何一场战事,个个身上毫无战功,不过是顶着崇家军挣来的荣耀。

    世人皆知,崇领崇家军隶属镇南军,是镇南军的主心骨,却不知,如今的镇南军只是继承了崇领崇家军所属的镇南军的名头,与当初在西州叛乱的战场上英勇杀敌无惧牺牲的镇南军毫无关系。

    伯景郁道:“裴统帅不必激动,养好身体,我自然知道镇南军世代忠勇。”

    伯景郁故意将世代二字咬得特别重,意在提醒裴卯,你几斤几两本王心中都有数,别往自己头上硬套。

    顿了顿伯景郁继续说,“正因容不得任何人污蔑世代忠勇的镇南军,本王才如此重视,亲自来查。”

    裴卯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夸张了一些,往回收了不少,“镇南军上下,请王爷随意调查,镇南军,绝对没有做偷鸡摸狗的事情。”

    伯景郁笑了笑,“好,本王一定好好查。”

    “方才本王来时间营内的官兵还在操练,本打算看望你,巡视一番,既然你病得如此重,本王就不打扰你休息,且去看看外面官兵操练。”

    江峘起身道:“王爷,我们镇南军的将士,日日勤勉操练,下官陪您巡视检阅。”

    第334章 对啊吃醋

    伯景郁转身往外走去,江峘快步跟随,先一步撩起帘子,等到伯景郁和庭渊都出去后,他才跟上。

    庭渊走在伯景郁的右手边,江峘则在伯景郁的左手边,为他们引路。

    营中的将士们在练武场上操练,南州天热,将士全都只穿裤子。

    天还未黑,夕阳下,一眼望过去,能够看到每一位将士身上结实的肌肉,流畅的肌肉线条,滴落在身上的汗珠顺着胸肌下滑。

    这场面一度让他们想起了当初在延武营检阅时的场景。

    没有刻意地练成大块头,但看到他们身上的肌肉就知道,训练从未松懈。

    登上高台,看得更为清楚。

    伯景郁稍稍往右边移了一些,挡住了庭渊的视线。

    江峘朝台下练武场上正在挥洒汗水的将士们说:“镇南军的将士们,给王爷展示一下你们这些年刻苦训练的成果。”

    “是。”

    接着就看到将士们在台下认真地打了一套拳法。

    个个拳头挥得虎虎生威,出拳的速度,姿势,力度,整齐划一。

    伯景郁赞扬道:“出拳有力,训练有素,纪律严明,好,好,好。”

    连说三声好。

    江峘见伯景郁对他们展示的拳法很满意,说道:“这些年我们军中将士雷打不动,日夜苦练,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朝廷需要我们时,我们也能再展辉煌,为朝廷效力,不给镇南军丢脸。”

    伯景郁视线掠过教练场上的将士:“如今看来你们的训练成果颇丰。”

    江峘言辞恳切:“王爷,我们镇南军,真的没有存在匿名举报之人所说的军心不正、贪赃腐败的风气。”

    “江副帅,你这是信不过本王?”伯景郁的视线从教练场的将士身上转移到了江峘的身上,江峘有意无意地想要替镇南军证明清白的行为,让伯景郁觉得很不舒服。

    若江峘再不闭嘴,伯景郁就要发火了。

    江峘察觉到了伯景郁的情绪,赶忙道:“下官绝对没有这样的意思。”

    江峘不再说话,由伯景郁自行在看台上观看将士操练。

    他的心中万分忐忑,实在是揣测不出伯景郁心中的态度。

    约莫到了太阳下山后,伯景郁才从看台上下来。

    惊风问:“晚饭做好了吗?”

    江峘忙道:“已经做好了,就等王爷入帐,随时可以传膳。”

    惊风道:“那就传膳吧。”

    在江峘的指引下,一众人前往营帐用饭。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小桌,庭渊此时不宜公开身份,便坐在了台阶下第一桌,和伯景郁之间间隔得有两三米,对面坐的是江峘。

    让伯景郁心里很不爽,可为了庭渊的安全,他也就只能忍耐。

    江峘在饭桌上要时刻注意伯景郁的情绪,还要时刻照顾其他人,这一顿饭吃下来,他的后背都湿透了。

    晚饭过后,伯景郁说要在营中随便走走,消消食,江峘自然得作陪。

    众人在营中各处转悠,惊风飓风赤风几人也是各自散开,查看情况。

    等到一圈逛下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消食也消得差不多了。

    江峘问伯景郁:“王爷可要去营帐看看是否缺了东西?不知王爷喜好,今日实在匆忙,我们就随意布置了一下。”

    伯景郁道:“不必。”

    江峘点头哈腰。

    转而就听见伯景郁说:“我住营外大帐。”

    营外南府的兵就地扎营,营帐早就扎好了。

    江峘有些意外,但伯景郁说不住,他也不能硬拉着伯景郁住。

    伯景郁道:“时辰不早了,本王就先回营外休息了,账目什么的,让人送到大帐去。”

    “是。”

    伯景郁一行人在江峘的护送下回了南府将士的营帐。

    江峘临走前,伯景郁对他说:“明日/你同南府这边的首领接洽一下,安排两军较量一场,让本王看看你们的实力,点到为止。”

    “是。”

    伯景郁走进南府将士的大营后,江峘带着众将士返回镇南军大营。

    一行人直奔镇南军统帅裴卯的营帐。

    营帐内,裴卯躺在床上,看到他们进来,问:“都安顿好了?”

    江峘道:“没在我们这边住,回他们自己那头住了。”

    裴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还挺谨慎。”

    江峘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据我今日的观察,王爷似乎并不太相信我们,我提起清白一事,被王爷呵斥了。”

    “意料之中。”裴卯眸子一沉:“你派人去查一查,最近他们那边有没有出什么事儿,怎么突然之间,就有人匿名举报我们。”

    “你也觉得这事不简单?”

    裴卯说:“我们虽和衙门的人勾连不算太深,可说到底,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王爷从南岸一路查过来,来势汹汹,前几日才在朝会上将杨章抓了,转头就朝我们袭来,不太对劲。”

    江峘:“你说会不会是杨章在牢里说了什么,才让王爷对我们起疑心。”

    “不好说,你还是派人去衙门打探一下消息。”

    江峘的视线落在裴卯的腰上:“你腰上这伤……”

    裴卯说:“不真受点伤,又怎能骗过王爷,这伤倒是次要的,保全我们才是主要的。”

    江峘点了点头:“我这就安排人连夜入城。”

    他们在帐内密聊,伯景郁这边也进了帐篷。

    许院判道:“据我今日为裴卯诊脉和他今日的表现来看,受伤应该是真的,但具体伤得有没有他说得那么严重,不好肯定。”

    伯景郁听了没说话。

    惊风道:“我四下转了一圈,倒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厨房这些地方也都去过,倒也不存在和其他地方那般,虐待手下的将士。”

    飓风也说:“我也四下查看过,不管是武器,还是其他的装备,都没什么问题,也不存在偷工减料。”

    伯景郁点了个头,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大本营,若在这里都存在欺压下属,偷工减料,缩衣节食的情况,那裴卯就不可能坐稳这个位置,说到底这是他们拿朝廷的军饷在养自己家的兵。”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惊风问。

    “该怎么就怎么做,我们此行出来,也不是真的来查军营贪污的事情,本就是子虚乌有,用来转移注意力,让衙门的人松懈,大张旗鼓地查一查,探得他们的虚实就好。”

    众人纷纷点头。

    “夜深了,各自回去休息吧,明日让营中的将士们打起精神,比试的时候,要用尽全力。”

    众人各自离去,庭渊也朝外走。

    伯景郁问他:“你去哪?”

    庭渊说:“这是王爷的营帐,我一个师爷,不回自己的营帐,难道留在你这里?”

    伯景郁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下。”

    庭渊走向伯景郁。

    刚走近,屁股都还没挨到榻,就被伯景郁抱进了怀里,坐在了他的腿上。

    庭渊推了他一下,“一会有人进来看到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跟谁没见过似的。”伯景郁说:“这可是我们自己的大帐。”

    伯景郁的下巴抵在庭渊的肩膀上,呼出的热气喷洒在他的脖颈,天本就热,如今伯景郁呼吸的气体让庭渊脖子发痒。

    “别搞。”

    “你今天在看台上,看得挺起劲的。”

    庭渊一听这话,勾起唇角,“某人这是在吃醋啊。”

    “对啊,吃醋,你怎么能看别的男人,还看得那么仔细。”伯景郁傲娇地哼了一声,“有我好看吗?是我的胸肌不够大,还是我的肌肉不够结实,线条不够流畅,你逮着别人看。”

    庭渊伸出手捏住伯景郁两边的脸,“你想什么呢,我只是看看他们的训练成果,没有半点私心好吧,我给你讲,这就像你遇到一个箭术特别好的人,你想上去跟他比试一样,我看到肌肉线条好的,我也想拥有啊,你要知道我在过来之前,虽然作息不够规律,可其他方面我很自律的,八块腹肌什么的咱也是有的。”

    不像现在,饭量不大,吃进去也不长肉,稍微水土不服,就很容易掉肉,根本不具备练出八块腹肌的可能性。

    何况这副身体还是个行走的血包,要是稍微一不注意,死了怎么办。

    “好吧,那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庭渊在伯景郁的脸上亲了一下,“我只喜欢你一个。”

    说着他摸上伯景郁的胸肌,“别人练得再好,也不如你的好,又能亲又能摸,天天给我当枕头。”

    伯景郁侧头,示意庭渊在他另一边脸上也亲一下。

    庭渊笑着随了他的意。

    附带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伯景郁的手压在庭渊的后背上起身,瞬间两人就从坐着,变成了一个将另一个压在床上。

    庭渊提醒伯景郁,“帐篷不隔音。”

    “你叫小点声,他们听不见的。”

    庭渊:“万一有人进来看到。”

    “他们不敢随便进来,你当我的帐篷谁都是谁都能进的吗?”

    话虽如此,伯景郁还是抱起庭渊去了屏风后面。

    后面有一张更大的床。

    “这怎么还有一张床。”

    伯景郁说:“两个人睡,床小了你睡着不舒服。”

    片刻间两人就已经坦诚相见了。

    “你以为我为什么不留在镇南军的营帐,要回这边。”

    庭渊的思绪已经很难集中起来:“总不见得就是为了做这种事。”

    “不全是,住那边,我就不能和你睡在一个帐篷,你身边没我睡不着,我不抱着你也不踏实,我和你分不开的。”

    末了伯景郁又说:“是我离不开你,你没良心。”

    庭渊听他这话,不乐意了,“我怎么就没良心了。”

    “你一点都不黏我,别人家的媳妇都是黏着自己的男人,你就不,你从不主动黏我和我撒娇,懂事得让我生气。”

    “现在我要惩罚你!”

    庭渊还在想他会怎么惩罚自己,下一秒就见识到了。

    帐篷外巡查的守卫路过,听到帐篷里的声音,想要脱离队伍去查看情况。

    守卫长拦住他,“你想死吗?”

    那守卫指着伯景郁的帐篷说:“王爷的营帐里有声音。”

    “你听错了。”守卫长一脸严肃地说。

    “不可能,我听力很好的,万一王爷帐篷里出了事,不行我得去看看。”

    守卫长抬脚踹过去,“你没娶过媳妇是不是,没跟你媳妇洞房过是不是。”

    其他守卫憋笑。

    被踹的守卫这才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闹了个大红脸。

    支支吾吾地说:“他们,他们怎么能在营帐内……”

    “在营帐内怎么了,那是王爷的营帐,营帐里的人是连老王爷都承认的王妃,人家是有君谕册封……要是王妃真能生,现在孩子都满地跑了!”守卫长语重心长地被踹的侍卫说:“机灵点吧!”

    庭渊因刚刚叫出声,现在浑身上下都跟被煮熟的虾子一样红。

    伯景郁看庭渊这样,更喜欢了。

    隔日一早,伴随着军营内士兵的操练声,伯景郁睁开眼。

    看了一眼身边的庭渊,捡起一旁的衣服给庭渊穿上。

    随后穿好衣服出去,对门外守着的侍卫说:“去打洗脸水过来,另外把许昊叫过来。”

    “是。”

    不多时侍卫端来洗脸水,伯景郁洗漱后,许昊正好也过来了。

    许昊进入帐篷,不明白伯景郁找他做什么,正要开口询问,伯景郁示意他安静。

    接着两人往帐篷外走去。

    伯景郁说:“他还没醒,等晚一些,你给他弄些吃的,要清淡一些的,我待会儿要去镇南军那边,不在营里,他醒了你陪着他,不必让他去镇南军的营里找我,中午午饭时我自会回来陪他吃午饭。”

    许昊:“……”

    等到庭渊醒来时,伯景郁已经在镇南军的军营里待了一个时辰了。

    身上稍微有些不舒服,没看到伯景郁,衣服也是穿好的,起身下床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看到许昊在帐篷门口,搬了一张小桌子在看书。

    “你怎么在这里?”庭渊觉得有些意外。

    许昊:“王爷让我在这里等你醒来,陪你。”

    “他人呢?”

    “对面营里去了,走之前给我说,让你不必过去找他,他午饭会回来陪你。”

    庭渊哦了一声。

    走向一旁的水盆洗漱。

    许昊说:“你们真是一点都不懂何为节制。”

    庭渊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的身体没有你想得那么经得起折腾,少折腾一些。”

    庭渊道:“等你以后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你就会明白,很多时候,在喜欢的人面前,根本克制不了。”

    “他比任何人都更在意我的生死,也比任何人对我的身体更为小心翼翼。”

    许昊不知如何反驳庭渊的话,他说的都是实话。

    “我们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也知道什么是不该做的。”

    许昊:“好吧,反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对面营中,镇南军和从南府调来的将士正在搞大比拼。

    伯景郁坐在看台上,时刻关心着两方比拼的结果。

    两边的情况大比分相差无几,镇南军没有不堪一击,南府的将士也没有一飞冲天。

    到了午饭时,伯景郁并未留在营帐中用膳。

    江峘问:“王爷,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伯景郁道:“不是,只是回营去探望师爷,他今日晨起身体不适。”

    江峘:“师爷身体不适,那下官随王爷一同前往探望,以表关心。”

    伯景郁严词拒绝:“不必了,有医士在他身边陪伴,医士说他需要静养,江副帅对师爷的关心本王会代为转达。”

    江峘看着伯景郁和惊风离去之后,才收回视线。

    庭渊的午饭早就做好了,就等着伯景郁回来一起吃。

    伯景郁昨天晚上控诉他不黏人,庭渊对此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许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不管做什么都独立自主,很少会出现黏人的状况,再者他也想给伯景郁留下一些空间,过度黏人,会消耗两人之间的新鲜感。

    爱情也好,婚姻也罢,都是需要经营的。

    伯景郁快步回到营帐,见庭渊无精打采地坐在小桌子旁。

    见有人进来了,庭渊立刻抬头。

    见是伯景郁回来了,才让他找回精神。

    伯景郁看到庭渊从无精打采到神采奕奕,仅是与自己对视一眼,心中美滋滋的。

    庭渊其实也是很在乎自己的。

    “饿了你怎么不先吃。”伯景郁坐到庭渊身边。

    庭渊:“吃饭自然是要一起。”

    伯景郁:“怪我,回来晚了,让你久等。”

    庭渊摇了摇头,“今日营中大比怎么样?”

    伯景郁道:“两边算是打了个平手吧,谁都没赢,也谁都没输。”

    “你想让南府的将士赢。”

    伯景郁嗯了一声,“那时,我自然是想让南府的将士赢,毕竟镇南军的心不全然是想着朝廷,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想撮一撮他们的锐气。”

    如今这个局面,南府的将士没能压倒性的胜利,搞不好是要被镇南军挫掉锐气。

    伯景郁也在为此忧心。

    “何不把惊风飓风他们放下去比一比。”庭渊提议。

    伯景郁:“让他们下去,可就胜之不武了。”

    “那又如何?”庭渊不觉得这是胜之不武,“无论是南府将士,还是惊风飓风,都听命于你,真要打起来,难不成他们就不入战场吗?”

    伯景郁:“我懂你的意思。”

    “那就这么办。”庭渊架起一块烤肉喂给伯景郁,“下午开场,你就让惊风飓风他们打头阵,先把对方按着摩擦,打击一下对方阵营的士气,顺带把我们这边的士气提升一下,有个词叫越挫越勇。”

    “好,就按你说的办。”

    午间伯景郁陪着庭渊在小榻上浅睡了一会儿,返回镇南军的营地。

    伯景郁把飓风几人招过来,让他们下场地去和镇南军的将士们比拼。

    江峘看到惊风出现在场地的时候,有些惊讶,“王爷,怎么您身边的侍卫也下去了?”

    伯景郁看了一眼赤膊的惊风说:“他们手痒了,许多年没有这么大比过,都来和我说要去练一练,我想着反正不是真刀真枪,肉搏就让他们去玩一玩。”

    “可这要是伤着几位侍卫可怎么是好。”

    伯景郁轻笑一声:“我这些侍卫,自幼从数万人里选拔出来的,没有一个是吃干饭的,你该担心他们要是没收住手伤了人。”

    伯景郁和惊风飓风他们全都是北洲血统,北州男子大多身高八尺,南州的男子身高也就七尺左右,对上身高八尺的惊风,从体型上就有差异。

    惊风和伯景郁身形差不多,甚至于要比伯景郁还要结实一些。

    站在沙地里,稍微活动了一下,就朝对面南州将士招了招手。

    对方朝惊风冲过来,抱住惊风的腰,试图给惊风一个背摔。

    惊风如一座山一样岿然不动,无论对手用多大的力气,他都没有后退一点,甚至脚下的沙子都没有动。

    江峘看着这一幕,有些惊讶。

    他们派出的将士体形在南州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可对上惊风,竟然纹丝未动,不敢想惊风的下盘到底有多稳。

    十息之后,惊风还在原地,而抱着他试图背摔他的将士已经出汗了。

    “该我了!”

    说着惊风一个弯腰手臂从对方裆部穿过去,直接就把人举起来了,还不等这人反应过来,就被惊风给扔出去了。

    直接砸倒了周边的一群人。

    不过脚下都是沙地,砸倒了倒也疼不到哪里去。

    就是被丢的勇士觉得过于羞耻,他这么大一个男人,居然被轻松丢了出去。

    惊风点了四个男人:“你们一起上,别磨叽。”

    他站到沙地中间。

    四个人一拥而上。

    江峘觉得四对一,应该胜算很大。

    却不想再次被打脸,四对一也不是惊风的对手。

    伯景郁唇角微微上扬,庭渊的计谋有用。

    南府这边的士兵现在是异常的兴奋,纷纷给惊风加油,一下就热血了起来。

    看着这个场面,伯景郁说:“本王都想下去,和他们玩两把了。”

    江峘忙道:“王爷不可,王爷是尊贵之躯,若是被伤着了,那可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本王也不过是说说罢了。”

    一个下午过去,南府的士兵在场上完成了逆袭,镇南军几乎是被压着打。

    第一天大比结束,飓风赤风惊风几人在南府的将士心目中,已经成为战神一般的存在。

    隔日要比射箭。

    惊风与伯景郁说:“王爷,无论如何,射箭都得让我上场。”

    “我也要上。”赤风踊跃报名,“让我给他们看看,什么叫百发百中。”

    “那我也上吧,虽不说百发百中,九成九是没问题的。”

    三人笑作一团。

    伯景郁:“你们这说的,我也想试试了。”

    “你要试什么?”庭渊站在帐篷外问。

    伯景郁过去将庭渊抱起转了一圈,“试试你的嘴巴甜不甜。”

    第335章 你不会输

    转瞬后将庭渊放下。

    庭渊瞧着他们一个两个笑容满面,问:“什么好事,这么开心。”

    惊风在一旁说:“你猜猜看。”

    伯景郁也朝庭渊挑了挑眉,“你最聪明了,猜一猜。”

    “我要是不猜呢?”庭渊反问。

    伯景郁看着庭渊,笑意直达眼底,忽地心中一念,故意拖长了调子:“不猜啊,不猜,那你撒个娇,喊个相公我就告诉你。”

    “你没个正形。”庭渊抬手打了伯景郁,伯景郁没躲,他也没用力。

    “下午大比大获全胜?”庭渊大胆猜测,上午伯景郁回来的时候,就是因为这件事,有些闷闷不乐。

    伯景郁点了点头。

    惊风在一旁兴奋地说:“岂止是大获全胜,我给你说,他们简直是被我们按在地上摩擦,你要是去了现场,就能看到我们是怎么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了。”

    “就算不去,我也能想象得到,能在你们手下讨到好处的人,少之又少。”

    对于惊风他们的能力,庭渊从来都不会质疑。

    被夸了的惊风心情更是好,问庭渊:“明天要不要去看我们比射箭?”

    庭渊爽快答应:“好啊,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干,去看看,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伯景郁对惊风说:“你要是闲得没事干,你就去找点事情干。”

    飓风拽着惊风与伯景郁说:“王爷我们去喂马。”

    “我也去喂马。”赤风快步跟上。

    庭渊无奈笑了笑:“每次都是去喂马,就不能换个借口。”

    伯景郁往帐内走,顺带把庭渊也抱进了帐内。

    “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好到他都敢当着我的面拐你。”

    “你是醋坛子吗?”庭渊垫脚在伯景郁的唇上亲了一下,咂巴了一下嘴,细细品味后说:“今晚吃饺子我都不用醋了。”

    “我看你就像个饺子。”伯景郁轻哼一声,将庭渊直接带到屏风后面压到床上,“惊风最近很没规矩,别人都喊你王妃,就他不喊。”

    “有吗?”庭渊一向不在意称呼,“飓风他们也不喊吧,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他们直接喊我庭渊,我也挺高兴的,你不是也不介意他们对我直呼其名吗?”

    “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伯景郁捏住庭渊的下巴,“王妃在你眼里,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吗?”

    “你真生气了?”庭渊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当然不只是一个称呼,我和你是在姻司登记过,你亲自接我与你一起拜过天地宴请了宾客的丈夫,这是他们对我身份的认可。”

    “至于惊风和我的关系,在我们成婚之前就已经改善了,要是我和他们一直针锋相对,你夹在我们之间也为难,不是吗?”

    伯景郁心中依旧有些醋意,“但你们最近明显比以前关系更好了,他和你的相处,和他与飓风赤风他们的相处已经没有什么分别。”

    “因为我和他也是朋友。”庭渊轻轻叹了一声,“你知道的,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们这些人,我虽然跟着你走了几万里,走遍大半个胜国,可我就像是无根的浮萍一样,水流到哪里,我就漂到哪里,我的父母,我的家人,我的同事,我的事业,都不在这里。你在我心中是最重要的,杏儿平安惊风哥舒他们对我来说也很重要,我不可能只要你,把他们全都剔出我的世界。”

    “我知道。”伯景郁低头吻住庭渊。

    这一吻,便一发不可收拾。

    庭渊心中永远是缺了一块的,那一块是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填满的,那一部分属于原来的世界,属于庭渊的父母亲人同事和事业。

    “我什么都知道。”伯景郁的手指穿过庭渊的指缝与他的手指紧密地扣在一起,“庭渊,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折断你的翅膀,尽管我想让你的世界只有我一个,但我更想你是自由的。”

    “那你还吃醋吗?”庭渊小心翼翼地问。

    “你要说我完全不吃醋,那是不可能的。”伯景郁始终认为,沟通非常重要,自己的情绪和感知是需要让庭渊知道的,因此他非常坦诚地对庭渊坦白自己内心的想法,“你和任何人走得太近,我都会吃醋,包括杏儿和平安,但人跟牲畜最大的区别就是人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有自己的思想,我吃醋,但我不会限制你和别人来往。”

    伯景郁无奈地笑了一下,“我知道我对你的掌控欲,可能有一点强了,你如果不高兴了,你就告诉我,我会克制的。”

    庭渊摇头,勾住伯景郁的脖子,“我觉得你这样坦率地和我表达你的情绪很好,很可爱,你没有无理取闹,我自然不会不高兴,感情是相互的,你包容我,我自然也会包容你。”

    “我最喜欢你的一点就是你能听得进去话,能够和我一起理智沟通,愿意和我分享,不生闷气。”

    伯景郁紧紧抱着庭渊,“我们的时间,本身就很有限,我不想将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争吵上,我想你也一样,任何事情我们都可以好好说开。”

    庭渊闭上眼睛,听着伯景郁的心跳,“你简直是最完美的另一半。”

    “你又何尝不是呢?”伯景郁再次吻上庭渊。

    等到庭渊喘不过气了,他才肯松开。

    “霜风说我们的面相越来越像了。”

    庭渊轻笑,“是吗?”

    “嗯。”伯景郁轻轻应了一声。

    庭渊倒是没怎么注意过样貌的问题,毕竟他很少有机会能够同时看到自己和伯景郁的脸,眼里只会有对方。

    “这大概就是夫妻相吧,我们每天生活在一起,生活,饮食,环境,心态等等都是同步的,这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伯景郁嗯了一声,“明天去看箭术大比吧,我射箭给你看。”

    “好。”

    庭渊问:“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教我射箭时的情形吗?”

    伯景郁点头,他当然记得,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他全都记得。

    “当时我因为陈县令的不作为生气,射箭发泄自己的情绪,你笨拙地拉弓射箭引起我的注意,让我心疼你,把心里的怒气压制下去。”

    “我不知道该怎么样让你不那么愤怒,让你肯听我说话,只能利用你对我的关心和爱护来转移你的注意力。”

    “我知道,这一招你屡试不爽。”伯景郁回想起那天校练场上,他从后面将庭渊环住,手包裹住庭渊的手,看着庭渊的侧脸,心跳得飞快,面上还要强装镇定,放出的箭扎在了靶心上,也扎在了他的心上。

    庭渊伸出手捧住伯景郁的脸,“我第一次见你,第一眼我就被你吸引了,那时还不知道你的身份,我就觉得这个少年好英俊,往那里一站就让我移不开眼。”

    伯景郁捂住庭渊的嘴,“别说了。”

    他们的开局可谓是天崩地裂,说起来自己都不想面对,要是能穿越回去,伯景郁绝对是要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庭渊忍俊不禁:“好好的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一张嘴就怼我,就跟吃了枪药一样,我当时心里面就在想,好好的一个美少年,怎么偏偏就长了一张嘴,顿时对你的好感度全无,要不是因为你是哥舒琎尧的外甥,我理都不带理你的。”

    “因你对我的偏见,我也对你有偏见,一路相处中,你身上的很多地方都很吸引我,渐渐地让偏见消失,慢慢地走进了我的心里,我想我就这么藏着谁也不说,可终究是没藏住。”

    “你险些就藏住了。”说起来伯景郁觉得有些委屈,“被你拒绝我真的好难受,知道你要跟我舅父走的那天,我真的恨不得冲进你的房间,用尽一切手段,把你据为己有,让你只能留在我的身边,但我不想你恨我,我不能接受我在你心里的形象不够完美,我们之间已经有了一个不完美的开端,不能再有一个不完美的结局。”

    庭渊眼眶酸涩,回想起来,即便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可心中依旧酸楚:“爱一个人是需要勇气的,你身体健康,而我只是一个病秧子,我们没有未来,我不敢轻易透露我的心意,只能一遍遍地说着违心的话否认着自己对你的情感,因为我知道,我这样的一个病秧子跟你在一起是在拖累你。”

    庭渊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还好你很勇敢,坚持不懈,才让我们有了今时今日的幸福时光。”

    伯景郁也已经泪眼潸然,只有他自己清楚,在被庭渊拒绝后的每一个深夜里,他是如何度过的。

    “我嘴上说着你不喜欢也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够了,可实际每一个黑夜里,我都会在心里一遍遍地许愿你喜欢我,幸好你也是喜欢的我,你让我的感情得到了回应。”

    庭渊在伯景郁的唇角亲了一下,“你这么好,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次日一早,伯景郁带着庭渊一起出现在镇南军的军营中,今日箭术大比,分为地面固定靶、流动靶,以及骑马射中固定靶和流动靶。

    伯景郁今日穿上了许久不穿的劲装,平日大袖穿在身上,完全将他的好身材遮掩住了。

    如今劲装在身,宽肩,窄腰,完美的九头身比例,就算是一个背影,都让庭渊移不开眼。

    江峘见伯景郁今日装束与往日不同,问道:“王爷今日可是要上手试炼一二?”

    伯景郁回看了庭渊一眼,说:“当然,君子六艺,射术也很重要,只是本王许久不练,难免生疏,到时你们可莫要取笑于我。”

    “王爷出手必然是百发百中。”

    若论箭术,惊风敢称第二,就无人敢称第一。

    他虽常用的是佩剑,可关键时刻,他身上的弓箭也是百发百中的。

    伯景郁今日频频回头看身侧的庭渊,也引起了江峘的注意。

    伯景郁问庭渊:“可要开场?”

    “开场?”庭渊不懂是什么意思。

    伯景郁指着远处几十米外挂着的一个铜锣,与庭渊说:“就是拿箭射中铜锣,并将铜锣击响,铜锣一响,即为开场。”

    庭渊顺着伯景郁手指的地方看过去,少说五十米起步,他摇了摇头:“不行,我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射得那么远。”

    伯景郁道:“有我在,你想射哪里,都行。”

    庭渊觉得还挺有趣的,想到伯景郁的臂力,那个时候单手都能把自己托起稳稳当当,五十米对他来说该不算是难事。

    这样的机会,也不是时刻都有的。

    点了点头,“想。”

    江峘立刻让身边的人去把开场的弓箭拿来。

    击锣的箭和比试用的箭不太一样,前端应该是木质的箭头用红布包起来。

    伯景郁后退了两步,让庭渊站在自己的身前,将弓箭递到庭渊的手上。

    庭渊偏头小声问他:“你不怕他们瞧出端倪?”

    人前这么亲近。

    伯景郁:“专心射箭,瞄准靶心,只是射箭而已,射完你就回归原位,我又不是一直抱着你不撒手。”

    庭渊不再多言。

    弓弦比他想的还要紧,弓也比他想的要重,他用了最大的力气,也没将弓弦拉到最大的程度。

    伯景郁的手覆盖上来,将他的手包裹起来,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胳膊绷直,肩膀也要绷直,不然会受伤的。”

    两人一同瞄准靶心。

    伯景郁:“听我号令,三、二、一——放!”

    两人同时松手,弓箭脱手而出,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奔向开场用的铜锣。

    片刻后锣声响起,意味着他们成功射中了铜锣,开场成功。

    庭渊非常高兴地和伯景郁说:“我们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伯景郁笑看着他:“对,我们成功了,有我在,你不会输。”

    庭渊开心得不得了,虽然不是凭借自己个人的力量射中的,但这是他和伯景郁两个人的成就,很值得纪念。

    惊风等人立刻和二人道喜:“恭喜王爷,恭喜师爷,开场成功!”

    伯景郁看着庭渊此刻脸上的笑容,也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让庭渊高兴很简单,他从来都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

    紧随其后大比正式开始,飓风,赤风,惊风,三人都下了场地去比试。

    伯景郁对庭渊说:“你就在这里看着,我也去比赛。”

    “加油,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厉害的。”

    伯景郁想亲庭渊,碍于旁人在场,忍住了,贴在庭渊耳边说:“晚上我会亲回来的。”

    “好。”

    而后伯景郁也下了场地。

    两军的将士都没想到伯景郁会亲自参赛。

    伯景郁对众人说:“大家一定要拿出自己最好的水平来参赛,让本王看看领略一下你们的风采。”

    惊风有些不确定要不要谦让一下,让伯景郁拿到第一。

    伯景郁来到几人身边,与他们说:“你们三个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可别让着我,让本王堂堂正正地和你们比试一场。”

    惊风:“王爷,那我可就不让你了。”

    飓风:“既然王爷都发话了,那我也就不让了。”

    “我也会拿出自己真实的水平,王爷,输了可不许翻脸。”赤风在一旁说。

    伯景郁勾唇一笑,拿起弓箭,“谁输谁赢,在事情还没成定局之前,可说不准,说不定有心爱之人的加持,本王能把你们全都干趴下。”

    一切就仿佛回到了京城的猎场,他们各自散去狩猎,比谁的猎物更多。

    那些时光一去不返,在今日似重现一般,振奋人心。

    以往伯景郁狩猎的数量总是不敌惊风。

    他的父亲曾经说过,惊风是天生的箭术天才。

    伯景郁不知道今日自己能否赢过惊风,不论输赢,他今日都会很开心,这是从京城出来之后,他们几个唯一一次正式的比试。

    四人齐齐上阵开局。

    江峘问庭渊:“师爷觉得王爷能赢吗?”

    庭渊:“江副帅好像对王爷特别没有信心。”

    江峘:“哪里哪里,我觉得王爷肯定能赢。”

    庭渊笑着说:“能赢与否,他的箭术也差不到哪里去,人也并非要事事都争第一,自己开心就好。”

    庭渊不再与江峘说话,专注看现场的比赛。

    随着锣声响起,几人纷纷开始射箭。

    庭渊时刻看着紧盯着伯景郁,距离现场太远,他的视线没有那么好,也分辨不出他们的输赢。

    等到比赛结束,裁判吹着哨子,举着黄色的旗子站到惊风的身后示意。

    而后伯景郁的身后是红色的旗子。

    飓风和赤风身后都是蓝色的旗子。

    庭渊不明白这代表了什么。

    但现场的将士们纷纷叫好,他们看了一场箭术超高的比试。

    四人都是百发百中。

    全部射中了靶心。

    用来区分四个人分数的办法就是谁距离中心更近。

    惊风的靶子可以说是完美,不仅正中靶心,用尺子来测量,靶心左右上下的分布几乎在靶心的靶心。

    其他三人的箭也在靶心,但多多少少都会有一点偏离。

    最终根据偏离结果统计出来的数据,惊风第一,飓风和赤风并列第二,伯景郁第三。

    相差不过毫厘。

    伯景郁看到结果后,也是心服口服,顺手拆下腰上的玉佩递给惊风,“既然是比试,自然要有彩头,这个玉佩送给你,将来娶媳妇做聘礼。”

    惊风大大方方收下,“多谢王爷。”

    飓风和赤风眼巴巴地看着伯景郁。

    伯景郁腰上只有一个玉佩,于是与二人说:“等回了营里,你们自己挑。”

    飓风:“可不能比惊风的差太多。”

    “知道。”

    伯景郁回到看台。

    庭渊问他:“怎么样?”

    伯景郁说:“输得心服口服。”

    庭渊:“没关系,你在我心里是最好的。”

    飓风把伯景郁射中的靶子拿给庭渊看:“只是毫厘之差,伯仲之间。”

    庭渊:“也是超强超厉害的。”

    江峘道:“王爷箭术超然,是我等无法比拟的。”

    伯景郁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视线落在庭渊的身上。

    庭渊夸了他,让他很高兴,虽然自己拿不到第一,可他并没有因此难过,反而更开心,因为他用实力证明了自己的箭术也不比其他人差多少。

    拥有这样的开场后,众将士的士气再度被鼓舞。

    每一个人都在赛场上勇敢地展示出自己的真实水平。

    最终的结果也都非常不错。

    南府的将士依旧是更胜一筹,有昨天鼓舞士气的原因,也有伯景郁等人今日开局认真比赛所鼓舞的原因。

    看到他们出的成绩,伯景郁也是相当满意,吩咐今日加餐,大家痛饮,明日上午休息半日。

    席上伯景郁没少喝酒,庭渊不能饮酒,便用了羊奶代替。

    等到月朗星稀时,众人才返回营中。

    惊风和飓风把伯景郁扶到床上,赤风去打了水过来。

    “我给王爷稍微收拾一下吧。”赤风说。

    庭渊指着一旁的茶桌说:“不必,你放在那里,我来就行了。”

    赤风:“你行吗?”

    “不就是给他擦一下身子,我有什么不行的?你们也喝了酒,回去休息吧。”

    三人离去。

    庭渊伸手去解伯景郁的衣服。

    伯景郁一把握住他的手,“你这么迫不及待地吗?”

    庭渊看他如今醉醺醺的模样,在他脸上撩拨了一下:“是啊,我就是迫不及待,所以你别乱动,好让我自己来。”

    “好。”伯景郁就认真看着庭渊。

    等到庭渊给伯景郁擦完身子,身上也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将帕子放回水盆,与伯景郁说:“你先睡,我去打水洗澡。”

    伯景郁一把拉住庭渊,直接将他拖上床,“不要,我不嫌弃你,你是香的。”

    “别闹。”

    伯景郁:“没闹,说好的,晚上给我亲。”

    “你到底醉没醉。”看他这个表情,庭渊开始产生怀疑了。

    伯景郁似笑非笑地说:“醉了,但又没完全醉。”

    庭渊:“……”

    “我很快就回来的。”

    伯景郁抱着庭渊不让他走:“陪我,不要走。”

    他胡乱地亲吻,让庭渊无法将他推开。

    庭渊只能就这样留在伯景郁的身边陪着他。

    他觉得伯景郁是真的有些醉了,不是装的,今夜他确实喝了不少酒,开心也是真的。

    只是他们这边开心,镇南军那边就没有这么开心了。

    裴卯等人已经得知伯景郁他们突然跑来军营,而衙门那边杨章被释放,还是伯景郁身边的侍卫护送回衙门的,发了一通脾气。

    “我看八成就是杨章把我们给出卖了!不然他怎么会安然无恙地回了衙门,还得到伯景郁的重视。”

    江峘说:“衙门那边打算将杨章派去外面巡查市价调整一事,短期内应该不会回来,怎么看都像是在安排杨章跑路,你说会不会是衙门的人用的计谋,把事情往我们身上引,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然后趁机转移财物。”

    第336章 一网打尽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裴卯躺在床上暂且还动不了,气得只能紧紧抓住被子,“这帮杂碎,算计到老子头上了!”

    江峘说:“这两日营中大比,王爷那边带的人也没有停止对我们营中一切事物的调查,估摸着再有三五日,我们这里的事情就查完了,那时王爷应该要回城,你说我们要不要助力一把,让他们自食其果。”

    裴卯想了想,否定了这个想法,“不行,这招简直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万万不可这么做。”

    “可我们也不能白白被摆这么一道,这口气我反正是咽不下去。”江峘心中郁结。

    裴卯心中何尝不生气,可他还得顾全大局:“若我们真和衙门里头那群文官撕破脸皮,让他们引火烧身,为了活命,他们肯定会把我们全都供出来,那时可就真是一个都跑不了了。”

    江峘:“那就真这么咽下这口气了?”

    裴卯:“咽不下都得咽下去,我们这边幸好一干二净,等王爷走了,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急这一时。”

    现在共同要抵抗的敌人是伯景郁,只有蒙混过关,把伯景郁送走,他们才能安生。

    裴卯思前想后,与江峘说:“这样,你找人去一趟衙门,警告他们别在背后搞小动作,若再把火往我们身上引,我就拉着他们同归于尽。”

    江峘听了这话,心里多少舒坦了一些,“好,就依照你说的,去敲打他们一番。”

    裴卯:“还有那个杨章,别让他太好过了。”

    “他跑不了的。”江峘眸中浮现杀意,若非他在伯景郁面前露过脸,现在被伯景郁的人重点关照,死他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接连几日杨章都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这些同僚已经不再信任他,有任何行动或者是谈话都将他排除在外。

    次日清早,衙门。

    付静深又一次把众人聚到一起商议事情,依旧没有杨章的份。

    之前还只是避开他,现在直接摆到台面上。

    昔日杨章最好的朋友与他说:“杨章,你从官驿回来这几日,家里多了很多赏赐,我们实在是不能确保你没有将我们供出去,但我们也不想冤枉了你,之后任何相关的事情你都不要参与其中,若最终大家都能平安度过这个坎,该给你的东西,不会少你一分一厘,这是知州大人的意思,我希望你也能安分一些,理解我们一下。”

    “好,我不参与,但若真出了什么事,你们也别想怪到我的头上。”杨章转身就要走。

    朋友再次叫住他:“还有话没说完,王爷给我们下了任务,一个月之内要让南州的物价下调三成,知州思虑过后,觉得你还是离开辰阳比较好,去四处巡查各处是否调整好了物价,若你再无其他问题,今日回去收拾一下,明日一早便可出发。”

    杨章:“你们如此不信我,竟要把我弄走,我在你们这些人心里,就如此没有信誉吗?”

    对方一脸歉意地看着杨章,“事关生死,我们也只能这么做。”

    “好,那就依照你们所说,我服从安排,前往各处巡查,如此可还满意?”

    “辛苦了,等你巡查回来,我们给你接风洗尘,至于嫂子和叔伯,我们会帮你好好照顾的。”

    杨章听到这话,被气笑了:“不必劳你们操这个心了,我的夫人有手有脚,她还没到卧床不起的程度,哪敢劳烦你们照顾。”

    “杨章,你也别怨我们,怪就怪你被人举报,你要是平日做事小心,也不至于被人举报,险些害得我们全军覆灭。”

    “看在我们昔日是好友的份上,我不想对你说恶毒的话,但我们同僚情分,也就缘尽于此了。”杨章转身离去。

    心中难受万分,自己在牢里关了几日,一句话都没,他们倒好,疑神疑鬼。

    人走茶凉,这话是一点都不假。

    此时,一个人从他身边经过,他认出了这是镇南军的一个副将。

    对方与他擦身而过,直奔知州处理公务的院子。

    杨章不知道此人为何会在此时出现在这里,但他现在已经没有资格知道这些了,当初说好的荣辱与共,同生共死,现在倒是应验了。

    生则他也生,死则他必死。

    副将来到付静深的屋中,朝他恭敬行礼,环视一周,各级官员都在,他道:“既然大家都在,我也就不必费尽心机,将大家召集起来了,今日我来是奉了我家统帅之命传话。”

    付静深忙问:“营中如今的情况如何?”

    副将说道:“营中一切都好,但请诸位大人记住,若营中出现任何问题,你等都得陪葬,谁要是再敢利用镇南军来转移王爷的视线,镇南军不怕牺牲,但死也会拉你们垫背。”

    众官员皆是一愣。

    “何出此言。”

    副将道:“你们该明白的,这次镇南军没出事,那是我们平日里行事干净。”

    付静深:“副将可是知道什么内幕?”

    副将:“有人和王爷举报,我们镇南军贪污受贿军心不正,奉劝诸位,不要试图用镇南军来转移你们身上的危机。”

    “这完全就是误会,我们之中可没人会这么干。”

    “是啊,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你们倒了,我们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来日等王爷走了,我们再好好聊一聊,解除误会。”

    “请副将回军营后务必转告给裴统帅,我们衙门这些官员,绝对不会干出在背后捅刀子的事情。”

    副将轻嗤一声:“是吗?可我怎么听说,前几日被王爷抓住的那位杨章大人,被王爷放了不说,还找人细心关照,送了一堆赏赐,怎么前脚他被放了后脚王爷就杀到我们军中大肆调查,怎么这天底下就有这么巧的事情。”

    “还听说你们要让这位大人离开辰阳,四处巡查,该不会是安排杨章大人携款跑路吧。”

    付静深拉下脸来,看着眼前这个小小副将,说话的态度简直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目露凶光:“副将这话说得可就难听了,我们的确是想让杨章带队去巡查,可从未动过让他携款跑路的心思,就算是携款跑路,为什么要让他跑,我们这么多人都留在辰阳,何况只是让他一人去巡查,他的家人全都留在辰阳衙门,若他真是叛徒,他的家人也不可能苟活于世。”

    “倒是你们镇南军有三十个营,可真该把尾巴藏好了,南州之事起于延武营的将士管理不当,这才被王爷顺藤摸瓜摸到了鸿燕军和绿荫军,可别被王爷抓住把柄,牵连到我们身上,贼喊捉贼啊。”

    副将冷笑一声,“知州不愧是文官,一张好嘴巧舌如簧,希望知州能凭借你这三寸不烂之舌,让王爷信服。”

    说罢,副将抱拳一礼,“话已带到,告辞。”

    随后便大步离去。

    官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都窝了一肚子的火。

    “什么玩意,也敢蹬鼻子上脸。”

    “不知道还以为他是多厉害的人,其实也不过是裴卯的一条狗罢了。”

    “今日之耻,来日必然要讨回来。”

    大家心中都有怨气。

    付静深被指脸怒骂,更是如此。

    一州之首,官居正三品,一个小小的副将,都敢对他颐指气使。

    缓过来后,他道:“王爷去镇南军的军营,是有人举报他们,如今看来,杨章的嫌疑最大。”

    刚才与杨章对话的官员替杨章说话,“旁的暂且不说,杨章不是那么没有头脑的人,他应当不至于利用镇南军让自己脱困。”

    “可事实就是他如今一点伤都没有受被送回衙门,王爷的人每日都来关照,要么是送赏赐,要么是照看他的家人,我知道你和杨章关系好,但你袒护他也该有个限度。”

    “依我之见,还是尽快把杨章送走,别在衙门里头待着,搞不好就是回来卧底埋伏我们,把杨章弄走也好尽快把财产转移,眼看着距离王爷定下的期限就只有二十天的时间,再不尽快搞定财产问题,这些商贩到时不肯依照我们的意思调价,我们都得完蛋。”

    付静深说:“我已经让周大人安排了,杨章明日就会离开辰阳。”

    “如此就好。”那官员松了一口气,“商会那边已经谈妥了,他们收到我们给出的钱后,会去采购足量的物资,准备好降价以此来应对降价后南州百姓的大采购,当务之急就是尽快将钱转移出来交给商会的人。”

    付静深问:“闲云钱庄那边搞定了吗?”

    “搞定了,随时都可以去拉走东西。”

    “那就宜早不宜迟,明日杨章离开辰阳,后日夜里转移财产与商会交割,再过两日王爷他们也就该从镇南军返程回城,不知道回城之后,他们又会做什么。”

    杨章午饭回家让妻子帮他收拾行李,他要去各处巡查。

    傍晚杨章从前院回家时,夫人已经将他的行李全都收拾好了,也给他带了足够的盘缠,方便他四处打点。

    “你这一走,什么时候能够回来?”杨夫人问。

    杨章摇头:“我也不知道,或许等王爷走了就回来,我不在衙门这段时间,你们要照顾好自己,不要与其他人过多牵扯。”

    “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杨夫人能够察觉到杨章回来之后一直闷闷不乐,别家的人也和他没回来之前一样,并不与他们家接触。

    杨章叹了一声:“咱们上了贼船,要想安全下船,几乎没有可能,我走之后,孩子和爹娘还得辛苦你,如果真的有一天我遭遇不幸,或者他们要对你们下手,一定要去找王爷庇佑你们。”

    杨夫人抱住杨章,“我害怕。”

    杨章回抱住夫人,“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我会尽可能地保住你们。”

    随后杨章进了书房,大约半个时辰后,他开门将夫人叫进书房。

    一封书信被递到夫人手中,“这里面是我的认罪书,你一定要妥当保管,一旦听到我遇害,立刻将这封书信送到官驿,让王爷保护你们。”

    杨夫人拿信的手颤抖不止,泪流满面,“要不你去和王爷自首认罪吧,这样也好过真的出事,要真等到你的死讯传回来,只怕我也走不出这衙门,又怎么可能把这封认罪书送到王爷跟前。”

    杨章摇了摇头:“不,不行,我不能背叛他们,如果他们没有想过除掉我,我这么做,那就是在背叛他们。”

    “没有人相信你,在他们眼里,已经把你当成了叛徒,你又何必要忠诚于他们呢。”

    杨章依旧坚定地摇头:“如果我主动和王爷认罪,你们的处境一定会非常危险,他们中的很多人背景都不简单,只是在各州历练,背后有家族在支撑,就算他们全都死了,他们背后的家族势力也不会放过你们,死不可怕,不到最后一步,我绝不能背叛他们,也就不至于祸及你们。”

    他们太渺小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们对很多人来说已经是无法逾越的高山,可对于另一部分人来说,他们也不过是蝼蚁,覆手之间即可湮灭。

    杨章伸手抹去夫人脸上的眼泪,“以前总觉得我们有一辈子,明日一别,可能就是永别,多年辛劳,你与当年嫁我时相比脸上多了细纹,我也不是当年年轻俊朗的小伙,别哭,让我记住你漂亮的样子,你也不想我生命中最后回想起你的时候全是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

    杨夫人抹去眼泪,点了点头。

    次日一早,杨章的家人将他送到城门口。

    这是他们能够送得最远的距离。

    目送杨章的马车离去,杨家人往衙门走。

    而这一切,都被躲在暗处盯梢的人看在眼里,报给霜风。

    疾风:“他们终于有所行动了。”

    防风说:“再不行动,王爷就该回来了,也是到了时候了。”

    疾风问霜风:“要不要安排人去把杨章截获?”

    霜风:“截,他可是关键人物,另外再派一堆人暗中保护杨章的家人,他们把杨章送走,杨章的家人还在衙门,必然是把这些人当成了人质。”

    “好,我这就安排。”

    转念疾风又问:“只是我们要是将杨章截获了,把他藏到哪里呢?得找个安全的地方才行。”

    霜风说道:“送到王爷身边去,没有比王爷身边更安全的地方了,到时候跟王爷一起回城。”

    疾风勾唇一笑:“好,好极了,哈哈哈哈,等他们看到杨章和王爷一起回来,还不得吓死他们。”

    防风道:“截获可不行,得行侠仗义!”

    霜风笑着指了指防风,“你呀——你呀。”

    防风挑眉:“如此,方能让杨章放下戒备,对我们的救命之恩感动得无以复加。”

    “好,那就照你说的做。”

    下午马车行至荒无人烟的地方时,突然就有一群人冲了上来,将马车挟持。

    马车刚停,杨章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蒙面人就挑开了帘子,想要杀了他。

    吓得杨章立刻用扇子格挡,扇子当然挡不住刀子,但给他争取到了时间。

    扇子被划破,刀直冲他的脖颈,幸亏他偏了身子,刀子没划在他的脖子上,而是划破了他的肩膀。

    蒙面人立刻补刀,要朝他刺过来,这一下他是避无可避。

    而后他便听到一阵疾驰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接着就是羽箭破空的声音。

    马车上要杀他的人挥刀格挡射过来的羽箭,坠落在地。

    等到杨章冷静下来,要杀他的人已经飞速跑了。

    此时的他也不敢贸然下车,救他的人是谁,杀他的人又是谁?

    而那马蹄声已经到了马车外。

    “杨大人,你没事吧?”马上的人挑起窗帘,对上杨章的视线。

    杨章对上此人的视线,看全了这人的样貌,却不知他是谁。

    马上的人自我介绍:“我是王爷的侍卫,昨夜偷听到付静深与人说要杀了你,今日/你出城,避免打草惊蛇,也就只敢远远地跟着,果不其然,他们真的在半路安排了人。”

    杨章脑子也不傻,自然会对他们的行为产生怀疑。

    “杨大人,我送你去镇南军见王爷吧,避免你再被人杀人灭口。”

    杨章:“我如何信得过你,付静深有什么理由要杀我。”

    侍卫说:“杨大人,他为什么要杀你,你比我更清楚,你若是不信,大可继续往前走,但你的家人现在在付静深的手里。”

    “往前走,那些逃掉的人会继续杀你,回城,见没有杀掉你,他们一定会想别的办法杀你,没关系,我们会暗中保护你,你可以测试一下真假。”

    杨章有些犹豫,刚才在马车里,若非他及时用扇子挡了一下,恐怕自己就已经死了,现在肩膀呼呼冒血。

    那人要杀自己的行为不是假的。

    侍卫看着杨章肩膀上往外不断地淌血,与杨章说:“还是先简单处理一下伤口吧,不然就照目前的出血量,过不了半个时辰,杨大人就该归西了。”

    侍卫用杨大人的官袍撕成碎片,堵住他的伤口,减缓出血量:“我们追来得匆忙,没带任何止血的药,只能先给你包扎,等到馆驿,给你找药重新包扎一下,杨大人是继续前进还是返程,考虑清楚,我们也好尽快送你去馆驿。”

    看着自己肩膀出血量,确实撑不了太久,问:“哪边更快一些?”

    “这里离辰阳城得有四十里,三十里一驿,五十里一馆,大差不差。”

    “那便去馆驿吧。”

    “没问题。”

    一行人在天快黑时到了馆驿,杨章身上已经彻底被鲜血染红。

    馆驿的人立刻帮杨章清洗伤口,重新包扎,并用了上好的止血药。

    一夜过去,杨章的情况好了不少。

    这一夜他也考虑清楚了。

    见到侍卫后,便与侍卫说:“我和你们去见王爷,但你们要确保我的家人安全。”

    “当然。”侍卫说:“我们得知付静深要杀你,就派人暗中保护你的家人了,你可以放心,等你回了辰阳城,一定可以和你的家人团聚。”

    此处距离镇南军军营一百一十里,带着杨章往镇南军军营赶路,最快也是明天下午到。

    而夜里衙门就开始行动转移资产了。

    城内坚守在各处的人,会盯住三方的人,一旦发现他们有任何行动,都会第一时间和霜风汇报。

    夜里闲云钱庄的掌柜带了一批人摸黑出门。

    衙门也有一批人摸黑悄悄出门。

    霜风收到两边的消息,立刻召集众人,随时待命,等到确切的消息汇报两方人接触了,他们就会立刻出动,前往双方接触地点,抓人抓赃,一网打尽。

    “他们终于要行动了。”防风摩拳擦掌,“这一天,我等太久了。”

    疾风道:“且看我们如何给他们致命一击。”

    大约过了两刻后,又传来了消息,两方人碰面的地方在城北一处宅邸。

    “果然是在宅邸。”疾风道:“看来当初飓风的预判是对的。”

    “出发,抓人。”

    这一夜,城中的百姓睡得安稳,并不知道城中即将发生的大事。

    衙门中的人也不敢轻易睡着,等待消息。

    丑时过半,城中一片寂静,灯火零星。

    霜风并未直接带人将宅邸围住,而是将四周的路口封锁,并带人堵在路口。

    只等财物全都转移到马车上时,突然出现,将他们一网打尽。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十多辆马车已经装好。

    就在这时,霜风他们如神兵天降一般迅速将这些人包围住。

    “全都不许动,把刀放下,手举起来,乱动者杀无赦——”

    疾风快速下马,一群人跟随其后。

    挑开每一辆马车的箱子。

    箱子里摆满的全都是银子,码得整整齐齐。

    按照巷子的深度和宽度来算,一箱子是一万两白银,十个箱子就是十万两白银。

    一共有十五辆马车,一辆马车上六个箱子,一共有九十个箱子,也就是九十万两银子。

    霜风一个向前的手势,一队人马冲进院子。

    防风看向闲云钱庄的掌柜于小春,“于掌柜,这些银两从何而来,你最好是能够给我解释清楚。”

    疾风则是走到衙门一个小官员身边,将他提溜到装有银两的马车前,将他的头往箱子里的银两上按:“赵大人,你也最好能够给我解释清楚,为何你会深夜在此,和闲云钱庄的于掌柜一起运送这么多银两。”

    赵大人已经吓傻了,站都站不稳。

    疾风一脚踹在他的腿上,给他踹得跪在了地上,“我只会给你十息的时间,若十息之后你还不说,那我就会让你感受到自己的鲜血在耳边流淌!”

    第337章 格杀勿论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别杀我。”赵大人连忙求饶。

    疾风的刀架在赵大人的脖子上,“你若是敢撒谎,我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赵大人连忙摆手:“不敢不敢,这些银子全都是闲云钱庄的。”

    钱庄的掌柜丁小春立刻说道:“对,没错,这些银子都是我们钱庄的。”

    “是吗?”防风拖长了调子看向丁小春:“你确定这些钱都是你们钱庄的,可我明明看过你们的账目,怎么不记得你们什么时候在这一座宅院里还有这么多银子。”

    丁小春镇定自若地说:“这些银子并未记账,只因这些银子,都是我们东家的私人财物。”

    “私人财物?”防风从箱子里面拿出银两,举着火把看了银子底部的印章,“熙和元年,官银十两。丁小春,你说这是你们东家的私人财物?”

    防风做了一个手势:“立刻检查箱内的银两是否为官银。”

    “是。”

    一时间十多人纷纷开箱查验。

    过了一小会儿,第一个人率先汇报:“大人,是官银。”

    “大人,是官银。”

    “我这也是官银。”

    防风抓起银子直接往丁小春的脸上砸:“这些都是你们东家的私人财物是吧,私人财物是吧,好,好极了。”

    丁小春被银子砸得头破血流,四处躲避。

    可防风的箭术并不比惊风差多少,这么点距离,别说是丁小春,就是一只苍蝇,他都能砸死。

    几个回合下来,丁小春被银子砸成了猪头,鼻血嘴巴眼睛到处都在流血。

    防风随后他将两锭银子同时扔出,命中丁小春的腿。

    “大家可都听到了,这丁小春说这些银子,全都是他们闲云钱庄东家的私人财物。”

    “我等都听到了。”

    “没错,我们都听到了。”

    防风看向赵大人:“你听到了没有?”

    赵大人连忙点头:“我也听到了。”

    一锭银子就是一斤重,他怕自己说没听到,防风能用银子砸死自己。

    防风来到赵大人面前蹲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的头抬起来,“那么我就要请问一下赵大人,上百万两的官银,究竟为何会成为他们闲云钱庄的私银,如果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本官现在就砍了你的脑袋,把你丢到海里去喂鱼。”

    “这下官是真的不知道啊,钦差大人明鉴,下官是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是吧,我这个人就喜欢别人说不知道,你既然不知道,我就让你知道知道。”

    防风抓了两三锭银子,捏开赵大人的嘴巴,要将银子往他的嘴里塞,“既然你说了自己不知道,那往后也就不用再说话了,你放心,等我把银子塞进去,我就立刻割掉你的头,一点都不疼的。”

    赵大人疯狂地摇头,是真的被眼前这个疯子搞怕了,“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别杀我。”

    防风勾唇一笑,“刚才本官已经听过这句话了,有些腻了。”

    防风巡视一圈后,视线落在赵大人一双招风耳上,手起刀落,就见赵大人一只耳朵呼呼往外飙血,“你这耳朵不好使,有没有都一个样。”

    赵大人捂着被割掉耳朵飙血的地方叫得撕心裂肺,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地凄惨。

    防风眼睛都没眨一下。

    赵大人凶狠地看着防风,“我也是朝廷命官,你不能这么对我!你没有资格这么对我。”

    “我看赵大人这双手也很漂亮。”说着防风拉起赵大人的手,用力一掰,离得近的人都能听到嘎嘣一声。

    赵大人叫得比被杀的猪还要凄惨,“你不能这么对我。”

    言毕又是嘎嘣一声,他的手指生生被防风掰断了第二根。

    防风听着他的惨叫声,勾起唇:“我们确实同属朝廷命官,但我是钦差,钦差有便宜行事之权,意思是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赵大人自然可以什么都不说,我杀你就跟杀苍蝇蚊子一样简单,手起刀落的事情。”

    “变态,你简直就是变态——”赵大人双目猩红且突出,好像随时要狂化咬人一般。

    “本官在京城监察院,人送外号活阎王,骂我变态死在我手里的人没有五百也有三百。”

    防风的手死死地掐住赵大人的脖子,“本官就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再不说,我连你的喉管都给你扣出来。”

    赵大人能够感受到,防风的指甲已经掐进了自己的肉里,真的会捏爆自己的喉管,现在喉咙发紧,就跟被刀子划过一样的疼。

    “知州……”

    防风这才松开手。

    赵大人缓过劲来说:“是知州大人让我来的。”

    防风:“这些钱是谁的。”

    赵大人:“衙门的。”

    “衙门的钱不放在银库,为什么会在这座宅院里。”

    “这些全都是贪污所得的赃款。”

    防风看向丁小春:“丁掌柜,你作何解释。”

    丁小春哑口无言。

    霜风下令:“立刻集结人马,封锁闲云钱庄,抄家——违令,私逃,杀无赦!”

    “是。”众将士齐声应下。

    防风道:“将银两和这些人全都押回官驿,等候审理。”

    “是。”

    疾风:“封锁这座宅院,若有人要硬闯,格杀勿论——”

    “是。”

    防风问赵大人,“这些银两要送往何处,交给谁?”

    赵大人不敢撒谎,“送到城西刘府。”

    “送去做什么?”

    赵大人:“送去刘府做定金,调整市价后用来弥补商贩的亏损。”

    防风问一旁负责记录的人:“记好了吗?”

    “好了。”

    “画押——”

    “是。”

    防风拿着这张摁了手印的证词,吹干收好。

    与疾风霜风聚在一起。

    “我们兵分三路,疾风你来押送他们回官驿,霜风带人去查抄闲云钱庄,我则带人前往刘府抓人,现在是丑时,我会立刻派人出城前往镇南军,将城里发生的事情告知王爷。”

    “好。”霜风和疾风同时应下。

    疾风问:“衙门怎么办?”

    霜风:“我会派人通知衙门外的人,封锁衙门,任何人想要擅自出门,就地射杀。”

    防风对疾风说道:“你将这些人押回官驿之后,立刻前往衙门接管大局,牵制住他们,避免他们再损毁物证或者是杀人灭口,最主要的是保护好杨章的家人。”

    “我们现在人手不够。”疾风说:“王爷带走了一百多人,今夜官驿只剩下不到五十人守备,其余倾巢出动,我们这里总共三百人,这里要留守,又要去抄家,又要去抓人,城内加上城防营,得有千把人,若他们都参与其中,我们忙不过来。”

    霜风道:“我会立刻派人先一步回官驿,鸣镝升空,通知城外留守的五千南府将士,入城,封锁城门,只进不出。”

    防风摇头:“不行,不行,鸣镝一旦升空,不仅城外的南府将士能够听到,整个辰阳城的人都会知道,那么衙门中的官员也会知道。”

    疾风赞同地点头。

    霜风转念一想也是,“不错,不错,我们现在要打时间差,这样,立刻派人持我的令牌出城,一方去给王爷送信,一方调兵,以最快的速度让他们回程支援。”

    “城门守卫这一关怎么过?”疾风说:“这才是最关键的,没有手令,他们不可能放大批军队入城,再就是我们的人入城,他们必然会在第一时间通知衙门的人。”

    霜风也觉得这件事情有点难办,思来想去,他说:“这样,疾风先回官驿,随后赶到城门迎接大军入城,搞定城门口的守卫,和南府大军碰面后,兵分多路,各处支援。”

    “好,就照你说的办,天亮之前,一定会全面控制住城内的局面。”

    商议结束后,各自去完成各自的任务。

    霜风带人去查抄闲云钱庄,疾风押解这些被抓获的人回官驿,随后去城门口接应南府将士,再赶去衙门接管大局。防风则带人前往城西的刘府去抓人。

    这一夜,城内寻常百姓家与平常无异。

    真正暗潮涌动都隐藏在夜色之中。

    霜风押解丁小春赶到闲云钱庄,封锁各个出口,而后带人入钱庄抄家。

    钱庄内惊叫声连连不断。

    霜风带着人直奔钱庄东家的院子,将人从床上薅起来,刀架在脖子上。

    这些人大多都在睡梦之中,毫无反抗之力,即便有反抗者,也都被乱箭射杀身亡。

    不过两刻时间,整个闲云钱庄,就已经在霜风的掌控之中。

    霜风手持长剑,手下给他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院子里,而他面前则是闲云钱庄内所有人,主要是东家的亲属。

    男女老少跪了一地。

    霜风问钱庄的东家孔笙,“你们钱庄的掌柜丁小春亲口与本官说,我们在城北的一家府邸查抄出近百万两的官银,是你的私人财物,你可承认?”

    孔笙自然也是看到了于小春的惨样,连忙摇头否认:“不,不是我的,不是我的,我没有存在外面的私人财物,他撒谎。”

    霜风指着于小春说:“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听到任何人撒谎,孔员外,如果你所说的事实与真相不符,下场只会比如今的丁小春更惨,所以本官希望你接下来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

    霜风用帕子擦着自己的剑,这是一把上好的剑,剑身在月光照耀之下,迸发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看到这把刀,就能感觉快得杀人都不见血。

    “不敢,不敢。”

    霜风微微勾唇:“好,那么你来说说,你和衙门之间,有没有上不了台面的勾当。”

    “这做生意,难免地会和衙门之间有些牵扯。”孔笙说:“我这几年身体不太好,很少管理钱庄的事情,多数都是由于小春在管理,和衙门走动的事情,都是于小春在负责,这钱庄大小事务也都是于小春在管理,你所谓的城北的府邸,我更是从不曾涉足,并不知道那里会有官银。”

    霜风使了一个眼色,侍卫立刻把于小春押到霜风面前。

    霜风看着于小春这张脸,啧啧两声,“防风下手还真是狠,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心善的人。”

    “于掌柜,你说这些官银是你东家的私人财物,孔笙如今矢口否认了,于掌柜可有什么话要说?”

    于小春垂头不语。

    孔笙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还和官银牵扯上了?”

    霜风觉得有必要给他们普及一下律法,“孔员外可有功名在什么?或者可是达官贵人之后?又或者曾经得到过达官贵人的赏赐,与达官贵人或者是皇商做过涉及大额金钱的生意?”

    孔笙摇头,“都不曾。”

    “既如此,按照胜国的律法,白丁平民家中藏有大量官银,无任何证据证明获取的途径得当,则视为私藏官物藐视律法,按律该满门抄斩。”

    孔笙连忙摆手:“这我是真的毫不知情,我们最多也就是每年孝敬官老爷一些银两,怎么可能会有官银呢。”

    霜风看向丁小春:“丁掌柜,解释一下吧。”

    孔笙连忙去拉丁小春的胳膊:“小春你快和官老爷解释,这些银子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来历,你快说这些银子都是从何而来。”

    霜风道:“我们早就盯下衙门的人了,也早就盯上你们闲云钱庄,今日/你们之所以会被抓获,是我们早就布好的局,就等你们往里面钻,你若是有什么顾虑,那我可以告诉你,不必有任何顾虑,衙门那些官员的下场只会是被押送刑台处决,他们威胁不到你了,如果你再不说,则你的下场与他们无异,窝藏贪污赃款,甚至你的族人都会被牵连。”

    于小春见状,也只能将自己所知道的和盘托出,“我们这些年一直和衙门有往来,钱庄能有今日的规模,也全靠衙门给我们撑腰,如东家所说,这些年我们每年都会拿出钱庄盈利中的二成利润孝敬衙门的官员,彼此之间一些小忙也会互相帮助,一年前大约也是这个时候,衙门的官员突然找到我,问我有没有闲置的地方,可以供他们摆放一些东西。”

    “但不能经过明面的账目,只能私下交易,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且有人若是要查,也查不到他们或者是我们的头上,我们钱庄寄存东西,那必是得过明路才行,在他们的要求之下,我想到了那些被抵押给我们贷款逾期未还款自动成为我们钱庄财产,且还未变更户主信息空置的宅邸,于是就将宅邸借给他们使用,当初说好的,两年的使用期限,无论任何人来调查,我们都要保证毫不留情。”

    霜风道:“那你知道里面放的都是什么东西吗?”

    “一开始并不知道。”于小春诚恳地说:“一开始我确实是不知道,直到前段时间,你们巡查的人突然来钱庄调查,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地都查了一遍,点名了要查账目,有没有虚假账户,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后来敲摸去看了,才知道他们寄存在我们这里的是官银。”

    霜风:“他们要往你们这里存东西,你都不事先看一下存什么吗?”

    丁小春道:“我人微言轻,哪敢提什么要求,横竖他们都是辰阳城内最大的官,只要他们不倒,这些东西就是安全的,我也就默许了。”

    “那你既然发现了,为什么不报官,明知道我们在查什么,你为什么要隐瞒。”

    “丁某并非独身一人,我有家人,若我告知了你们,我的家人只怕都活不过当晚,我又怎敢铤而走险。”

    霜风:“他们一共在你们这里寄存了多少东西?”

    丁小春算了一下说:“总共寄存了七座宅邸,共计有三百个大箱子。每个箱子里面放的是不是全都是银两这我说不好,我没有挨个去查看,但我记得他们搬东西进院子时,挺沉的。”

    霜风:“暂时我能保住你的命,只要你将所有藏有箱子的宅邸带我们去,查抄里面的东西,你的罪名可以从轻处罚,你的家人也可以不受牵连。”

    “好,我答应你们,但你们一定要保证我的家人都是安全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而后负责书写证词的人,让丁小春签字画押。

    霜风将证词收好,等伯景郁回城后,交给伯景郁查看。

    惊风带着一群人回了官驿,统统关在官驿的地牢里。

    动静太大,杏儿和平安都被吵醒了。

    两人一同来到前院,察看情况。

    疾风看到二人,主动迎了上去。

    “今夜城内不太安全,你们万事当心,待在屋里不要出来,一切等明日尘埃落定。”

    杏儿问:“发生了什么事?”

    疾风道:“鱼儿上钩了,现在正在收网,如今官驿余下的人不多,我们腾不出更多的人来保护你们,如果真出现有人冲击官驿,你们切记不要轻易出门,能躲则躲,实在躲不了,就从狗洞跑,不要走后门。”

    “已经危险到这种程度了吗?”杏儿心中大惊。

    疾风道:“是,人手不够,只要天亮就好了,我们已经派人去通知王爷,往城内调兵,天亮之前援军就会到,务必在天亮之前保护好自己。”

    “好,不必担心我们,我的箭术不比你们,但也不至于太差。”

    疾风:“我不能多留,但我会叮嘱他们,尽可能地保护好你们。”

    随后疾风立刻带人离开,前往城门迎接大军入城。

    杏儿回房拿了弓箭,与平安说:“我跟你待在一起,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杏儿的弓箭是赤风为她量身定做的,非常适合她使用,在西州他们遭遇了上百次的刺杀,杏儿也曾用这把弓箭保护过别人,此刻她的心中并不害怕。

    平安心中也不害怕,杏儿的箭术他见识过,而他手里也有弩箭,当初伯景郁给庭渊打造的,制造司直接送来了几大箱供他们挑选,庭渊挑中合适的弩箭后,平安和杏儿也挑了,他们这些不会武功的,人手一把。

    防风也带人赶到了城西刘府,包围刘府之后,直接冲进刘府,把刘府府内的人全都拿下。

    刘府上下一共三十多人,无一人逃跑。

    刘员外更是一脸懵逼,“官爷,这是怎么一回事?”

    防风:“你们和衙门的官员到底是什么关系,我要听真话。”

    “衙门的官员,难道你们不是衙门的吗?怎么还来问我?”刘员外觉得莫名其妙。

    随后猛然想起了城内还有另一拨人,“你们是王爷的人?”

    防风:“没错,我们是王爷的人,今夜你们和衙门要做交易,衙门的人已经被我们抓获了,所以你最好是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否则可别怪我手下留情。”

    一听衙门被抓获了,刘员外立刻开始求饶:“大人饶命啊,我和衙门之间的事情,那都是衙门逼迫我的,绝对不是我的本意。”

    “那你说说,衙门的人都逼你干什么了?”

    刘员外说:“物价之所以这么高,是衙门的人要吃回扣,盈利的利润我们要让给他们四成,朝廷每年都给补贴,这些补贴他们全都扣下了,却要我们说拿到了补贴,没有补贴我们做生意那就是纯粹的亏本,为了不亏本做生意,就只能提高物价,如果朝廷的补贴到位了,我们绝不可能私自提高物价,这些都是他们逼迫我们不得不这么做,大家都要生存啊。”

    刘员外说得声泪俱下,把责任全推到了衙门的官员身上,愣是一点没留在自己的身上。

    大家都是老狐狸,几斤几两谁心里头没点数,当然唬不住防风。

    防风道:“撇开他们吃回扣,难道你们就真的干劲了吗?”

    刘员外见唬不住,说:“这大家做生意,都是要赚钱,你要说进出刚好平账,一分钱不赚,我也养不活一大家子,上下好多人要吃饭。”

    刘员外比划了一下,“也就微微赚点子小钱而已。”

    防风此时也不想和他算这个账,有的是时间慢慢算,他问:“今夜你们交易的核心内容是什么?”

    刘员外:“那不就是王爷要调整市价,降低三成,我们手里又没有朝廷的补贴,降低三成,那不完全是在亏钱,他们就把我们召集起来,承诺这些钱他们会给我们补上,等到王爷离开南州,我们再把市价调回来,今晚就是他们付定金的日子,拿到这笔定金出发去其他地方订货回来,正好就能赶上市价调整,这样大家不至于亏钱。”

    防风冷笑:“你们倒是相信他们。”

    “不信也没办法啊,就我们干的这些事儿,真捅出来,大家谁也别想好活,你说是不是。”

    “定金多少?”

    “一百万两白银。”

    第338章 人赃并获

    “光是定金就要一百万两白银?”

    对方点头。

    防风问:“那你们是如何约定的?一百万两白银,足够覆盖你们这几个月内的收支吗?”

    “不够,远远不够,南州商会的商户有十几万家,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商会,一百万两白银分下去,到每个人的手里,也不过几两银子,这怎么可能够呢。”

    “既然不够,你们又为何要跟他们做这个交易呢?”

    刘员外一脸无奈:“我们哪有拒绝的资格呀,给点好处见好就收,咱们就算再硬气,那也没有和官家去斗法的资本,你说是不是。”

    防风:“但你们人多呀,十几万人,难道还不足以和衙门抗衡一二吗?”

    “我们只想做生意,说什么抗衡不抗衡,又不是真要和衙门的人拼个鱼死网破,大家同在一方水土,吃的都是一锅饭,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王爷真要细查下来,我们的损失肯定要比降价这点损失来得要大,衙门肯出钱给我们垫底,让我们少亏一些,后续说不准的还会给我们再补钱,就算是亏也亏不到太多,何况这一波降价,能把从中浑水摸鱼,又不肯加入我们南州商会的一些散户整死,吞并属于他们的生意,眼光往长远了看,也能算作是好事一桩。”

    “行,按个手印,之后有什么都去和王爷说。”

    刘员外忙点头,问:“大人,我这什么都说了,到时候惩罚起来,能不能从轻?”

    “不好说,具体得看你身上犯了多大的事儿,要是问题不大,念在你今日如此坦诚的份上,我也会帮你和王爷求个情,从轻处罚。”

    刘员外连声道谢:“多谢大人,大人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防风:“你要是还知道些别的事情,有价值的情报,都能够提供,将功赎罪戴罪立功,古往今来,都是这个理儿。”

    “一定一定,我回头认真想想,若想到了,一定会第一时间告知大人。”

    防风勾唇一笑,“倒也是个聪明的人。”

    刘员外赔笑。

    衙门后院堂屋内,知州等一众高官聚集。

    “再有不到一个时辰,天就该亮了,这怎么还不见赵大人回来。”

    另一名官员靠在门边,视线落在门口,“不知道为什么,我这眼皮子跳得实在是厉害。”

    “我这心里也慌得不行,但愿今晚能够一切顺利。”

    “必须顺利,这要是不顺利,那还得了。”

    “对对对,必须顺利。”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心里的忐忑,那也是半分不减。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地流逝。

    知州说:“赵大人是子丑交替时分离开衙门的,现在已经过了寅正时分,一个多时辰,按理说从衙门到城北再到城西,从城西折返回来,两个时辰是足够的。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还是派人出去瞧一瞧比较好。”

    “好,我这就安排人出去查看一下情况。”监州大人起身往外走去。

    其他人则还在屋内等待。

    不多时监州回来告诉知州:“已经安排人去了。”

    约莫过了两刻,门外的守卫匆忙跑进来,慌里慌张,边跑边喊:“大人不好了大人不好了。”

    屋内一众官员全都站起了身,“哪里不好了?”

    那守卫摔进了屋里,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与知州大人说:“大人,出大事了,衙门被人给围了。”

    “什么?”

    “是谁围的?”

    “可看清哪些人穿着打扮?”

    守卫说:“看清了,全都身穿戎装,不是我们城内的守卫军。”

    知州后退了半步,说道:“可若不是城内的守备军,还能是谁,若夜里城外的驻军要入城,城门口的巡防营和守卫营不可能放人。”

    监州:“会不会是官驿王爷带来的巡查卫队。”

    知州立马问:“大约有多少人来包围衙门?”

    “不确定,但看人数,不会低于五百人。”

    立马就有人说:“不对,王爷出城去镇南军就已经带走了一百多个人,现在官驿里面一共也就三百多号人,那就只能是城外的南府军队进城了。”

    “可若真是他们进城了,我们怎么可能毫不知情,城门守卫军没有拿到我们签发的文书,不可能放人入城。”

    “只怕我们今日,都得交待在这里。”

    “果然是杨章背叛了我们,现在就去把他的家人全杀了,让他也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是。”

    屋内一众官员现在内心都很慌乱。

    “这么说,王爷突然去镇南军,就是给我们下套,我们现在是彻底地掉入王爷的圈套了。”

    “怎么办,现在应该怎么办?”

    “如果我们都被抓了,切记,切记,不要说不该说的,把知州监州他们都排除在外。”

    “只要监州和知州大人对此毫不知情,我们的家人就还有一线生机。”

    “对,一定要咬死,此事与知州和监州大人无关。”

    另一位官员对知州和监州说:“两位大人还请速速回家,莫要出来,我们的家人就托付给二位大人了,罪责我会一肩扛下。”

    付静深说道:“我会的,你们的家人一定会平安无恙。”

    监州也立刻做出承诺:“我也会倾尽全力,保全你们的家人。”

    两人立刻各自离去。

    就在他们回家的途中,遇到了浑身是血的侍卫,侍卫看到是知州,忙道:“杨章家,有人守着,我们的人全死了,快跑。”

    知州和监州见状,连忙退回衙门。

    而此时杨章家,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

    杨章的家人被防风安排好的人保护得很好,一点伤都没有出。

    杨章夫人问:“你们是齐天王的手下吗?”

    为首的侍卫说:“是,我们是奉了王爷的命保护你们的。”

    杨章夫人立刻将随身携带的东西交给侍卫:“这是我丈夫出城前给我的,说如果他遭遇不测,或者是我们遇到危险,就拿这封信去找王爷寻求庇护。”

    侍卫接过信封揣好,“等王爷回来,我会交给王爷的,现在看样子他们是要对你们下手,我们会保护好你们的安全,放心吧。”

    杨章夫人点了点头。

    转而还是问出了自己担心的事情:“我丈夫是不是已经……”

    侍卫摇头:“不清楚,我们的任务是保护好你们,只要发现有人想对你们下手,我们就会出来保护你们,别的一概不清楚,不过明日一切尘埃落定,就能弄清楚了。”

    杨章的夫人看向另一位侍卫,刚才和衙门的守卫打斗时受了伤,她道:“家里有药,我帮你包扎一下吧,一直流血下去,你会死的。”

    侍卫看了一眼自己胳膊上的伤口,血一直在往外流,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了。”

    领头的侍卫提醒众人:“注意警戒。”

    知州和监州退回后院正堂,一众官员都有些疑惑。

    “二位大人怎么又回来了?”

    付静深道:“后院也有王爷的人,没用了,没用了,王爷现在什么都知道了,派去杀杨章家人的侍卫全都被反杀了。”

    众人全都傻眼了。

    “现在怎么办,是留在这里,还是出去对峙?”

    “做什么都已经是徒劳,来不及了,我们都被算计到了这一步,只怕王爷入城就已经在布局,根本就没有相信过我们,就算否认也没有任何用,这里面牵扯的人太多了。”

    “那我们就只能这么等死了?”另一名官员问。

    付静深走到空位坐下,“已经是在劫难逃了,还是落进了他们的圈套,赵大人至今都还没回来,想来也是被抓了,他一向是个软骨头,稍微吓他一下,就什么都交代了,想必刘会长和丁小春那边也交代了,说不准我们所有藏匿的财产现在都已经被清点完,摆在官驿,只差我们归案了。”

    “我们派人给镇南军的人送信,让他们来救援。”

    “他们来救援又能怎样,难道你还想杀了伯景郁,在南州自立为王吗?”

    一句话把对方就给问住了。

    另一名官员说:“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等死吗?”

    “现在即便是逃也逃不出去了,镇南军不可能为了我们在这个时候和朝廷翻脸,朝廷大军百万,东府和南府大军加起来就有三十万,莫说是我们手里没有兵,就算镇南军的八万大军全数由我们支配,我们也不是对手,西州南部的叛军有三十万的兵力,可西州断了粮草之后,南部那五百万拥护叛军的百姓也不得不另谋生路,距离伯景郁从西州出来,两年未到!如今留在南部大山的百姓已经不足百万。相信再过几年,叛军就会彻底被困死,南部也就重新由朝廷掌控。”

    “我们这些人都不具备西州叛军那样的条件,再说,诸位能在南州这样的地方捞油水,免不了家中庇佑运作,多数都是背井离乡,族人还在原籍,若我们真的揭竿而起,我们的族人都得在两军交战之前人头落地来祭旗。”

    话说到底,也就没什么好再说的了。

    屋内寂静一片。

    大家纷纷坐下,等待着被抓走的命运。

    无法反抗,也无力反抗。

    走上歧路的那一天,就该想到,会有东窗事发的一日。

    如今,东窗事发,做无谓的抵抗,只会加重自己的罪行,累及自己的族人。

    付静深说:“同僚一场,作为知州,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与诸位坐在一起谈话,被抓之后,莫要抵抗,该交代的都交代,争取宽大处理,即便是死,也尽可能地不要累及族人,负隅顽抗者,必定要牵连族人。”

    “是。”众人齐声应下。

    付静深又说:“我们的问题是贪污,镇南军的问题可不仅仅是贪污这么简单,大家要积极检举,把镇南军一同拉下水,为我们的家人博取一线生机。”

    “是。”

    镇南军统帅的营帐中,裴卯从噩梦中惊醒。

    伸手一摸,头上全都是冷汗。

    他梦到伯景郁坐在监斩台之上,而自己则在刑台上,伯景郁扔下红头签,身边的官员一声令下,刽子手举起屠刀,将自己的头压在木墩之上。

    大刀举起,刽子手的屠刀挥向自己,刹那之间,自己的头颅和身子分立,头颅滚落在地,沾了灰尘,血飞出二米。

    裴卯下意识地就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种刀砍掉头,刀刃切除皮肤的触感过于真实可怖,即便是从噩梦中惊醒,还是会让他不寒而栗。

    裴卯缓慢地坐起,为了演戏,他是真的受了伤,这几日休养,倒也好了大半,轻微的行动还是可以的。

    裴卯慢慢挪到帐篷门口,撩开帘子。

    守卫立刻问:“统帅,你可需要什么?”

    裴卯摆手:“不,我随便看看,透口气。”

    看外面天还没亮,他问:“什么时辰了?”

    守卫说:“刚刚换防,辰时了。”

    再有一小会儿,天就该亮了。

    裴卯想说些什么,可到头来,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站在营帐外,望着天上的星星,过了一会儿腰开始疼了,转身往营帐走。

    进账之前,他与门口的守卫说:“等天亮后,让副帅来我帐中一趟。”

    “是。”

    同一时间,疾风带着人进了衙门。

    一路人挡杀人,神挡杀神,来到后院正堂时,刀尖的血都还未流干。

    疾风跨进院子,刀尖的血随之滴落在地上。

    抬眼望去,眼熟的那些官员,全都在堂屋里坐着。

    疾风手里的剑插在地上,做了他的拐杖,手心按压在剑柄上,“诸位都在呀,正好,省了我四处把你们搜罗起来的功夫。”

    疾风对身边的侍卫说:“绑人。”

    “是。”

    一群人拥进屋内,拿着绳子将这些官员全都捆了起来。

    “没人问我为什么要捆你们,看来对自己干过什么事,一清二楚。”

    疾风转身朝官员住所走去,边走边与身边的侍卫们说:“宅内众人,一个不剩,全都捆起来。”

    “是。”

    直到东方吐白,所有官员亲属共计一千多人,全都被捆好了。

    人数清点之后,回来禀报疾风:“一个不少。”

    疾风:“好,官员全都押解入地牢,就近关押,官员家属禁足家中,禁止离开院门半步。”

    “是。”

    这时,一人前来报信。

    “大人,霜风大人那边一切已经妥当,此时他正带人四处寻找那些被隐藏起来的财物。”

    疾风道:“你去给他回信,衙门一切妥当。”

    不多时后,防风那头也派人来传信了,刘府那边一切也都妥当了。

    如今就等伯景郁从镇南军回来主持大局。

    上午他们就该收到消息了,不出意外,明日就能回来。

    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将城内的一切事物都控制住,该查清的证据也都查清楚。

    江峘醒后,裴卯营帐外面的守卫来找了他,告知他裴卯要见他。

    江峘匆忙洗漱之后,便去了裴卯的营帐。

    “守卫说你要见我,怎么了?”

    裴卯:“我这心里不踏实,你找人去城里打听一下,可是城里出了什么事情。”

    “好,我这就安排人进城打探消息。”

    裴卯:“照理说,这两日王爷就该回城了,叮嘱将士们,全都小心一些,别在这关键的节骨眼上,露了馅。”

    “好,我会安排好。”

    营中一切如常,该操练的操练,该调查的调查。

    早饭过后,伯景郁去了校练场,南州的天热得跟火炉一样,庭渊耐不住热,没跟过去。

    来给他们报信的人到帐篷后,得知伯景郁去了校练场,匆忙赶去。

    庭渊见状也跟了过去。

    伯景郁坐在看台上,看着将士操练,远远地就看见庭渊朝自己走来,下去迎接。

    还未走近,一名侍卫拦住他的去路:“王爷,城中来信。”

    庭渊也正好在此时追过来。

    伯景郁问:“城内发生了什么?”

    “衙门的人与商会交易,被抓了个正着,城外五千南府将士连夜入城,霜风大人请王爷尽快回城主持大局。”

    “好,本王知道了。”

    伯景郁和庭渊对视,两人都松了口气。

    “等了这么多天,终于是等到了。”

    伯景郁招来惊风:“清点人马,随我快速回城。”

    惊风:“可是城内有动向?”

    “是。”

    伯景郁道:“带我们自己人回去,南府的将士不急,让他们慢慢搬营。”

    “是。”

    庭渊:“那我也回去收拾东西。”

    “你不着急。”伯景郁说:“我们骑快马先走,我把惊风留给你,你们慢行,马车跑太快晃得厉害你的身体吃不消。”

    庭渊点头同意:“好,你先走。”

    大约一刻钟后集结好了人马,庭渊将伯景郁送到营帐外。

    伯景郁叮嘱庭渊:“我们走了江峘肯定会来找你,到时你大可不必理他,交由惊风应对即可。”

    “我知道,你一路当心。”

    伯景郁扶住马鞍上马,“惊风,照顾好他。”

    “殿下放心。”

    “出发——”伯景郁下令。

    一百多人迅速出发。

    庭渊目送他们离开后,视线落在了对面营,那头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庭渊转身往帐篷走。

    还没回到帐篷,江峘就追了过来。

    “师爷,王爷怎么突然就走了。”

    庭渊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王爷没与我细说,江大人想知道,追上去问一问,王爷他们还没走远。”

    江峘忙道:“师爷说笑了。”

    庭渊:“江大人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要回帐篷了。”

    “您请。”

    江峘返回镇南军的军营。

    裴卯自然也听见了动静,江峘一进门他就问:“对面怎么了?”

    江峘摇头:“没打探出来,王爷带着自己的守卫疾驰,想来该是城内发生了大事。”

    裴卯:“你说会不会衙门东窗事发?”

    江峘诧异:“你为何会这么想。”

    裴卯:“实在是王爷突然跑来我们这里过于蹊跷,不得不如此想。”

    “那我们得早做打算,不如等师爷走后,我们也火速离开。”

    若现在不走,要真是衙门的人东窗事发,肯定会把他们拖下水,到时候就走不了了。

    “好,你来安排。”

    庭渊收拾好行李后,与惊风说:“你找人盯住江峘他们。”

    惊风:“你是觉得江峘他们会跑路?”

    庭渊:“不得不防,今日闹得这么大的动静,聪明一点就能想到城里发生了什么,要跑路肯定是趁早,等火烧到他们身上再跑那就来不及了。”

    “好,我立刻安排人,盯住他们。”

    庭渊又说:“他们的家人最好也派人去盯一盯。”

    惊风说道:“这会不会太小心了一些,镇南军是他们的老本,若是他们跑了,镇南军不就全完了。”

    庭渊:“就算镇南军是老本,他们也不可能留在这里,跟镇南军同进退,再说了,有问题的是当官的,不是普通的将士,将士们最多也就是认知问题,福利待遇比别的地方好点,除开这些,别的问题也没有,这种情况下,他们自然不可能留在营内和镇南军共进退。”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安排。”

    伯景郁这边,出发不到一个时辰,遇到了一队人马。

    为首的守卫看到是伯景郁后,立刻停下挥手示意。

    伯景郁停在他们身边。

    侍卫立刻道:“王爷,我们正要去营里找你。”

    伯景郁问:“何事?”

    “马车里的人是杨章杨大人。”

    杨章撩开帘子,“臣杨章参见王爷。”

    伯景郁注意到他的肩膀受了伤,问:“怎么回事?”

    侍卫将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

    伯景郁道:“你带他去找师爷和惊风,我如今赶着回城,没时间逗留。”

    “是。”

    杨章追问:“王爷,可是城中出了什么事情?”

    伯景郁只是点了个头,就带着人继续出发回城。

    至于杨章他们则是去镇南军的军营找庭渊。

    杨章不免担心自己的家人。

    见到庭渊后便立刻问:“师爷,城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庭渊笑着看他:“你会不知道?”

    杨章一脸茫然:“我应该知道吗?”

    庭渊:“那不如你来猜一猜。”

    看庭渊这个态度,杨章便明白了,“是衙门出事了。”

    庭渊道:“没错,衙门和商会的人交易,被我们抓了个正着。”

    当庭渊说出这句话,杨章内心的恐惧一瞬间布满了全身。

    “这是你们的计谋!”

    “现在才发现,会不会太晚了一些,杨大人。”

    杨章只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很可怕,明明看着没什么威胁,出手都是杀招。

    “你们故意把我放回衙门,对我特殊对待,又跑来镇南军的军营,让衙门的人以为我将他们干的事情都抖落了出来,提防我排挤我,将我调离,尽快转移财产,而你们躲在暗处观察一切,趁他们出动交易,你们也倾巢出动,人赃并获。”

    第339章 请君入瓮

    “回答正确。”

    但很可惜,现在才明白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庭渊又往杨章的心上补了一刀:“就算你从一开始就想清楚了我们要做什么,结局也不会产生任何的改变,最终的结果走向一定和现在相同。”

    杨章无奈冷笑一声。

    庭渊所言不假,从他被毫发无伤地送回衙门的那一刻起,属于自己的不存在的罪名,就已经被落实。

    真相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衙门的人根本不会相信自己,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那么再来无数遍,事情的走向依旧会和现在相同。

    “师爷,果然担得起师爷二字。”

    杨章:“师爷既然算到了这一步,那么敢问师爷,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庭渊如实地与他说:“我想要的很简单,你将你所知道的全部事情都写出来。”

    “那我能够得到什么呢?”杨章问。

    庭渊:“我可以保证你的家人平安,也可以根据你所供述的线索,酌情地帮你减轻刑罚,如果你不是贪污案的主谋,只是从犯,并且能够归还所有贪污所得的赃款,可以算作你有重大立功表现。”

    杨章:“说得比唱的好听,等你们查完这个案子后,就会离开南州,到时我的家人由谁来保护?”

    庭渊道:“答应你的事情,我们就一定会做到,齐天王要作保的人,谁敢杀?”

    “好,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那就依照你所说,我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部告知你们,而你们得确保我的家人和我的族人不受牵连。”

    “可以。”庭渊爽快应下。

    杨章:“劳烦师爷请人帮我准备纸笔,我现在就可以写清我所知道的。”

    庭渊道:“现在我们要赶着回城,你若能在马车上写,那就再好不过。”

    “自然可以。”

    转而杨章又与庭渊说:“不知王爷此行前往镇南军,可曾查出了什么?”

    庭渊道:“暂时一无所获,本也就是走马观花。”

    他们本就没有抱希望能够在镇南军的军营里面查出什么内容。

    面对庭渊的回答,杨章一点都不意外。

    他问:“如果我现在实名检举镇南军统帅裴卯,副统帅江峘,以及二人手下一众官员贪污军饷,克扣军粮,算不算重大立功表现?”

    庭渊:“如果你有实质性的证据,而非空口检举,自然可以算作重大表现。”

    杨章道:“大人,我身为南州一州的州同,放眼整个南州官员体系,职位比我高的,不超过十人,我统管粮税二司,朝廷发放的军饷和军粮,都会经过我的手,清点结束后,才会朝各处衙门和军营分发,衙门的俸禄由各自衙门管赋税的仓曹户司负责,军营也有饷司,而这些人都与我打交道,我手里当然会有一本账目,这些年经过我手到他们手里的东西有多少,一清二楚。”

    庭渊:“既如此,那你就一并写上,待回城,交于王爷,由王爷来决断。”

    “好。”

    庭渊朝正在整理行囊的惊风招手。

    惊风快速朝庭渊这边走来,“怎么了?”

    庭渊道:“你现在去隔壁军营,就说我邀请他们统帅和副帅一同回城,请他们去作证。”

    惊风:“作什么证?”

    庭渊:“不必说得太清楚,你只说作证即可。”

    随后/庭渊将马车里的鞭子交给惊风,“这是打王鞭,当初出居安城时,哥舒琎尧给的,原本是给我拿来若是王爷不听话,打他用的,现在也算派上用场了。”

    这打王鞭和尚方宝剑有同样的效力,见此鞭如见君上。

    惊风见此就什么都明白了,不论什么方法,今日一定要将两人带回城。

    惊风接过木匣子,带了一队人马进入镇南军军营。

    杨章听说过打王鞭,从未见过。

    而见庭渊能够随手从马车内拿出,又能让王爷身边的侍卫对他言听计从,便已经开始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真的只是一个简单的师爷吗?

    打王鞭是普通人能够随便拥有的?

    此时再看庭渊,杨章的态度也带了几分恭敬。

    似乎他真的可以拿捏别人的生死。

    惊风带着打王鞭进入镇南军的军营,直奔统帅的军帐。

    裴卯躺在床上,见惊风来了,问道:“大人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惊风道:“奉命请裴统帅和江副帅随我一同返程,回城作证。”

    裴卯不解:“做什么证?”

    惊风:“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是师爷请二位一同返程,还请二位尽快收拾好行囊,随我们出发。”

    裴卯道:“大人,不是我不想随你一起返程,而是我这腰实在是禁不起折腾,要不就让江副帅随你们一同回去。”

    惊风:“师爷说要你们两个一起,少一个,我都无法与师爷交代,同在朝廷为官,裴统帅莫要让我为难。”

    论品级,裴卯是正四品的武将,惊风是正三品的内卫,品级上要比裴卯高。

    论身份,裴卯只是南州镇南军的统帅,惊风则是随王爷巡查的钦差大臣,见官大一级。

    无论是论品级还是论身份,他都是要压过裴卯一头。

    裴卯:“一定要去吗?”

    惊风:“没错,必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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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卯:“那我这无法骑马,该如何随你一起进城呢?”

    惊风说:“无法骑马有马车,马车不够大,我们也可以把马车拆了只给你留下底板,把你的床榻架在底板上,若是一匹马拉不走,三匹总能拉得动。”

    话说到这个份上,哪还由得他拒绝。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裴卯自知今日/他无法推辞,与惊风说:“可否让我们将营中的军务交给手下,随后再随你们出发。”

    “自然可以。”惊风说:“我给你们留下半个时辰,足够你们处理好军营中一切事务,半个小时后,我会来此接你们。”

    “好。”

    惊风返回南府军营。

    庭渊问他:“如何?”

    惊风道:“已经说好了,给他们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我们就出发。”

    庭渊点了个头。

    惊风将打王鞭还给庭渊:“没用上。”

    转身去安排人蹲守在营地附近,以防他们在此时逃跑。

    如今这里只有五千人,对上隔壁一万人,赢面不大。

    但惊风心中有数,对面镇南军不可能在此时谋反,即便他们再如何听信裴卯和江峘的话,也不敢朝南府军队下手,一旦真的开战,那就是生死不论,且他们所有人都得算谋□□犯,祸及家人。

    镇南军统帅军帐中。

    军营里管事的基本聚集在此。

    裴卯坐在床上,与众人说道:“此去不知有无归期,营中一切事务就拜托诸位了。”

    一名副将说:“统帅,不如我们护送你和副帅杀出去吧,我们营中有一万人,他们只有五千,就算分出一千人护送你们转移,也是足够的。”

    另一名副将也说:“对,依我看,直接把对面那个狗屁师爷抓过来,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看他还敢不敢让统帅和副帅随他回城。”

    “就是,我们不怕与之一战,人数上我们占优势,就算是二打一,我们也有优势,根本没必要听他的话。”

    “统帅万万不能随他回城,只怕这一回城,落入他们手里,我们就算是救援都难,这根本就是请君入瓮。”

    “是啊统帅,实在不行就是干,我们不怕与他们一战,统帅是我们的主心骨,万万不能跟他们一起回城。”

    “回城必然是死路一条,统帅,三思!”

    大家的态度已经很清楚,不惜一战,也绝不回营。

    江峘也不支持回城:“此时我们断不能跟他们回城,回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我们只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他们就会再度过来,统帅,是战是走,你要尽快做打算,我们也要做出相应的应对策略。”

    杨章写完认罪书后递给庭渊过目,目光投向对面军营,“那边风平浪静,师爷,你就不怕自己刚才的行为,直接逼反了对面营的人,他们出来与你决一死战?”

    庭渊道:“他们不敢。”

    “师爷为何如此自信,你可想过,若他们真冲出来一战,就算最终是南府的将士赢了,也只能是惨胜,脚下这片土地,必然血流成河。”

    庭渊的视线落在对面的营地说:“就凭他们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他们都有家人,当官的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手下的兵敢不敢一战。”

    “师爷就如此有信心,他们不敢一战?”

    庭渊:“那你为何不硬抗,而是要和我做交易?不也是怕累及家人吗?”

    杨章:“我们当官的本就是全族之力才能有今日,可这些当兵的,不一定如此。”

    庭渊:“谁不是父母生养的,谁还没有个亲戚,一人谋反,全族遭难,但凡是有点脑子的,就不会造反。”

    惊风从隔壁军营回来后,就已经安排人将备战的消息传遍了南府将士,如今南府的将士们个个都做好了准备,随时能够和对面营中的镇南军决一死战。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对面军营并无任何反应。

    若他们真的想决一死战,此时就该有所行动。

    庭渊与杨章说:“这些人只是贪污,不是谋反,贪污和谋反的罪名是不一样的,贪污只要能上缴贪污所得的不当得利,认错态度良好,不至于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可若是谋反、参与谋反,那就是株连九族。”

    胜国建国至今一百七十六年,真正意义上的谋反屈指可数,根本原因就是胜国疆域太大,兵力强盛,且律法严苛,西州敢反,是因他们占尽了天时地利与人和,受百姓拥趸,南州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自然条件不好,就算反了,也迟早是要被困死或是全部歼灭,没有别处可逃。

    就他们手里现在的一万人,和南府五千人对阵,都一定能够讨得到好处,庭渊不信裴卯有这么大的胆量,敢起兵造反。

    半个时辰到了,惊风再度前往镇南军的军营。

    这一次他并没有直接进入军营,而是请营中的守卫代为通传,告知二人该出发了。

    即便是跑,等着他们的也是全国通缉,跑不掉的。

    一个人要想躲藏容易,可若是带着家人,又该如何躲过层层追捕?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守卫进去通报,不多时,江峘出来了,一同出来的还有一辆马车。

    身后跟着镇南军的一众官员。

    庭渊从营中出来。

    江峘上前问道:“师爷,请我们回城作证,究竟是作什么证?”

    庭渊看向马车。

    江峘说:“马车里躺的是裴统帅,他腰没好利索,只能躺在马车里。”

    惊风撩开帘子,确认里面是裴卯,和庭渊点了个头。

    庭渊与江峘说:“王爷走的时候吩咐我的,具体做什么证,我也不明白。”

    “那师爷方才怎么不说?”

    庭渊:“昨夜睡得晚,今日头脑有些不清醒,忘记了,想起来了,这才让惊风去告知你们,倒是给你们添了麻烦。”

    如此拙劣的话术,谁都不可能相信。

    可信与不信,他们都得相信,得当成真的,有些话,一旦说穿了,那就没意思了。

    江峘只能赔笑。

    庭渊与惊风说:“既然都到齐了,那就出发吧。”

    惊风上马将队伍巡视了一遍,目光落在跟出来的镇南军众将士身上,而后大喊一声:“出发——”

    这些人也就只敢将他们送到营外,再远便不敢送了。

    庭渊上了马车后,挑开帘子回看,而后放下帘子,等待出发。

    许昊坐到庭渊的马车上,有些不明所以地问:“王爷真让他们两个跟我们一起回城吗?”

    “小孩子不要操心那么多。”庭渊平静地说。

    许昊无语了。

    庭渊:“总归他们是必须跟我们回城的,如果裴卯说他身体不舒服,你和许院判就一起去给他看看。”

    “知道了。”

    而城中,霜风找到了所有被贪污的银两。

    总计七千五百多万两白银。

    拉回官驿,院子都摆不下。

    而这些还不是他们贪污的全部,很多都被他们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花掉了。

    算上被花掉的那些,得有一个多亿两白银。

    虽说贪污数额,不比西府的数额大,但对于贫穷的南州来说,这个数额已经是顶天了。

    了解到具体贪污数额后,霜风等人十分震惊。

    经过再三确认,最终才肯定,贪污的数额确实高达一亿多两。

    “我想不通他们要这么多钱做什么,有命贪没命花!”疾风大不理解。

    防风说:“没有人会嫌钱多,真正能够做到丝毫不贪的人少之又少,经不住诱惑的人占大多数,或许天高君王远,他们也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败露,自然也就不会顾虑自己有没有命花掉这些钱。”

    霜风也是无奈:“贪污腐败是目前胜国最严重的问题,确实应该想办法肃清风气,即便我们处理了这些官员,可这些官员就像是雨后的春笋一样一茬又一茬。”

    “想要解决他们,只能通过严查,严惩,除此之外,我还真想不到能有什么办法彻底解决这一问题。”疾风看着院子里整箱整箱的白银,只觉得反贪反腐一事,任重而道远。

    明面上根本查不出来。

    无论是当初的西府,还是如今的南州,又或者是西州,都是一个样,账目根本查不出来,他们有本事贪污,自然有本事做假账,根本不怕查。

    伯景郁赶了夜路,半夜入得辰阳城。

    入城之后直奔官驿。

    一进院子就看到院子里面摆满了大箱子,问道:“这些都是什么?”

    霜风说:“全是官员贪污的银两。”

    伯景郁用随身的剑挑开封条,打开箱子,看到里面满满当当码得整整齐齐的银两,问:“总数有多少?”

    霜风将调查出来的结果全都告知给伯景郁。

    伯景郁绕着堆积的箱子走了一圈,问:“那些官员呢?”

    “暂时都在衙门的大佬里,有人看着。”

    伯景郁:“随我去大牢。”

    “是。”

    一行人赶到大牢。

    大牢内一共三十多间牢房,全都关满了。

    门口有守卫看守,禁止他们交头接耳。

    这些官员被关了整整一天,霜风也没让人给他们吃的,到了这个点,肚子都饿得咕咕叫。

    伯景郁顺手拖了一条板凳,坐到牢房之间的过道里。

    数间牢房的人纷纷向他行礼。

    伯景郁觉得好笑:“这个时候你们都还不忘和本王行礼,本王是不是该夸夸你们礼数周全。”

    无一人应声。

    伯景郁:“贪污数额高达一亿多两白银,贪得比国库的存银还要多,层层剥削,真正用在老百姓手里的还能剩下多少?朝廷每年拨款是给南州数千万百姓拨的,还是给你们拨的?”

    他们贪污的钱,主要来源于吃回扣,是朝廷给当地商贩平衡市价的补贴款,这些钱全都被扣下了,也就意味着老百姓买不到平价的生活物资,全都得高价买,商人要保证自己的利益不断地提升价格,原本是该惠民,却变成搜刮民脂民膏。

    想到自打进了南州,一路上所遇到工价和物价,伯景郁就气不打一处来。

    “老百姓生活得水深火热,你们却是潇洒又滋润,对得起自己身上这一身官服和朝廷对你们的信任吗?”

    依旧无人敢答话。

    伯景郁站起身:“三日之内,所有人将你们自己贪污过的东西写清楚,哪怕是拿了别人一根针,也要给本王写出来,三日之后本王会挨个核查,若有出入,人头落地。”

    看着这些官员,伯景郁恨不得打死他们。

    或许是赶路太累,又或许是过于气愤,刚走出地牢,伯景郁就倒下了。

    若非飓风反应快,伯景郁就得摔在地上。

    “快,快传太医。”

    “来不及,喊医官过来。”

    每个衙门都配有医官,都是有品级的。

    经过医官诊治,只是急火攻心加天热奔袭回来有些中暑,好生休养,喝几口汤药,很快就能好起来。

    众人这才放心,就近给伯景郁找了个能休息的地方。

    上一次气晕,那还是颜槐序参与贪污赈灾粮的事情。

    莫说是伯景郁,就是他们,随着伯景郁巡查这一路,对胜国各地的状况,也是十分气愤。

    若不亲身走上这一遭,又怎会知道,这胜国各处贪污腐败成了这样。

    递到京城的奏折,永远都是粉饰太平,一切安好,奏折里所描述的胜国,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

    实则所到之处,百姓被压榨,生活在苦难之中,与奏折中所描述的盛世大相径庭。

    次日上午庭渊一回到城内,就听说伯景郁又被气晕了,便也顾不上别的,立刻前往衙门去见他。

    他到时伯景郁躺在床上,看起来十分虚弱。

    看到庭渊担忧,伯景郁责怪赤风他们:“怎么就告诉他了。”

    庭渊瞪他:“你还想瞒着我。”

    伯景郁拉过庭渊的手:“我不想你担心。”

    “你之前不是说自己不会再被气晕吗?”

    “不是气的,是中暑了。”伯景郁说:“现在正值六月,南州最热的时候,昨日为了赶路,一路就没停过,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你要是再早些回来,都能闻到我一身汗味。”

    庭渊:“你吓死我了。”

    其他人退出了房间,把时间留给他们。

    伯景郁伸手擦掉庭渊额头的汗,问:“累不累,按理说你们该是下午到,上午就到了,一定也是马不停蹄。”

    “我不累。”庭渊问伯景郁:“那你现在好些没?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伯景郁轻轻摇头:“没有了,昨夜休息得还算可以,事情都交给霜风他们再处理。”

    庭渊也不敢和他谈相关的事情,怕他想到后又生气,说道:“等你好起来再处理,来得及。”

    伯景郁嗯了一声,往里面躺了一些,“你也陪我睡一会儿吧。”

    庭渊道:“我刚回来,身上也出了汗,去洗个澡再回来陪你。”

    主要是他得去和霜风他们交代一下自己带回来的两个人,还有杨章写的认罪书这些东西,都得处理,伯景郁病着,这事儿不能让他操心。

    伯景郁勾住庭渊的腰:“我又不嫌弃你。”

    “不洗干净我身上不舒服,我很快就回来,你等我。”

    庭渊低头在伯景郁的唇上安抚性地亲了一下,“等我回来陪你睡觉。”

    伯景郁嗯了一声。

    庭渊出去后,迅速找到霜风,将自己从杨章那里拿到的认罪书交给他,“杨章的家人现在安全吗?”

    “很安全。”

    庭渊道:“那你抽空安排他们见一面,杨章这里的东西应该对你们有些用处,另外杨章实名举报裴卯和江峘贪污受贿克扣军饷和军粮,人我给你们带回来了,先押入大牢,按照杨章提供的线索核查证据,如今王爷身体不适,暂且别找他,有什么你们拿不定主意的,就找我商量,等他身体好一些我再把这些告诉他,别让他烦心。”

    “霜风,其他大小事务暂且交给你处理,一切就都拜托你了。”

    霜风点头:“我会处理好一切,你也不必过于担心。”

    这些事情他有经验。

    庭渊去洗了个澡,回到伯景郁休息的屋里。

    伯景郁还未睡,庭渊走到床边,被伯景郁直接拖上了床。

    “你好香。”

    庭渊解释:“水里他们放了不少干花,所以才比较香吧。”

    “他们?”伯景郁皱眉:“有人伺候你洗澡?”

    庭渊摇头:“没有,我从不让人伺候,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知道,反正你每次洗澡都是我伺候。”

    庭渊轻哼:“你那不叫伺候,叫揩油,里里外外地被你摸个遍。”

    第340章 尘埃落定(完)

    霜风拿着庭渊给的证词,按照庭渊的指示,安排杨章和他的家人见了面。

    从家人处得知,衙门的人对自己的家人下了死手,若非当时伯景郁的人在暗中保护,他现在能见到的就只能是自己家人的尸体。

    杨章心中对衙门一众官员的愧疚心理减少了许多。

    之前对他们派人追杀自己的事情半信半疑,如今是信全乎了。

    而后霜风用杨章的证词,找到了杨章所说的账册,进而根据账册,对江峘和裴卯更进一步地进行调查。

    二人出奇一致地都否认了贪污受贿的指控。

    依照杨章提供的账本中非常详细的记录,在霜风等人轮番共事和衙门众多为了保命的官员强势指控提供强力证据之下,二人这才松口,承认了贪污受贿的事实。

    伯景郁一觉睡醒,收到的全都是好消息。

    衙门的官员认罪非常迅速,且认错态度良好,一次性就将他们贪污受贿的事实交代了个干净。

    官员的证词加起来得有半米高。

    随手抽了几份,发现上面所写,清楚详细。

    按照这个清晰明了的程度查下去,原本预计两个月才能查完的内容,缩短到了半个月。

    伯景郁不免觉得奇怪,“你们的审讯水平见长啊。”

    霜风摇头否认:“不是我们的审讯水平见长,而是他们另有谋算。”

    伯景郁稍微一细想,就明白霜风所指。

    “他们是想通过主动认错,博得一个重大立功表现,以此来免除死刑,或者换取他们的家人从轻处罚?”

    霜风点头:“对,中州西府和西州贪污案在前,他们不想硬撑,知道王爷你是一定会从严处理,才会交代得这么爽快,试图让王爷放过他们的家人,其次是这些官员背后大多牵扯了京州行省或者是一些权贵家族,若王爷真的深究下去,最终牵扯出来的人不在少数,一个家族从无到有,经历过数代人的努力,他们或许是不想让自己的家族受到牵扯。”

    伯景郁冷笑一声:“如意算盘打得倒是挺好的。”

    庭渊问伯景郁:“你是怎么想的?”

    伯景郁:“我自然是坚持从严处理,若我给他们开了先河,别处就会认为贪污没什么大问题,纷纷效仿,胜国的将来岂不是成了贪官的温床。”

    “你的担忧倒也不无道理。”

    听庭渊这个态度,伯景郁也就没着急做决定,而是询问庭渊:“你有什么想法吗?”

    庭渊和伯景郁之间,早就是有什么就说什么。

    “我是觉得,着重处理主谋主犯,从轻处理从犯。”

    现在胜国的律法偏向于主从同罪。

    实则是很多人在这个大环境体系下,不得不遵循大环境的规则,就像西府当年也是如此,官员背井离乡,需要依靠当地官员之间的团结才能生存下去,大家吃的是一锅饭,不融入集体,根本没有办法生存。

    许多人都是被迫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而非他们的本意。

    在西府时就已经能够对于被迫参与的官员从轻处理,那么在南州,面对这些被迫参与其中,不得不参与其中的官员,或许也可以从轻处理。

    庭渊道:“我并非说要你饶过这些官员不死,而是针对他们的家人,或许可以免除连坐的死刑。”

    很多官员主动交代,也是不想自己的家人与自己一同遭遇劫难。

    伯景郁:“这倒是可以考虑,到时候看实际情况吧,如果赃款能够补缴,并且非自己主观意愿,我可以根据情况做适当的调整,倒也没想将所有的官员杀光。”

    庭渊点了点头。

    伯景郁问:“那你还有别的想法吗?”

    庭渊:“没有了,就是纯粹地想说这个事情,给予从犯一定的从轻处理,主动认错宽大处理,对于以后查案是有好处的。”

    如果所有人都按照律法一律处死,家人全都连带判罚,那将来再遇到这样的案子,很可能官员会咬死不认罪,毕竟认罪家属得不到从轻的处罚,而他们自己也不能从轻处罚,横竖都是一死,何必主动招认。

    没有认罪书,衙门要杀人,名不正言不顺,直接绕过认罪书定罪,容易让人拿住话柄。

    “后续调查结束后,我会根据实际情况来决定。”

    庭渊笑着点了点头。

    裴卯和江峘认罪后,将他们所犯的事情也都交代了一个干净,将手下犯事的官员也一并交代了。

    虽说他们交代得很快,可伯景郁得核实他们所说的事情真伪,核实清楚之后才能进行下一步。

    往后的半个多月里,大家都忙着查证这些事情的真伪。

    庭渊也没闲着,帮着一起核查证据。

    等到彻底核查清楚,已经是二十天以后了。

    天热让人茶饭不思,庭渊清减了好几斤。

    伯景郁给庭渊做的衣服都是刚好合身的,庭渊因常年生病舟车劳顿的原因身形偏瘦,再清减几斤之后,穿衣服都显得单薄了。

    伯景郁这段时间也很忙,每日两人睁眼就是核查证据,伯景郁都没有认真关注过庭渊的状态。

    看庭渊身上的衣服有些松,伯景郁伸手拉过庭渊,将他抱起掂量了一下,“是瘦了。”

    庭渊:“天热变瘦很正常,出汗多。”

    伯景郁:“我让厨房给你炖些鸡汤补一补。”

    “那还不如做绿豆汤,这种天气根本喝不下鸡汤。”

    “绿豆汤不能帮你补身体。”

    “至少能让我舒心一些。”

    伯景郁无奈叹了一声:“那行吧,就按照你的意思,让厨房给你做绿豆汤。”

    庭渊嗯了一声,“调查结束了,接下来该开始论罪审判了?”

    伯景郁点头:“是,我看看应该怎么样给每个人定罪,你帮我参谋参谋。”

    “我参谋不一定准确,这些你该让霜风帮你参谋,何况我不该过多地参与到这些事情之间来。”

    “那我就不勉强你参与了,等我们商量好了,你看结果就好。”

    庭渊嗯了一声。

    他不参与对涉事的官员来说算是好事一件。

    转眼进入七月,南州迎来最热的季节。

    其他所有的一切都进入了尾声,南州的事情也已经派人加急传递回京城呈报君上。

    面对南州如今的情况,伯景郁也只能是尽可能地维持平衡。

    往南州调拨过来的官员已经在路上了,等到这些官员继任,南州这些官员也就该接受他们应有的惩罚了。

    伯景郁根据官员实际贪污的情况等,对于一些被迫参与其中的官员,免了他们的死刑,家人也都相应作了从轻的处罚,以此来减轻刑罚的连坐,也鼓励官员能够积极检举,不要怕被连坐。

    以此来降低贪污这种行为的发生。

    到了八月,朝廷派遣的一批官员相继赴任,接替了南州各级官员职务。

    随着几个月时间的调整,南州各处的物价已经恢复正常,官员的补贴伯景郁让人按月发放,绝不克扣。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没有人再敢胡乱要价。

    从一开始百姓疯狂抢购物资,到现在市场交易一切恢复如常,南州的百姓生活压力减轻了不少,同时伯景郁也在着手调整工价,将工价往上调整了一成,并给予一定的补贴,来稳定南州的工价。

    一来一去南州财政花销增大了许多,但同时也在降低直接对南州进行物资补贴。

    由物资转换成正常贸易和工价的补贴,以此来刺激南州的工价和市场贸易,在实行的两个多月的时间,能够明显感受到这个方法可行有效。

    之前由于南州耕种困难,粮食一直是由朝廷补贴,普通农户每年都能够按人头领到补贴粮。

    南州不同于西州,朝廷过来巡查的次数很多,旁边还有南府和东府接壤,北面与东州接壤,南州不像西州那样实行消息封锁,因此南州的百姓若是没有拿到朝廷的补贴,可以直接上京告状,或者是去南府和东府检举,有各处间接地监督,南州发放的补贴粮倒是没有克扣的情况。

    但也没有说完全取消补贴,南州的工作岗位毕竟是有限的,对于那些实在是无法找到工作的高龄老人,或者是其他贫困群体,则由衙门统一进行登记,再备份上交。

    巡查队来南州巡查,会随机挑选地点人物条件进行实地考察访问,若发现有对不上或者是不相符的,则会对发放粮食以及一切过手的衙门官员进行追责。

    如此一来,就能确保这些粮食没有落入坏人手里。

    庭渊问伯景郁:“可若如此,所有的百姓都不肯务工,混吃混喝,你打算如何避免?”

    伯景郁道:“对于那种青壮劳动力,明显有足够的精力和体力,却没有干更多的事情的青壮劳动力,则会有人进行追踪核查,看他们是否真的是因为市场因素等找不到合适或者是自己心仪的工作,若是故意不想好好找工作,只想着能够混吃混喝,这种人将严惩并施以惩罚。”

    庭渊听完之后对此不太能够赞同,“你这想得过于理想化了,对于这种青壮年,将能够给予的补贴限定在六个月,六个月说多不算多,说少也不算少,另外由衙门成立一个专门负责管理无业人员,帮助他们找一份不错的能够养活自己的工作。”

    类似于现在的人力资源部。

    庭渊继续说:“商会缺人手,到衙门进行报备,将条件写清楚,青壮年也可以写清楚自己过往从业经历,供商户商贩等人挑选,由衙门负责监督管理,正好合适,此外一个地区的青壮年要想领取补贴,得在相应的时间内没有任何务工记录。”

    伯景郁听完庭渊的想法,说道:“那就依照你的想法来做,你这样的想法更好更保险,如此朝廷不会多出养蛀虫的钱,也能增强市场的活性。”

    庭渊点了点头。

    说干就干,当天下午,伯景郁就让人成立了庭渊所说的民史司,其他相应的一切,也都在配套跟进。

    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南州一切就都能恢复如常,并且能够减少朝廷的损失。

    伯景郁觉得庭渊这个想法非常好,写了一封奏折传回京城给君上过目,他是想让庭渊的想法在胜国各处普及,由衙门出面干预,也能够从一定程度上,阻止商贩压低工价,至少要按照衙门所规定的最低标准执行,若是将来能够正常运行,也能让胜国的各种机制更加完善。

    虽说之前衙门一直都有发工价的标准,可那只是一个参考,并没有严格意义上对雇主肯支付的酬劳做监督,参考价也就仅仅是做个参考,实则还是要按照劳工和雇主自己谈的价格来算。

    若真在国内推广开,就意味着工价从此不再只是一个参考价,而是一个标准,衙门以前不管薪酬,但从今往后,酬劳不合理,或者劳工不认真,都可以和衙门检举,为自己讨回公道。

    庭渊觉得这个方法可以实行得开,类似于现代的一套管理模式,刚开始的磨合期肯定是状况频发,随着磨合好了之后,就会走上正轨,让普通老百姓的权益都能得到保障。

    南州物价恢复如常,不少人都知道这是齐天王殿下在背后出力,百姓都很感激齐天王。

    一开始老百姓们对齐天王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觉得他只是走一个过场,可如今每一个南州人都是受惠的人,真正地让每一个南州的百姓都想到了切实的好处。

    老百姓自然就从不抱希望转成拥趸追捧。

    现在随便上街走一走,就能听见齐天王拥趸者的言论以及泛滥的赞美。

    庭渊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全民都在议论着伯景郁,和伯景郁的赞美,心中总是会惶恐。

    担心伯景郁功高盖主,到时候消息传到君上耳朵里,君上会不高兴。

    帝王的心思是最难猜的。

    古今中外,因功高盖主而被针对或被怀疑的,最终能够全身而退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作为伯景郁的丈夫,庭渊有此担忧,是无可厚非的事情,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家人身处危险之中。

    伯景郁注意到庭渊的脸色不太好,问道:“可是哪里不太舒服?”

    庭渊摇头,觉得还是不要把这种话说给伯景郁听,免得他觉得自己在挑拨离间。

    看庭渊这般吞吞吐吐,伯景郁心中并不高兴,“我们之间,是有什么不能说的?”

    庭渊道:“舆论,舆论几乎一边倒地都在夸你,赞美你。”

    “这不好吗?”伯景郁觉得这样很好啊,起码说明他做的一切都得到了老百姓的认可,“总不能让他们都来骂我。”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

    话到了嘴边,他还是给咽了。

    伯景郁想了一下,究竟有什么,能够让庭渊三缄其口。

    走出几步后,他想到了,伸手拉过庭渊,“我是代天巡狩,奉旨巡查,胜国的老百姓都知道这一点,他们喜欢我,称赞我,夸赞我,实则是在夸赞君上,不用担心。”

    “可若君上不这么想呢?或者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你在胜国各地的声望,捏造事实,在君上面前诋毁你呢?”

    伯景郁伸手在庭渊的脸上捏了一下,“不要想这么多。”

    “他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时刻清楚你的所思所想,你们在京城奏折里面所看到的盛世和你实际巡查下来,各处所见到的盛世,难道就一样了吗?”

    当然是不一样的。

    所以伯景郁实际的样子,未必是君上所知道的一样,君上所知道的伯景郁,未必就是现在实际的伯景郁。

    伯景郁道:“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就算如此,这也是我的责任,如真有那么一天,至少我也曾经为百姓做过事。”

    庭渊听到伯景郁这么说,心中会有些酸楚,“你这么好,我不想你被人误解。”

    “只要你永远相信我,我就永远清白。”伯景郁说:“别人怎么看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父亲会相信我,我的舅父会相信我,你也会相信我,我无愧于天地、万民、君王、本心,有你们站在我的身边,一切对于我来说足够了。”

    每一次他在百姓中声名大噪,被人追捧,庭渊的心里都在担惊受怕。

    伯景郁:“等巡查结束后,我们夏天去北州乘凉,等到冬天的时候,我们就南下到中州找呼延南音,我带你远离朝堂纷争,从世人眼中消失一段时间,让他们忘记我,不被有心之人利用,不给小人挑拨离间的机会,如何?”

    庭渊嗯了一声。

    “我们两个人一起过我们的小日子。”

    待南州一切尘埃落定,伯景郁让人对外公布了南州上一届官员所干之事,同时将处罚结果一并昭告天下。

    遵循庭渊提出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原则。

    这份判罚结果,在南州引起轩然大波。

    九月初旬,伯景郁将在辰阳城的刑台之上,将主犯等一干人员当众处决,以儆效尤。

    其他的官员,也都各有各的判罚结果,总体来说,南州的百姓对于伯景郁在南州作出的一系列革新以及他对南州的贪官污吏进行彻查一事,非常满意。

    监斩当日,南州室外的温度非常高,在太阳下站一会儿,都能感受到地面的热气冲破鞋底板不断地往上蹿着烫脚。

    即便是这样,从牢狱前往城外刑台十里路上,夹道站满了辰阳城内以及从其他各处过来围观斩首的观众。

    顶着这样的毒辣的太阳,他们仍旧沿途围观。

    庭渊并未去城外刑台,而是在城门口的一处茶楼内坐着,观看城内的情况,以及老百姓对此事的评价。

    得到的反馈多数都是正面的,在老百姓的心里伯景郁的行为是在惩奸除恶,他是老百姓心里的大英雄。

    西府,总府,西州,南州,每到一处,似乎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也足以从侧面证明,胜国的官员体系和巡查监督体系,也并非没有缺陷,若真如三院对外的号称,怎么可能完全查不出任何东西。

    庭渊甚至觉得这个地方名存实亡,倒不如直接解散。

    被监斩的官员有数十名之多,围观的百姓几乎没有人中途离场,一直从上午看到了下午。

    伯景郁从刑台归来,路过庭渊喝茶的茶楼,与庭渊的视线在空中相接,随即伯景郁的唇角扬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容,朝着官驿继续前进。

    他先一步回到衙门,用花瓣泡了澡,确认自己的身上没有任何的血腥味之后才算满意。

    坐在茶室旁,伯景郁随便穿了一件衣裳,头发披散着,向外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庭渊从外面回来就看见这一幕,说一声秀色可餐也是不为过的。

    庭渊时常会被伯景郁的颜值所征服,来到伯景郁身边,闻到淡淡花香,庭渊多嗅了两口,“很香。”

    “我怕残留血腥,熏到你。”

    庭渊看着伯景郁茂密粗壮的头发,与伯景郁说:“你应该不会有秃头的风险。”

    “秃头?”

    “嗯。”

    “我们家没有人秃头,你不用担心。”

    庭渊轻笑:“逗你玩儿。”

    伯景郁说:“休息一段时间,我们就继续向东出发,去东府过年,如果可以的话,让杏儿和平安回居安城过年,或者你想的话,我们也可以回居安城去过年。”

    庭渊摇头:“这里回居安城得三个多月,我就不回去了,我对那里没什么留恋的,若是杏儿和平安想回去,就让他们回去吧。”

    伯景郁道:“杏儿要开始准备参加科举考试了,我这次会将一切都安排好,让她与一众学子同台竞技,等我们巡查完东州和北州回到京城,就正好下一轮的科举,我一定会让杏儿以女子的身份参加科举的。”

    庭渊点了点头:“杏儿跟我出居安城的时候十八岁,现在二十三了,姑娘家的时间很宝贵。”

    伯景郁道:“这一次,或许赤风会上门求亲,我觉得他们也差不多到了时候了,二十三岁对于女子来说已经很晚了。”

    “看杏儿自己的安排吧,旁人是没有办法替他做任何决定的,赤风只要愿意,我们尊重祝福就好。”

    伯景郁点了点头,“那就如你所说,希望他们两个都能一切顺利。”

    杏儿一心准备科举,时间确实过得飞快,但对她来说,时间似乎从她决定参加科举那一刻就停止了,她的世界里只有无尽的知识。

    她准备了这么多年,一定要在下一届科举中表现出色,为天下女子做表率。

    原本她该参加今年的科举,但杏儿主动要求延后一届,让自己得以学到更多的知识,更博学。

    毕竟她是半吊子出身,和那些从三岁就启蒙听夫子讲课的孩子是有着本质区别的,为了弥补这个差距,就只能凭借勤能补拙。

    二十六岁参加科举,对寻常的男子来说,都已经算是比较大的年龄了,何况杏儿是个女子,到时一定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她对自己的要求非常高,即便伯景郁觉得她没有问题,她也依旧不骄不躁,静下心来苦学。

    至于她和赤风之间的事情,赤风也没着急,她也没有着急,两个人相处得挺好的,也没有人在背后嚼舌根。

    微风吹过,伯景郁的发丝被风吹起。

    庭渊心血来潮:“我帮你束发吧。”

    “好。”

    伯景郁将梳子递给庭渊。

    从前庭渊也不会束发,随着在这个世界待的时间越来越久,很多东西自然而然地也就学会了。

    庭渊看着镜子里的伯景郁,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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