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谢知归醒来发现自己没事, 但是腹部很不舒服,撑开沉如铅水的眼皮一看,发现自己被人扛着肩膀上, 肩骨硬实地咯着他的肚子, 怎么可能舒服。

    脑海里慢慢想起昏迷前的记忆, 头疼不已。

    他好像记得,因为明匪玉骗他要带他离开,但是他不信,又被逼的走投无路,于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态跳下了悬崖,后来好像明匪玉也下来了,在落水前抱住了他。

    总的来说,他没有赌输, 但也没有赌赢。

    活下来了, 但是没逃出去, 正被明匪玉扛着往回走。

    可与其被明匪玉救下来,还不如死了算了。

    明匪玉现在肯定很生气,他都那么求他别往下跳了, 如果他当时要求明匪玉给他跪下,明匪玉恐怕会毫不犹豫照做, 但他还是当着明匪玉的面,不要命地往下跳。

    所以现在明明可以选择抱着走或者背着走,那样可以让他舒服点, 却用了这种扛着走的方式,故意磋磨他, 让他难受。

    谢知归肚子里灌了不少水, 明匪玉又有意折磨, 导致腹部非常不好受,每走一步,每颠一下,他都有种强烈的反胃感,感觉自己成了个被人吊起来练拳的水沙袋。

    “停,咳咳,停一下,咳咳……停一下……”

    没人理会他的哀求。

    谢知归腹部疼的想吐,大吼道:“明匪玉!”

    明匪玉冷冷瞥了他一眼,见他虚弱的样子,脚步停了下来,把他安稳地放下。

    谢知归扶着明匪玉肩站稳,头还晕着,闭着眼睛缓了好一会,睁眼一抬头就看到明匪玉阴鹜的目光,像要把他活吞了。

    渗得他一把用力推开了明匪玉,转头拔腿就跑,但他腿上没力气,没走几步就自己跌倒了,膝盖磕到石头上,痛的他喊了出来。

    他捂着伤口想再站起来,继续跑,但很快一道阴影将他完全笼罩,随之而来的是明匪玉身上的寒气和满腹怒意。

    “明……呃!”

    他的后颈被狠狠掐住!

    明匪玉逼他向后抬起头,接着俯身和他对视。

    他的力道很大,仿佛要把谢知归的脊骨捏碎在手心里。

    “还敢跑?”

    明匪玉恶狠狠剜着他:“我就知道你不会安分,刚才就该直接把你腿打断了,拖回去。”

    “疼,好疼,你给我松手!”谢知归疼的五官皱在了一起,同时被他扭曲变态的心思惊出了满头冷汗。

    明匪玉却半点不怜惜他,冷眼旁观道:“活该。”

    “我就不该对你好,就该让你疼死。”

    “你喊疼的时候多听话啊,为了让我放过你,我说什么你都会乖乖照做。”

    谢知归试图掰开他的手,嘴上还不停解释:“我、我,没、没有!”

    “啊!”

    明匪玉猛一用力提着他的后颈将他大半个身体抬起,剧痛顺着脊骨蔓延全身,谢知归疼的失声,明匪玉不知道掐住了他什么地方,瞬间全身疲软,手无力地滑落,重重摔在地面上。

    眼泪无法控制地掉下来,谢知归一出声就是哭腔,他哀求道:“明匪玉,求求你先放手好吗,真的很疼。”

    骨头恐怕会被捏碎。

    然而他的眼泪没有让明匪玉冰冷的眸色里有任何松动,他对谢知归所有的心软和同情,都随着几个小时前他那一跳掉进了悬崖下,这会儿早就被河水卷的远远的,没影了!

    “活该!”明匪玉怒意难消道。

    “你现在最好先省点眼泪,等会有你哭的。”

    “什、什么?!”

    谢知归蓦然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明匪玉的话让他极度心慌,“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要做什么?!”

    明匪玉扫了他一眼,眼神是谢知归从未见过的冷和空,看似平静,但更像一个被抽去了灵魂了躯体,要死不活,一滩死水,只有残存的执念在支撑着他行动。

    所做出的行为就如同没有理智的野兽,只遵从最原始的野性本能。

    谢知归害怕这样的明匪玉,想立刻消失,或者逃跑,跑的越远越好,但那只是他的妄想。

    明匪玉不会再让他有逃跑的机会,于是他被明匪玉扯着后衣领,强行拖了回去。

    “你要把我带去哪里?”

    “混蛋!松手!”

    任由他这一路怎么挣扎,破口大骂,亦或者是苦苦哀求,十根手指嵌入明匪玉的手腕里,鲜血滴在了他的脸上,又顺着脸庞滑落,宛如从眼角留下了一行血泪,凄楚极了。

    但明匪玉始终面无表情,笃定了要把他带回去折磨一顿,长点记性。

    惩罚他屡次的欺骗,惩罚他不停地想逃跑,还有他不知死活地那一跳!

    差一点,只差一点,谢知归脑袋就会被水下尖锐的暗礁刺穿!

    如果他没有在最后一刻抱住他,果断将两人换了个位置,现在他拖着的就是一具不会动、不会说话的尸体。

    他每想到那惊险的一刻,好像魂魄都被那些河浪轰地打散了!要心有余悸地反反复复查探谢知归的鼻息还在不在,还要把他抱紧,贴在他的心口上,听到他的心脏还在有力地跳动,才感觉自己也还活着。

    所以谢知归尽管哭吧、闹吧、恨吧,只要还活着就好,活人才会闹腾,吵的再凶他也不会松手,除非他死了,否则从此以后谢知归再也别想摆脱他!

    他甚至有点妥协了,觉得就一直这样下去吧,互相磋磨,互相怨恨,互相纠缠,恨不能从来没见过对方,却又断不了和对方紧紧缠在一起的那些线,即使分开,走上了相反的路,总会在未来的某一刻再度交汇。

    只要谢知归还能活着回到他身边,随便他爱不爱,反正他要的是这个人,只要这个人。

    这个念头他知道是病态的占有欲,但谢知归差点就在他眼前死了!

    那一瞬间他方寸大乱,因为死去便是永远失去。

    他都快被惊吓疯了,才不管什么病不病态,他无法接受这种事情发生第二次!

    何况,和一个疯子谈什么理智?!

    在河边听到谢知归心跳的那一刻,他就决定好了,从此以后他要把这个人圈在他设定的安全区内,不让他受到任何生命威胁。

    他不会真打断他的腿,也不会阻止他逃跑,但他也别想逃出去,因为逃一次,他就去抓一次。

    就像现在这样,冒着大雨,沉默不言,一步步把他拖回巢穴,在他们走过的地方,留下一条长长的拖痕。

    他会不厌其烦地做下去,直到谢知归放弃离开为止。

    很快,他们回到了木楼。

    谢知归还不肯死心,进门的时候扒拉住门框不肯松手。

    “放手。”

    谢知归怎么可能听话,他抓的更紧。

    明匪玉在他身边蹲下,扭过他的头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瞬间将谢知归震慑住了,接着他将谢知归的手指一根根强硬地掰开。

    谢知归回过神后奋力反抗,慌神乱囔囔着:“我不进去,不进去……”

    明匪玉没理他,等掰完后,直接提着他的后衣领将他拖进房间,不客气地扔在了地上,然后转身去关上大门。

    谢知归摔在地上摔出一声闷哼,他的膝盖还疼着,又被拖了一路,现在腿几乎是没有知觉的。

    这也代表着,他的处境更加危险。

    看见明匪玉朝他走过来,他只能用手和腰使劲,拖着巨痛不已的身体不断朝后退,直到背脊撞上墙壁,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他惶恐地看了眼身后那面墙,墙上,明匪玉庞大的身影将他完全吞噬。

    他又被迫硬着头皮回头看向明匪玉,眼里满是警惕和凶狠,手臂肌肉紧绷着。

    “别、别过来!”

    “呵。”

    他越是摆出一副张牙舞爪不好惹的样子威胁他,在明匪玉眼里越是可笑又可怜。

    谁会怕一只被逼到绝境,爪子都被剪光了的小猫咪的恐吓?

    他从容淡定地来到谢知归身边,蹲下,伸手想解开他衣服上的一颗扣子,扣子没解开,手却被谢知归用力一把打开。

    啪。

    “滚开!别碰我!”

    谢知归怒吼,被他的冒犯惹的火气直冲天灵盖,迅速把衣领紧紧拢住,不泄露一点,接着凶狠地瞪向他。

    如果他还继续动手,谢知归不会再有顾忌,一定会扑过去咬断他的手指头。

    然而明匪玉望着他的眼睛,神色不变,没有生气,也全然不怕他的眼神威吓。

    “衣服湿了,要换下来,不然会感冒。”

    谢知归语气生硬:“我自己来。”

    “我来。”

    明匪玉这话说的理直气壮,把谢知归都惊住了,片刻之后怒火攻心。

    怎么会有人这么无耻,把想揩油的心思直白地说出来?!脸都不要了!

    谢知归正要骂他一顿,明匪玉却不紧不慢地拿出了一个东西,谢知归见了,顿时脸色大变,原本被气的通红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明匪玉把那把刀放在手心,主动递给他看,谢知归立刻探向腰后,心沉入谷底,本该在那里的刀不见了。

    现在他不仅腿不能动,唯一能够防身的武器也落到了明匪玉手里,彻底沦为了案板上的鱼肉。

    “挺能藏啊。”

    “你有!……”

    他知道明匪玉在看他,僵硬地扭过头,便撞入了他挑衅的眼神中,嚣张又恶劣,把故意为之写在眼睛里,刻在扬起的嘴角上,又笃定了谢知归拿他没办法。

    在他看不到的视野里,谢知归捏紧了拳头。

    “你刚想说什么?”明匪玉明知故问,含着不怀好意的笑。

    谢知归拳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几乎要冲破那层薄薄的皮肤爆裂出来,但几秒后,手还是松开了。

    “没什么。”

    回想起明匪玉挑衅他的那一刻,他真想一拳头抡过去,砸他个鼻青脸肿,但是理智告诉他,这个行为很愚蠢,一拳头只能带给他暂时的报仇快感,但之后他要承受十倍百倍的代价。

    只能忍,忍过今晚,以后有的是报仇的机会。

    谢知归尽量冷静地和明匪玉对视:“你想让我做什么?”

    明匪玉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接着俯在他耳边低语。

    谢知归瞳孔逐渐放大,猛地将明匪玉推开!

    他大吼:“你疯了是不是!”

    声音是抖的,不仅有难以置信,更多的是恐惧和厌恶。

    狗东西,变态,简直有病!

    谢知归又想跑,结果没挪出去几步就被明匪玉抓住脚踝,他一回头,就看到明匪玉眼中深沉的燎原之色,像是要把他原地吞噬掉。

    脚使不上劲,没办法把人踹开,只能眼睁睁明匪玉欺身靠近,那双眼睛在他眼中不断放大,那道气息如蛇一样缠上了他的周身。

    那道消失已久的香气又出现了,思绪又开始恍惚。

    谢知归立即咬住唇,用疼痛唤醒清明,同时彻底明白了,之前的种种,都是明匪玉所为!被失去理智、被哄骗入山、被设计困在这里,包括他后颈上的伤口,压根不是什么虫子咬的,是一只名叫“明匪玉”的狗咬的!

    这只狗欺骗了他快一个月!

    惊怒交加之下——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下来,打的明匪玉有些蒙。

    第42章

    惊怒交加之下——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下来, 打的明匪玉有些蒙。

    谢知归一想到自己被他戏耍了这么久,气就不打一处来,烧的五脏六腑都在灼疼!

    他还想再给他一巴掌, 一巴掌太便宜这狗东西了!

    然而手刚抬起来就被明匪玉握住, 怎么都挣扎不开。

    “别打, 手不疼吗?”

    “打狗谁会嫌手疼!”谢知归这话刺耳,明匪玉皱起了眉。

    谢知归心脏快被愤怒捏爆,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只想一股脑将这么久以来的愤怒、委屈、压抑宣泄出来。

    他抬起没被钳制的左手又是一记耳光上去,接着在明匪玉发作前,情绪彻底兜不住了,崩溃怒吼:“狗东西!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要被你这样玩弄?!”

    “你这么弄对得起你那个情人吗!你不是很爱他吗?不是对他念念不忘吗?不是深情到犯贱也要把人带在身边吗?可是你现在在做什么?让我当他的替身陪你同床共枕花前月下,让我来做他该做的事, 你把他放在什么地方去了!你对得起他吗!”

    一声声“对得起吗?”的质问响彻雨夜。

    明匪玉张张嘴想说些什么, 谢知归压根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胡乱踹着, 也不在乎有没有打中目标,双目通红质问他:“我又有什么错?!我和你之前素未谋面,和你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吧!你却要这么折辱我!我不就长了一张和你那小情人相似的脸吗?可是捅你刀子的又不是我!冤有头债有主, 凭什么我要替他承受这些折磨?!”

    明匪玉愣了一下,随后试图安抚他:“不是, 你冷静点。”

    啪。

    谢知归打掉他的手,厌恶地瞪着他:“滚开!别碰我!”

    “明匪玉,你自诩的深情真让人恶心!”

    “嘴上说着对爱人念念不忘, 还不是找了其他人,别用什么长得像怀念他做借口, 移情就是移情!不忠就是不忠!”

    “……”

    他歇斯底里吼完, 明匪玉不说话了, 也不做出下一步动作,只是就这样望着谢知归的眼睛,好像在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又好像只是在看着眼前人,眉宇间露出一丝痛心的神情。

    谢知归气的胸口灼疼,觉得真是可笑,狗东西有什么好伤心的?搞的他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的似的,他难道有骂错吗?

    事已至此,难以收场。

    他也懒得维持什么体面了,索性把心底想说的话都倒出来。

    恶从心起,反正今天不一定能活着走出去,还怕得罪这混蛋吗?

    “明匪玉,你不是喜欢这张脸吗?我现在告诉你,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得到!”

    说完,他突然迅速抢过明匪玉手里的刀,直接朝脸颊上划去,速度快到明匪玉没反应过来。

    刺啦!

    利刃划破皮肤,血腥味漫开,但疼痛感迟迟没有传来,谢知归偏头看去,刀刃在离他脸只有一寸的地方被明匪玉死死握住了。

    明匪玉此刻眼神极其骇人,心里暗自庆幸及时截住了刀。

    他把谢知归的手钳住,将刀从他手里掰出来,力气之大谢知归根本无力挣开,又一声不吭地从自己手心肉里取出,大量鲜血瞬间涌出,但他粗气都没有喘一下。

    这样诡异的沉默让谢知归更加惶惶不安。

    更诡异的是,明匪玉居然没生气,反而温柔地将他额间碎发别到耳朵,揉了揉耳朵尖,那神情就像在安抚情人一样,轻声哄他:“你刚说什么?”

    谢知归梗着脖子,丝毫不领情,恶意满满道:“我说,我要毁了这张脸。”

    明匪玉摇摇头:“不是这一句。”

    谢知归不耐烦地说:“我说,我死也不会……”

    话音未落,那把刀直直刺入他身后的墙中!刀刃离他只有几寸的距离,稍微偏一点,他头骨就会被刺碎!

    他僵硬地微微偏头,猩红刀面倒映出他霎时失去了血色的脸、震颤的瞳孔,他瞬间噤了声。

    刚才那一刻,明匪玉有没有想过直接杀了他?

    他不敢深想。

    明匪玉把刀抽出,随手抛到了窗外,依旧笑吟吟地抬起他的下颚,逼他直视自己,气息却是森寒:“你想死是吗?”

    “我、我……”

    “那要不要我成全你?”

    谢知归惊恐地看着他,手脚发寒,连怎么呼吸都忘了。

    他明白了。

    原来,自己还是不想死的。

    想活下去。

    真正想死的人在刀刺过来的那一刻不会害怕,他之所以把死挂在嘴上,其实还是想气一气明匪玉,逼明匪玉让步,心软放过他这一回。

    但他好像选错了筹码,反而把明匪玉激怒了。

    他垂着头不说话,半晌,明匪玉脸上那点温柔荡然无存,他等的够久了,受够了。

    他要给谢知归一点教训,让他再也不敢随便把生死挂在嘴上。

    冰凉的手掌如蛇一样滑下,握住了谢知归的脖颈,指腹摩挲着皮肤,凉的谢知归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接着,谢知归听到宛如死刑处决前的罪名宣告声——

    “谢知归,这次我不会原谅你的。”

    “绝对不会原谅。”

    一句一句,仿佛从空荡荡的地狱深处传上来的回响。

    血丝几乎是瞬间从眼底爬了上来,明匪玉陡然用力掐紧了谢知归的脖颈!眼里带着恨到极致的痛苦。

    他看着谢知归的脸变得涨红,呼吸艰难,只能发出破碎的鼻音,绝望又痛苦地望着自己,胡乱抓住他的手臂试图扯开他。

    然后他在他即将窒息的那一刻松手。

    “咳咳咳……咳咳……”谢知归双手撑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头发散了,遮住了他的脸,还有眼泪。

    刚才他真的感觉要死了,眼前还隐约出现了幻觉。

    明匪玉抓起他的头发逼他抬起脸,盯着他的泪眼,冷声问他:“还敢去死吗?”

    谢知归怒上心头,用尽全身力气又给了他一巴掌,冲他直接破口大骂:“你是不是有病!疯狗!”

    “啊!……呃、呃!……”

    还不等等谢知归大口喘完气,他又继续掐住他,把他拖入窒息而死的惊恐中,如此反反复复,谢知归挣扎时在他手臂上扣出了无数道指甲痕,挠的鲜血淋漓,但并没有阻止到他一丝一毫,甚至感觉不到疼。

    谢知归一开始大骂,拼命挣扎,反复在死亡和劫后余生间游走,精神堡垒一次又一次受到剧烈的冲击,城墙被撞破,风沙无情侵入,加速了它的崩溃。

    他到后面是真的怕了明匪玉这个疯子,放下执拗,为了让他停下,流着眼泪苦苦求饶。

    “咳咳、咳咳咳……咳咳……”

    “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

    “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明、明匪玉……二哥……”

    听到他这话,明匪玉松了手,接着温柔地抹去他的眼泪,就好像刚才那个暴戾的人不是他。

    他又问:“还敢去死吗?”

    “不、不敢了。”

    “还敢乱跳悬崖吗?”

    “不、不……”

    “还会不会拿刀伤害自己?”

    谢知归拼命摇头,极其惊恐地看着明匪玉,他已经意识到明匪玉对这些问题有种变态的偏执,不能逆着他回答。

    于是顺从答道:“我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好,真乖。”

    明匪玉满意地朝他伸出手,谢知归还是没忍住内心的恐惧,尖叫了声——“啊!”

    他迅速闭上眼睛、抱住头,身体不停地往角落里蜷缩,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小兽,摆出一副高度警惕自卫的姿势。

    “别怕,不会再对你动手了。”

    明匪玉手掌心疼地覆在他头上,轻轻地揉了揉,生怕吓到了他一样。

    怨恨的眼神在谢知归眼里闪过,随后被巧妙地藏进了眼底,只将惊恐展露给明匪玉看。

    明匪玉看到他脖颈上斑驳的掐痕,有点后悔用的力气太大了,他想给他揉一下,化化淤血,但指尖一触碰到谢知归,他立刻像只刺猬一样把自己缩成一个外表全是刺的球。

    “别、别碰我,疼。”

    “结束了,不用害怕。”

    明匪玉轻轻抱住了受惊的他,缓缓拍他的背安抚,发出一声无奈的长叹:“我不会杀你。”

    “因为我说的话你老是不听,我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你长点记性,我要你永远记住今天,跳崖这种寻死行为,我一次也不能容忍,也绝对不会原谅,不可以再有下次了,你记住了吗?”

    怀里的人动了一下,带着哭音小声回道:“记住了。”

    明匪玉将他抱的很紧,欣慰地长长舒了口气。

    只要他不去寻死,他会替他挡下所有的风雨,刀剑杀戮永远不会找上他,平平安安、无忧无虑直到很久以后。

    他们这样相拥了不知多久,窗外的雨声又变大了,打破了沉寂,淅淅沥沥地吵起来。

    明匪玉觉得地上开始变凉,想抱谢知归离开,但他还蜷着,愣愣盯着某处发呆,明匪玉在他脸颊上捏了捏。

    “地上坐着会感冒,带你去床上坐着。”

    “……好。”谢知归答的很轻,嗓子是哑的。

    他看了明匪玉一眼,主动张开手臂,搂住了他的脖颈,头埋进他的胸膛,乖顺安静的不像话。

    经过刚才的事,他已经学乖了。

    明匪玉低头看了看他,轻笑着在他头发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随后将他一把抱起,离开了冰凉潮湿的地面。

    这算是两个人对彼此的妥协,各退一步,不约而同短暂地忘记刚才的不愉快,先安静地度过这场无休止的大雨再说。

    谢知归被稳稳放在被窝里,他的腿又疼又冷,忍着巨疼才能放直,明匪玉卷起他的裤腿,膝盖处又青又肿,他在伤口处按摩了一会,疼痛感渐渐没那么剧烈了。

    谢知归刚要盖上被子,明匪玉拦住了他。

    谢知归警惕问:“做什么?”

    明匪玉把手掌摊开给他看,上面有两道狰狞的疤痕,一道是他之前逃跑的时候划破的,一道是刚才明匪玉空手握住刀刃划破的,因为方才的拉扯,伤口又被扯破了,血顺着掌心纹路流下,连珠一样滴落在被褥上。

    谢知归有点心虚:“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弄出来的伤口,你要负责解决。”

    谢知归看向他,通红的眼眶张了张,“你想我怎么弄?”

    明匪玉笑了下,不动声色地搂住他的肩膀,弯腰附在他耳畔轻声说:“把血舔干净。”

    谢知归一惊,立刻想把他推开,但这狗东西太重了,又硬实,愣是纹丝不动。

    他气的别过头,恼道:“我不要!”

    “你不是说结束了吗!”

    明匪玉:“我说的是你跳崖这事结束了,但你逃跑还有划伤我这些事,并没有结束。”

    “……”

    说话间,明匪玉手掌再次触上他的后颈,谢知归浑身一抖,仿佛有股电流窜遍了全身,被窒息而死威胁的恐惧感再度包围住了他,危险的警铃疯狂敲响。

    如果拒绝,是不是又要遭受一遍差点被掐死的绝望?

    他攥紧了被褥,看着那些伤口,艰难地从牙关里蹦出一个字:“……好。”

    明匪玉心情显然很好,有闲情把他的头发一根根捋干净,再勾过他的下颌,反复欣赏这张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的脸,笑道:“真乖。”

    “你用刀划出来的血,你要全弄干净,一滴都不许剩。”

    第43章

    之后的很多天, 谢知归都处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

    很少有清醒的时候,他一醒过来,就会看到明匪玉坐在身边, 还不等他说话就强行按住他, 给他喂血, 喂完之后几秒内会再度陷入昏迷状态。

    他知道肯定是明匪玉的血有问题,但他不知道明匪玉这么做的目的。

    所以有一次,他醒过来,明匪玉又要给他喂血的时候,他佯装乖顺地张嘴喝下去,趁他放松警惕立刻恶狠狠咬住了他的手掌。

    血腥味在口腔里漫开。

    明匪玉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居然不生气,就等他咬完再拿开手, 手掌上赫然留下来两排牙印, 流着血, 伤口还不浅。

    他看着伤口,不生气反倒笑了出来,因为这确实是谢知归会干出来的事, 假模假样装会儿乖,再趁你不备捅一刀。

    他早预料到要遭这一罪。

    即使谢知归怨恨地瞪着他, 他脸上也没多大表情。

    “你到底想做什么!”

    明匪玉慢条斯理地把血擦干净,面色不变,掌心轻轻覆上了他的眼睛, 又俯身在他残留有血渍的嘴角轻点了一下,沉下目光。

    “睡吧, 我等你醒过来。”

    随着这一句仿佛有魔力的轻哄, 谢知归很快停止了挣扎, 又陷入昏睡。

    他不断跌入奇怪的梦境里。

    梦里全是明匪玉和之前那个年轻人相处的情景,他好像进入了那个年轻人的身体,用他的眼睛去看那些过往。

    他们之间有缠绵、有争吵、有冷战、有和好、有不经意的暧昧、有故意为之的引诱、有平淡温馨的爱、也有撕心裂肺的恨……一幕幕牵动了他这个旁观者的情绪。

    这些画面太真实了,好似他曾经站在现场亲眼见到过、听到过、触摸过。

    片段如浮光掠影从他眼中浮现、砰地绽放、最后又归于时光的平静。

    他见到了明匪玉说过的,情人把刀刺入他心口的那一幕。

    那一刻,明匪玉流露的神情既不是愤怒也不是难以置信,而是极度的悲伤,好像被全世界抛弃。

    看的他心口莫名随着他揪疼,有一瞬间那把刀刺进的就像是他的心脏。

    可是,为什么要为这个混蛋伤心?他也说不清。

    看到明匪玉落泪,他不自觉伸手去接住他的眼泪,可惜泪水穿透他的虚影落在了地上。

    嗒。

    他看向地面,就是这不经意地一瞥,让他第一次从满地血泊中看清楚了少年的模样,刹那间仿佛被雷劈中了悚然不已!

    那年轻人赫然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谢知归原本以为他们只是像,却没有想到会相似成这样,不仅仅是脸,还有微表情和动作,有难言之隐时会不说话只咬住下唇角,害怕时会下意识抠的手指等等,这些习惯几乎和他是如出一辙!

    怎么会这么像?像到是一面镜子倒映出来的同一个人!

    他惊恐地想逃离这里,不断后退。

    突然,他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又看到了倒在血泊里的相框,上面一家四口已经被血模糊了脸。

    他猛然想到什么,环顾四周,呼吸瞬间变得急促紧张,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了心脏!

    怪不得他会对这里有种熟悉感,这个已经被浸泡成血海的房子,就是他的家啊!

    他在这里出生、长大,这栋房子每一处都留下了他存在过的痕迹——墙上那一排画的歪歪扭扭的画、他不小心打碎了一角的花瓶、在幼儿园用红豆黏的小恐龙……每一个都能够勾起他的回忆,他怎么可能认不出这里?

    可是他为什么会回到这里?明匪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要在他家里大开杀戒?!

    接着,他感觉手上黏腻腻的,抬起手一看,那把匕首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手里,滴答鲜血流了满手。

    哐当!

    匕首瞬间被他当成烫手山芋一样甩了出去。

    他用衣服拼命擦血,直到磨掉了一层皮才停下来,可是血擦的干净,其他东西却已经刻在他脑海里无法抹去。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很大,几乎要冲破胸膛飞出来!

    这个空间太闷了、太难受了,精神和心理同时受到剧烈的冲击,纷乱踏来的记忆更是让他头疼欲裂!

    那些他愿意承认的、不愿意承认的事实就摆在他眼前,已经缠上了他。

    “啊!——”

    他没办法消化那些东西,也再受不了这里的压抑和腥臭,只想逃离,逃的越远越好!

    好像逃了就可以解决一切。

    下一秒他奋力拉开大门夺门而出。

    但在他踏出大门的那一刻,一阵白光刺眼。

    再睁眼时,梦境又变了。

    第44章

    再睁眼时, 梦境又变了。

    这次是在一个陌生的石窟中,周围不断有哗啦啦的水声传来,没了方才冲天的血腥味。

    空气里, 有一股淡淡的潮湿的香气。

    洞口种了一些安神的花草, 地面上清扫的很干净, 有人为用心布置过的痕迹。

    朝洞内没走几步,谢知归又看到了那个人。

    可他有点奇怪。

    坐在石床上,靠着墙,眼睑下垂,瞳孔中没有神采,松松披着明匪玉那件外衣,长久地不说话,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动, 无论是蚂蚁爬上身叮咬还是外头瀑布的水花溅到脸上, 都没有动静, 好似失去了神智,成了一个没有自理能力的痴儿。

    谢知归走过去,试探地推了推他, 手却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

    年轻人好像感应到了什么,慢吞吞地转过头, 谢知归感觉他像一只被玩坏的发条玩具,稍微活动一下关节就会发出咯咯怪响。

    那人木然地看向他,谢知归和他对视, 动作,顿了顿, 但很快意识到他看的不是他。

    “我回来了。”

    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谢知归一回头看到明匪玉微笑着朝他走来, 然后穿过他的虚影,径直走向石床上的年轻人。

    他在年轻人身边坐下,抬起他的脸,擦去上面的水滴,心疼道:“水溅过来怎么不知道躲躲,身上都淋湿了。”

    年轻人没有回应,只直愣愣地看着他。

    等擦完水,他又顺着明匪玉轻拽的动作倾倒,仰面躺在他怀里,视线看向头顶,任由明匪玉怎么说怎么做,始终没有任何情绪反应,像个任人摆弄的木头人。

    而明匪玉好像已经习惯他这样,一边抚摸他的脸,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自说自话,和他扯些这几天发生的事。

    即使他根本听不到。

    明匪玉依旧耐心、温柔、兴致勃勃地和他讲述他去了哪里,见了谁,做了什么事。

    谢知归第一次知道,原来明匪玉也会这么话痨,和爱人相处的时候有说不完的话。

    明匪玉边说着,会边把玩他的长发,玩够了就绕到他耳后。

    再抚开他脸上那些碎发,凝视着这张漂亮的脸,会忍不住停下来,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轻吻一下。

    想了想,只亲一下还是不满足,于是接着眼睛,唇瓣,侧颈……各处偷香,反反复复,可如此纠缠又磨人的亲昵,他还是没有反应。

    慢慢的,明匪玉不闹他了,静静端详爱人的脸,沉迷若痴。

    躺在他膝上的是这世间最美的一幅画,不需要有任何花里胡哨的修饰,只需要简单躺在那里,就可以夺走他所有的视线。

    半晌,明匪玉许是看够了,把他失神的眼尾故意用力揉红,然后满心期待地问:“疼不疼?”

    年轻人眼睛依旧看着头顶,无神、沉默,瞳孔上蒙了一层白膜。

    他感知不到外界多少事情,意识几乎被完全封闭。

    见此,明匪玉也无法再继续这场虚假的单人戏,扯出一个苍白又无可奈何的笑。

    石洞内的温度陡然降低,那些轻柔的温情被水汽洇湿了,重重摔在地上。

    明知怀里人不会回答他,却仍在期待他能够有反应。

    打开他的手也好,生气瞪他让他别闹了也好,哪怕眼皮动一下都行,总好过他一个人演独角戏的孤独。

    痛苦和寂寞在眼底翻涌,汹涌的爱意会折磨唯一清醒的那个人。

    “算了,不逗你了。”

    没一会,明匪玉对他的沉默妥协了,把他抱起来,抱的很紧,生怕一松手他就消失了。

    明匪玉长叹口气:“给你把湿衣服换下来吧,省的又着凉了,好吗?”

    年轻人没动静。

    下一秒他又捧着他的脸说:“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

    虽然他没有多少意识,但基本的肢体本能还在,在解扣子的时候会安静不动,脱下衣服的时候会配合明匪玉微微抬起手,明匪玉会有些期待地看向他,可这份期待会在看到他依旧淡漠无神的目光时落入谷底。

    年轻人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没有主观意识,只是发自本能地配合和依赖。

    湿衣服换好,明匪玉拥着怀里人躺下。

    看上去是很温馨甜蜜的场景。

    可从谢知归站的地方,正好可以看到明匪玉脸上异样的表情。

    他不明白明匪玉为什么会露出那么伤心的神情。

    他执着渴望的人此刻就安静躺在他的怀里,他可以看着他,和他气息相交、肌肤相贴,可他还是极其不安,时刻处在会失去他的惶恐中,要紧紧把人抱住,一刻也不敢松手,才能给他悬着的心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谢知归冷眼旁观,讥讽明匪玉自作自受,非要啃强扭的瓜,放手不就没这些事了。

    不过看到这狗东西痛苦的样子,他心里的稍微平衡了点。

    但紧接着,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记忆片段——年轻人是自己封闭了意识。

    他愣住了,下意识脱口而出:“为什么?”

    谢知归想起他只是划了明匪玉一刀就被抓着羞辱了一晚上,而这人实实在在捅刀明匪玉,是怎么敢继续留在明匪玉身边的。

    为什么要自愿变成这种牵线傀儡的样子,放弃自保能力,你差点杀了明匪玉啊,不怕会被他报复折磨至死吗?

    “我很痛苦。”脑海里另一个人的声音很压抑,尾音因为哀伤而颤抖。

    谢知归的心头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情绪莫名其妙被他影响。

    “痛苦到要用这种半死不活的方式逃避吗?”

    这次脑海里没有声音了,他湮灭在了沉重、纷繁的记忆长河里。

    好像刚才的只是幻听。

    可是痛苦的不只你一个啊。

    他看向明匪玉,他执拗地把情人牢牢圈在怀里。

    一个没有意识的爱人,会对他的要求无条件顺从,就算再过分也不会生气,不会反抗。

    听话、依赖、黏人。

    他可以对他做任何事,但与相对应的,他永远别想从爱人眼里看到他所渴望的爱意和依恋。

    他们靠的再近,再亲昵,明匪玉也会处于一种怅然若失的困境。

    明匪玉把年轻人的面庞抬起来,凝视他,要看进他的心里去。

    过了很久,像是终于受不了这种麻木空洞的眼神,于是用手掌盖住少年的眼睛,轻轻阖上他的眼皮。

    “不想说就不说吧。”明匪玉极轻地叹了声,彻底放弃了让少年说话的企图,再次把少年搂进怀里,揉了揉他的头发。

    “与其你醒过来后憎恨我,和我争吵,倒不如一直这样安安静静地昏沉下去,不要知道外界发生的风雨,再也别想起之前的痛苦。”

    “做个乖巧的木头人也很好,听话、省心、不会乱跑、不会受伤。”

    明匪玉声音发抖:“至少你需要我,只能依赖我。”

    “你终于只有我了。”

    明匪玉将头深深埋入他的发丝与颈间,像是痛苦的呢喃,像是爱意的宣泄,像是被抛弃无数次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遮风避雨的屋檐。

    谢知归静静看着他们两人,嘲笑不出来了。

    真奇怪。

    第45章

    谢知归从泥泞窒息的梦里醒来, 满脸泪痕。

    不知道在梦里哭了多久。

    撑开疼肿的眼皮,便看到明匪玉坐在他身边,就这样专注地看了他不知多久。

    谢知归望着他不说话, 影影绰绰间, 他的身影和梦境的人重叠在一起。

    他张了张嘴, 可喉咙疼的像被小刀刮过一样。

    眼泪再一次控制不住流下。

    怎么了,怎么这么难过?

    明匪玉把谢知归扶起来,靠着床头坐好,伸手给他擦去眼泪,谢知归微微偏头躲开,自己抬手抹掉了眼泪,一副不想理他的样子。

    明匪玉的手就这样僵在空中。

    几秒沉默后,他把手收回去, 看着他的侧脸, 似在探究什么, 他忍不住问道:“怎么样?”

    谢知归知道他在问什么,合上了眼强压下那股心底那股异样,语气疏离冷漠:“你想知道什么?”

    “你想起来了吗?!”明匪玉向他靠近了一点, 话里带着几分期待和小心翼翼的喜色。

    “想什么?”

    短短三个字将他打入深不见底的冰涧。

    明匪玉眼里的光亮和期盼再度暗了下去。

    是真的没有?还是又在骗人?

    谢知归调整好心绪,睁开了眼, 转过头和他对视。

    明匪玉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心虚,他一向讨厌谢知归欺骗他, 但现在,他无比渴望刚才那句话是谎言。

    但是没有, 谢知归眼神还是一如平常的冷漠、理智、淡定, 定定接受他的审视, 将所有情绪内敛,不让他看到一点。

    他嗓音清冷:“我看到了很多你和你那个爱人的记忆,但那并不是我。”

    明匪玉不可置信地看着谢知归,缓缓摇头否认。

    “不,绝不可能。”

    他不相信谢知归恢复记忆后一点没有动容,他不信谢知归真的能够这么冷静地面对他。

    谁会看着阔别已久的爱人再度出现丝毫不惊喜?

    除非不爱了,放下了。

    明匪玉不相信他能够放下。

    “你在骗我对吗?”

    谢知归定定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对一个痴情人的怜悯。

    开口的一瞬间,明匪玉仿佛听到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碎了。

    “他不在了。”

    屋内顿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我不信。”

    明匪玉眼里各种情绪纷至沓来,由愤怒变为痛苦,再变得有些许扭曲癫狂。

    装的!谢知归肯定是装的!

    他要戳破这个骗子的谎言!

    “别再骗我了,别骗我了!那就是你!”

    明匪玉突然失控抓住了谢知归肩膀,血丝立刻从眼底爬出,占据瞳孔,手上的力道大到像要把他捏碎!

    他不能接受谢知归想起一切还把他当陌生人,一次又一次把他推开,一次又一次抛弃他!

    他等了太久了,等到满腔热血都快冻成冰了,那根紧绷的神经马上就要绷断了,他难以抑制愤怒地咆哮:“你为什么又要撒谎!为什么不承认!”

    “你非要吃点苦头才肯说实话是吗!”

    他晃的太剧烈,谢知归才刚醒,脑子感觉被他搅成了一团浆糊。

    “明匪玉!!”

    谢知归头疼的受不了了,用力推了他一把。

    接着怒目瞪向他,大声呵道:“你到底发疯到什么时候!”

    “死人要怎么回来?!是你亲手杀了他的啊!”

    “他是在你怀里断气的!你不记得了吗?!”

    “你要他怎么回来啊!”

    明匪玉瞬间怔住,失魂般喃喃自语:“我杀了他?”

    “是你。”

    谢知归想起了看到的那些记忆,恨恨道:“他是因你而死的。”

    极度悲痛悔恨的回忆慢慢被唤醒——

    明匪玉想起了某些痛苦的片段,怔然地点了点头:“对、对,你说得对,是我……”

    “你当时倒下,我接住了你……血,你流了好多血……我很害怕,怕你会永远离开我……我不想伤害你……可是,我们一直好好的,为什么我们后面会走到那个地步,为什么……”

    “明匪玉,其实你们之间并没有那么好,他夹在你和他的亲人中间很辛苦,他每一次面对你都很痛苦,所以他才会觉得死亡对他来说是个解脱。”

    “够了!闭嘴!”

    那段回忆太过于折磨人,明匪玉陷入深深的挣扎中,捂住了几乎要痛到爆炸的头,谢知归则趁机甩开了他的手,快速躲到墙角,用被子裹住自己。

    眼看明匪玉反应过来,又红着眼睛朝他靠近,他厉声呵斥道:“死人回不来了,你看清楚我谁!不要见人就是他!”

    “就算他回来了也不想见到你!”

    “要是眼睛有问题就去医院……”

    谢知归正要把他骂醒,话却突然梗在喉咙里。

    因为明匪玉的眼睛突然湿了。

    谢知归一愣。

    不、不是吧,明匪玉……被我骂哭了吗?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明匪玉,前一刻还强势逼人的男人,此刻脆弱无助得像个被抛弃在大街上的孩子,祈求般望着他,扯住他的衣角,委屈又胆怯地求他不要走,不要说出那些伤人的话,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谢知归盯着他湿红的眼睛看了半晌,最终没办法忽略心底的难受,躲开他的视线。

    他软下了声音,平静地和他讲道理:“你真的认错人了,你想要的人,不是我。”

    “你不能因为我们长的像,就将你们之间的回忆强加给我,想让我变成他,陪在你身边缓解孤独。”

    “明匪玉,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我自欺欺人?”

    这话像是刺激到了他,明匪玉突然笑了起来,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再也装不住了,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哈哈哈哈——原来我做了这么多,都只是在自欺欺人。”

    “谢知归啊,到底是谁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谢知归看着他这幅又哭又笑的样子,心脏某处也疼了起来,没表现出来,他又退缩了,缩进被窝里继续躲着,不去看明匪玉。

    但明匪玉把他的样子看在眼里,刺在他心口处的那道刀疤好像又被人连皮带肉刺啦一声扯了下来,鲜血淌了一地,快流干了,而唯一能救他的人却在这时躲起来了。

    原来不管谢知归有没有回忆起过去,他都不会对他施以援手,他本性就是凉薄,从不做不利己的事。

    有些事对他来说是噩梦,是包袱,他毫不犹豫就扔了,忘了。

    被困在过去的,从来只有他明匪玉自己。

    谢知归是凉薄,但他看着明匪玉的泪水落下,在被子上染出一块深色的痕迹,何曾见过他这幅狼狈样,没忍住心酸,从被子里伸出手想给他擦一下。

    结果——

    啪。

    这次被无情打开手的人换成了他。

    “你……”

    原来被人打掉好意是这种滋味,不仅手背很疼,就连喉咙里像呛了个石块,上不去下不来,又痒又疼。

    “用不着你可怜。”明匪玉目光决绝地望着他。

    谢知归皱眉:“我不是可怜,是……”

    “随便你怎么想。”明匪玉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

    明匪玉哗地站起身,冷冷俯视蜷缩在墙角的谢知归。

    除了眼睛是红的外,他好像恢复了正常,但又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感觉。

    谢知归瞧他看自己的眼神,一会狠厉的像要把他活活掐死,一会柔和的像位称职的温柔情人,一会又冷漠无比像座化不开的冰山……

    一个人的眼神里怎么会出现这么多复杂的情绪?如果不是精神分裂,那么大概率也快被逼疯了。

    比怪物还可怕的,只有失控发疯的怪物。

    谢知归怕他发疯又要掐死自己,状若无意地朝门口看去,心里暗暗想着,要用多快的速度才能从发疯的明匪玉手底下逃出去。

    “谢知归。”

    思绪被打断,谢知归回头警惕望向他。

    明匪玉一瞬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像是在对他心底最深处灵魂发问:“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想起来了没有?”

    “没有。”谢知归斩钉截铁道。

    “你认错人了。”

    “……”

    明匪玉默然审视了他好一会,才点头,极轻地说:“好,很好。”

    那他也不必再容忍下去了。

    谢知归看到明匪玉的眼神变了,直觉他越来越危险了,戒备地绷紧了全身肌肉,做好明匪玉会动手的最坏打算。

    他试着提出要求。“既然你知道搞错了人,那可以放我走了吧。”

    “走?”

    明匪玉语调奇怪,又冲他诡异地笑了下,“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放你走了?”

    谢知归心一沉,忙道:“你抓我来这里不就是以为我是你那个情人吗?知道搞错了为什么还不肯不放人?!”

    明匪玉一反怒态,微笑着摊开手心,无所谓道:“错就错吧。”

    “什么?”

    谢知归愣住了。

    “你刚说什么?”

    “我刚才说啊……”明匪玉抬腿绕过床头,悠悠踱步到谢知归身边坐下,他一把手伸过来,谢知归立刻向后躲,但脸颊还是被他触碰到了一下,结果他的身体瞬间动弹不了。

    谢知归几次使力,却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他气恼地看向明匪玉:“你对我干什么了!”

    明匪玉得寸进尺,在他脸上肆意揉捏,不再刻意收敛住压迫感,侵略性十足的气息顷刻将这片区域笼罩,构织成了一个牢笼,此刻怀里的人就是他谋划了许久的猎物。

    现在,猎物落网了。

    他眼中呼之欲出的占有欲像要将猎物咬烂,把谢知归吓得脸都白了几度。

    “你别乱来!”

    明匪玉双手拖着他的脸,让两人额头相抵,这样可以更把对方看的更清楚点,听到对方急促的心跳,也可以在无形中施加威迫。

    “忘了告诉你,其实不管你记没记起来了,是不是他,我都没想过放你走。”

    谢知归听罢脸色煞白,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惶恐瞪大了眼睛。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还不知道吗?我想要你啊。”

    一股灼烫的气息袭在谢知归耳朵上。

    “想每天都能见到你,想和你一起说话,想和你一起吃饭,想和你一起睡觉……”

    “我要彻底地拥有你。”

    光是想想,他的灵魂就兴奋到扭曲。

    谢知归觉得明匪玉是不正常了,变得对某个人某件事一旦认定了就会滋生出病态的执着,他以前可不是这样,最起码不会和背叛者纠缠不放,会直接杀了,更省事省心。

    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明匪玉仿佛没看到谢知归的惊恐,亲了他一下,继续道:“如果你是他,我会对你更温柔点,犯错的时候更包容你,但你说你不是他,那你要是惹我不高兴的话,我可能就要让你受点罪了。”

    明匪玉顿了下,安抚似的揉了揉谢知归僵硬的背,揉着揉着,他又想到了什么,竟开心到笑了出来。

    他想,以后这种帮他揉腰背的事情应该会有很多。

    是要挑个时间重新练一练了,这么久手艺怕是都生疏了。

    谢知归不知道明匪玉在笑什么,只知道明匪玉就抵在他的肩上,唇瓣离他的耳朵更近,一仰头就能触碰到。

    好像一把危险锋利的刀刃贴着他的皮肤划过,又好像毒蛇吐着蛇信子滑过,诉说着某些古老又恶毒的诅咒。

    他的声音是颤栗的:“我都说了,我不是……”

    “我不在乎了。”

    “……”谢归知惊恐瞪着他。

    这狗疯子又想干什么?

    明匪玉将他一点点圈进怀里,拉入他所掌控的领域,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也不给任何机会逃跑。

    “我现在就要你这个人,只要你这个人,不管你灵魂上刻着谁的名字。”

    谢知归又惧又怒:“……你简直疯了!”

    “嗯,那你就要听话,不要再惹怒一个疯子。”明匪玉微微笑了起来,在耳边轻声吐气:“不然,后果自负。”

    用最温柔的语气,让谢知归渗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明匪玉知道谢知归害怕得在抖,他边拍拍背安抚他,嘴角却扬起了讽刺至极的笑意,眼中划过一道诡异的红光。

    他可以继续为他妥协。

    谢知归既然要装,那他就陪他玩下去,玩到自己腻了的那天,又或者等到谢知归装不下去了。

    想让他放他?

    除非等到他彻底疯了,或者谢知归彻底疯了。

    否则,他们就像现在这样相拥到死吧。

    哪怕同床异梦,哪怕会互相撕咬得遍体鳞伤,哪怕谢知归永远也不承认自己曾有过一个爱人。

    这怀抱的力气很大,像要把人揉进骨血里。

    他想好了。

    只要人还在自己手里,能紧紧攥着。

    其他的一切,都没有关系。

    第46章

    谢知归觉得, 他一定会比明匪玉先疯,被他可怕的偏执逼疯。

    昨晚闹的很厉害,他一夜没睡着, 天不亮眼睛就睁开了, 但继续装睡, 直到明匪玉起身出去。

    只有明匪玉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才能得到一丝间隙喘口气,想一想其他事情,其他时候压抑的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他想不明白,明匪玉怎么变成这个可怕的样子了,在他看到的回忆里,以前的明匪玉对任何事都很淡然从容,无论是族人的背叛还是被外敌围杀, 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丝毫惊慌。

    从尸山血海里悠然走过, 衣摆不会沾上一点血, 就像一个毫不相干的过客。

    偶尔因为一丝恶劣的玩心而停留,将旁人戏耍的团团转。

    但他从不会在某一个人和事上过多执着。

    按他以前的话来说,玩久了就没意思了。

    所以他这次为什么还没有失去兴趣?

    是自己不够配合他, 一直以各种方式在抗拒,不停惹怒他, 变相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可是顺从……就是说,又要装出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骗他吗?

    ——“骗、子!”

    明匪玉像这样骂过他很多次。

    谢知归觉得有点冷,抱膝坐在床上, 蜷缩成一团,盯着窗外出神。

    明匪玉吃软不吃硬, 装乖是能够最快安抚好明匪玉的办法, 他也擅长这招。

    但他又总是想起明匪玉知道被骗后愤怒的样子, 次次威胁说再敢骗人就打断他的腿,但他到现在还能活蹦乱跳。

    目前为止,他撒过的谎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了,难道明匪玉没发现吗?

    他会不知道?

    其实他心如明镜,明匪玉没那么好骗的,只是他不说破。

    谢知归一想到他就烦闷,泄气一样拎起他的枕头砸了出去,哐的撞上了木门,怒骂了声“混蛋”。

    可这样并不能解决他现在的困境。

    这样的纠缠太累了,身体很累,心也很累。

    他疲倦地把头埋进了臂弯里,好像这样就能从现实中躲开。

    这场连绵不绝了许多天的雨终于停了,林子里传来鸟儿欢快的嗓音,天边泛起鱼肚白,青白色的晨光透过窗户照进这间木屋,从一片狼藉的地板上移到正在发抖的人。

    天光停在他如瀑布般倾泻了一床的头发上,冰凉生辉,乌黑明亮。

    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后颈和手腕上伤迹未退,会有几声极克制的抽泣声从臂膀里泄露出来。

    任谁此时从窗外路过,无意瞥到委屈抽泣的美人,在大清晨伤心成这样,都会心有不忍而驻足,扒着窗沿朝里面探头,放轻了声音问他被谁欺负了,需不需要帮助。

    但美人不会回应任何人,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良久,吱呀一声木门被人推开,清凉晨风随着来人轻声进入屋内。

    谢知归没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他正沉浸在莫名而来的难过中。

    直到明匪玉放下碗过来,把他的脸从臂弯里捞出来,紧张地左右打量了一会,确定他不是病了之后,松了口气。

    他在边上坐下:“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谢知归泪眼微肿望着他,委屈瞬间涌上心头,脱口而出:“你。”

    “我?”

    明匪玉想起昨晚,他当时哭的可比现在凶多了,那时候他骂他打他,他都认了,现在好端端地在这里,他又没做什么,却又委屈上了,还要赖上他。

    “我怎么惹……”

    明匪玉话说一半咽了回去,因为谢知归一双泪眼正瞪着他,这样的眼神他曾在很多次缠绵后见过。

    如怨似嗔。

    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但强撑着不说。

    多可怜又惹人生怜的一副模样,即使很大可能是他故意装出来的,为了达到某个目的。

    毕竟,他很聪明、狡猾,很懂怎么哄人。

    打量半晌,明匪玉还是心软了,叹口气,拉过他的手,与他五指交握,紧紧扣住,又抬手抹去了他脸上的眼泪。

    “我的错,对不起。”

    “可以不哭了吗?我看着心疼。”

    谢知归摇头:“不是我在哭。”

    是另一个人。

    那个人也不是为自己哭,是为了明匪玉。

    谢知归也不想在明匪玉面前这么难堪,可他控制不了这具身体的情绪了。

    在眼泪又要落下前,他偏过头,含糊道:“明匪玉,你先出去一下,让我一个人待会。”

    “不要。”明匪玉有点不爽,他不知道谢知归在别扭什么。

    刚才他都没在这里,又不是他惹哭的人。

    为了把他哄好,不该自己背的锅,他都义无反顾地背了,结果现在不仅人哄不好,还要把他往外赶,就这么不把他放眼里,那他背这个锅干什么?!

    谢知归直接把手抽了出来,下了最后通牒:“你到底滚不滚!”

    明匪玉见他情绪过于激动,脖子都红了,只能妥协:“好,我滚还不行。”

    可是他越想越不甘心,一颗恶胆从心起。

    凭什么你让滚就滚?

    与其被平白无故地斥骂,不如索性把恶名坐实了,这样才不亏。

    于是他才刚起身,又坐了回去。

    明匪玉看着谢知归眼尾那一块白里透红的糜艳之地,眼神微变,生出了狎昵的情思。

    他轻唤:“谢知归。”

    “嗯?”

    稍冷静了点的谢知归下意识回头,不料被明匪玉在他眼尾极快地亲了一下。

    恐怖故事里,懵懂的小白兔就是这么被一肚子坏水的饿狼咬了。

    谢知归还处在比较茫然的状态,被占完便宜才惊然回神,一下子就撞入明匪玉正贪婪注视着他的眼睛里。

    明匪玉意犹未尽道:“你现在可以尽情哭了。”

    他还想抚摸他的脸。

    “……滚!”

    谢知归眼神陡然一冷,眼角火辣辣的,抬手就要打,明匪玉好像早就知道他下一步的动作,一个向后仰身躲开,没打着。

    谢知归刚要探过身追过去,奈何腰酸背痛,稍微动一下就跟全身骨头要散架了一样,不得不继续靠着墙坐好。

    一个巴掌放下也不是,继续打也不是。

    然而那个混蛋,便宜占的快,跑也跑的快,还故意冲他挑衅地扬了扬眉头。

    谢知归气的嘴角抽了一下:“你是不是属狗的!不分情况,见人就啃!”

    第47章

    谢知归气的嘴角抽了一下:“你是不是属狗的!不分情况, 见人就啃!”

    “别打了,手疼。”

    明匪玉笑得欠打:“下次一定改。”

    “……”

    他才不信知道明匪玉会改,下次还是一样, 继续用半强迫半诱哄的手段, 为了能达到最终目的, 他能和自己厮缠上老半天,耗到自己受不了了先妥协。

    就像误入蜘蛛网的小蝴蝶,拼命挣扎了半天,可蜘蛛丝越缠越紧,缠的他耗尽了所有力气,然后便宜了一直在旁边虎视眈眈的蜘蛛,不废一点力气就美美吃了顿饱餐。

    谢知归恨不能用眼神剁了他!明匪玉倒是无所谓地耸耸肩,生气总比哭好点, 起身去把早饭端过来喂他。

    “今天的还是喝药粥吧, 淋了那么久的雨, 要祛祛寒气。”

    “我不喝!”

    谢知归活像只被惹毛了的刺猬,浑身尖刺竖立,一副他敢乱来就和他同归于尽的架势。

    明匪玉无奈地强行拉过他的手腕, 把他从他划定的安全区里面拉出来。

    “先吃饭,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得。”

    “别碰我!”谢知归现在敏感的连碰一下都不行, 狠狠甩开他的手。

    “滚开!”

    那碗滚烫的粥意外被打翻,哐的一声尽数洒在明匪玉身上,暴露在空气里皮肤迅速被燎出一层水泡。

    突如其来的让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僵住了。

    谢知归没想到热粥会泼, 也没想到以明匪玉的身手居然没躲开,看到他手背上通红的伤, 从指尖到半截右小臂全是密密麻麻的水泡, 浑身的刺顿时偃软了。

    他轻声道:“对、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谢知归怕他疼,也怕他生气,不管身上的疼了,忙从被窝里站起身:“我去拿湿毛巾给你敷一下。”

    “别动。”

    明匪玉开口一声疼没喊,把刚站起来的谢知又归拽了下来,推进了床最里面。

    “我去处理,你在那里坐着,别被烫到了。”明匪玉语气乍一听很平静。

    谢知归微怔了一下,看着明匪玉朝屋外走去,心里疑惑,他没有生气吗?

    但随着视线下移,他又看到,摇摆的长袖中,明匪玉的拳头紧紧握出了青黑色血管。

    好,他知道了。

    他垂下眼,看着一床狼藉,粥还冒着热气,白气恰好遮住了他的眼睛,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等明匪玉拿着打扫工具回来,发现谢知归不在床上,屋内环顾一圈也没见他人影。

    是觉得他生气了,自己会挨罚,所以偷偷跑了吗?

    明匪玉脸色顷刻间变得阴沉,怒火腾地燃起,烧的他肺疼,打扫工具被他随手扔在地上,气哼一声,拂了袖子转身就往门外走。

    “明匪玉。”

    他刚气冲冲踏出门槛,身后一道声音让他停了个急刹车。

    他惊讶地转头看去,谢知归正从里屋出来,手上还拿着伤药和绑带。

    他问:“你要去哪里?”

    “我……去找你。”

    虽然他非常快地恢复了正常脸色,谢知归还是捕捉到了飘散在空气中浓郁的怒气。

    立刻明白了什么。

    他又扫了眼明匪玉,接着走到桌子边,把东西一一摆开,解释道:“我只是去里屋拿药了,没有逃跑。”

    什么?他说什么?

    他没想走,他愿意留下。

    明匪玉在脑内默默不断重复这句话,满腔怒火被轻飘飘的几个字轻易就抚平了,乃至于生出一点小小的名为欣喜的嫩芽。

    “愣着做什么?过来涂药。”

    “好。”

    明匪玉朝他走去,心情颇好,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谢知归本来挺愧疚,尤其当近距离看到明匪玉的伤势。

    可他小心举着伤手涂药的时候,明匪玉一直盯着他看,盯得他头皮发麻,脸皮烫得好像发烧了。

    谢知归实在涂不下去了,瞪他:“你别看了行不行?”

    明匪玉:“我喜欢看。”

    “……”

    自己理亏在先,谢知归拿他没办法,只能假装看不到,继续处理伤口。

    可明匪玉的目光像纷纷雪花一样飞过来。

    谢知归着实顶不住了。

    ——是没看过我的脸吗?!还是把脑袋都烫傻了?!

    心烦意乱之下,谢知归给他换到手心处涂药的时候,伤势最严重的手背不小心撞上了桌角。

    碰!

    桌子上的药瓶被晃倒,摔到了地上,又是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愣了一秒,谢知归慌了神,顾不上地上的药,低头凑到伤口上查看,刚涂了药又不敢去乱碰,不知道撞肿了没有。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一天之内,这只手因他遭了两次殃。

    谢知归心里有愧,不敢去看它的主人,更怕明匪玉冲他撒火。

    “疼吗?”

    明匪玉本想说一点不疼,但看到谢知归为他而慌张的样子,话锋一转,想逗逗他,故意做出痛苦的表情。

    “疼,好疼。”

    “好像骨头都被撞碎了。”

    “那,那怎么办?”

    “是啊,那你该怎么是好啊?”

    一听这话,谢知归更加慌了神,哪里注意得到明匪玉眼中一闪而过的狡猾笑意。

    “你等着,我去找找有没有治骨折的药。”谢知归起身要朝里屋去。

    “用不着。”

    明匪玉扯住他的衣角把他拉了回来,坐下,接着他指着自己的脸颊,厚不要脸地说道:“亲我一下就不疼了。”

    “……”

    谢知归一秒冷漠脸。

    他回过神来了,怎么就给忘了,明匪玉是不老不死的怪物,再重的伤口也会自己愈合,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这点伤对他顶多算是被雨滴打了一下,不痛不痒的。

    所以说这家伙又在耍他开心!

    谢知归语塞地看着一脸期待的明匪玉,果断抽出手,冷声吐字:“滚、开。”

    要不是因为刚烫伤了他,巴掌肯定少不了。

    明匪玉赖着他不放:“可是我疼。”

    “……”

    谢知归转开身,不想理他,冷哼道:“疼死你算了,装病也不装的像点!”

    见装不下去了,明匪玉也不心虚,把生闷气的谢知归身体拉过来,然后趁他不备快速在侧脸上亲了一下。

    几乎瞬间,谢知归浑身一僵,寒毛一层层竖起,气血直冲耳尖,眼睛、脸颊、耳朵都像被人泼了热油一样烫掉了一层皮。

    他刚要发作,可在看到明匪玉双眸含笑的瞬间,话竟然堵在了喉咙里。

    “手疼是假的,想亲你是真的。”

    恰好太阳升上了半空,天光从大门口直入,火焰一般的光照在他半边身子上,谢知归的皮肤烧得更红了,以势不可挡的燎原之势席卷全身。

    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调戏了,谢知归又气又恼,在明匪玉另一只没事的手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

    “你无不无耻!”

    却不料,他这一主动送上门,被明匪玉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明匪玉眉梢轻扬,像是获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战利品,又在他手背上咬了一下,激起了他一身的疙瘩。

    “你说得对,我无耻。”

    “……什么?”

    明匪玉竟笑了出来:“你薄情,我无耻,我们都不是好人,但很相配不是吗?”

    谢知归被他这话梗住了,这人脸皮和心理素质不是常人能比的强大。

    可他却又能准确知道踩在那个点上,最能让自己方寸大乱。

    又想到自己向来是吵不过他的,还会被他调戏,眼下手又抽不回来,他怒瞪明匪玉一眼,索性接下来都不和他说话了。

    大不了就一直耗着。

    沉默中,明匪玉看到谢知归面色时青时红,脖颈上青筋几度跳起又下去,在羞愤和冷静之间挣扎。

    他就知道谢知归脸皮薄,平时看着冷,但是那种戳对了地方,能够耳朵脸颊红一整天的人。

    他当初刚发现这个秘密的时候,还以为他是发烧了,那时候他经常十天一大病,三天一小病,吓得他给他强灌了一大碗退烧药下去,呛的本就可怜的人更加凄楚了。

    他那时还没察觉到,为什么会被白眼,谢知归又为什么躲在被窝里生闷气不理他。

    直到后来,恍然大悟,他才憋着笑,把他用来伪装的外壳一层层剥掉,捞出来一个脸红的跟烫熟了的虾子一样的人。

    明匪玉想起某些有趣的事,也不闹他了。

    “怎么不说话了?生气了?”

    “……”

    明匪玉低笑,摇着头道:“还是这么不经逗啊。”

    他在他的手背上轻柔地摩挲着,手指有规律的滑动,好像在写着什么字。

    谢知归狐疑他又想搞什么鬼,盯着他的每一个笔画,在心里慢慢拼出了单个字,那些字又慢慢拼成了一句话。

    一句能够让谢知归冷漠外壳分崩离析的话,一句在他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的话,一句真挚到会让他为他觉得悲伤的话,一句他不想在这种时候听到的话。

    无法直接说出口的话语,以另一种肌肤相亲的形式告诉他。

    明匪玉观察着谢知归复杂变化的神情,即使面上再不动声色,多年的相处也能够让他注意到谢知归下垂睫羽的轻颤,小拇指轻轻挠了他的手心一下,却又假装无事发生。

    他觉得谢知归想起来了,不过是死不承认而已。

    “你知道我在写什么吗?”

    他好像在期待着什么,身子有意朝谢知归倾斜。

    可是谢知归抬头的一瞬,神色极快地变了,所有复杂情绪如轻烟被风吹走,死在了阳光的曝晒下,他依旧冷漠地看着他,拒人于千里之外。

    谢知归说:“我不知道。”

    “松手。”

    第48章

    明匪玉又生气了。

    几乎是瞬间变脸。

    因为谢知归那句“不知道”, 踩断了他某根隐忍的弦,积累多时的失望和怒火如决堤般轰地冲出。

    他盯着他看了许久,从他琥珀淡色的瞳孔, 到吐字如刀的薄唇, 每一个都是伤人利器, 他突然站起来一把将桌上的东西哗啦扫落。

    “谢、知、归!”

    药膏残渣飞溅到谢知归脸上,他眉头也没皱一下,用袖子淡定擦去,一言不发地端坐着。

    他知道明匪玉想听什么,但他不能说给他听,也早就做好了要承担怒火的准备。

    可明匪玉最恨他这幅不为所动的样子,比装乖骗人还让人憎恨!

    他猛地冲过去抓住他的手,捏的很紧。

    “谢知归, 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呢!”

    谢知归瞥过头, 不说话。

    一看就是又打算先靠冷处理混过去, 事后再想办法服软哄他,从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明匪玉气笑了, 谢知归还真是清楚这招屡试不爽啊!

    一肚子火气没地方发,又舍不得冲他发, 往往只能憋屈地咽回去,烧得他的心肝脾肺都在疼。

    可气着气着,他又突然奇怪地笑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拿你没办法?”

    谢知归觉得他话里有话,但依旧坚持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他望向他, 目光沉寂淡定:“你问再多次也只会得到一个答案, 我不是你想要的那个人。”

    这句话他已经说过无数次。

    不要再执着于过去了, 不要再画地为牢了。

    更不要旁敲侧击试探他,因为,会失望的。

    看着明匪玉如刀似刃的眼神剜在他身上,显然他听懂了,但就是不想放手。

    他想把手抽出来,奈何明匪玉力气太大,手腕皮肤已经被捏红了,他轻叹口气:“你就不能往前走走吗?”

    “我不能!”明匪玉有些失控,手上力道陡然加重,谢知归骨头似乎都被捏出了咯咔声。

    “嘶。”

    看到谢知归吃痛的样子,明匪玉一时不知道他是装的还是真的痛。

    他不甘心。

    做了这么多,等了这么久,他要的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分道扬镳的结局?得不到爱人怎么能够罢休?!

    就算满天神佛挡在他面前,那他也会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路披荆浴血而上,来到情人身边,只为他单膝跪下,用那双鲜血浸染的双手背着他踏过尸山血海回家。

    如果情人怕他惧他,不愿意跟他走,那也无妨,他不介意用点手段。

    不等谢知归有表示,明匪玉俯身在他耳畔低语,宛如给他下了某种蛊,又像是以命赌命的诅咒。

    “你也别想走,除非我死了。”

    撂下这话,明匪玉直接甩开他的手,拂袖而去。

    谢知归则是仿佛怔住了一般没动。

    这家伙现在执拗地让人恐惧。

    走出大门没几步,明匪玉越想越气闷,在屋檐下站定,回头看去,就见谢知归端坐在屋内,揉着手腕,安静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即使他回头了,谢知归也只是短暂顿了顿眼神,没有一句解释,或者挽留的话,如同一座神情淡然的佛像。

    让人难受的莫过于此,有些人天生薄情,给他台阶他也不下,求他也没用,就要坐在高台上,冷睨众生,不肯赐予一丝怜悯。

    明匪玉动了动嘴唇:“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哪怕是一句挽留的话或者眼神,服个软就好。

    可谢知归神情如初,淡淡的声音隔空飘来:“伤口别碰水。”

    “……”明匪玉自嘲地扯了下嘴角。

    这算什么话?敷衍还是可怜?说他关心他,不够分量,说客气,却又不够决绝。

    舍不了,断不掉,藕丝一样细细牵着对方,挠的对方心痒,但是只能看不能摸,一摸上去,它就断了。

    明匪玉站在光里,仍然觉得手脚冰凉,他又一次死心了。

    随后,他似是下了什么决定,同样望向谢知归,一字一句认真地对他说:“我不动你,但我也不会咽下这口气。”

    这话看似平静,却透着愤怒和狠劲,谢知归微皱了下眉头,但情绪还是没有多大波动。

    就不信明匪玉在不动他的前提下,能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目送明匪玉气冲冲走了,等身影一消失在视野中,他一直提着的那口气再也撑不下去。

    如溺水的人失去了他肺腔中最后一口空气,脸色唰地惨白,要趴在桌面上撑着才不至于从凳子上跌落。

    他一直在忍着痛苦。

    他极难受地弓起身,头抵在手臂上,大口呼吸着空气。

    “啊哈、啊哈——”

    他用力扯开了紧紧勒在脖颈下的几颗衣扣,希望能稍微缓解一下痛苦。

    自从梦境里清醒过来,明匪玉亲近他之后没多久,他就感觉头要炸了,就好像有东西试图破开脑骨钻出来一样!

    良久,他缓过了气,勉强能爬起来了,虚弱擦去额间的汗,桌子上有一大片被冷汗浸透的黑色痕迹,提醒他刚才的痛苦。

    他看向阳光灿烂、空无一人的屋外,有一丝庆幸没被明匪玉看到他这样子——躲在阴影里,像个见不得人的小东西一样害怕发抖。

    手脚仍然是发颤的,他强撑着站起来,先是去关上了大门,而后来到了镜子前,拨开碍事的头发,直直审视镜中人的眼睛。

    他总觉得这具身体不对劲,不止有一个灵魂在和他争夺控制权。

    昨晚灵魂被撞碎的那一刻,好像有另一个魂魄试图冲进来,代替虚弱的他占据这具身体。

    盯得久了,这双眼睛里隐约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随着时间流逝,好似有东西慢慢从镜中浮现出来,黑气勾勒的轮廓由模糊到清晰,成型的那一秒,谢知归心脏好似被人捏住!顿时屏住了呼吸。

    接着那黑影闪到他身后,不等他反应,勾起一抹诡异邪性的笑,双手狠毒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谢知归瞬间惊醒,想跑,但脚好像被什么东西扯住了。

    他用尽全力才迈得动腿,从镜子前跑开。

    惊魂未定地背靠着墙,一只手扶住窗沿,冷汗涔涔,眼神涣散难以聚焦,胸口生理性地剧烈起伏,他下意识抱住了手臂,上面已经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脑内此刻乱成一团。

    刚才那个,是、是那个人吗?

    谢知归脸色惨白如纸。

    好一会后,等到脖子上没有了被人掐紧的窒息感,他才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点身子,再次看向镜中。

    这次,明亮的镜中只有他一个人,脖子上也没有伤口。

    难道那黑影是幻觉吗?

    可是当他摸上被掐住的地方,立刻感觉到了一阵让灵魂颤栗的剧痛!眼前一黑,差点站不稳,赶紧再次扶住了窗沿。

    不对,那不是错觉,那黑影要掐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灵魂!

    它想把他的灵魂掐灭从而彻底拥有这具身体!

    巨大的惶恐如电流般从脚底流遍全身,最后直冲大脑,每一根血管、每一段脊骨、每一个指尖,都被电的发麻!

    有脏东西醒过来了。

    而且来者不善。

    谢知归忽然察觉到什么,猛然抬头死死盯着角落里那块从来不会被阳光照到阴暗之地。

    恍惚间,那个黑影好像站在那里冲他招手,说了什么,看口型是“你们永远别想摆脱我”,嘴角挂着得意又恶心的笑。

    愤恨和恐惧几乎在一瞬间湮灭了他的理智,他愤怒的想冲上去把黑影打散,可当他眨下眼再看过去,那里空无一物,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是与不是,只有谢知归自己清楚。

    不知不觉间,他的指尖深深嵌入了木窗中,甚至因为力道太大断在里面了,流了血,墙壁上一条血线蜿蜒而下,在地板上凝聚成了一小个血潭,但他浑然不觉疼,死死盯着那个角落,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阴寒彻骨。

    他红了眼睛,握紧了拳头,发泄着什么般重重砸在窗柩上。

    哐当!木头被砸凹陷进了一个小坑。

    屋外阳光照在他手臂间暴起跳动的青筋上。

    “混蛋!”他恨骂道。

    ——

    到了中午时分,木屋上空迟迟没有出现那一抹熟悉的炊烟。

    明匪玉搬出摇椅往院子里一扔,看了眼大门紧闭的屋内,哼了声,接着老神在在地躺了上去。

    他不去做午饭,那些蛊虫要去也被他一个眼神吓了回去。

    明匪玉无奈摇头,傻虫子,搞清楚情况行不行,你主人刚被里面那人气到,那人连个道歉都还没说,巴巴地去给他做饭像什么样子?

    要是去了,那就是主动认输了,从此以后都要永远被他牵着鼻子走,一辈子别想翻身。

    不去!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去,一定要耗到谢知归先来求和。

    院内,摇椅咿咿呀呀地轻响,明匪玉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双手抱臂于胸前,闭眼假寐。

    忽然身后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明匪玉眼皮动了下。

    他这么快就认输了?

    脚步声渐渐走近,明匪玉暗自下决心,等会不管谢知归怎么说、怎么卖惨,都不能心软,他一顿不吃饿不死,但要是心疼他,自己受过的气到最后肯定又要不了了之。

    今天是为他做饭洗衣,明天就是让他蹬鼻子上脸,再后面就是骑到自己头上耀武扬威,完全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于是在谢知归走过来之前,他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他,省得忍不住看到谢知归可怜巴巴的样子又中计了。

    头顶上的阳光被阴影挡住了,许久没移动,明匪玉知道谢知归就在背后看着他,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

    谢知归轻推了推他的肩:“明匪玉,我知道你醒着,起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明匪玉一听他话里有委屈的意思,立刻又闭上了眼睛:不理不理,肯定又是装可怜骗我进厨房做饭的圈套。

    然后谢知归又推了他一下,这次语气有些急了:“真的是要紧事,你听我说一下好不好?”

    明匪玉还是没出声。

    谢知归看着他屹然不动的后背,哪里能不知道他还在赌气故意不理自己,再多说下去也没用,收回了手。

    他最后看了他一眼:“你别后悔。”

    此时明匪玉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觉得谢知归在耍诈,却又隐约有点担心。

    随后,听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明匪玉蓦然睁眼,一转头就看到谢知归已经走出了院子。

    担心成真了。

    这哪里还坐的住,他赶紧翻身坐身。

    “你去哪里?!”

    谢知归仿若没有听到身后明匪玉的质问,沉着张脸,继续往林子里走着。

    见状,明匪玉急了,闪身过去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把人逼停,又把他身体强行掰过来。

    “你闹什么!”

    谢知归冷冷投来一眼,“你不是耳聋了听不见吗?”

    “我……”

    明匪玉突然意识到,他又被谢知归拿捏住了。

    所谓的冷战计划,出师未捷,胎死门口,谢知归还没慌,他倒是先慌了。

    在谢知归雪白明亮的视线注视下,他只能自嘲地笑笑。

    谢知归语气不耐:“放手,你攥疼我了。”

    明匪玉稍微松了力道,但没放开,谢知归还是立刻挣扎起来。

    “别白费劲了,你甩不开我,回家。”

    明匪玉拉着他就往回走。

    但没拉动。

    谢知归脚被钉在了地上一样难动弹,另一手死死扯着他,眼神里像是有话要说。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会。

    明匪玉先叹了气,怕攥伤他先松开了手,随后抱臂站定,视线在他全身上下扫了一圈。

    “说吧,你刚才想和我说什么?”

    谢知归语气坚决:“我要回去。”

    明匪玉脸色一下变了。

    可他这次没有退缩,他重复道:“我要回去。”

    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

    第49章

    谢知归话音刚落, 平地掀起了一阵妖风,明匪玉好像没听清楚,他朝谢知归走近了一点, 面无表情地俯视他:“你说什么?”

    “我……”

    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释放的压迫感, 简单的一句话, 谢知归卡在了喉咙里好几次都说不出口。

    直到他后退了一步,拉开和明匪玉的距离,才能直视明匪玉的眼睛,一字一顿,清亮有力道:“我要回去。”

    态度非常坚决。

    这时明匪玉反而平静下来了,看不出喜怒,问他:“为什么?”

    谢知归迅速把烂熟于心的话又默默重复了一遍,才说:“我的同伴还在外面, 他们等不到我们出去, 肯定会急得报警, 到时候怕会给你惹很多麻烦。”

    话音未落,明匪玉似是不屑地轻笑一下,仿佛他的担忧在他眼里连脚下一颗小石头都算不上。

    谢知归面色微变:“你笑什么?”

    明匪玉:“我笑你啊, 怎么骗人感情得心应手,编其他的谎就不行了呢?”

    “我怎么就骗人感情了!我……”

    谢知归突然哽住, 稍微冷静点想,明匪玉说的并没有错。

    他一向以自我为中心,极少对外展露内心, 因为容貌气质和优秀的成绩,加之高冷的脾气容易激起他人的征服欲, 惹来了男男女女很多追求者, 但没有对任何一个人动过心, 偶尔和颜悦色,也只是因为那个人身上有他需要的东西。

    他可以对人善良,但不可能无私奉献,他可以对人友好,但不可能心软到别人稍微花点心思追求,他就答应对方想要交往的要求。

    一切都要有一个度,他用理智和淡漠给自己画的了个保护圈。

    但明匪玉是唯一一个例外。

    他没办法阻止他闯进来,也没办法把他赶出去。

    谢知归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只能迅速把脑内那些杂乱的想法先放一边,正了脸色,仰头看向不知何时靠近的明匪玉。

    “我是真的有事要回去。”

    他又重复了一次:“没时间了,我一定得走。”

    明匪玉冷声道:“如果我不放呢?”

    谢知归认真地说:“那么我会疯。”

    明匪玉呲地一下笑了,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他不留余地地讽道:“你说我会疯都比你会疯更有说服力。”

    谢知归脸色微沉:“我没撒谎。”

    这句话绝不是开玩笑或者故意威胁明匪玉的谎言,而是他真的会失去神智,所有的意识被另一个人取代。

    见明匪玉不信,谢知归继续说:“我现在的状态怎么样,我很清楚。”

    明匪玉敛了笑,蹙了眉,视线从谢知归脸上扫过,刚才在气头上没发现,他的气色比之前还差,苍白得简直不像个活人。

    视线往下,明匪玉突然攥住他的手腕,看到他手心上的伤口脸色瞬间变了。

    “怎么弄伤!”

    谢知归费了老大劲也没能把手抽回来,无奈道:“一不小心摔的。”

    “摔的?”

    明匪玉显然不信这个敷衍的理由,什么样的摔能把手心和五根手指头都摔掉层皮?!木头都断在肉里了!

    明匪玉将怒火生硬地压了下去,尽量平和地和他说:“先跟我回去涂药。”

    谢知归抗拒地推他:“我不回去!”

    “你到底又想做什么!”

    随着他这一声怒吼,树叶哗啦啦震落在地,不远处看热闹的红虫子们咻地把伸长的脖子缩了回去,眨眼躲进了花圃里。

    而谢知归的沉默和心虚的视线躲避,让他更加笃定了心中的猜想,刹那间,愤怒在胸膛里熊熊烧起。

    “你又想自残是不是!”

    谢知归微愣:“……什么?”

    看到明匪玉愤怒和痛苦交加的神色,他立刻明白了,赶紧解释说:“我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个意外,你别太敏感了。”

    “意外?”

    明匪玉强行把他的身体拽过来,两人挨的极近,他凝视着谢知归放大的瞳孔,沉声问道:“如果今天我不同意带你回去,你打算怎么威胁我?”

    “或者说,你又打算怎么伤害自己?!”

    谢知归被他身上那股恐怖寒冷的气势慑住了,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他。

    可是沉默在明匪玉眼里就是默认,他默认了会用极端自残方式逼自己妥协。

    明匪玉气的手在微抖,他怎么能这么狠心,一次又一次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方式折磨人!

    “说话!”

    谢知归:“我不会那样做。”

    明匪玉冷笑:“你不会吗?”

    他没说出口的质问是——你不是已经对这招用的炉火纯青了吗。

    “我真的不会。”

    谢知归抬起脸,如此近的距离,近到可以看清楚明匪玉眼底有多少根血丝,只要他微微踮起脚,就可以触碰到明匪玉。

    这是一个暧昧又极具迷惑性的距离,加上他声音轻,很容易让人晃神,掉进温柔织就的网里。

    “我不想你生气难过,所以我不会了。”

    “再相信我一次可以吗?”

    明匪玉目光深沉地俯视他一眼,谢知归也在看他,表情真诚极了,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少年,站在阳光下向你招手,光落在他肩头上闪耀的明媚。

    要信他吗?心里有个声音在问。

    两人僵持了得有半晌。

    最后,他还是牵起了他的手。

    这次,谢知归乖乖跟着他回去了。

    他害怕明匪玉又要发疯,毕竟刚才有一瞬间,之前被明匪玉差点掐死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

    路上,他垂着头,偷偷看了下明匪玉苍白的侧脸,又摸了摸脖颈,仍然有后遗症一样的惧痛。

    他只是提一嘴想回去,明匪玉反应就这么大,再和上次一样偷跑的话,还不知道明匪玉会疯成什么样子。

    上次是脖子,一次是什么?会打断自己的腿吗?

    谢知归不敢深想下去了。

    算了,他默默叹了口气,和一只怪物是讲不了道理的。

    还是再等等吧,为了他自己好,也为了明匪玉好。

    明匪玉余光将他沉思纠结的样子全数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把人牵的更紧了。

    回了木屋,明匪玉把他带到桌子边按着肩膀坐下,他去找药和纱布来。

    等他进了里屋,谢知归看着手上的伤口,又看向窗户,不久前被他捏的那一块凹陷了下去,墙壁上还残留着细细且干涸发黑的血线。

    明匪玉很快就会知道他是怎么伤,他逼问缘由的话,到那时候又要怎么和他解释?

    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和他说,就算是再亲昵的情人之间也会有不能让对方知道的秘密。

    更何况,他们现在算不上情人。

    想到这里,谢知归掌心抽搐了一下,伤口好像烧疼起来了,他按住了抖动的手腕,垂下眼,长而蜷曲的睫羽遮掩住了某些隐秘的心事。

    那些永远不会被另一个人所知道的痛苦和煎熬,留给他一个人,在寂静的夜晚里,冰凉的被窝里,面对着墙壁蜷缩起全身,默默咀嚼消化,直到天光破晓……

    明匪玉一出来,就看到谢知归盯着手心伤口发呆,那种神情具体说不出是落寞还是悲伤,但他一肚子的火气莫名就给浇灭了。

    他想轻手轻脚走过去,但谢知归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存在,回头的刹那,所有的情绪如潮水一样哗啦退去,只剩下一片光滑空荡的沙滩,淡然地迎接烈日和海风。

    他们之间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却好像有十座大山横亘在他们中间,遥遥对视,却不知道话该从哪里说起。

    一道白光从大门口照在地板上,像是平地划开了一道巨大的、难以跨越的裂缝,一个人在这头坐着,另一个人在那头望着。

    明匪玉顿了片刻,径直踩过那道白光,回到了谢知归身边,放好东西,坐下。

    “把手摊开点。”

    “嗯。”谢知归听话照做。

    明匪玉给他处理伤口的全程中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谢知归看着他冷冰冰的脸色,几度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等处理完,他又起身往外走。

    谢知归纠结了一会,出声喊他:“明匪玉。”

    明匪玉刚走到台阶处,他肯定听到了,却没有为他停下来,抬脚下了台阶,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谢知归坐不住,追了过去,站在门口,只见空荡荡的院子,那些红虫子好奇地从花草叶子里探出脑袋,朝他看过来,像是在好奇他刚和明匪玉说了什么,怎么又把明匪气走了。

    “我没有故意气他。”

    说完,那些红虫子更加八卦地盯着他,它们把不信写在了脸上。

    “……”

    有苦说不出,谢知归更头疼了,他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只是一句话,让两人本就紧绷的关系再度被推到悬崖边上。

    最头疼的,恐怕还是明匪玉再也不会信他的话了。

    门框被他发泄似的重重砸了一下,这一下好像用掉了他全部的力气,接着他拳头脱力,疲惫不堪地蹲了下去,望着远处出神。

    他在门口等了很久,明匪玉都没出现,最后风凉了,他抱住了自己的躯体,头埋进臂弯里,成为了呼啸的风带不走的一块石头。

    “你们知道他去哪里了吗?”谢知归突然抬头问那些红虫子们。

    虫子们点点头,从花圃里飞出来,示意谢知归跟上它们。

    谢知归站起来,风中他的身形挺直而削瘦,在地面上投下一道修长孤寂的黑影。

    这次,就换他去找明匪玉吧。

    第50章

    跟着红虫子们, 谢知归来到了屋子后面,养兔子的地方。

    “他在这里?”

    虫子们嗡嗡扇动翅膀表示确定。

    他跑这里来做什么?喂兔子宣泄闷愤?

    还是……

    他想到一个更血腥的猜想——明匪玉曾经说过,他要是敢再乱跑, 就把兔子们宰了。

    这时, 厨房后面传来兔子的惨叫声, 谢知归心里一惊,顾不上多想,赶紧跑过去查看。

    绕过墙来到厨房后面,就看到明匪玉拎着一只兔子的后脖颈,另一只手拿着把匕首正抵在它的脖子处,可怜的兔子吓得连蹬脚都不会了,全身僵直,瑟瑟发抖。

    “明匪玉!”

    明匪玉闻声回头, 冷冷瞥了他一眼。

    “你在干什么!”

    谢知归咬牙冲过去把刀夺过, 又想把兔子抢过来, 被明匪玉一个侧身躲开。

    他转头呵斥道:“你不是答应我不动它们吗!”

    明匪玉面不改色扫过他,指向他的身后:“它们咬开笼子跑了,刚抓回来。”

    谢知归转头看了眼身后的兔笼子, 在最底下确实有一个被咬出来的洞。

    所以是他误会了明匪玉?

    看来是的。

    谢知归尴尬地闭了闭眼,有些僵硬地转过头。

    看到明匪玉冷着脸, 怕再次惹怒他,二话不说把匕首双手递上,微微低下了头, 摆出诚恳道歉的姿态。

    “对、对不起。”

    明匪玉看着他面露愧色,靠近了点, 微微俯身, 问他:“你在为什么和我道歉?”

    谢知归一抬头就看到他意味不明的眼神, 本该冰凉的匕首此刻在手心烫的就快要冒烟了。

    “是因为误会我道歉?还是因为你伤害自己道歉?”

    谢知归本想反驳后半句话,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都有。”

    明匪玉轻笑了一下,谢知归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能屈能伸。

    他拿过匕首,雪亮的刀面倒映出那抹笑意,虚假的很。

    不过很快,连假笑也淡去了,他冷眼俯视他,半晌,他说:“我不接受。”

    “谢知归,你的道歉没那么管用,有些事情,永远不能够被原谅。”

    “永远不能。”

    谢知归听出了他话外之意,也意识到这是明匪玉一直执着不肯跨过去的坎,随时可以点燃炸药桶的火星子。

    他不想和一个随时会炸的火药桶在一起,只好望向他的眼睛,诚恳不过地说道:“我没想寻死,我怕死。”

    “不,你不怕死。”明匪玉眸光锐利如剑,落在谢知归脸上,好像看透了一切。

    “你从来不怕,你只是在恃爱杀人。”

    “我没有!”谢知归脱口而出反驳。

    他不断后退,可明匪玉不发一言步步逼近,直到把他逼到角落里。

    “没有?”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谢知归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一触及到明匪玉的眼睛就迅速躲开。

    他后悔了,就不该和明匪玉扯那些有的没有的,他和他在这事上根本就说不通。

    明匪玉执拗得不行,压根不会听他的解释,解释了,在他眼里也只是狡辩。

    他胡乱扫视到了明匪玉手里的兔子,瞬间好像看到了救星一样,忙问:“还有一只兔子呢?”

    不等明匪玉回答,他就开始环顾四周找兔子,接着不动声色地推开了明匪玉,迅速从他身形的压迫中逃了出来,走到一旁,背对明匪玉,缓了口气。

    但明匪玉的视线一直紧随在他身上,灼热不减。

    他的小心思,他都知道。

    可惜了,无论是真想找兔子,还是想把矛盾又糊弄过去,他今天都不会如愿。

    谢知归看了一圈,都没有发现另一只兔子的身影,而明匪玉的反应又冷静的有些古怪。

    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回头问他:“另一只呢?你不是都抓回来了吗?”

    “杀了。”

    明匪玉说的轻描淡写,谢知归不信,上次他也是这样骗他的,可树影婆娑下,他眼眸分明含着阴冷的笑,倒映出他的身影,如同要把他吞噬进去。

    对视半晌,他终于意识到,明匪玉是说真的。

    “你、你为什么要对它们……”

    明匪玉轻嗤,把匕首抵住了兔子的下颌,好似开玩笑一样削去了几缕兔毛,冰凉刀锋划过裸露的血管。

    “敢咬伤我逃跑,难道不该受点惩罚吗?”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有意无意看向谢知归,眼眸微眯。

    谢知归身体一僵,他不可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不可能不知道那把刀真正要抵在谁的脖子上。

    明匪玉无非是在,杀兔儆他。

    第一次他可能是在吓唬他,但第二次、第三次,就要来真的了。

    如果再敢不知死活乱跑,或者用自残威胁他,这些兔子就是他的下场。

    谢知归看到几滴眼泪从兔子眼睛里流出,它应该是知道今天会死在这个可怕的家伙手里,已经绝望认命了。

    可他不想认命。

    他松开拳头,低垂下眉眼,像是服软了:“我替它们向你道歉。”

    明匪玉走近一步,气息裹住了他:“谢知归,我要的是道歉吗?”

    “到现在你还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谢知归边后退,边应和他说:“我知道,是……”

    下一秒,他突然抬起头,直接飞身过去抢,明匪玉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连忙把刀拿开。

    这给了谢知归机会,他迅速把兔子抢走,抱在怀里,紧接着一刻不停,拔腿就往前跑,余光瞥了明匪玉一眼。

    目光短接的刹那,明匪玉看清楚了,他哪有半点认错的意思!分明是狡猾的狐狸装死示弱,设了个粗糙陷阱,就等哪个傻子跳下去。

    他这个傻子跳了。

    谢知归跑的快,一下子就没影了,明匪玉站在原地,盯着他最后消失的墙角,面色很难看。

    不远处,一直看热闹的那些虫子们也不敢吵了,静的如同死了一样。

    紧握着刀的手背上,青黑色的血管凸出,好像下一秒就会怒而爆裂。

    可就在虫子们以为主人要发火时,明匪玉却笑出了声,笑着笑着,还抬手盖住了脸。

    虫子们不明所以。

    他不断回想起刚才和谢知归对视的那一眼,最后喟叹一声:“果然是你。”

    ——

    谢知归一口气跑回屋子,砰地摔上门,靠着门板大口喘着气。

    怀里的兔子伸出一个巴掌大的毛脑袋看着他,鼻尖在他手背上拱了拱,眼里都是感激。

    等冷静点了,谢知归立马就后悔了,不该一时头昏,直接从明匪玉手里硬抢。

    这和直接打他脸没有区别。

    等明匪玉回来,不知道他又要怎么发疯。

    我到底在干什么,怎么敢生抢的……

    想到明匪玉阴沉到想杀人的脸色,他扶着发疼的额头蹲下,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

    兔子好像知道他为了救它惹了麻烦,安慰似的舔了舔他的手背。

    谢知归感觉手背痒痒的,疲惫地睁开眼,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兔子头在他手背上努力地拱来拱去,还一边哼哼唧唧。

    他忍不住伸手捏了下它的一双长耳朵,又软又弹,手感很不错,兔子看了他一眼,然后拱的更卖力了。

    要换平时,兔子被他喂成了兔大爷,才不会主动讨好他,只会嫌弃他喂的叶子不够嫩,隔着笼子对他骂骂咧咧,可到了生死关头,该怂的时候比谁的怂的快。

    瞧瞧现在多卑微乖顺。

    谢知归失笑,这兔子跟谁学的能屈能伸?

    没几秒,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细想一下,好像是跟自己学的。

    “……”

    咳咳。

    忽略某些细节,兔子可爱是真的,他还想捏捏它的耳朵,手却莫名其妙僵在半空。

    他即使用尽全力也没办法动弹一二,就好像有另一个人在和他的意志作对,扼住了他的手腕。

    不仅是手臂,顺着血管方向,知觉一点点消失,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在逐渐失去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镜子!

    他摇摇晃晃扶着门板站起身,朝挂在墙上的镜子看过去,雪白的镜面里出现了两个人的轮廓,除了他之外,还有另一个黑色的人影站在他身后。

    突然,黑影咧开嘴对他笑了一下。

    他心脏骤停,猛地回头,身后黑黢黢的角落里空无一物。

    兔子不知道他的脸为什么会突然变白,它只想用它的方法哄这位救命恩人开心,但刚才还对他和颜悦色的恩人,这次它刚碰到他的手背,就被大力甩了出去,哐地落地。

    “进去!”谢知归大声吼道。

    他抱着已经没了知觉的手臂上,痛苦地弓起了身体,面目狰狞的像是另一个人。

    兔子被他这样子吓到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蹦蹦跳跳跑进了里屋。

    谢知归又转身将大门锁好,他的手上没力气,还因为两个灵魂的打架而颤栗,只是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耗费了他几乎全部的力气。

    锁完,他立刻跪倒在了地上,额头抵在木板上,木板随着他撞击的动作哐哐哐地响,额头很快红了一大片,但和灵魂被撕扯的痛苦比起来,这点痛不算什么。

    咽喉仿佛也被人掐住了,他已经发不出完整的声音,而是破碎含糊的气音,随着大颗的汗水砸落在地,碎成无数瓣。

    “你、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话音刚落,屋外的光线被乌云遮盖,屋内顷刻间陷入了黑暗,也吞没了门口地板上那具蜷缩痛吟的身体。

    意识涣散间,仿佛有东西踏着冰霜来到了他的身边,俯身在他耳畔低低笑道:“下面冷,我想带你一起走。”

    第51章

    过了很久, 天色晚了,萤火虫从花圃里飞出来觅食,星星点点的光照亮了黑夜, 谢知归还蜷缩在地板上。

    紧紧闭着眼睛, 发丝湿漉地黏在脸上, 夜晚的凉意从地板丝丝渗入屋内,冷的他肩膀抖了一下,身体蜷缩的更紧。

    哐哐敲门声吵醒了他混沌的意识。

    “开门。”

    是明匪玉的声音,谢知归费力撑开沉重眼睛,在黑暗的环境内扫视,听到明匪玉又喊了他一声,才迟钝地意识到他在门外。

    慢慢地,他双手撑地艰难坐起, 昏沉的脑袋像被人砍断了, 只留几根筋连在脖子上, 动一下就摇摇欲坠,腿疼的站不起来,只能用手撑着, 一点点往门口挪,每大口喘一次气, 喉咙里都会涌出一股血腥味。

    浑身都疼,尤其是手腕上,不知道为什么疼的要命。

    好不容易搭上了门栓, 谢知归顿了顿,又把手收回——不能让明匪玉看到自己现在这幅狼狈模样, 不然没办法解释。

    屋外, 明匪玉显然听到了屋内的动静, 敲门的力道重了。

    “你在里面怎么了!”

    谢知归哑着嗓子对门板外喊道:“没事。”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惊了下,难听得像被灌了水的公鸭嗓,带着浓重的疲倦和虚弱,他只能祈祷明匪玉没听出来。

    敲门声停了。

    明匪玉问:“你嗓子怎么了?”

    他捂嘴轻咳了几声,压下喉咙那股血腥味,用看似正常的声音回答他:“我真的没事,你先别进来。”

    “知道了。”

    听到明匪玉平静的声音,谢知归心里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大门被轰地踹开,呼啸夜风争先恐后地灌入屋内,他偏头躲开明匪玉被风吹起的衣角,结果落入了一个冰凉的掌心。

    谢知归闻到熟悉的香味,也感受到了由上而下的压迫感,挣扎着起身往屋里跑。

    “你躲什么!”

    明匪玉抓住他,捧过他的脸,一看,被他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明匪玉拨开挡在他脸上的头发,探上他额头,语速急切:“是不是病了?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谢知归试图扒开他的手,可他手上没力气,就跟给明匪玉挠痒痒差不多。

    明匪玉也察觉到了,看向他的手腕,面色一滞,神情奇怪地问了句:“你手怎么了”

    “什么?”

    谢知归这才看到,右手腕上全是深深浅浅的新鲜牙印,有些地方甚至深到可以看到里面的血管,而他刚才躺过的地方,借着月光看去,残留着大片汗水和血水混杂的黑红痕迹。

    什么时候咬的?

    谢知归在混乱的记忆里面扒拉着。

    “谁咬的?”

    谢知归沉浸在回忆里,没有察觉到明匪玉低沉的气压。

    “我咬的。”谢知归喃喃道。

    很快他又摇头,“不是,不是我。”

    “到底是谁!”

    谢知归被明匪玉吼蒙了,愣愣看着他。

    明匪玉此时的神情称得上恐怖,拳头上的骨节被他捏的发白。

    这个骗子!嘴上说的好听,说不想寻死,说自己贪生怕死,结果背着他又搞这么一出!还知道把门锁上,如果不是刚才没忍住过来找他,如果没有强行破开大门,最后他看到的会不会是一具躺在血泊里,血已经流干了的尸体。

    不可以,他不能接受那个画面。

    一定会疯的。

    “你别多想。”

    谢知归头再疼也知道明匪玉真切地动怒了,但此情此景,他的解释再多也显得苍白无力。

    “你先别生气,我没想自杀。”

    明匪玉攥住他的手腕,举到他眼前,气愤质问:“那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是、是……”谢知归看了看他,又下意识垂下眼睛,咬住唇角,视线飘忽,这是他撒谎时的习惯。

    明匪玉脑子里那根弦彻底绷断了,怒到极点,却反而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是了,用不着发火,说再多,吵的再凶,谢知归也不会长记性,他只会像现在这样,犯了又犯,事后绞尽脑汁地找借口。

    威胁他不行,骂他不行,吓唬也不行,要换一个能够让他有顾忌的办法。

    但又不能杀了他,捆住他,或者打断他的腿,要让他心甘情愿珍惜这条命才行。

    片刻,明匪玉想到了一个新办法。

    于是他稍微平复情绪,替他解释说:“是意外对吗。”

    “对!”谢知归正着急,想也没想就应了。

    可应完他就闭上了眼,他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离谱,更别说明匪玉。

    粗劣的谎言不能灭火,反而会给盛怒中的人填上一把火。

    真是头昏了,找借口都这么漏洞百出。

    “其实是我……”

    “好了。”明匪玉食指封住了他唇,温声对他说:“不用说了,我相信你不想自杀。”

    谢知归愣了,这人刚才还在发疯吼他,怎么突然间冷静下来了。

    他怕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毒蛇捕食猎物前的蛰伏。

    他盯着明匪玉的眼睛,想找出一丝伪装的破绽,但可惜,并没有。

    他诧异问:“你、你不生气?”

    明匪玉拉住企图后退的他,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之下,他竟然露出一个示好且殷勤的笑容。

    “我生气,但我不想再和你吵架了,你累,我也累。”

    谢知归下意识呛回去:“我没想和你吵,是你经常莫名其妙发疯!”

    话一出口,谢知归立刻后悔了,小心观察着明匪玉的脸色。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我知道,是我的错。”

    明匪玉没有生气更没有变脸,而是单膝跪地,在他手腕伤口上心疼地吹了几下,动作可谓轻柔的吓人。

    “很疼吧?”

    “……”

    谢知归已经呆住了,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

    感动吗?一点也不,他只觉得惊悚无比!明匪玉的举动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知道他在干什么吗?自己明明拔了他的逆鳞,他不仅不觉得疼,反而笑嘻嘻感谢他,哄着他。

    这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离谱!

    如果不是手腕上的疼很真切,他会以为自己还在噩梦里没醒过来。

    可这是真的,比噩梦还可怕的现实。

    明匪玉别不是真的疯了!

    谢知归小心翼翼问他:“你还好吗?”

    明匪玉把他搂入怀里,拍了拍他僵直的背,带着歉意叹息了一声。

    “对不起,我以后会按你喜欢的样子,做一个温柔的情人,不会再对你发火了,但是你也不要动不动伤害自己,好吗?”

    “……真的?”谢知归抬头看了眼外头明亮的月亮,想知道那究竟是不是假的。

    “真的。”

    “那你现在就带我走。”

    “不行,现在太晚了,不安全,明天再走吧。”

    谢知归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狐疑地盯着他问:“你刚说什么?”

    明匪玉揉了揉他的头发,耐心道:“我说,明天再带你走。”

    听到这个承诺,谢知归不觉得欣喜,反而审视地看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但明匪玉坦然地接受他长时间的审判,看着他的眼睛专注且温柔,还会帮他把掉下来的碎发别到脑后去。

    他笑着逗他说,再看下去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又或者关心他说:“地上凉,先起来吧。”

    如他所说,他要开始做一位温柔宽容的情人。

    真的吗?

    谢知归不信,即使明匪玉演的再像,他也不信一个人会在瞬间转变。

    明匪玉肯定在心里谋划着某个坏主意,还必然是针对自己的。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谢知归清楚戳破他对自己没有好处,先顺着他走下去吧。

    他到要看看,明匪玉能忍到什么地步。

    于是两个各怀鬼胎的人,在这间木屋里怀揣着不同的秘密,无言凝望彼此。

    直到一阵凉风吹进了这间院子,打破僵持的局面。

    谢知归身上穿的单薄,风一吹就开始发抖。

    明匪玉张开怀抱:“地上冷,我抱你去床上。”

    “好。”

    谢知归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地靠了过去,毛绒绒的脑袋抵在明匪玉心口上,隔着衣服都感觉痒痒的。

    明匪玉笑了下,将他稳当抱起,走到床边,把人轻轻地放在了床上,捻起被子给他从脚到肩盖好。

    然后坐在床边问他:“想先涂药还是先吃饭?”

    “你好像从昨天开始就没吃过东西了。”

    谢知归:“我不会弄吃的。”

    其实是他不敢独自一个人靠近火堆。

    因为小时候差点死在火海里,他至今还记得被浓烟和高温一点点带走生机的绝望,对火很畏惧,而且父母一门心思全扑在姐姐身上,对他几乎放养,死不了就行,基本要一个人解决三餐,大多数时候泡泡面或者点外卖对付,十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对吃的要求已经降的很低了。

    明匪玉好像想起了什么,手掌隔着被子覆上他的腹部:“是我的疏忽,再生气也该先把饭弄了。”

    “要不先吃饭?”

    谢知归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他:“先涂药吧。”

    “也行,你躺着休息,我去拿药。”

    明匪玉起身进了里屋,不一会出来了,就见谢知归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不是让你躺着吗?”

    谢知归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狰狞的伤口:“手疼,睡不着。”

    明匪玉看到他手腕上的伤口,心疼之余,语气也重了点:“谁让你要把自己往死里咬,能怪谁?”

    谢知归低着头,没说话。

    明匪玉回到床边坐下,以为把人说狠,抬起他的下颌,左看看,右看看,“怎么了?我说重了?”

    “不是。”谢知归看着他,似有话要说,却又没办法说出口。

    “是……手疼。”

    他不想说,明匪玉也不深究,把他的手腕平放在膝盖上,先拿干净的棉布擦拭掉伤口上面的脏污,把药膏平涂好,再拿纱布松松地裹住。

    谢知归盯着他的动作,又看向他专注的侧脸,虽然明匪玉不是人类,但他无疑有一副好皮囊,寥寥几笔线条就勾勒出了一张妖异的脸,完全不掩饰锋芒,让人望而却步,但至少现在,在烛光的映照下,这张脸是温柔的,他伸手就可以触摸到。

    明匪玉不会拒绝他的亲近。

    想到这里,谢知归一贯冷漠的模样有了些许的软化。

    有些事,他还是想让他知道。

    “明匪玉。”

    “嗯?”

    “我没想过寻死,这不是谎言,是实话,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明匪玉顿了一下,不咸不淡地“嗯”了声,继续手上的动作。

    谢知归琢磨不透他的意思,是真的放下对这件事的执拗了,还是有其他的谋划。

    伤口处理好,明匪玉又出去了,不一会端回来一碗肉汤,一进屋,香味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

    “吃饭吧。”

    明匪玉舀了一勺喂他,谢知归看着清白的汤底,再看看明匪玉。

    “这是什么肉?”

    明匪玉笑容和善:“兔子肉。”

    “……”

    第52章

    明匪玉笑容和善:“兔子肉。”

    “……”

    油腻的肉味勾起他胃里一阵反胃, 他推开汤碗。

    “我不饿。”

    “这汤很香的,多少吃一口。”

    谢知归一听到“香”这个字眼,恶心感更甚, 五指揪住了被子干呕起来, 惨白的脸涨的通红。

    明匪玉却噗嗤一笑, 随后毫不收敛地哈哈大笑。

    “……”

    谢知归脸黑了:“你骗我!”

    “先别气。”明匪玉擦了擦他眼尾憋出来的眼泪,悠悠说道:“那只蠢兔子不是我杀的,它逃跑的时候没看路,一头撞树桩上死了,这种蠢兔子不会给你吃的,把你吃笨了怎么办。”

    谢知归:“……”

    我还应该谢谢你是吧!

    “嘶。”明匪玉好像突然反应了过来,看着他,认真思考说:“你要是能变笨一点好像也不错。”

    “……滚。”

    明匪玉看他拳头要硬了, 识相地岔开话题, “好了, 来,先把饭吃了。”

    谢知归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说了我不饿!”

    “不饿也要吃一点,人类身体受不了这么久没进食。”

    “来。”

    明匪玉又舀了一勺喂到他嘴边, 谢知归只看了一眼,又别过头。

    明匪玉没有不耐烦, 收回了手,搅弄着碗里汤,自言自语道:“饿了也不吃, 不是兔子肉也不吃。”

    “是怕我往里面放东西吗?”

    明匪玉抬眼和他正好对视上。

    谢知归有一瞬间的不自在,感觉被一条毒蛇精准咬住了心脏, 但很快恢复平常。

    明匪玉无奈叹气, 却也拿他没办法。

    他知道, 说到底,谢知归对他还是不信任。

    他举起碗,当着谢知归的面喝了一大口。

    “这下安心了吧。”

    谢知归看着他,半晌没说话,只是在明匪玉把勺子再次递到他唇边时,仍然说:“我不想吃。”

    一而再再而三地抗拒,明匪玉脸色变了,谢知归没有被吓得退步。

    直觉告诉他,不能吃明匪玉喂他的东西,尤其是在明匪玉行为和情绪都很反常的情况下。

    万一,这里面又放了之前那种香粉,喝下去,他就会成为一只毫无抵抗力的羔羊,即使只是一晚的时间,足够饿狼把他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好,不吃就不吃吧。”明匪玉没再为难他。

    “要是饿了,一定要告诉我。”

    谢知归:“嗯。”

    “我去把碗洗了。”

    “你去吧。”

    明匪玉看到他龟裂的唇,起身把桌子上的水壶和杯子拿到了床边的小柜子上,方便他需要时伸手就能够到,又嘱咐他道:“刚涂好药,你别下床,躺着休息,我就在门外,有事喊我就行。”

    “知道了,你去忙吧。”

    明匪玉其实没什么要忙的,不过还是顺着谢知归的意思出去了,给他独处放松的空间。

    他一走,谢知归也不用时刻正襟危坐了,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和肌肉,瘫软地靠坐床头上,抬手一看,手心和被单上都被汗浸湿了。

    喉咙里的血腥味又翻涌上来,他倒了杯水把味道压下去。

    但是奇怪,喉咙里的甜味反而更重了。

    他疑惑,这水……怎么感觉是甜的?

    紧接着,汹涌的眩晕感袭来,世界在他眼中摇晃变形,身体又开始不听他使唤,手掌脱力,杯子哐地砸到地上四分五裂。

    他立刻反应过来水有问题,立刻察觉到门口有一道灼热的视线紧盯着他。

    他虽然眼前已经模糊不清,但除了明匪玉还能谁?

    他怒斥:“你又想做什么!”

    眨眼间,那团红色的影子来到了他跟前,抬起了他的脸。

    “都说了让你吃点东西,饿着肚子睡觉会不舒服的。”

    “还有”,明匪玉在他鼻尖刮了下,笑意轻快又得意:“既然知道我会放东西就应该更警惕点啊,你看,又被我得手了。”

    “你!……”

    明匪玉接着又叹气:“你这个样子,要我怎么放心把你放出去,被别人骗走了怎么办?”

    “混……蛋!”谢知归眼皮重的如同灌了铅一样,没想到药效发挥的这么快,连句完整话都快说不出了。

    他就知道明匪玉的温柔和冷静都是装的!明匪玉怎么可能不生气?!他压根没安好心!

    不行,不能在这里昏过去,否则明匪玉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谢知归想咬破唇角用痛感唤醒意识,但被明匪玉抢先一步撬开他的嘴,拿食指抵在他口中,防止他弄伤自己。

    谢知归瞪了他一眼,直接发狠咬了下去,咬出血了,但明匪玉眉头都没皱一下,由着他撕咬,直到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明匪玉一把捞住他无力的身体,让他靠着自己不至于倒下去,又把手指拿了出来。

    借着烛火端详,上面留下了一圈巧妙的咬痕,就像是一枚血红戒指。

    是谢知归刻给他的,独一无二的戒指,没有人可以夺去,就是谢知归也不能。

    明匪玉发自内心地笑了一下,无声但胜过千言万语,他重重拥住了怀里的人,埋入他颈间,闻着熟悉的味道,感受着温热的体温,贪婪而偏执。

    过了良久,他才心满意足地放开。

    他摊开掌心,一枚银色的戒指静静躺在里面,鹅黄的烛火为它渡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这是他要送给谢知归的礼物。

    本来不应该现在给出去,不过他等不下去了。

    他抬起谢知归的右手,心里早就迫不及待了,但还是慎重而缓慢地把戒指套入了无名指中。

    带好了。

    简单一个动作给他带来了莫大的满足。

    从此以后,谢知归无论去哪里,他都会知道,当然,他也别想再伤害自己了。

    再也不可能做到。

    直到现在,明匪玉才觉得怀里的人真正躺在了他的怀里,而不是一团轻薄的云雾,握不到,拢不住。

    “真好。”

    谢知归睡着时,脸庞透着一种与岁月无争的恬静温和,明匪玉看着,没忍住悸动,在谢知归的额头温柔地亲吻了一下。

    接着与他亲密相贴,闭上眼,喃喃述说着爱语。

    “你别怕,我说到做到,我会成为你想要的情人模样。”

    比如温柔、大方、体贴、善良……虽然每个词他都不喜欢,不过也还在他的忍耐范围之内。

    “但是前提是,你也得听话。”

    第53章

    谢知归昏过去前听到了明匪玉在他耳边说的话。

    明匪玉对他所有纵容都建立在他听话的前提上。

    可是他到底要他有多听话?

    很快, 谢知归明白了明匪玉口中“听话”的定义。

    他昏迷的时候,明匪玉没有乘人之危对他做些什么,但醒来后无名指上多了一枚戒指。

    一见到这枚刻有古怪符文的银色戒指, 吓得他全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拼了命想把这东西弄下来, 结果戒指就像咬死在了他的手指上,手指骨节都被他扯红了,还纹丝不动。

    “啊!”

    谢知归泄了气,用力在床上砸了一拳,抬头看到明匪玉,怒从心起:“你给我带这个干什么?!”

    明匪玉没有回应他的质问,也知道谢知归肯定会发火,他选择无视, 从桌子上端来饭喂他吃。

    谢知归恼火地把碗筷掀翻, 砰砰当当摔了一地狼藉。

    “你是哑巴了吗!”

    今天明匪玉脾气出奇的好, 默默拿扫把把地上清理好,又出去换了一份新吃的回来,谢知归再打翻, 他就继续去换,如此循环往复。

    谢知归本来就使不上多少力, 力气消耗太多,闹腾了几回就闹不下去了,靠在床头, 被明匪玉半哄半强行喂下去大半碗汤。

    所幸,汤里没放其他东西, 他躺了一会就能够活动了。

    他不敢轻易下床, 不断后退, 警惕地靠在墙边,离明匪玉尽可能远,像一只担心受怕会被侵犯的小动物。

    “你把我弄晕到底想做什么?”

    明匪玉看向他那只缠了纱布的手腕,语气平缓说道:“只是一点温和的小惩罚。”

    “那这个呢?”谢知归把戒指举起来,质问他:“这个也是你所谓的惩罚?!”

    “不是惩罚。”

    明匪玉冷静的目光落在那枚戒指上变得温柔了不少,从戒指一路看上去,戴戒指的那个人倒映在他眼里,此刻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

    “是示爱。”

    这两个字太过直白滚烫,猝不及防烧谢知归头脑一怔:“……你说、说什么?”

    “谢知归,我们成亲吧。”

    明匪玉柔情款款地望着他,说话间,身体一点点地朝他靠近,大肆侵入他的领地。

    剑拔弩张的气氛在这一刻变味了。

    破晓天光照入屋内,升腾起一道旖旎的暖光。

    谢知归知道他的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浓郁,他害怕,想落荒而逃,但是、但是身体莫名动不了了。

    脑子里嗡地乱了,他不明白事态怎么会变成这样?在他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明匪玉为什么突然向自己求婚?!

    “你、你别过来。”

    “你愿意吗?”

    明匪玉那双妖异的眼睛很深,犹如深不见底的冰涧,看不透阴影之下藏了多少城府算计,可是它又很浅,浅到一个谢知归就能装满它,从此再也看不到更美的春光。

    它在蛊惑谢知归说愿意。

    谢知归晃了片刻神,随即反应过来,用力咬破了下唇,疼痛瞬间让他清醒,他咽下血腥味,摇头说:“我说过了,我不是你要找的情人。”

    明匪玉寸步不退,凝视着他,眼眸中充满了温情和贪欲,它们矛盾,却并不相斥,交织成了一道罗网——专捕谢知归这样的薄情人。

    谢知归喉间滚了滚,加重强调:“我不是他。”

    明匪玉笑笑:“我也说过了,我不在乎了,我只要你这个人。”

    他抬手勾起谢知归一缕长发,放在唇边,如同虔诚的信徒俯身轻吻神的指尖,炽热的目光一瞬不移落在谢知归身上。

    如果说刚才还是试探,现在就是大胆张扬的入侵了。

    他又覆身上去,在他耳畔问:“你愿意吗?”

    他的声音低沉,像神秘的巫祝在他耳边下了一个古老情咒,目光又热烈,有着吸引飞蛾以命相赴的致命蛊惑力。

    谢知归身体莫名动不了,只惶恐地瞪着他。

    明匪玉不喜欢这种看敌人的眼神,就有意无意抚摸过他的唇,眼睛,鼻尖,耳朵……时而加重力道,极尽暧昧意味,成功让谢知归变为了他喜欢的样子。

    白里飞红,艳阳倾泻,最美的春景落在他掌心,他想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

    他故意磨谢知归,逼他丢盔卸甲,成为败阵之兵。

    谢知归在发抖,明匪玉按住他的双肩,逼他直视自己:“别怕,告诉我,你愿意吗?”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问这个问题了。

    谢知归被他堵在墙角,快被他给逼哭了。

    明匪玉那根筋又搭错了!昨天还在和他吵架,今天就要他答应求婚。

    他到底又在发什么疯?!!

    “你为什么非要和我结……成、成亲,世界上那么多人,你、你就不能换……”

    “换一个人”这四个字堵在谢知归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口。

    明匪玉笑道:“成了亲,你就是我的,我就是你的,我们永远不会分开,你也不会乱跑了。”

    “……谁和你说的?”谢知归真想把那人胡说八道的嘴巴缝上!

    明匪玉回想了一小会,说:“阿六爷说的,不成亲的情人就是河里的野鸳鸯,今天能和你交颈共眠,明天也能和其他野鸳鸯,而且拿根棍子打打就散了。”

    “但是成了亲就不一样了,不会再去找别人,也不会被打散,走的再远也知道天黑要回家。”明匪玉顿了顿,看了谢知归一眼,牵起他的手,在戒指上郑重地亲了一下。

    “也会更加惜命,因为有了牵绊。”

    明匪玉抬起头,仰望他,目光和嗓音同样蛊惑:“我想成为你的牵绊,可以吗?”

    谢知归感觉那枚戒指要烧起来,连带着他的骨头一起融化成水,全身所有的血液都在沸腾,脑内有无数声音在争吵、叫嚣,他抽不出手,也躲不掉明匪玉直勾勾凝视他的眼神。

    他觉得今天很大可能要死在这里了,死于一轮从地平线升起的火红烈日下,因为千里森林燃烧为平地,他躲无可躲,会被活活晒死。

    明匪玉知道他的极限在哪里,把分寸把握的很好,没再继续逼下去,等着他的回答。

    他紧紧牵着谢知归的手,在无名指上不安地摩挲。

    谢知归脑子很乱,太多嘈杂的声音充斥其中。

    他不能答愿意,因为这是违心的,也不能答不愿意,因为也是违心的。

    明匪玉为什么要挑这个不恰饭的时间点问这个问题,他怎么回答都不可能让他满意。

    谢知归甚至想,如果有个洞能让他钻进去就好了,他会毫不犹豫躲进去,明匪玉怎么哄都别想让他出来!直到明匪玉不发疯了,肯放过他了。

    但那也只是幻想而已。

    眼下他必须尽快做出选择,在明匪玉失控之前。

    沉默了多久,谢知归也就被架在火上煎熬了多久。

    谢知道终于转过了头,开口却是:“能让我想想吗?”

    明匪玉摩挲他的手一顿。

    旖旎的气氛随之有些许凝固。

    谢知归硬着头皮说下去:“太突然了,我、我一点准备也没有,可以给我点时间想清楚吗?”

    明匪玉面不改色,把玩着他的手指,语气有些淡:“你要多久。”

    谢知归踌躇道:“不会,太久。”

    “好。”明匪玉抬眸看向他,说:“我等的起。”

    谢知归听出了,这话里的势在必得,以及无法消弭的执拗。

    明匪玉说完,放开他的手,朝屋外走去。

    谢知归觉得他的背影,有种无法言喻的落寞。

    难道他伤心了吗?就因为他没有答应求婚?

    “明匪玉。”谢知归鬼使神差地喊住他。

    明匪玉回头看着他,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个人干巴巴地看着对方,气氛一度陷入尴尬。

    直到明匪玉问他:“还有事吗?”

    谢知归动了动唇:“不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

    “我说,你想错了,结婚并不能永远栓住一个人,能结婚,自然也能离婚。”

    明匪玉立刻驳道:“不可能离婚。”

    不能吗?

    谢知归垂眼看向手上的戒指,轻轻摇头说:“能的。”

    “听说我父母婚前相爱到可以把命给对方,顶着很大家庭压力才走到一起,他们发誓要白头偕老,恩爱一生。

    但最后呢,还不是以一地鸡毛收场,在我十二岁生日那一天领了离婚证,之后多看对方一眼都觉得厌恶至极,连有对方一半血脉的孩子也成了避之不及的烫手山芋。”

    谢知归嘲弄地勾起唇:“所以啊,这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也没有哪一种关系能够永远长久。”

    “你现在觉得离不开对方,只是这口饭还新鲜,是甜的,但等它冷了,就会变得又苦又没滋味,硬的咽不下去。”

    说着,谢知归抬头,迎着明匪玉复杂的目光,继续说:“在一起的理由可能只有一个,但分开的理由可以有很多很多,多到你数不清。”

    明匪玉:“比如呢?”

    “那可太多了。”谢知归能絮絮叨叨列举出一大堆:“就比如,可能是不爱了,可能是变心了,也可能是……”

    说到这里,谢知归喉咙好像堵了一下。

    他定了定神,似无意地瞟了眼戒指,说:“是对了保护对方。”

    明匪玉静静听着谢知归说完,开口道:“不会分开的。”

    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冷静,带有一种安抚的力量。

    好像一只巨大结实的手掌凭空出现,稳稳托住了从云端坠落的折翼天使。

    “不信,你抬起头。”

    明匪玉指屋顶让谢知归看,谢知归看不懂,黑漆漆的屋顶上除了蜘蛛网和灰尘有什么值得看的。

    明匪玉解释道:“在我们族里,背叛的人会被五雷轰顶、魂飞魄散,无一例外。”

    谢知归怔了怔,明匪玉好像以前从未和他说过这个事。

    明匪玉笑着问:“怎么?你怕了?”

    谢知归不说话了。

    明匪玉不是故意不说,也不是想吓唬他,只是觉得这事无关紧要,他不可能连爱人都留不住,眼睁睁看着对方变心。

    不过既然谢知归想知道,现在和他说也不晚。

    他会让他知道,那枚戒指捆住的不止他一个人,而是他们两个。

    明匪玉走回谢知归身边,掌心拖起他的脸,俯身与他四目凝视。

    低沉的嗓音在他耳边如咒语一般呢喃。

    谢知归心脏狂跳。

    “谢知归,从结下婚契的那一刻开始,我们不仅是成了亲,也是在赌命。”

    “你要敢变心,那就是天打雷劈。”

    第54章

    那天之后, 谢知归就病倒了。

    可能是被明匪玉的决绝吓到了,也可能是气温骤降闹的。

    这几日天气越来越凉了,尤其是在半夜, 冷风急烈, 吹得屋外木头阶梯嘎吱做响, 如同鬼爪在木板上阴恻恻刮过,谢知归不是被噩梦惊醒,就是被高烧烧醒。

    他一有动静,明匪玉肯定立马就跟着醒了,先在他额头探一□□温,如果不发烧,但出了大量汗,还不知道在喃喃自语着什么, 就知道他又是做噩梦了。

    明匪玉会把人拥入怀里耐心地哄, 从额间亲吻到眉心再到唇上, 边喊他名字,告诉他“我在”,边拍拍他的背, 给足他安全感,慢慢就不哭了。

    反正谢知归没拒绝他亲, 那就是默许了,他可以美滋滋地把人亲个遍,而且正大光明。

    但他也不想想, 谢知归头昏脑涨,哪里知道他做了什么, 知道了也没有力气推开他, 还不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任由他趁火打劫。

    而如果谢知归没哭,而是抖的很厉害,那很简单了,纯属冷的。

    把被他踢掉的被子扯回来重新盖好,明匪玉先让自己的身体热起来,再抱紧他,这样他们一夜都会很安稳,暖乎乎的,彼此都舒服。

    但明匪玉没享受几晚暖玉温香的日子,谢知归病情加重了。

    因为那天明匪玉不打一声招呼出去了,一直到下午都没回来,谢知归担心他,于是从床上起来,坐在门口等他回来,天高气爽,但风还是很大,那些虫子看他气色好像好的差不多了,也就没去拦他,谁料不到一个小时他就撑不住了。

    明匪玉出去给他找了窝兔崽子,补偿先前那只撞死的大兔子。

    回来的路上,他想了一路谢知归见到这些小东西会有多开心。

    结果远远在院子外面就听到他咳得五脏六腑都要出来了,明匪玉心头一紧,立马撒了兔子跑进屋里,发现他已经烧的全身通红,意识不清了。

    后面谢知归又吃了几天药,还是不见好。

    发烧只是个引子,牵出了他身上各种毛病。

    这下倒是真如明匪玉的愿,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待在他身边。

    可谢知归被病痛折磨,明匪玉也心焦。

    他敏锐察觉谢知归这病蹊跷,不像是普通的高烧,但探了几次脉都没查出关键问题来,又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拦着他查探,每当他要深追下去,那种怪异的感觉就消失了。

    好像是他的错觉,又好像是怕他躲着他。

    他不敢反复折腾本就虚弱不已的人,不得不停止探查,以免伤到他。

    但找不到病因就没有办法对症下药,多拖一天,谢知归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生了病的人很脆弱、敏感,会下意识抓住心底里认为最安全的东西。

    明匪玉着急他的病情,想去找办法,又挣脱不开他紧抓着自己的手。

    “把手松松好不好。”明匪玉低声哄着他:“我去找人给你治病。”

    “唔……嗯……”

    谢知归虚弱地哼了几下,滚红的皮肤上渗出了一层虚汗,难受的话都说不出了,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抓住明匪玉,指头都抓红了。

    明匪玉轻轻拍打他的手背安抚,等谢知归眉头皱的没那么紧了,再狠下心把他手指头一根根掰开,塞回被子里,卷好背角,盖严实了。

    “等我回来。”

    谢知归没听清他说了什么,迷迷糊糊挥手去扑,扑了半天只抓到空气,撑开一条细细眼缝,看到红色的背影渐行渐远。

    这一刻,他感觉好像要失去某个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了。

    “别、别走……求你,不要走……”

    明匪玉似乎没听到他细弱如藕丝的挽留声。

    他很不安,拼尽全力想抓住那道背影,但看似很近的距离,却是怎么努力也够不到,直到眼睁睁地看着明匪玉消失在无边黑暗中,手臂无助垂下,随后用手背盖住了眼睛。

    他心底里生出了一股无法解释的悲伤——因为最渴望在身边的人走了,不要他了。

    突然间很想哭。

    可是,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了?要依赖别人才能撑过去。

    他一回忆起明匪玉无情离开的背影,想忍住心头酸意。

    但很快,眼泪还是透过缝隙流出,打湿了头发,浸透了枕头。

    ——

    五天后,谢知归终于退烧,从明匪玉离开那天起就一直不停折磨他的噩梦中清醒过来。

    他掀开眼皮,缓缓转动眼珠子,看向身侧,隐隐绰绰间,一个熟悉不过的红色身影逆着清晨的天光向他走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笑意温和:“醒了,起来把药喝了吧。”

    他想说“好”,但喉咙太疼了,又探手去够那人的衣袖,却只抓到一手空气。

    谢知归惊醒,眼前环境瞬间由明转暗,再定睛一看,屋内哪里有其他人,而且大门和窗户都紧闭着,也没有光照进来。

    刚才一切都是他的幻觉而已。

    他以为还深陷梦境里,立刻掀开被子挺直坐起,刚要下床,一件宽大的外衣从他身上滑落,他拿起来,在上面闻到了明匪玉身上的独特香味,这不是梦。

    因为在梦里,他永远找不到香味的来源,为了追随那种让自己安心的味道,不断奔跑,跌入一个又一个梦境漩涡,重复新的挣扎。

    紧张不安的一颗心落了地,他这才感觉到真实。

    床边桌子上放着一杯温水和很多药,有一个药碗,碗壁上还有余温,应该是刚喂他喝完没多久。

    碗里残留了很少的药液,颜色鲜红如血,谢知归觉得有点刺眼,急切地想见到明匪玉。

    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

    他急燥地从床上跳下来,衣服也没穿好,就披了那件外衣,拖着鞋子哒哒跑到了大门口,正要开门,听到外头明匪玉的声音,松了口气。

    除了明匪玉,还有另一个人的声音,他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谢知归把门扒拉开一条缝,侧身躲在门后面,露出一只眼睛。

    是谁来了?

    和明匪玉说话的是当初在祠堂见到的老人家,正一脸严肃愤怒地和明匪玉掰扯着什么,而明匪玉沉着脸,转过头看向远处,一副“你随便说,反正我不会听”的样子,气的老人家连敲了好几下拐棍,地面上凹陷下去一块。

    他们说的语言谢知归听不懂,不知道他们在为什么争吵,却又隐隐猜到了一点。

    阿六爷劝的口干舌燥,奈何明匪玉置若罔闻,只看着天边的飞鸟越过金光灿灿的山峦,突然低声说了句什么,把阿六爷再次激怒,颤颤巍巍举起拐棍作势要打明匪玉。

    门后偷窥的谢知归一着急,不小心推了下门,门扉吱呀响了声。

    站在院内的两个人同时朝这边看过来,什么也没看到。

    两人对视一眼,阿六爷放下拐棍要过去查看,明匪玉抬手阻拦,阿六爷不悦地瞪向他。

    “让开!”

    明匪玉看着那门,淡定自若道:“风吹的。”

    “……”

    阿六爷哼了声,斥道:“我看这风邪性,还有毒,放任下去,迟早把你的眼睛吹蒙了,把你带沟里去!”

    阿六爷骇人听闻的强调并没有吓到明匪玉分毫,他从容依旧道:“阿爷多虑了,或许最后会是我驾驭了这风也未可知。”

    “哼!”

    阿六爷看不惯他一直盯着屋内看,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苦口婆心地劝他:“你想驾驭风,但风未必肯给你这个机会啊。”

    阿六爷对着空气一握,摊开空空如也的手心。

    明匪玉瞥了眼,不说话了。

    “你看,没人能抓的住它,这世上的风多是薄情,一路向前从不回头,山谷困不住他,河流也困不住他,你又凭什么觉得,从你手里逃走的风还会回来呢?”

    “一个东西能伤你一次,那必然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阿六爷为了彻底打消他的念头,又继续说道:“你也别想着去追。”

    他摆摆手道:“你追不上的。”

    沉默中的明匪玉转过身,神色已然不比之前的淡定。

    “阿爷。”

    阿六爷:“怎么,总算想清楚了?”

    明匪玉郑重地向他俯了一身:“想清楚了。”

    阿六爷喜上眉梢,刚要说话,就听明匪玉迎头给他泼了盆凉水。

    “我和他成婚的事还要加快,我等不了那么久,有劳阿爷劳心操办了。”

    “……”

    阿六爷差点没一口老血吐他脸上,敢情他敢说了那么多,明匪玉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脑子里全想着成亲去了!

    “你真是!……冥顽不灵!迟早要死在那小子手里!”

    他打死都想不明白,他看着明匪玉长大的,也没长歪啊,怎么脑子就突然转不过来了,成天惦记着风花雪月的事。

    地面被拐棍主人恨铁不成钢地敲出一道极深的裂缝,裂缝弯弯曲曲延伸到明匪玉脚边,像蜘蛛网一样将他的影子捕捉住。

    明匪玉低下头,阖上眼睛,平静接受阿六爷所有的责骂和愤怒。

    无论是宣泄不满的人,还是默默承受的人,他们心里都清楚,如果明匪玉能够放弃,谢知归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早在踏入雾山的那一瞬间就死了。

    阿六爷不情不愿地来,气冲冲地走。

    小蛊虫们想送送这位老怪物,结果被阿六爷恶狠狠地剜了一道,提起棍子冲它们甩去。

    “滚滚滚!和你们那个混账主人一个德行,别靠近我!”

    莫名奇妙被骂,虫子们委屈巴巴地嗡了几声,转头想从主人哪里寻求安慰,结果一看,明匪玉已经迫不及待进屋找小情人去了。

    没人要它们。

    瞬间,更加伤心了。

    几步上楼,明匪玉在门口站定,手掌贴上门板,对里面轻声说:“阿爷走了,把门开了吧。”

    吱呀一声,门打开一条缝隙,谢知归探出半个脑袋,看向他身后空旷的院子,除了一群委屈的虫子们,阿六爷已经不见了。

    门全部打开,明匪玉看了他一眼,抬脚进去,走了几步,发觉谢知归没跟上来,一回头就看到他还傻傻地站在原地,盯着地面出神。

    他走回去,轻拍他的肩:“在发什么呆呢?”

    谢知归敛下心事,抬起头说道:“谢谢你。”

    明匪玉笑了笑,反问:“谢我什么?”

    他有意靠近了谢知归一点。

    谢知归看看两人之间不足一个拳头大的距离,又看着他,脑海里回想起阿六爷刚才盛怒的样子,虽然听不大懂他们在吵什么,但明匪玉绝对是因为他挨了骂,不过那些争吵都被他用平静的外表掩盖了下去。

    正是这样,他才不安,明匪玉对他越好,他需要付出的回报就越重。

    世上的恶不一定都有理由,但所有的好都是有代价的,比如金钱,比如地位,比如爱情,比如身体……

    “谢谢你,在我生病的期间照顾我。”

    “这有什么好谢的,是我作为你的伴侣应该做的。”

    谢知归好像被“伴侣”这个词刺激到了神经,尤其明匪玉语气、神态都带着一份旖旎,他匆匆看着旁边,可带着戒指的那只手无法控制颤抖。

    他握紧了手腕,用力压制住异样。

    明匪玉好似没有察觉,体贴地帮他把快滑落的外衣扯回来披好,絮叨他怎么不多穿件衣服再出来?要是又着凉了怎么办?

    接着把被衣服压住的头发拿出来,挽到耳后,指尖顺着发丝向下划过脖颈,停顿了——柔软白皙,像材质绝佳的画布,很适合在上面画上一副艳红绝丽的画。

    ……谢知归这段时间表现的很听话,现在也是,乖乖地让他抚摸脆弱的地方,目光还不敢看他,躲着他,像被闹怕了的可怜小猫一样。

    怎么?怕他吃人吗?

    他生出了一些狎昵的心思,半开玩笑地说道:“真要谢的话,是不是该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谢知归心说果然,明匪玉开始跟他要报酬了,只是不知道这次需要他付出多少。

    他望着明匪玉的眼睛,“你想我怎么报答?”

    “我要什么都可以?”

    “当然不行。”

    怎么可能全部答应,他是病了,又不是脑子坏了,在一只明晃晃觊觎自己的怪物面前,理智永远大于感情。

    谁知道他会不会狮子大开口,说一些过分的要求。

    明匪玉被拒绝了似乎也不恼火,眼里含着笑靠近,谢知归忌惮后退,但很快被明匪玉堵到了墙角,无路可退,明匪玉笑的更深。

    “这个不许那个不行,是我报你的恩,还是你要报我的恩呢?”

    “我不想逼你,但你也不要太骄纵了。”明匪玉提醒他。

    谢知归没有躲开视线,直直看着他,这是危险谈判,他要是怯懦了,就会被明匪玉挟恩拿捏的死死的。

    要先掌握主动权,不能弱了气势,他把话迅速过了一遍脑子,“除了谈感情和上床,其他的我可以看着办。”

    “可我偏偏只想你以身相许啊。”明匪玉眯了眯眼,手指勾上他的衣口,稍微扯开了一点,谢知归立刻甩开他的手,像是被冒犯到了,抓紧衣服,既惊又怒,张嘴可能是想骂他,不过想到什么,又不甘地闭上嘴了。

    明匪玉问他:“我想要的你不肯给,那就头疼了。”

    谢知归抿唇。

    “你说怎么办呢?”明匪玉俯身,几乎快和他肌肤相贴了,吐息烧红了他最薄的皮肤,他那双眼睛,靠近了更是看不得,会溺毙于滚热的欲海。

    谢知归想不出解决办法,明匪玉自然看出来,无声笑了笑,贴心地提议道:“不如这样,你站着别动,让我来。”

    第55章

    谢知归就直直看着他眼睛, 也不说话。

    明匪玉的笑意慢慢从脸上消失。

    “不愿意?”

    虽然他提出“站着别动”、“以身相许”是有着玩闹谢知归的心思,但他也不想听到谢知归拒绝他的话。

    谢知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承认也不否认, 半晌才问:“你打算什么时候……”

    “结婚。”

    这个词有点烫, 费了劲才从他喉咙里说出来。

    明匪玉看出他极力掩盖的局促和紧张, 手掌搭上了他的肩,轻轻摩挲,安抚他的情人,温声道:“最迟半个月后。”

    “半个月……”谢知归低声喃喃,盯着脚下黑黢黢的影子。

    只要再撑半个月就好了,只要这段时间不被发现身体里的异常。

    他不知道,他出神的样子落在明匪玉眼里就是在想办法拖延成亲时间。

    明匪玉不喜欢他在说重要事情的时候逃避,腾出右手抬起他的脸, 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觉得太赶了?”

    “但我不可能再等你适应了, 不管你愿不愿意……”

    “好。”

    明匪玉好像听到了幻觉。

    谢知归一眨不眨地和他对视, 眼神毫不闪躲:“半个月就半个月。”

    “只要你能在这半个月内让我爱上你,我就心甘情愿和你在一起。”

    咬字清晰,掷地有声, 恰好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屋内升腾起了烘烘热意, 连他们站的角落里都变得明亮极了。

    明匪玉还在不可置信中没缓过味来,他又紧接着举起了手掌发誓,那枚戒指反射出白亮如星的光。

    “我刚才说的每个字都是实话, 如有半个字的谎言,就让我被天打五雷轰!”

    “别说了!”明匪玉呵住他尚未说完的毒誓, 气愤地钳住了他的下颚, 咬死了牙关, 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他的骨头捏碎成渣。

    理智告诉他,谢知归有很大可能在骗他,但私欲又叫嚣着不要在乎那些,现在上去抱住他。

    抱住他,狠狠堵住他的嘴,仿佛这样,那些谎言和毒誓就从未出现过。

    “用不着天打五雷轰,你要是敢拿这事骗我,我会先把你弄死!”

    乍一听是威胁的话,谢知归却安下了心,虽然下颚被捏的很疼,但他干脆利落的服软打了明匪玉一个措手不及,显然也暂时哄住了他。

    眨眼间,明匪玉手心出现了一枚和他手上差不多的戒指,它们是一对,甚至都不用细看,谢知归能感觉到它们之间强烈的情感感应。

    “帮我戴上。”

    “……我们还没在一起,等……”

    “戴上。”明匪玉轻呵道。

    如果说他前面一句还是半哄半求的语气,这一句就是不容抗拒的命令。

    谢知归他怕戴上去,就再也弄不下来了,但要是不戴,明匪玉绝对不可能再信任自己。

    明匪玉已经不想听他的话了,他只想要自己做出实际的行动。

    他在看着,他在等自己的选择。

    明匪玉周身的气压随着时间流逝而降低,他的耐心被消耗殆尽。

    谢知归快呼吸不过来了,心中一横,想着豁出去了,大不了到时候把指头砍了!

    于是咬牙拿起戒指,戒指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又滚烫的像块火红木炭,他抓起明匪玉左手,把戒指迅速套进了细长的无名指中。

    终于,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

    阳光给戒指渡上了一层名为承诺和深情的柔光,但他不想给无法实现的承诺,也不能表露出异样的感情。

    “满意了吗?”

    谢知归抬头看到明匪玉格外温和的目光,比屋外的日光还要耀目,他微微一怔。

    接着,明匪玉俯下了身,一个温柔的亲吻恰好落到他的唇角,他瞬间恍如电击,忘记了刚才要说什么。

    等明匪玉起来了,他还处在懵神的状态。

    明匪玉见他分心,不快地眯起眼睛,转过他的下颚,让他正对着自己,然后在刚才的痕迹上加重咬了下去。

    “嘶……唔唔……”

    疼痛让谢知归第一反应想把人推开,但明匪玉身躯太重了,而且带着十足的压迫感,阴影投下,侵略性的气息从上到下笼罩住了他。

    头昏脑热,耳赤腮红。

    谢知归用尽全力的推搡也显得无力,难捱而不小心泄露的一声哼唧也更像是欲拒还迎,故意挠人心口上,他隐约听到明匪玉的轻笑声,羞愤的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在他快窒息的前一秒,明匪玉放过了他。

    说实话,他腿软了,但为了面子不能在明匪玉面前显露。

    “瞪我做什么?”明匪玉狎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手掌扶在他后腰上,往怀里带了带,让他好有支撑,能够站稳,又不至于觉得丢了脸。

    谢知归脸上又红了几度,试着再把他推开还是没推动,明匪玉又目光灼热地看着他,好像在看一只落进了他巢穴的猎物如何徒劳挣扎。

    “明匪玉!”

    明匪玉笑道:“我在。”

    他别过头,生闷气般说道:“以后没经过我允许不许亲我。”

    明匪玉讽笑一声:“你的允许?”

    他没把这话当回事,在谢知归红肿的唇上揉了一下,本来只是想帮他揉开淤血,但谢知归就像被踩中了尾巴的猫,反应很大,吼道:“说了别碰我!”

    明匪玉眼眸暗了下去。

    ……好啊,这就开始给他立规矩了,果然是给点好脸色就蹬鼻子上脸。

    “不许亲,不许碰,那你想怎么和我过日子?是不是睡觉的时候还要穿的严严实实,分两个被窝睡?你要当清心寡欲的和尚,我可不会当。”

    他先把丑话甩在这里了。

    “……”

    谢知归一时没跟上明匪玉的节奏,他们好像还没到可以脱光衣服睡觉的地步吧,明匪玉竟然把这种话堂而皇之地挂在嘴巴上。

    简直、简直,毫无礼义廉耻!

    转而又想到,明匪玉不是人类,当然不用讲什么礼义廉耻。

    所以他敢大胆又放肆地侵入自己的私人领地,还在上面留下让他难堪的痕迹。

    谢知归被气的面红耳赤:“我还没答应和你过吧!”

    “没有?”

    明匪玉故意把带着戒指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轻笑道:“这个不是你给我戴上的吗?难道又想不负责?”

    谢知归反驳:“是你逼我的!”

    “我怎么逼你了?”明匪玉反问。

    “我是把你捆起来胁迫你了?还是把你打的鼻青脸肿逼迫你了?我也没有强行握住你的手逼你给我戴吧?反倒是你……”

    明匪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急着把戒指抢过去了。”

    谢知归:“……”

    “啧啧。”

    他回想刚才,唏嘘道:“你就这么着急想和我……”

    “闭嘴!”

    你要点脸行不行!

    但显然明匪玉不在乎脸面,只在乎能不能把人弄到手,以及晚上是一个人度过,还是抱着暖乎乎的人,咬着耳朵说私密话。

    谢知归脸上红白交加,又羞又恼。

    虽然被吼了,明匪玉心情却变好了,视线在谢知归脸上久久不肯挪开,哪哪看着都觉得喜欢,尤其是他嘴唇上,像雨打过的桃花,饱满、湿红。

    他想,或许这花还能够开的更艳丽荼蘼一点。

    怎么办?想试试。

    他忍不住舔了舔牙尖,方才那个吻残留下来的味道不多了。

    身体朝谢知归靠近了一点。

    谢知归手上没力气推开这座危险的大山,全身肌肉紧绷着,屏住呼吸,后背紧贴着木板,木板被他压的嘎吱做响,好像下一刻就会被他压塌。

    而他能做的,也只是凶狠地瞪明匪玉:“你又想干什么!”

    “让我咬一下。”

    明匪玉可不管那么多,谢知归现在的态度改变不了他,当谢知归给他戴上戒指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默认他是属于自己的,是与他身体相连的一部分,他们将会共享生命、呼吸、心跳,彼此无法分割。

    所以,他不认为拥抱、亲吻、共眠……这些要求有哪里过分,都是情人之间常做的事情不是吗?

    谢知归为什么要拒绝他的亲近?又为什么答应和他在一起了,还要逃避?

    他想不明白,谢知归也不肯说。

    可能,要到很久之后吧,等谢知归不再认为自己是个人类,而他是个怪物。

    到那时,他才会告诉自己。

    第56章

    谢知归无法接受, 明匪玉居然不是属狗的。

    但他坚定认为,明匪玉的所作所为跟狗没什么区别!

    ——首先,馋嘴, 见肉就咬, 见骨头就啃。

    其次, 贪心,一旦被咬住了,不让他吃饱了,绝对不松嘴。

    还有,粘人,喜欢带着一嘴的血蹭他的脸,不把他蹭的面红耳赤绝不会心满意足地离开。

    他以前养过一只流浪狗,虽说物种不同, 他们两个的德性几乎一模一样!

    白天缠着他还勉强能应付, 毕竟他还要去给他做饭洗碗, 他最怕的是晚上。

    晚上简直是噩梦连连,就没消停过。

    他又困又不舒服,明匪玉却精神抖擞, 边轻声喊着他的名字,在他脸上这边亲一下, 那边蹭一下,被子里的手也不安分,到处乱摸, 腿也要勾着他,半个身体附在他身上。

    耳朵被热气吹的整夜整夜的滴血, 连额头上凸出的血管里都流淌着另一个人的气息, 那种让人头昏的香味。

    他病全好了之后, 明匪玉就更加没有忌惮了。

    他一开始会反抗,基本没用。

    实在受不了,也想过再去吹点风把自己搞病,不过没几天还是妥协了。

    明匪玉生长于万顷大山中,有些事情他做起来毫不避讳,甚至是大胆,热情的让人脸上辣辣的,给他戴枚戒指就能兴奋成这样,等成了亲,还不知道要怎么疯。

    正常的人类社会里,只要没正式结婚领证,害羞的小情侣接个吻都要避着人,但在大山里,在活死人族里,只要两个人看对眼了,彼此都愿意,可以直接做到最后一步,他们并不觉得有什么羞耻。

    他觉得目前和明匪玉还在试着谈恋爱的阶段,要矜持含蓄点,牵个小手已经很足够了,但明匪玉不这么觉得。

    他的脑回路非常直白却又很有道理。

    他想,你既然给我戴上了戒指,又答应和我过下去,那就是接纳了我,愿意和我在一起,我要抱你亲你不都是正常不过的求爱吗?我喜欢你,也想让你同样程度的爱我,所以黏着你,亲吻你,增进感情,有什么错吗?谁家浓情蜜意的小情人还要分被窝睡?!

    谢知归被他的观点惊的哑口无言。

    是、是……话是没错,有点道理,但是、但是……

    谢知归头疼,知道和他说不通。

    这就好比,家养的博美干净漂亮又懂礼貌,野外的狼不懂规矩、只服从野性本能,小狗要怎么和大狼说,没有经过主人的允许,它们不能滚一块玩,这要是被发现抓了起来,是要送宠物医院嘎了的。

    就算说了,你看他会听吗?一只在认真地拍爪子讲道理,另一只只会嗷嗷点头,好像听懂了,其实是左耳进右耳出,然后照样扑上来乱咬。

    ……讲不明白的,根本讲不明白。

    谢知归只能做出生气的样子警告明匪玉别太过分,否则他就把他戴戒指的那根指头剁了。

    目前明匪玉还能拿捏好分寸,但如果不小心激怒了他,谢知归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随明匪玉怎么亲怎么摸吧,只要不太过了,他闭上眼睛就睡,权当是有人在给他做全身按摩,尽量忽视,忽视不了就不断暗示自己,别和一只发疯的狗计较。

    这么一想,身上不舒坦,但心理上舒坦了点。

    但他还是嫌弃,贴这么近也不嫌热,一晚上要出一身的汗,黏腻腻的,澡都白洗了。

    好在很快,他找到了一个可以让明匪玉不粘着他的绝妙办法。

    那天晚上,明匪玉先洗好了,穿了件单薄的衣服侧躺在床上等谢知归回来,还烫了壶酒,寻思要等会怎么哄他喝下去。

    谢知归警惕性高,因为他酒品不好,一杯下去就倒了,他醉了之后会变得很粘人,粘在身上扒都扒不下去。

    但对明匪玉来说,巴不得他能主动靠上来,粘人是好事,妙事。

    谢知归一向磨蹭,但这次格外磨蹭,等的他以为他是不是在黑灯瞎火中滑倒了,刚要穿好鞋子下去看看,谢知归抱着用衣服包鼓鼓的东西回来了。

    谢知归踏入门槛,转身关好大门,回头对上明匪玉炽热急切的目光,顺着往下只看了一眼他大咧咧敞开的衣领,不敢再看第二眼,脸上还没红,但已经能感觉到烫了。

    大片苍白的皮肤和结实的肌肉好像是故意露出来给他看的,知道他有着人类的矜持,逗他脸红心跳。

    说错了,不是好像,分明就是!

    “过来。”明匪玉招招手,把渴求的意图写在眼睛里。

    谢知归硬着头皮挪动步子。

    他以前也不是没和朋友们坦诚相见过,但那还是幼儿园的事了,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豆丁哪里知道羞耻是什么东西,后来长大了,因为性格疏离,兄弟之间顶多勾个肩搭个背,其他的,他就做不到了,毕竟不亲。

    明匪玉知道他这一点,既然谢知归不肯主动坦诚,那就他来主动,侵入他的安全圈,并且不容他抗拒。

    谢知归能明显感觉到,他每进一步,明匪玉的眼神就会变一次,变得更深,更热。

    几步路被他走出了几百里路的艰难。

    来到床边,明匪玉牵起他的手,他刚洗完澡,身上还是湿的,热气还没散去,皮肤上挂着水珠,而且由于血流加快毛孔扩张,人的肌肤会出于芙蓉出水般的最好状态,手背摸起来滑腻如玉,细嫩如豆腐,尤其他皮肤白,和红色最相配。

    明匪玉格外钟爱在上面留下一个红色的牙印,作为他来过的印记,又漂亮又暧昧,别人一看就知道,谢知归床上有人了。

    ……是一个迷恋他,渴望他,又很贪心小气,攻击性很强的人。

    虽然谢知归会拧眉头表达无奈,但这样无声震慑住潜在的情敌,让他们别再惦记不该惦记的人。

    明匪玉按照惯例,迫不及待低下头吻了他的手背,先来温柔的安抚,然后露出了锐利獠牙,对准了最柔软的一块地方。

    谢知归稍微一低头就能把他胸膛看个清清楚楚,比刚才还刺眼,看的他额角青筋直跳。

    “等一下!”他还是没忍住出声。

    明匪玉:“嗯?”

    “说了多少次了,把衣服穿好?”

    语气里颇为无奈。

    明匪玉摆无所谓的态度:“反正都要脱,穿不好穿好有什么关系?”

    “被别人看到了怎么办?!”

    “放心,这里只有我和你,没有不长眼的来打扰我们,况且……”明匪玉含笑在他手上亲了下,说道:“就是给你看。”

    他看着谢知归几欲崩塌的冷静,加上了最后一把火:“喜欢吗?”

    谢知归不能再骗自己了,这就是明晃晃的蓄意引诱!

    他神情不可抑制地变了,脸颊上霎时飞上一抹红色,耳朵尖又被气的充血,像一滴摇摇欲坠的红豆子,捏一捏就碎了。

    ——明匪玉就是个混蛋,脑子里成天就想着那点事,简直、简直……

    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他是怎么脸不红心不跳说出口的!明天、明天一定要拿他嘴巴缝起来!衣服也是,缝死在他身上!

    明匪玉好像猜到了他内心在怎么咆哮,打趣笑他:“羞什么,又不脱你的。”

    “……”

    好,既然你这么说,那么别想继续了,滚和空气亲昵!

    谢知归无情地把手抽回。

    明匪玉刚要咬下去,结果咬了一嘴空气,还绷的自己牙疼,吃了几天的糖,突然不给他吃了,换谁谁能接受?!

    “你干什么?!”

    “衣服。”谢知归眼中似有寒芒:“穿、好!”

    今天谢知归态度非常强硬,两人对视了一会,谢知归作势转身要出去。

    明匪玉没法了,边拉住他,边胡乱把两边衣襟扯紧,投去幽怨的一眼,不情愿地问他:“可以了吧?”

    不等回答,他去拉谢知归的手,第一下没拉动,抬头看了他一眼,还和他冷着脸。

    “够严实了,再紧就勒脖子了。”

    “……”谢知归不满地轻哼一声。

    第二下这才把他的手扯动了。

    但谢知归还是板着个脸。

    ……动不动就甩脸子,真是个祖宗。

    明匪玉只敢在心里说上他几嘴,毕竟这小祖宗的架子是他惯出来的。

    他安慰自己地想,这些天谢知归虽然不怎么配合他,但也没怎么闹,还算是乖的了,有点脾气是应该的,忍一忍就过去了。

    何况都这么晚了,比起吵架,睡觉才是要紧事。

    春宵苦短,不能把时间浪费在吵架上,多没意思。

    他想和谢知归做些有意思的事。

    等搞完印记,他立刻掀开被子,往里面挪出个位置,拍了拍床,示意谢知归快上来——睡觉睡觉。

    他刚把被窝暖热乎,枕头也拍软了,躺上来舒服。

    谢知归看了看他刚坐过的地方,先床边坐下了,慢条斯理地脱鞋子,接着把鞋子整齐并排放好,强迫症发作一样不停调整位置,故意耗他的耐性,等他快绷不住了,要过来抱他,他听到动静这才翻身躺上去,靠在床头。

    “你抱着什么呢?”明匪玉盯着他怀里,有什么东西在衣服里面动来动去,一进门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

    “几只没了妈妈的小可怜。”

    “什么东西?”

    谢知归掀开衣服一角,几个毛茸茸的兔子头冒了出来,本来小兔崽子们还在欢快地拱谢知归,吱吱咕咕地叫,一看到明匪玉瞬间石化了,豆大的红眼睛瞪的老直,就好像一个穷凶极恶的怪物突然窜出来,吓没了它们的魂,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明匪玉的表情实在算不上和善,但确实恐怖,像铁面獠牙的吃兔狂魔。

    他眯起眼:“你把它们带进来是什么意思?”

    兔子们“咕”的一下哭出来,争先恐后往谢知归怀里躲,生怕慢一步就要被这个凶巴巴的怪物一口一个吃了。

    谢知归心疼它们,对明匪玉自然没了好脸色:“你走开,吓到它们了。”

    “到底走不走开?!”

    谢知归见他还是不动,嫌弃地用力推了他一下,又把衣服重新给兔子们盖上,拍了拍。

    “好了好了,别怕,没事了。”

    哄完直接抱着兔子们侧身躺了下去,全然没把他当回事。

    明匪玉脸色铁青,瞪着谢知归无情转过去的后背,眼睛能瞪出火来。

    他探过身拉住谢知归的手臂,试图把人掰过来,但被谢知归甩开。

    “别碰!”

    明匪玉气的牙痒痒:“你抱着它们要怎么睡?!”

    谢知归把被他压住的被子用劲扯出来,盖在身上,背对着他,就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就这么睡,它们还小,离不开我。”

    “……”

    兔子们还贴在谢知归身上蹭来蹭去,明匪玉面庞有一瞬间的扭曲崩裂。

    它们离不开,难道他就能离得开?!

    而且凭什么,他都不能随便摸摸蹭蹭的地方,这几只兔子可以?!

    嫉妒让人疯魔,他想掐死兔子,扒了它们的皮,做成兔子汤、辣炒兔子、干煸兔子、烟熏兔子!……反正一个个都得死无全尸才能解气!

    但又想到谢知归威胁说不能吓到该死的兔崽子们,他只能被迫收回了罪恶之手,拳头捏紧了,咬牙切齿地笑呵呵说:“它们不小了,都断奶了,让它们出去睡吧,会吵到你睡觉,毕竟是野兔子,以后还要回归林子。”

    谢知归眼皮都懒得掀开,说:“第一,它们没断奶,才半个月大,是你把它们从兔妈妈哪里抢过来的,你没资格指责它们。第二,它们把我当成了妈妈,不能离开我。第三,它们不吵我,只有你会吵我。”

    明匪玉下颌肌肉绷的很紧,竭力抑制愤怒,他说:“床小,它们睡上来我怕挤到你。”

    谢知归冷淡道:“你睡墙角去,你别往我身上蹭就不挤。”

    “……”

    此刻,明匪玉格外想穿回去,把当时带小兔崽子回家的自己打一顿,真是脑子抽了才会带回来这么大一个麻烦!

    现在就学会和他抢被窝,等长大点,明天是不是还敢和他抢人了!

    等一下,兔子成精……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明匪玉顿时警惕,想起来了,谢知归养过的东西最后都会莫名其妙变异,比如突然会骂人的猫头鹰,比如会冲他翻白眼的鱼,又比如……

    接下来可能是绿茶味的兔子,整天占着谢知归不给他。

    明匪玉:……

    光是想想手心就会吓出出一层汗。

    绝对不可以!

    他要杜绝这种可能,扼杀一切破坏他们关系的苗头!

    明匪玉伸手就要把兔子抢过来:“我现在就把它们送回去。”

    “给我!”

    “不行。”

    谢知归抱紧了怀里的小兔子们,故意说:“我喜欢。”

    “我给你抓新的回来!”

    “我就喜欢这几只!”

    “……”

    “我喜欢”这三个字给兔子们下了免死金牌,也让明匪玉企图把兔子强抢过来扔掉的念头刚萌出一点芽就被死死掐断。

    ……如果扔了谢知归喜欢的东西,他会伤心,如果谢知归伤心,他又要头疼。

    但又不可能就这样罢休,本该旖旎缱绻的共眠夜,被几只兔子搅黄了,他不甘心,气到胸口疼,盘腿坐床上盯着他想了会,很快有了主意。

    随后,他跟着谢知归躺了下去,寂静的屋内响起悉悉嗦嗦的声音,一只手无声无息地探入被窝里,摸到谢知归腰上,慢慢游走,抚摸腰身的轮廓。

    不让光明正大的摸,那就偷偷的。

    谢知归能拿兔子当挡箭牌,他也能暗渡陈仓,撷到美人香。

    他不知道,谢知归在他伸手进来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心里骂了他声流氓,但是没吭声,静静等着。

    很快——“啊!”

    痛喊声划破了夜晚的寂静。

    明匪玉把迅速把手收回,上面有好几个兔子牙印。

    谢知归听着身后的动静,心满意足了,他无声哂笑,笑明匪玉活该,偷香不成反被咬。

    兔子们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来,眨眨眼,像是在和他邀功——“你看,我们把欺负你的坏人咬跑了。”

    干得好。

    谢知归挨个奖励,摸了摸它们的脑袋,捏了下张满绒毛的长耳朵,抱着它们,重新闭上眼睛。

    今晚会是一个难得安宁的夜晚。

    但明匪玉可就难过了,他算是明白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听着谢知归呼吸逐渐轻缓绵长,只有他燥热的睡不着。

    那壶酒也冷了,可能谢知归在厨房看到他温酒了,猜到了他想做什么,故意带了一群捣乱鬼回来,搅乱了他的计划。

    可他能怎样?又不能冲谢知归发火,所有的气只能发泄到兔子身上,兔子又有谢知归庇佑,也动不得。

    两边都在气他!

    等了一会,他声音在安静的屋内响起。

    “你睡了吗?”

    黑夜中,他只听到穿梭天地的风擦过窗户的咿呀声,桌子上,烛火投下的倒映摇曳生姿,墙壁上,两个黑影好似慢慢交叠到了一起。

    没等到回应,明匪玉心思动起来了,蹑手蹑脚挪动身体来到谢知归身边,跪坐着,像做贼一样小心弯腰越过他的身体,把手伸到他身前,想着偷偷摸摸把兔子拎出来。

    ——然后连夜宰了!

    “别动。”谢知归突然呵住了他,明匪玉立刻屏息起身。

    “明匪玉,我好困。”谢知归没睁眼,像梦中呓语一般喃喃,含着口闷气。

    明匪玉气他把自己撇到一边,自顾自睡的香,他勾起一缕长发,有一下没一下扯谢知归的头发玩。

    谢知归本来就困了,被他这样搞的心烦,本想骂他幼稚,可转念换成了请求和撒娇的语气。

    “别闹我了。”

    明匪玉听得出他话中的疲惫,透过窗户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天空上一点星子也不见,应该已经过了凌晨。

    是该让他睡觉的时间了。

    明匪玉无声地叹了口气,在发丝上轻吻了一下,上面有他的味道,既然亲不了脸蛋,这就当是饮鸩止渴了,然后依依不舍放了回去,他在他身侧躺下,手伸进去搂住了他,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吵闹的声音。

    又听他轻声道:“今晚放过你,下不为例。”

    谢知归眼皮微微动了一下,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第57章

    “你到底扔不扔!”

    明匪玉冷声给他下最后的通牒。

    他忍不了, 再也忍不了了!

    好几天了,他连谢知归手都牵不到,这些该死的兔子太碍事了!

    而且为了照顾谢知归的情绪, 他只是要求扔了, 没有直接送进厨房煮了, 已经是他非常努力压制暴虐欲的让步。

    然而谢知归扭头朝他看了眼,也不是轻看他,而是……完全不怕他。

    任他威逼还是利诱,还是那一句:“不要。”

    然后又低头逗兔子玩去了。

    “……”

    明匪玉觉得自己迟早要被他气死。

    “不扔是吧?!”

    谢知归好像没听到,和兔子们玩的正欢,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扎眼。

    “好、好!”他咬字极重,像是要把牙关都咬碎了,抄起桌子上的杯子就要往地上砸, 谢知归平静投来一眼, 他硬生生忍住, 把杯子砰地放了回去。

    谢知归低下头,好似无事发生。

    “你给我等着,以后别来求我!”

    撂下狠话, 明匪玉气愤地拂袖而去。

    在他踏出门槛的那一刻,谢知归抬眸瞥向他的背影, 直到他彻底消失在门外。

    良久,他收回心思,继续抚摸兔子们的耳朵, 兔子们在手心里蹦跳,还想和他玩, 他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拿兔子对付明匪玉这招意外的很有效。

    兔子还小, 比较脆弱, 明匪玉就算再生气也不敢对它们怎么样,怕捏死了,惹得谢知归和他怄气不值当。

    这几天,谢知归几乎抱着兔崽子不离手,无数次从明匪玉眼前淡定走过,目不斜视,好像一点没察觉到他幽怨不满的目光。

    气就气吧,还能把他硬拖进屋里去不成。

    他很满意小兔子可爱的外表,乖巧的性格,还有能让明匪玉吃闷气的本事。

    难得明匪玉消停了好几晚,他总算能够松弛神经,安心入眠,不用担心睡梦中惊醒,朦朦胧胧中转身对上一双饿狼般贪婪锐利的眼眸,如同要把他生吃了,吓得几乎心脏骤停。

    多亏了这些小家伙帮他咬坏人出气。

    谢知归也知道它们明里暗里承受明匪玉很多威胁,要好好补偿它们。

    于是来到厨房想给它们找点蔬果加餐。

    还没进去呢,看着昏暗的厨房里像是刚被土匪扫劫过一样乱糟糟的,锅碗瓢盆散落的到处都是,连根绿叶子都没给他剩,谢知归立刻想明白了明匪玉那句“以后别来求我”的意思。

    兔子们愣愣看着空荡荡的粮仓,再抬头看看它们的“妈妈”,如果它们是人类小孩,这个时候就该“哇”的一下哭出来了。

    “别怕。”谢知归轻声细语地安抚它们,他和小动物们的共情能力很强,但和正常人类的却不大行。

    “我们不求他。”

    谢知归说到做到,从厨房地上捡了个篮子,把兔崽子们装进去,方便拎着它们出去找吃的。

    他从厨房来到院子里,看到明匪玉抱臂斜靠在屋门边上,冷冷望着他,像是早就在这等着看他笑话了。

    两人对视几秒,目光膛当摩擦碰撞,隐隐闻到火药味。

    明匪玉目光落到他手上提着的篮子,立马猜到他要去做什么。

    “呵。”

    谢知归听见他话里的不屑,捏紧了篮子,扭头就走。

    见他真要出去,明匪玉下意识皱起眉头,喊他:“你要去哪里?”

    谢知归不理他,走的飞快。

    “谢知归!”

    “你回来!”

    谢知归将他急切的呼喊置于耳后,进入了林子,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明匪玉被气出了冷笑。

    要自己去给兔子找草是吧,找!尽管去找!我倒要看看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认出几根草!别到时候被毒虫子咬一身包,哭着回来!

    狠话是这么说,但说完他就靠不住了,烦躁地在原地走来走去,木板被他重重踩的乱叫,他不停瞥向谢知归消失的方向,眉宇间除了浓重的愤怒,还有不易察觉的担忧。

    林子太密了,他会不会在里面迷路……他好像没带武器,万一碰上猛兽,身体才刚好,大概是跑不过的……

    可下一秒,他阖上眼睛,把杂乱的想法全部驱逐出脑海。

    担心他做什么?!在林子里磕到了,碰到了,还是被野兽吃的尸骨无存,都是他自讨苦吃的结果。

    明明给他服个软就能解决的事,谢知归经常要和他对着干。

    明匪玉越是这么想,反而越是把自己绕进了圈子里,看什么都不顺眼,心烦意燥地朝门上踢了一脚,发出砰的一声重响。

    躲在花圃里看热闹的蛊虫们探出脑袋,它们知道不能再躲下去了,主人现在拿木板发泄愤怒,过会就该拿它们出气了。

    胆大的几只先飞过去,停在明匪玉眼前,小心翼翼说着什么。

    “不去!”明匪玉冷言拒绝。

    虫子们:“去哄哄他就好了。”

    “不哄!”明匪玉冷呵一声:“他是有多大的架子,每次都得我去哄。”

    “没人跟着他,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

    “他活该。”

    “……”

    没办法了,虫子们互看几眼,点点头,是时候搬出杀手锏了。

    “万一他趁机逃跑了怎么办?”

    “……”明匪玉瞬间偃火。

    说到点子上了。

    逃跑。

    谢知归不会安分和他过下去早就是他默认的事实,他虽然这段时间很黏着谢知归,像沉溺于温柔乡的醉汉,但不会蠢到完全相信谢知归的话。

    或者说,只信其中不到一半。

    不挑明,是他维持这段关系的手段之一。

    他方才是太气了,看到谢知归把几只无关紧要的兔子看的比他还重,直接就气昏了头,才会放任他离开视线。

    反应过来,他马上就追了出去。

    时间才过一会,谢知归应该还没走多远。

    追到林子外,他突然停下,通过两枚戒指的互相感应寻找谢知归的位置,几秒后,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他怎么会……

    ——

    入秋后,午后太阳没那么毒辣了,金灿灿的光穿过树枝间隙洒落地面,投下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光圈,谢知归全身被和煦的暖风浸润着,恰到好处的阳光和温度,草木散发的清香,让人容易犯困。

    小兔子们肚皮朝上仰躺在篮子,有“妈妈”在身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谢知归不能睡,提起精神,默默数起了地上的光圈,打发时间。

    一个、两个……

    “你在这里坐着等谁?”

    声音在头顶响起,谢知归看着地上熟悉的黑影将光全部盖住,稍微抬起头,血红衣角映入眼中,然后他看到袖子中攥紧的手,以及明匪玉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看着严肃,但一点也吓不到他。

    “等你。”谢知归温温和和道,平静地望向他的眼睛。

    小兔子们醒了,趴在篮子边缘上冲他无辜地眨了眨眼,毛绒绒的小东西做什么都很可爱,与此同时谢知归也眨了下眼睛,是年轻人独有的明俏鲜活,

    两者摆在一起,明匪玉最受不了后者。

    他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来的路上他想了很多训斥他的话,但这一刻,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谢知归察觉了他的异样,笑了一声,嘴角弧度很浅,但阳光格外照拂珍爱他的脸,雾化了冷漠的棱角,放大了一些温柔朦胧的细节,因此很动人。

    明匪玉怕再看下去真会被他蒙了心眼,掩饰性地扫了眼四周。

    这就是他刚才讶然的原因,这里离家也就不到百米远,谢知归还挑了个显眼的地方待,拿衣服垫着坐在了树荫下面,身边放个篮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出来春游玩耍的。

    很明显,谢知归笃定了他会追过来,一点不慌,在这儿等着他呢。

    慌的只有自己。

    明匪玉心里暗自不爽被谢知归拿捏住了,但又有点愉快谢知归了解他。

    这大概就是一段亲密关系中,比较磨人的地方之一。

    谢知归笑够了,喊他:“明匪玉。”

    明匪玉回他:“嗯?”

    谢知归朝他伸开双臂,眉眼舒展,神情明媚,恰似此刻,徐徐暖风穿过阳光,万千绿叶哗啦欢笑。

    明匪玉再也挪不开眼,他逼迫不了自己眼睛和心。

    “背我回去吧,我扭到脚了。”

    明匪玉入神地看着他,心绪很乱,但有一个念头格外清晰,千言万语化做一句“好。”

    他走上前把人稳稳当当地背了起来。

    谢知归也很配合,搂住他的脖子,安静趴在他的背上,体温穿透衣料传了过去。

    温暖且源源不绝。

    明匪玉感觉得到,这是谢知归的示好。

    “脚还疼吗?”

    谢知归俯在他耳边吐息:“还好,因为你来的及时。”

    这话像滋生出了无数根钩子挠进了心脏里,一口一口吞掉了他满心火气。

    明匪玉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指责他了。

    不管谢知归是不是真扭到脚了,毋庸置疑,这是他给明匪玉消气的一个方式……依赖的姿态,示好的话语,明媚的模样。

    他们往回走,心里都装着事。

    谢知归看着明匪玉紧绷的侧脸,搞起了小动作,松开了一只手,顺着他胸膛摸下去,小心轻戳了下他的心口:“你还在生气吗?”

    明匪玉语气生硬:“搂紧了,别摔下去。”

    “哦。”

    谢知归听话地重新搂好他的脖子,下半边脸藏在他背后,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转了转。

    按理来说,明匪玉应该受不了他像小猫一样挠人,戳一戳就有反应了,现在却一点反应也没有,难道是真生他的气了。

    他想了一下,告诉他说:“如果你和兔子掉河里,我会先救兔子。”

    明匪玉满不在乎地哼了下:“你爱救谁就救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一开口,谢知归闻到了一股酸味,带着怨气,从明匪玉身上发出来的,所过之处,熏的绿油油的叶子全打焉了。

    他觉得明匪玉身上最硬的地方,应该就是他那张嘴了。

    “我又没说不救你”,谢知归好笑地揪了揪他的头发,明匪玉感觉得到疼,但就是不想理他。

    “你和兔子怄什么气?”谢知归故意激他:“你多大了?三岁还是六岁?”

    明匪玉青着脸,也不把心里的不满藏着了:“谁要你一个旱鸭子救,先保好自己的命!”

    这些夹枪带棒的话打在身上却一点也不疼,谢知归嘴角扬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我知道,我比你想的惜命多了。”

    “那你就爱惜好自己,别动不动往林子里钻,往悬崖下跳!”

    “我不会了。”谢知归说:“我自私又怕死。”

    明匪玉心里不爽:“我已经知道了。”

    谢知归却想: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

    “但如果我很爱你,你死了,我会为你殉情。”

    明匪玉停顿住脚步,诧异地转头看向谢知归,却看到谢知归冲他笑了一下。

    他用平和的目光说着像疯了般的话。

    明匪玉怀疑自己眼花了,因为他了解的谢知归,说好听点是薄情,说难听点,就是极度利己。

    对于把性命赔进一段感情里的蠢事,他一向冷眼旁观嗤之以鼻,见到别人为此受难,还可能讥讽一句“活该。”

    但今时今日,这样蠢话竟然从他嘴里说出来了。

    是梦吗?还是他气昏头了?

    谢知归在他震惊的眼前摆了摆手:“我说的是真的。”

    明匪玉只知道他薄情,却不知道有些事情,他说了,就一定做的出来,反正他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而明匪玉突然想到了某些记忆里的零星片段,其实他的情人,也不全然是个自私的人,也曾经为他挡过刀剑。

    忽然记起来,他怅然了良久,不说话,转过头,继续往回走。

    道路变的开阔平坦,透过稀疏树木间的空隙,家赫然就在前方。

    屋檐上,一缕条歪歪扭扭的炊烟延伸直天际,又像是一根坚韧的风筝线,牵引迷失的人找到回家的方向。

    这时,明匪玉望着近在咫尺的院子,突然又停下了,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声音很轻——“我想要你爱我,但我不想你为我赴死。”

    谢知归探出头,下巴抵在他肩上:“那你好好活着。”

    明匪玉叹道:“对我来说,活着是最容易的事,但长寿并不是一件幸事。”

    谢知归好奇:“那最难的呢?”

    明匪玉看向他,瞳孔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倒影,深处里藏着他要的答案。

    谢知归好像知道了。

    他说:“你什么时候愿意爱我?”

    “……”

    明匪玉的视线太灼热了,谢知归仰头看天,此刻的天空万里无云,湛蓝似海,不禁感叹这天空怎么这么广,这么大,大到让人畏惧,穷尽一生也逃不出它的手心。

    但如果没有它,又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就像什么时候会爱明匪玉,已经不是他能够掌控的事。

    只能说:“我不知道。”

    明匪玉神情变得有些许黯然,他觉得他们的关系不应该才到这样的地步,除了没坦诚相见,他想和谢知归亲昵,谢知归也是默许了的,就算不是一对情人,那也是半对情人了。

    他有点郁闷:“你还要多久知道?”

    谢知归藏到了他身后,明匪玉一直认为他这样是在逃避。

    但他不知道的是,只有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谢知归才敢把脑袋轻靠在他背上,主动贴紧,闭着眼好像睡着了。

    这是一种依赖的姿态,存在于最亲密的关系之中。

    “看你表现。”

    第58章

    明匪玉自觉他表现的很好, 除了示爱方式直白粗暴,谢知归挑不出他的错,唯一的大问题就是那群倒霉兔子。

    它们太会装可怜了。

    天生弱势的优势, 加上一点无师自通地装惨卖萌, 挤点眼泪出来, 谢知归心里那杆秤自然而然向它们倾斜。

    他愿意放下屠刀,忍辱负重和它们握手言和,全因为谢知归在那天晚上主动翻身过来抱住了他。

    “还在生气吗?”

    “我哪敢生你们的气。”明匪玉抱着被子,赌气地往床里头挪了挪。

    明匪玉听到谢知归轻笑了一声,随后身后的人主动贴的更紧,手如游蛇般探过来,和他十指交握,两枚戒指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伴随着衣料的摩擦。

    “别气了, 我道歉。”

    又是惯用的服软手段。

    明匪玉背对他, 一整夜睁着眼没回话。

    但第二天,兔子们吃上了来自死敌亲手为它们洗的胡萝卜。

    桌子上,兔子们怀着屈辱又恐惧的心情啃光了萝卜, 大腿抖如筛糠。

    因为明匪玉就在旁边盯着它们吃,谢知归一走, 他那张温柔的脸会立刻变得非常阴沉可怕。

    吃,给我吃,敢剩一点就剥了你们的气!

    兔子们:“……”

    没一会, 谢知归带着水回来,那股寒意和杀气瞬间烟消云散。

    然后他就会看到一副“父慈子孝”的和谐场景——兔子们狼吞虎咽吃的很香, 明匪玉纡尊降贵蹲下, 贴心地把胡萝卜一根接一根给它们送到嘴边, 让它们别急,慢点吃。

    这个场景有点诡异,谢知归把水放桌子上,站着看了会,该说不说,还是很满意这样的和平。

    为了同一个人,这两方达成了一种虚伪的联盟关系,其实心里头谁都看不上谁,多看对方一眼都嫌弃。

    “虚伪的怪物。”

    “该死的兔子。”

    “哼!”

    “哼!”

    明匪玉对兔子假情假意,但对谢知归是真的,他不久前才生了场大病,什么重活累活自然不会让他去干,包括养这几只兔崽子。

    要不是谢知归咬死不同意,他就随便拿木头围个圈,把兔子扔里头自生自灭,别想着能像婴儿一样被抱着喂奶,给堆草自己去啃就不错了。

    试问谁家兔子过的和它们一样滋润,一个人整天抱着喂饭、哄睡、讲故事,另一个人忙上忙下准备食物,打扫卫生。

    几乎每隔两三天,他就要天不亮出去给兔子们找草,因为它们的胃口被养叼了,一般的草还不吃,专挑难找的吃。

    谢知归睡眠浅,他一动,他也醒了,迷迷糊糊眯开一条缝,看到外边天色灰白偏深,一个怨气极重的人坐在床边用力套鞋,真鬼来了都没他怨气大。

    “你要去哪里?”

    鞋底重重踏下地面,明匪玉冷声道:“找草。”

    “哦。”

    “……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谢知归困到脑子里浑成一团浆糊,想起来送送他,但刚悉索爬出来一点,身体接触到冷气,冻的肌肉打颤,他果断缩回温暖被窝里去了,只露出鼻子以上半个脑袋,不过还是敷衍地说了句:“加油。”

    然后他翻了个身,把被子扯上来了一点,继续睡。

    “……”

    明匪玉很多次想撒手不干了,但他不干就得谢知归去干,气又能有什么办法,为了早点回来和情人待一起,只能揣着满腹怨念早早出发。

    就算这样,回来也是下午了。

    来回的路上,他眉宇间的冰霜就没化开过,旁边帮他提筐的虫子们震动翅膀都不敢大声,就怕惹到了极度不快的主人。

    它们也知道主人的不快来自哪里。

    表面是兔子,实际上还是小情人。

    除了他,明匪玉从来没这么用心养过谁。

    别看花圃里那么多奇珍异宝,其实大部分都是靠自己吸收营养和天地灵气养活自己,明匪玉偶尔会去帮扶它们一把,至于最后活不活的下来,全靠天意。

    在雾山生活的生灵,都讲一个顺应天命,包括生死。

    明匪玉可以给他们改命,但他鲜少出手改动别人的命运,会引火上身,既然惹上了别人的因果,为了平衡,就必须付出代价。

    而代价往往是很大的。

    他给谢知归改过,然后引发了后面一系列生不如死的后果。

    想着事,不知不觉间,已经回到了木屋。

    “别乱咬啊。”

    院子里传来谢知归无奈的声音,打乱了他的思绪。

    谢知归坐在屋檐下,正焦头烂额地和那几只兔子斗智斗勇,可能是太饿了,谢知归身上又有它们喜欢的味道,它们竟然饥不择食,咬起了他的衣角,谢知归好不容易扒开这只,另一只又扑过来咬他头发了。

    谢知归哪里见识过这种饿兔扑食的架势,“你们别咬了,衣服不能吃,诶,头发也不能吃。”

    手忙脚乱之中,突然,兔崽子们松了嘴,长耳竖立,好像是感应到了极大的危险,眨眼功夫就窜到了墙角,围成一团,瑟瑟发抖。

    谢知归终于从围困中脱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低头看到地板上出现在他身后的黑影,便明白是明匪玉回来了。

    他转过头,就看到明匪玉眼底的戏谑。

    明匪玉把筐往他身边一扔,哐的重响把墙角的兔子们吓得抖了三抖,如刀目光从它们身上扫过,浓重的压迫感袭来,不用回头都知道明匪玉有多吓人。

    好在没一会他就收回了威压,挨着谢知归坐下。

    他挑起谢知归被啃坏的衣角,故意在他眼前晃了晃,上面残留的兔子牙印和唾沫扎他眼睛,见谢知归心虚了,明匪玉轻讽道:“你不是喜欢养吗?养了却又管不住它们,还由着它们蹬鼻子上脸欺负你,你这是不是该骂一句活该?”

    “……”

    谢知归抿唇不语。

    但明匪玉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这种能训训他,让他长个教训的机会难得,要好好利用。

    于是他掰过谢知归的脸,板着脸说:“躲什么躲!”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没底线的纵容就是在助长它们的恶行,你要是日后有了孩子,我都能想到你会有多溺爱他们。

    他们难道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吗?他们敢犯错,敢无法无天,还不是知道你会给他们兜底!”

    谢知归:“行了!”

    他起身想走,被明匪玉一把扯下:“你吼我干什么?我做错了你就揪着不放,你做错了还不让人说了?”

    “真够蛮横的。”

    谢知归听了这话忍无可忍,脸色沉了下去,抬眼瞪向他:“什么叫我会溺爱孩子们?我以后会不会有孩子还不一定呢,你难道会放我回去找姑娘结婚生子吗?!”

    说完,谢知归用力打开他的手,啪的很响,带着怨气。

    不过明匪玉这回没生气,活动活动了手腕,毫不在意道:“放你回去是不可能的,和你结婚生子的也只会是我。”

    “所以你有什么资格骂我……”

    谢知归忽然说不下去了。

    他想着明匪玉刚说的话。

    前半句话在他的预料之中,但后半句话……谢知归敏感地捕捉某个词,突然有股寒意蔓延上后背。

    “你说结婚,还有、还有什么,生、生子?!”

    明匪玉勾起他一缕头发,夹在两指间悠哉地碾磨把玩,好似没看到谢知归的惶恐,“你不是喜欢长得可爱又会闹腾的小东西吗?”

    “我们可以生一个。”

    虽然他一点也不喜欢小孩,吵闹,又会分了谢知归的心,又占床位,但他要实在喜欢的话,也不是不能给他,大不了等长大点就扔出去,扔的远远的,眼不见心为净。

    而且有了娃娃的话,谢知归这么容易对弱小生物心软的一个人,应该也不会想着离开了吧。

    独属于他们的小东西,明匪玉临时想了下一家三口的画面,好像也还行。

    谢知归听着他云淡风轻的语气,看到他出神的样子,很清楚他没在开玩笑。

    明匪玉是真的在想怎么把这件荒唐事变为现实。

    那股可怕的寒意彻底包裹住了他,四肢发凉,每一根神经都在跳动,说着抗拒。

    谢知归瞪着他,脑子早就炸开了,半天才组织好语言。

    “你疯了是不是!我们两个大男人怎么生孩子!”

    明匪玉不以为意道:“我自然有办法给你。”

    “你想怎么给?!你看我像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孩吗?”

    明匪玉意味深长地上下扫了他几眼,最后落到他平坦的腰部:“该怎么给就怎么给。”

    “……”谢知归被他看的浑身发凉。

    他越是说的平静轻松,谢知归越是害怕恐慌,想推开明匪玉,躲进屋子里面去,或者一巴掌把他呼醒。

    疯了,明匪玉绝对是疯了!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混账话,他怎么能想到弄出个孩子来?!

    一想到未来可能会有个和明匪玉七八分的小娃娃跌跌撞撞走向他,伸手叫他“爸爸”,要抱抱,谢知归就慌到呼吸急促,手心出汗。

    不知不觉的,双手握拳,指甲嵌入肉里,很疼,但身体上的疼痛远不如孩子给他带来的冲击巨大。

    如果孩子真的诞生了,那就是一条生命,而且是他必须要负责到底的生命!

    也许明匪玉对孩子没有那么强的血缘认可,孩子只是个哄他开心的工具或者捆住他的枷锁,用完就可以扔掉,但他不能做到不管不顾。

    所以他绝不会要什么孩子!而且还是和明匪玉的。

    没有任何心理建设的前提下,这种打破正常认知的事情谁能接受!

    “我不要!”他拼命摇头,甚至身体下意识后退。

    “哼?”

    许是他过于激动的反应,明匪玉放下了头发,把他拉回身边,接着捧起了他的脸,认真注视他的眼睛。

    谢知归身体很僵硬。

    现在正是下午,阳光正好,温暖和煦,但他的脸很凉手,仔细看的话,睫毛都在抖,更别说无法聚焦的瞳孔和发白的嘴唇。

    明匪玉当然不会眼瞎到以为他是又发病了。

    所以他更不悦了。

    和他生个娃娃就有这么吓人吗?只是说说,还没有拍板定论,就害怕成这个样子。

    “你怕生孩子?”

    谢知归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握住他的手,无比真诚地看着他,想用尽可能和平的方式,打消他这个可怕的念头。

    一定要把这件事扼杀在摇篮里!

    “对。”他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生硬,“明匪玉,我真的没办法接受,而且我很怕疼,我不想生。”

    “也对。”明匪玉喃喃道:“我差点忘了这事。”

    可他又接着若有所思。

    “其实也可以我……”

    谢知归抢先他一步急忙把话说了:“你生的我也不要!”

    “……”

    明匪玉眼神突然变了,不再从容淡定,而是带着浓浓的探究,压制着某些可能伤人的危险情绪。

    如果到现在他还不明白谢知归的真实想法,那他就枉和他相处这么久了。

    本来两人之间就是虚伪的和平,谢知归的逃避将这层窗户纸彻底捅破。

    他还是讨厌自己,一点关系也不想和自己沾上。

    明匪玉觉得很难过也愤怒,惩罚似的收拢了手上力气,谢知归疼的拧紧了眉。

    “明匪玉,你松手,好疼。”

    明匪玉嗓音格外低沉,好像被冻上了一层雾气:“你想耍我,可以直说。”

    “我没耍你,我说真的。”

    谢知归摇头,眉头紧皱,严肃无比地说:“我不想养孩子。”

    “你们都归我养,你只负责玩,不用操心。”

    “……”

    明匪玉是不是真的脑子有点问题,怎么就说不明白呢!

    明匪玉不仅说不通,还想到很远去了。

    “你要是嫌孩子吵,晚上可以送阿六爷哪里去带着。”

    “不是谁养的问题!”谢知归冲他吼道。

    “是能不能负担得起为人父母责任的问题!”

    谢知归管不了那么多了,只想把埋藏心底多年的不满宣泄出来。

    “养个孩子不是养条狗啊!什么叫我随便玩?!生了孩子就得好好教养他,教他道理,教他做人,你以为孩子是萝卜苗吗?插地里自己就会长大?!父母要用大半辈子才能养育一个三观健全的孩子,生了就得养,绝对不能中途抛弃他们,这里面的责任有多重你知道吗!”

    “你激动什么?”

    明匪玉讽笑:“你抛弃过我那么多次,我倒想问问你,你负了对我的责任吗?”

    “……这是两回事!”

    明匪玉一点也不觉得这两件事有什么区别,可谢知归眼睛红了,脸也红了,委屈到快要哭了的样子,他沉默了,半晌心疼地放开了他的脸,谢知归稍微能喘得上气了。

    他平复了一点剧烈跳动的心脏,斜看了明匪玉一眼,明匪玉神情似有些落寞。

    冷静下来后,他反思刚才的冲突,他只顾着一股脑朝明匪玉发泄情绪了,有点过意不去,但也只有一点。

    这件事情他绝不会妥协。

    先不说他能不能生,光是现在这个时间地点,还有他们之间糟糕的关系,都不合适迎接一个孩子的诞生。

    他说的非常明白了,惹怒了明匪玉也不在乎。

    后果就是两个人谁也不说话,空气的温度以可感知的速度下降。

    谢知归感觉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挠都挠不完。

    另一边,明匪玉在出神中低声喃喃自语:“什么责任,就是不想要而已。”

    “你说什么?”谢知归没听太清。

    然而明匪玉冷冷瞥来一眼,又不说话了。

    他想着这样僵下去不行,把明匪玉惹急了,他才不管什么边界感,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细细回想,后悔刚才把话说那么快了。

    明匪玉可能也没那么想要孩子,但他拒绝的意图太明显,反而激起了他的逆反心。

    急过头了,应该先把情况分析清楚再说话的。

    想来想去,还是要拿出点办法安抚他,别把他惹急了。

    “那个……”

    谢知归扶着脑袋,却半天想不出一句解释的话。

    “我其实想说……”

    突然毫无预兆,一道强势的身影朝他袭来,明匪玉把他扑倒,后背摔到木板上,疼的他闷哼了一声,同时怒气迅速冲上心头。

    “你干什么!”

    他一睁眼就对上明匪玉凶狠的眼神,忽然哑了火。

    那神情就好像是一匹被他抛弃的小狼,长大了回来找他报仇,恨的想咬死他,又舍不得,纠结又痛苦地冲他呲牙咧嘴的样子。

    一下子,谢知归不知道该怎么骂他了。

    他又没做错什么,明匪玉为什么要这样,搞得他像是负心人似的。

    他叹口气,抬起想摸摸他的头,安抚一下,明匪玉却躲开。

    躲是吧,谢知归不惯着他,索性不摸了,就安静躺着,看着他,看他要弄什么幺蛾子。

    谢知归那股子犟劲在这时候上来。

    明匪玉不想看到他的眼睛,抬手想盖住,谢知归偏头躲开,继续怒瞪他。

    他也是有脾气的,而且脾气不小。

    明匪玉冷声:“你瞪我?”

    谢知归不喜欢被明匪玉身体的倒影所完全笼罩,就好像他这一辈子主动惹上了他,就再也别想甩开他,他会像影子一样跟着自己,笼住自己。

    “你、起、来!”他生气了。

    明匪玉没动,谢知归更恼火,试图推开他的胸膛,费力推了几次,明匪玉跟座山一样压住了他,完全推不动,反而让他眼神更深了几分。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讯号。

    谢知归讪讪收回手,真是发烫。

    “压着我干什么?!”

    明匪玉置若罔闻。

    “滚开!”

    第二次吼他,谢知归声音明显发虚,底气不足。

    他开始害怕,目光也在躲闪了。

    明匪玉的样子越来越奇怪,谢知归明显感觉到,他在变得越来越危险,难以控制。

    甜腻的香味钻入鼻腔和毛孔,引发了很多身体上的异样,而极具压迫感的气息试图从精神上压倒他。

    明匪玉像是要吃人,吃一个薄情的人。

    几次挣扎无果,谢知归终于是撑不下去了,怕明匪玉别是又要乱来。

    “你到底起不起来!”

    “再装没听见我就!……”

    明匪玉伸指盖住他的唇,沉沉俯看着他:“在我起来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谢知归狐疑:“你问。”

    明匪玉俯身,咬了下他的耳朵,谢知归全身怔住,瞳孔骤然缩紧,像被掐住了七寸的蛇,又像有人在心口点了把火,一口气烧到了脑袋,火辣辣地昏了头。

    还没做出反应,明匪玉交握住了他的手,不让他收紧成拳头,也不让他动,死死压在地板上,任他手臂上血管如何凸起反抗。

    反正,都是一条徒劳挣扎的鱼。

    随后就听到他在耳边低语:“你是不想要孩子呢?还是不想要我啊?”

    一瞬间,像是灵魂被人迎面击中了,他脑内雪白一片,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嗯?怎么不说话了。”

    “……”

    明匪玉又重重咬了下耳朵,威胁意味十足的提醒他:“我的阿归,别骗我,你知道,我看的出来你有没有撒谎。”

    言外之意是,你敢撒个谎试试看。

    第59章

    谢知归一听就知道明匪玉又乱想了, 他闭上眼,很心累。

    他能说大的小的,他都不想要吗?

    最起码眼下他不能要。

    但看明匪玉这样子, 他一说出口, 下一秒明匪玉肯定要搞事情, 他又没什么羞耻心,也讲不通,指不定光天化日,就在这屋檐下会对他干出什么的事来。

    谢知归心底暗暗计算了下他逃脱的概率,值不值得他拼命反抗一次。

    刀,他忘记带身上了,现在去拿显然来不及。

    那群兔子……算了,一群吃货, 怂的一批, 指望不上。

    那些虫子, 更不行了,说不定还会帮着明匪玉制住他。

    一通算下来,他能用强硬手段安全逃脱的概率几乎为零。

    谢知归:……

    唉。

    算了, 既然不能动手,那就只能服软, 好好和他谈了。

    他在心里默默捋好思绪,再睁开眼,神色平稳了许多, 看着明匪玉犀利逼人的目光也不犯怵。

    开口就抓住明匪玉生气的根源。

    “明匪玉,我不要孩子和我爱不爱你没有关系, 只是单纯的不想要。”

    “我不是怕你会用孩子捆住我, 我也没想着离开, 我现在没有那个勇气和能力去为人父母,我不想害了孩子。”

    谢知归说完,其实心里头忐忑不安,看到明匪玉没有发作,才继续说下去:“我是个在人类社会长大的男人,和你们不一样,我从小到大都没有男人可以生孩子的认知,我可以试着去接受,但、但是你要给我时间。”

    明匪玉思索了片刻,又看了看他,像是勉强接受了这番说辞。

    “你要多久?”

    谢知归诚恳说:“这我还真的不知道,但我会为了你尽快接受。”

    明匪玉凝重的神色这才缓和点。

    “别让我等太久。”

    他把话说的又威胁又委屈的,谢知归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应付道:“我知道了。”

    谢知归刚想让他起来,这样想什么样子,就听明匪玉又问:“那你说的爱我呢?还要多久。”

    谢知归动作忽然一滞,这倒是把他问住了。

    他担心,上次被他糊弄过去了,这次不知道还能不能糊弄过去。

    孩子的事还没结束,明匪玉怕是没那么好应付。

    随便编个具体时间一听就很假,说已经喜欢他了更假,明匪玉又不是傻子。

    他迟疑的时间太久了,明匪玉没了耐心,希冀的光在眼中一点点黯淡下去。

    这时,谢知归突然抬手捧住了他的脸,认真和他对视,明匪玉诧异之中,又生出一点侥幸的欣喜。

    他在等谢知归说话,告诉他。

    “有一点。”

    “只有一点?”他语气里有点不满,还有失落。

    谢知归颇感无奈:“离我同意和你相处才过去不到二十天,我能爱你多深?二十天还不够你把你的过去交代清楚。”

    明匪玉是个活了几百年老怪物了,不过他不喜欢谢知归提他们的年龄差,说多了还可能生气。

    明匪玉突然抬手,谢知归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等了会,发现他只是在按揉自己的眉心,还揉的挺舒服,才敢睁眼。

    “你怕我会打你吗?”

    “……不,不是。”

    明匪玉声音冷了点:“我说了,不要对我撒谎!”

    谢知归心虚:“我知道了。”

    “现在能起来了吗?”

    明匪玉看着他,眼底翻涌起熟悉而危险意味。

    “我要是不想起来呢。”

    谢知归脸色有点白,紧张地揪着衣服,明匪玉眼神滚烫,不偏不倚落在他身上,他想躲都没地方躲。

    “地板上很冷,我可能会生病。”

    明匪玉闻言,把头背放在他额头上探了下温度。

    谢知归心说要遭了。

    但明匪玉放下手,看了看他,什么也没说,慢慢站起身,然后拉着他的手放在肩上,又搂着他的腰把他整个抱起。

    谢知归惊呼一声,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很快又觉得不妥。

    太亲密了。

    因为按理来说,一点的喜欢,并不足够让他在大白天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和明匪玉挨得这么近,心口几乎融合到一块了。

    明匪玉进一步,他往往会不动声色地退三步。

    “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不是说地上冷,你会感冒吗?”他没看到明匪玉眼底迅速闪过的讽意。

    谢知归没想到,这回旋镖扎回自己身上了。

    没走几步,腰上疼了起来,像是被虫蚁叮咬了,不是很疼,但有毒素注射进了血管里,麻痹了腰部和四肢的神经,只剩下细密酥麻的无力感。

    这种尴尬的感觉还在继续蔓延。

    谢知归脸颊和耳尖泛起犹如中了剧毒般病态的红,边搂紧了明匪玉怕摔下去,边在心里骂起了这闹人的东西。

    该死的毒虫子专挑最敏感脆弱的地方咬。

    走一步,闹他一下。

    故意缠着他,折磨他。

    突然神经猛地拨颤了一下,谢知归立刻咬住了下唇,握紧拳头压抑着,但就是不露出一点声音,直到明匪玉把他放到床上。

    明匪玉坐下来打量他,发现他神色自若,除了脸上不同寻常的红色,真是滴水不漏。

    “挺能忍的。”明匪玉笑了下,不知道他在讥讽还是自嘲。

    谢知归假装听不懂他说什么,掀开被子就钻了进去,泥鳅一样滑溜,明匪玉抓都抓不住。

    眨眼人影没了,只剩一个被子包成的人形大鼓包。

    “你跑什么?”

    明匪玉推了推床上那个大鼓包,“说你一句都不行。”

    他扯一下,大鼓包就往里面缩一下,他又扯,他又躲,这一来一回还让他玩出了一点乐趣。

    “别闹了!”

    谢知归的怒吼隔着被子威力削弱了点,但并不妨碍明匪玉听出他的羞愤。

    不用亲眼看,想都想的到谢知归脸红成什么样子了,犹如纯熟糜艳的花,落在他的手心化成一滩水。

    不知为何,明匪玉忽然大笑起来,然后隔着被子摸了摸他的头。

    谢知归泛起嘀咕,明匪玉又想做什么?

    笑声下去了,又过了会,他感觉到身旁的床凹陷下去一大块,一只手搭在了他身上,响起摩挲布料的声音,明匪玉应该是想躺下来,抱着他的腰身,可谢知归躲着不肯出来。

    “我不是要看你难堪,是想告诉你,遇到麻烦不要忍着,和我说,我会给你撑腰,无论你有没有错。”

    “在我这里,你不用委屈自己。”

    谢知归感觉呼吸好像变快了,被子里真闷热,还有,明匪玉抱的太紧了。

    他的声音还在身后响起:“同样,不要忍着你的感情,哪怕只有一点喜欢,也告诉我好吗?”

    这看似一个简单的要求,谢知归却要纠结很久才能回答他。

    最后一秒,理智战胜了情感冲动。

    “我会尽量。”

    无波无澜的一句话就打发了他。

    明匪玉没有多惊讶伤心的样子,习惯了,却又不肯甘心,把额头隔着被褥抵在他脑后,一遍遍唤他名字,喊的亲昵无间。

    “谢知归,谢知归……我的阿归……”

    “你出来看看我好不好?出来救救我。”

    贪恋、爱意、痛苦、迷乱……所有的感情都揉进这一声声呼唤中了,对谢知归来说,比任何武器的威力都要巨大。

    像一把锤子凭空敲在了他的心脏上,谢知归心口一抽一抽的难受,蜷缩起了身体。

    被子里的空气所剩不多了,他头昏脑涨,眼前灰蒙蒙湿漉漉的看不清了,想让明匪玉闭嘴,又没办法开口说话,喉咙里早就被其他东西堵住,又疼又涩。

    明匪玉没能等来谢知归的回复。

    他最终抱紧了他,叹息一声:“你真的是……”

    薄情呐。

    第60章

    谢知归做了噩梦。

    梦里, 他穿着非常宽大的衣服,肚子大到跟塞了个篮球一样,他害怕的要命, 向明匪玉求助。

    明匪玉抱住他, 神色温和地抚摸他的肚子, 笑意温柔却诡异至极。

    “别怕,等我们的娃娃足月了,你把娃娃生下来,肚子自然就小下去了。”

    “你说、说什么……”

    他仿佛被雷劈中了般放空了脑袋,突然耳畔响起小孩子清脆的笑声——“爸爸、爸爸……抱抱,抱……”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找不到来源,却无处不在, 他恐慌不已, 想逃跑, 却动不了。

    忽然孩子的笑声停了,腹部令人不安的垂坠感也消失了。

    但他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东西,低头一看, 竟是个粉嫩的周岁娃娃,长着一双和明匪玉一样妖异赤红的眼睛, 皮肤苍白的不像活人,但五官却又和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的父母是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娃娃可能觉得他惊恐的样子很有趣, 咯咯怪笑,朝他伸出胖乎乎的手臂:“爸爸找到我喽, 现在换我来找爸爸。”

    孩子玩游戏般天真无邪的语气, 于谢知归来说, 却是执行死刑前的丧钟。

    这哪里天使一样的孩子,分明是随时会爆的炸弹,卡在喉咙里的腐烂鱼刺,在伤口上撒的那一把粗盐!

    本就脆弱的神经崩裂的不成样子,压垮了他。

    孩子:“爸爸?”

    “啊啊啊啊!——”他歇斯底里大吼,无法控制地失态了,全身剧烈颤抖,虽然没把孩子丢出去,但已经崩溃到站不稳,噗通跪在了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有了你……我不要,我说了不要啊!……”

    大颗的眼泪砸在地上,砸在孩子脸上,孩子委屈撇起嘴,他感觉得到爸爸很不喜欢他,一大汪眼泪蓄势待发,在他哇哇哭出来的前一刻,明匪玉把他抱过去哄了。

    “混蛋!!!”

    谢知归抓住明匪玉的衣角,手背上青筋暴起得很吓人,他红着眼睛仰头怒视明匪玉,愤怒和狠意仿佛让眼里能喷出火来,把这个混蛋烧死!

    “你为什么要让他来到这个世上!”谢知归嘶道。

    他现在一定很像一只走投无路的野兽,胡乱在笼子里撞的满头是血。

    “因为你啊,宝贝。”明匪玉哄好孩子,又含笑看向他。

    温柔深情吗?

    谢知归只觉得那笑意像毒蛇一样阴冷,藏着阴谋。

    他难以置信地问道:“为了,捆住我?”

    明匪玉笑意更深:“对,就是为了让你再也不会离开我,不,现在应该是我们了,我们一家三口会永远在一起。”

    明匪玉动情地描绘着未来美好圆满的生活。

    “你个疯子!”

    谢知归猛然爆发,莫名生出力气冲了上去,对准明匪玉的脸就抡了一拳。

    这一拳绝对不轻,打的时候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被卷进了强劲拳风里。

    明匪玉被打的朝后踉跄了几步,很快站稳,面部肌肉抽动了几下,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变脸色,还是那副淡定的模样。

    “娃娃不哭了,要抱抱他吗?”

    这个混蛋怎么还能笑的出来!

    谢知归彻底被他惹火了,碍于孩子又不能继续揍下去,浑身都气的发抖。

    “明匪玉!你凭什么不顾我的意愿把孩子带来这世上!”

    明匪玉淡然:“ 这也是我的孩子。”

    谢知归怒斥:“那你更不该让他来!”

    明匪玉走近,皱眉看着他许久,像是想不明白谢知归为什么会这么抗拒,反应如此之大,一点也不像村里的其他母亲,脸上洋溢幸福的笑容。

    “我们能给孩子完整的家庭,只要你不离开我,我就不会抛弃孩子,我们一起把孩子抚养长大,教他如何为人处世,再看着他成家立业,我们会儿孙满堂,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美满生活吗?”

    “我说过,你要的,我都会给你。”

    谢知归仿若掉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潭。

    明匪玉抱着孩子,向他伸出手,“来吧,我们一起回家。”

    “不,不!”谢知归摇头,不断后退,脸上尽是痛苦惊惧之色,瞪直了眼睛盯着明匪玉怀里的孩子。

    “你要疯别带着我,我不会跟着你乱来!”

    明匪玉:“我没乱来,我想和你长久过日子,我们可以拥有一个正常的家,过来吧,只要朝我走一步就好了。”

    明匪玉慢慢逼近他,嘴角微微上扬,从容不迫地走向他的猎物,显然是势在必得。

    然而谢知归每根神经都是紧绷的,一直后退,一直后退,直到身后退无可退。

    不可能正常,他们都不是正常人,怎么可能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

    “我不能要孩子,我不能……”

    说到后面,只剩下恍若失神的喃喃自语,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明匪玉眼里扬起讥讽,蔑笑道:“你都和一只老怪物睡过那么多次了,还怕生孩子吗?”

    这话刺激到了谢知归某根神经,他忽然抬起头看着他,苍白流汗的脸上浮现狐疑和探究。

    “你刚说什么?”

    明匪玉笑着去拉他的手,“没什么,孩子困了,我们该回家了,有事回去再说,走吧。”

    他的力气很大,把谢知归的手腕掐出了紫红的痕迹。

    谢知归奇怪地盯着他看,然后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甩了回去。

    “阿归!”

    明匪玉被他惹得有些不耐烦了,但还是敛住了情绪,叹口气,温声道:“别频繁挑战我对你的容忍。”

    “过来。”

    谢知归目光飞速掠过那片布满裂痕的掌心,再看看眼前这东西的眼睛,忽然明白了。

    他开始朝一旁撤退,在两人之间警惕地留出一段安全距离。

    见状明匪玉拧了眉:“阿归,你怕我?!”

    “别这么叫我。”谢知归冷冷盯着他。

    明匪玉眉间“川”字拧的更深了,像是被他的疏离绝情伤到了,他看了眼委屈巴巴的孩子,再看向谢知归,神情更加落寞,无声述说责备。

    谢知归冷眼看他表演,厌恶地问他:“装够了吗?”

    “装?”

    谢知归一字一顿,分外笃定:“你根本不是明匪玉。”

    那东西脸上划过一抹诧异,随后低低怪笑了几声,接着他抬头放肆地哈哈大笑,肩膀随着他的动作起落,他的声音又尖又响,像是铁片硌嗒划过玻璃,刺的耳朵冒血。

    谢知归冷静如初,看着他一点点露出原本的面貌。

    浓郁黑气从他身上每个角落溢出,朝谢知归迅速席卷,谢知归接连后退直到黑气不再追着他,然后他就看到,滚滚如浪的不详黑气中,一张布满了龟裂纹痕、面目可憎可惧的脸缓慢抬起,双目黑洞洞,咧出一嘴诡异猩红的牙。

    他举起那只同样破碎的手,挥了挥,像是用煤灰和了黏泥捏成了这具身体,时不时掉落一些黑红色不明物,啪嗒黏在地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他慢慢走过来,用诡异的音调喊他:“小归,小归啊。”

    谢三霄慈爱地张开臂膀:“既然认出来了,怎么不来爸爸这里,爸爸快想死你了。”

    谢知归突然讥笑了下,后退一大步,薄唇张合:“那你怎么还没死呢。”

    儿子冲老爹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谢三霄就算对他没什么感情,也觉得不悦。

    他停下了,问:“你什么时候学会笑里藏针了?”

    又思索道:“是不是那个怪物把你带坏了?”

    谢知归视线看向旁边,懒得和这东西争论。

    谢三霄见谢知归抗拒谈到某个人的样子,眼底划过一抹彻骨的憎恨。

    他们是一对奇怪的父子,流着最亲近的血脉,却都恨不得对方快点去死。

    谢知归讥笑他,是觉得爸爸这个称呼从这东西嘴里说出来真是讽刺。

    这个已经看不出人样的东西,比明匪玉更像一个扭曲阴暗的怪物,居然能厚颜无耻地让他喊爸爸。

    谢三霄未必是真的想来一出父子久别重逢的感人戏码,只是想恶心他。

    “儿子,你怎么不理爸爸?”

    谢知归厌恶这张丑陋的脸、这个虚伪的人,发自心理和生理上的不适。

    他不打算陪他演下去了,直白了当道:“我连棺材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就不能安安分分去了,为什么还要爬回来?”

    谢三霄这次面对儿子的诅咒平静多了,“为了你啊,爸爸不放心你待在一个怪物身边。”

    谢知归轻嗤一声,说:“我们没人想你回来,我,姐姐,妈妈,包括你那些朋友,没有人期待你活,都盼着你死。”

    他咬重那个“死”字,同时也是在告诉谢三霄,别想着和他打父子感情牌,没用。

    谢三霄表情变了,有一瞬间极其狰狞可怖。

    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

    即使没了人样,他依旧能展现出一副慈父形象,关切看着他:“孩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毒了?”

    谢知归不吃他这套:“我一向如此。”

    他又补了句,“和明匪玉无关,我天生就这样。”

    “你应该想得到,你的亲儿子和你是一类的人。”

    虚伪、自私、薄情、狠辣……善于用外貌和气质掩饰自己。

    他们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区别在于一个不会拿人命做祭品给自己续命,另一个则习惯了把人命视如草芥。

    他们面对面站在那里,脚下有两条延伸向不同方向的道路。

    谢三霄久久打量着他,回想起被他压制的这些日子,神色复杂。

    他的好儿子,确实像他,不仅像,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他狠,比他做的绝。

    脸皮撕到这份上了,也没有玩下去的必要了。

    没恶心成谢知归,反而被他喂了一口黄连。

    谢三霄依旧笑吟吟,却语气威胁道:“乖儿子,你就不怕爸爸让你永远醒不过来吗?”

    谢知归睫羽极轻的颤抖了一下,快到像是幻觉。

    他更加坚定了长久以来的那个念头,对上谢三霄不屑的眼神,平稳冷静道:“那正好。”

    “只要有我在,你永远别想拥有这具身体,别想再出去害人,我宁可毁了也不给你!”

    谢三霄听出话中决绝,有不好的预感。

    他的预感是对的,因为谢知归从看破他的伪装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要永远把他困在梦境里的准备。

    这个临时起意的念头,明匪玉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原委,这一次,他又会抱着一具昏迷不醒的身体痛苦多久?

    谢知归脑海里不住想起那个画面,心中默念:“对不起。”

    我知道你听不到,但我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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