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到了地方, 与其说这里是祠堂,不如说是灵堂。
周围环境阴森,杂草长到齐腰高了也没人打理, 里面更是昏暗无光, 谢知归进门的时候没看到门槛差点被绊倒, 明匪玉手快把他托住扶稳。
“小心脚下。”
“谢谢。”
进来后发现空气里飘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焦味和某种粉末味混在一起,闻着莫名让人感觉心慌。
黑暗中有东西发着淡绿的荧光,谢知归初以为是什么虫子,但当周围的蜡烛点燃,才发现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排排牌位,上面用朱砂写着名字。
但仔细看了下,他又觉得奇怪, 这牌位怎么是白色的, 还会发光。
“这些是什么东西?拿玉雕的?”
明匪玉解释说:“不是, 是用骨头烧的。”
谢知归一下子收回了试图触摸的手,此刻也反应过来了,空气飘的味正来源于这些骨牌, 是骨头粉味,过堂风冷嗖嗖刮过, 后脊窜上一股凉意。
“为什么要拿骨头烧?”
明匪玉蹲下,在案桌下面寻找着什么,边说:“是寨里习俗, 寨民死后尸身不入土,取骨烧牌, 点香供奉上百年, 便可以重塑肉身。”
谢知归诧异:“你们还可以活?”
都这样了?!
明匪玉淡定道:“自然可以, 除非骨牌被毁到渣都不剩。”
谢知归看他的眼神变了变。
果然是怪物,怎么都杀不死,怪不得他那个本事通天的姐姐会输在明匪玉手上。
他又四处打量了下这座简陋的屋子,东边那面墙上的青苔都快有半个小拇指厚了,疑惑问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们就放在这里吗?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
明匪玉:“无妨,这里的只是一部分,剩下的会在我们死前放在我们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哦。”
原来如此。
谢知归心说:那要杀掉他们更是难上加难了,就算肉身毁了,骨牌也毁了,但还有一部分是几乎找不到的,过个百年,他们又能卷土重来,报仇雪恨。
谢知归后悔当初一时冲动答应谢三霄杀明匪玉,今天才知道,这件事根本就不可能成功。
这些怪物活了千年远比人类以为的聪明狡猾。
明匪玉拿出了一个布满灰尘的木盒,拍掉上面的灰,“你到旁边去,别被呛到了。”
“好。”谢知归转身去到他左手边。
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些小刀和瓶子,不知道有什么用。
明匪玉挑了把小巧的刀子,转头对他说:“把手给我。”
谢知归警惕地退了半步,盯着锋利的刀刃,问:“做什么?”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谢知归迟疑着伸出手,明匪玉握住,挥动小刀在他食指上迅速划出一道小口,从木盒里拿出一个小瓶接住了冒出的血珠。
他又同样划了自己的手指,把血滴入瓶中,迅速拿红纸封口,放在案桌上一个香炉旁,点上三根青香。
谢知归看着腾起的白烟将整个瓶子笼罩住,鼻尖嗅到空气中和明匪玉身上一样的香味,出声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明匪玉将剩下的东西收拾好,盖上了盒子,回头拉过他的手,看血止住了没有。
“我想送你个东西。”
来这种地方能送什么礼物?
谢知归的好奇心被激起了,“是什么?”
明匪玉打哑谜,看着他笑了笑说:“过阵子你就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谢知归盯着明匪玉牵他的手,忍不住出神想他到底要送他什么?
明匪玉看着也不是什么情场老手,而他大概还是明匪玉初恋,没什么经验的话,送给他的东西应该会符合寨里习俗,就像他身上带的这个长生锁。
小满那孩子以前也送过他很多东西,都是些蝎子、蜈蚣、毒蛇、毒蝴蝶……非常有寨里特色,据说风干后是老人小孩最爱吃的零食。
谢知归至今忘不了某个平常的早晨,他一睁眼就发现枕头旁躺着五六只毒蜈蚣尸体的惊悚。
那孩子还趴门外探出小脑袋一脸期待地等他夸——喜欢吗?喜欢吗?哥哥快夸我!然后奖励我糖吃吧!
往事不堪回首。
谢知归深吸一口凉气,明匪玉该不会也要送那种东西吧?
光是想象一下到时候那个画面,他就浑身控制不住的打冷战,手臂上掀起一片鸡皮疙瘩。
千万不要,他宁可明匪玉给他送根骨头都不想要虫子!
但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他们和人类的审美存在着难以跨越的隔阂。
“怎么了?”
明匪玉似有察觉,捏了捏他的手背,“你怎么在抖,身上冷了?”
谢知归磕巴道:“不是冷的。”
是吓的……
“那个……阿玉,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你说。”
谢知归严肃脸:“我不喜欢虫子,尤其是蜈蚣!”
明匪玉:“?”
——
这天之后,只要明匪玉不在身边,他一出门就会迎接来自四面八方寨民的目光洗礼,像刀子一样刺在他身上。
每一分,每一秒,如芒在背。
他受不了,找来小满问是缘由。
“我是做错什么事了吗?”
小满摇头,吧唧吧唧吃着糖,指向他胸前长生锁。
谢知归低头看了看,不解道:“因为这个?”
“嗯。”小满点头说:“寨主亲手给你戴上了它,又把我们都从家里叫了出来,看着他牵着你并肩走过我们面前,就是在告诉所有人,他现在是你的人了,你也是他的,希望我们能接纳你,爱护你。”
“诶,我看你那天脸红成那样了,难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谢知归脸色不好,又不做声,算是默认了。
小满差点惊掉了嘴里的糖,大声道:“你真的不知道啊!”
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跟着明匪玉出去见寨民,这相当于是把他们的关系坐实了,昭告所有人。
他以后要跑了都是他先理亏,会被一堆人骂成负心汉,戳烂脊梁骨。
谢知归有点生气,但想想,明匪玉是了解他的本性,不够信任他,才会故意瞒着,先斩后奏。
所以谢知归心里更多的是无奈。
埋怨了一句:“明匪玉什么都不说,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啧啧。”小满看着一无所知的他唏嘘不已,“幸好你和寨主在一起了,不然我怕你这么单纯,出去了被坏人骗色骗婚可怎么办啊!”
“……”
臭小子,自己毛还没长齐就担心起他了。
谢知归一把夺过小满手里的糖,冷声道:“别吃了,你看你满嘴坏牙。”
小满急了,冲上来就要把糖抢回去,谢知归一只手按在他额头上,任他怎么手舞足蹈撒泼都近不了身。
小满见硬的不行,就来软了,可怜巴巴地求他:“哥哥,我牙没坏,你看,啊——”
小满张大了嘴巴。
谢知归当然知道他牙好着呢,但不给就是不给。
“现在没坏,以后会坏,不许吃了。”
小满呜呜地喊:“把糖还给我吧,求求你了,还给我嘛,哥哥。”
谢知归等他真快哭才松手,但还是不给他,“帮我把明匪玉喊过来就给你。”
小满:“好,你要说话算话!”
“嗯,快去。”
一阵小旋风踩着哒哒地的声响冲出了房门,木门板被他掀起的风带的咯吱咯吱摇晃。
谢知归摇头,这孩子还是这么急性子。
没等一会,小旋风回来了,但满脸慌张。
“不好了不好了!”
小满抓着他的胳膊用力摇,急得语无伦次:“打、打起来了!”
谢知归感觉可能出了事,弯下腰摸摸他的脸安抚道:“别急,慢慢说,谁和谁打起来了?”
小满说:“寨主,和、和一个人类女人。”
女人?
谢知归赶紧又问:“那女人长什么样?”
小满手脚并用比划着:“短头发,拿着桃木剑,是天师,和你长得有点像,但她好凶好吓人……”
谢知归眼中闪过迷茫,听这形容,来的该不会是……
第82章
他们赶过来的时候, 见到的就是一个人类女子扶着刺入土地的桃木剑,单膝跪在地上,血糊了满脸, 嘴里不停咳嗽呕血, 风一划过, 她摇晃的身形似乎下一秒就会颓然倒地。
身下土地已经被血液浸透,躺着百余只灵蛊尸体,而她面前悬停无数蓄势待发的灵蛊,像是要为死去的同伴们报仇,万翼齐振如同悲鸣,扇出一道罡风朝女子冲去,地面土石都随之振颤。
这一击她猛然拔剑挡住了,但也到了极限, 握剑的手抖的不成样子, 剑再次刺入地中。
即使落入下风, 她的背脊依旧挺拔不屈。
而明匪玉就站在不远处,神情冷漠淡然,微微抬手示意灵蛊们继续攻击。
“姐姐!——”
谢知归几乎用尽胸膛里所有空气喊出这一声, 喊完之后立刻感到头晕缺氧,心跳很快, 但他的神经达到了高度兴奋,紧张地看着明匪玉和那些蛊虫们。
他没喊明匪玉的名字,直接喊了“姐姐”, 明匪玉如果真像他所表现的那么在乎他的话,他挑明和谢清元关系后, 就不会再对她动手。
至少, 不会当着他的面。
如果明匪玉还要继续, 把他逼到绝境,他就说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来了。
谢知归握紧拳头,屏息盯着明匪玉的手,一秒也不敢晃眼,直到他放下,才松口气,不知不觉间手心已经是大汗淋漓。
明匪玉转身,望向他的目光没有平时见到他时的温柔,带着一点冷意,责备似的瞪了小满一眼,像是责问他为什么要把谢知归带过来。
谢知归顾不上那么多了,快步冲到谢清元身边把她扶住,“姐姐,还能站起来吗?”
谢清元突然激动起来,“能!怎么不能!扶着起来!我还能和他继续打!咳、咳咳……”
“行了你,别说了。”
谢知归赶紧轻拍她的背,帮谢清元把卡在喉咙里的黑血吐出来,接着又咳出了几个血块,气才稍微通顺些了,扶着谢知归的手,慢慢站直腿。
谢知归看到她手臂上全是深浅不一的划痕,心疼不已,明匪玉不会怜香惜玉,打的她脸上也到处是伤,再严重点可能就要毁容了。
“是不是很疼。”
“小伤,不疼!”
谢清元大手用力抹了把嘴边的血,恍若没事人一样,右手拔起桃木剑,再次把剑锋对准了明匪玉,眼神犀利,气势逼人地叫嚣道:“来,打!”
谢知归紧张看了眼明匪玉阴郁的脸色,他身边的蛊虫们也在烦躁地拍动翅膀,谢清元快踩快到他耐心的极限了,他现在很危险,容易被激怒,偏偏谢清元没眼力见,重伤了还要挑衅他。
谢知归对这个暴躁的姐姐头疼,压低声音道:“姐姐别说了,算我求你了。”
他握住桃木剑身想把它从谢清元手里扯出来,奈何谢清元力气大,死拽着不放。
“放开!我要打死这东西给你出气!”
谢知归无奈极了,“你先放。”
谢清元霸气反问:“我为什么要先放?!我放了武器怎么保护你!”
谢知归侧身走了一步,用身体挡在她和明匪玉中间,低声对她说:“姐姐,我不需要你保护,明匪玉没欺负我,你要是再举着剑,那我们两个都危险了。”
谢清元诧异地盯着这个弟弟的脸,“什么意思?他没欺负你?”
谢知归违心点头,就算是没有吧。
谢清元眼睛在他身上一扫,直觉他有哪里不对劲,“怎么可能!你都瘦了这么多了!”
“真的没有,你听我给你解释行不行。”
“什么啊?!”
半天过后,因为骨裂而平躺在床上养伤的谢清元终于接受了明匪玉没欺负她弟弟这件如同天方夜谭的事。
谢知归手心探了下药碗温度,差不多温了,拿给谢清元喝。
谢清元眼睛紧闭,双手平于腹部,面容平静,似是睡着了。
谢知归伸手探了下她的鼻息……没有。
他额角抽了下,“别装了,起来喝药。”
谁睡觉像她,背挺直的跟个棺材板一样!
“起来!”谢知归将被子不客气地掀开。
今天她是想喝得喝,不想喝也得喝,一滴都不许浪费!为了这点药,他豁下脸去求在气头上的明匪玉,好话说尽了,抱了也亲了,被咬的嘴唇发麻,明匪玉才勉强同意让她留在这里养伤。
就是打烂她一嘴牙,硬灌下去都要喝掉。
见谢清元还是装死,谢知归给她下最后通牒,“再不起来我就把你那把破剑当柴烧了。”
谢清元登时睁眼,目光凶狠像要咬人,“你敢!”
谢知归把碗怼她嘴边,冷冷道:“喝。”
“切。”谢清元艰难坐起身,接过碗,为难地看着里面黝黑且散发着苦味的液体,可旁边谢知归正死死盯着她,糊弄不过去。
她眼一闭,心一横,捏着鼻子咕咚一口灌下去了。
“呕。”
苦到她怀疑人生,熟悉的味道。
“喝点水吧。”
她皱巴着五官看向谢知归,“你熬的药吧。”
谢知归接过碗,拿了条帕子给她,“不然呢,你看这里谁还会给你熬药?”
谢清元擦了擦嘴角,先是礼貌地说声“谢谢你,我可爱的弟弟”。
然后清清嗓子的苦味,开始发表她的喝药感言,一句三叹呐。
“我的亲弟弟,算我求你了,想杀我就痛快杀,别拿你那煮什么都煮的苦不拉几的本事来折磨我,你小时候泡个蜂蜜水都能泡出苦瓜味,这药就是苦上加苦,苦不堪言!你对自己的本事还没点自知之明吗?”
谢知归:“……”
不应该把她喊醒,应该直接把她牙敲烂了,反正她不说话也没什么。
“那我不熬了,你疼死也别喊我。”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谢知归气的转身就想走,把她撂这,衣服却被她扯住了。
“你先等一下,我还事问你。”
“快说。”
“你和明匪玉什么关系。”谢清元语气忽然严肃起来。
谢知归背影似是凝固了一瞬,他看向窗外,隔壁木楼门关着。
“我们……”谢知归顿了顿,片刻后收回视线,“没有关系。”
“真的没有吗?”
谢清元抓着他没有松手的意思,一改刚才的暴躁,镇定又犀利地看着他,
“可我听见你喊他,阿玉。”
阿玉,是一个亲昵的称呼,她不相信两个没有完全不认识,或者关系很差的人,会喊对方这种称呼。
谢知归眼底飞快飘过一丝尴尬,还是说:“你听错了。”
谢清元摇头,“不可能。”
“小归,我把你从小带到大,你骗我我看的出来,我不希望你对姐姐都要撒谎。”
谢知归就知道瞒不过她,可他实在不知道从哪里开口,很无奈地喊了她一声,“姐姐,别问行不行?”
谢清元声音陡然大了几个调,差点从床上跳下来,“不行!”
她暴脾气又上来了,因为谢知归的吞吞吐吐在她眼里就是有鬼!如果真没事的话,谢知归为什么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急吼吼扯着他问:“他是不是给你下蛊了?!”
“没有。”
“他打你了是不是?!”
“也没有。”
“你有把柄落到他手上,被他威胁了?!”
“……真没有。”
谢清元才不信,“明匪玉到底怎么你了?你再不说我就去问他,他要还不说,我就打到他说!”
谢知归沉默了。
谢清元一刻也等不了,抬脚下床,套上鞋子就要冲出去为她的傻弟弟讨个公道。
谢知归忙把她推回去躺好,“你伤没好,别乱动!”
谢清元怒火烧的心肝疼,直接把被子踹下床,什么病不病,疼不疼的都给她滚一边去!
“你都被人欺负了!我还躺什么躺!”
她啪地把谢知归扶她的手打开,“走来!”,接着赤脚下床,提起放在床边剑气势汹汹要去找人打架。
谢知归根本拉不住她,只能拼命抱住她才能把人压回去,但谢清元挣扎的太厉害了,手脚乱打,他制不了她多久。
“行了!我说还不行!”
谢清元停下了动作,满头是汗,大口喘气,怒气未消,“说!”
“你先答应我不能生气。”
“好!”
谢知归叹了口气,很轻地说:“我和他睡了。”
“……”
小满得了明匪玉的话,来给谢知归送药。
远远就听到里面传来巨大的动静,而谢清元暴怒的咆哮声几乎能把这座脆弱的木楼震塌,中间夹杂着一两声谢知归疲惫的安抚。
“姐姐,我求你别气了,伤势加重了怎么办?”
“我的大白菜被猪拱了!你让我别气?!”
“你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形容?”
“你管我说什么!放开我!我要弄死那个混蛋!”
谢清元怒气上头的时候能身体会屏蔽一切痛觉,力气会大到三头牛都拉不住,妥妥大力神附体。
谢知归快压制不住她了,被她踹打得肋骨疼,只好说:“我没被欺负!”
“你说什么?”谢清元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傻弟弟,“都睡了他还不算欺负你?!”
“你是被欺负傻了吧!放开我,我去给你报仇!”
眼看她大半个身体都挣出去了,谢知归怕她去找明匪玉找死,一激动直接吼道:“是我把他睡了!”
“什么?”谢清元流露短暂的迷茫,似乎没听懂谢知归的意思。
谢知归呼口气,让她冷静下来太不容易了,他继续道:“我说,我睡了他,我没吃亏。”
谢清元嘴唇微张开,但半天吐不出一个字,瞳孔里写满了震惊。
“你骗我的吧。”
谢知归脸是一点不红,反问:“我为什么要这种事情骗你?”
谢清元似是信了,同时也仿佛被定住了,眼睛瞪大,过了很久才惊恐地吐出一个字,“……靠。”
明匪玉睡了她弟,她宁可粉身碎骨都要剁了明匪玉,但如果她弟睡了明匪玉,她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了。
“我的大白菜,拱了猪?……”
她还是难以想象,这个病弱的弟弟是怎么把那只压倒的,再次和他确认,“你、你真的压了明匪玉,然后把他睡了?”
反正明匪玉不在,谢知归毫不犹豫点头,“是,我睡他。”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小满的声音,“诶,寨主你怎么来了?”
谢知归:“!”
他一回头,正好和门口的明匪玉对上视线,而明匪玉眼底幽深如潭,似乎要将他溺进去。
……要完了。
第83章
明匪玉没有戳破他, 为他瞒过了谢清元。
也因为这事,谢清元一时难以接受自家乖弟弟喜欢男人,以及被他用暴力睡服了一只怪物的事情震撼到了, 接下来几天安安分分没闹出别的动静。
谢知归给她送药, 看到她像具僵尸躺在床上, 双眼放空盯着天花板,满脸写着生无可恋。
走近了,还会听到她的喃喃自语——
“我的道祖呐,你小时候那么乖,多受女孩子喜欢啊,怎么长大了我一个不留神你就变态发育了?喜欢上男人也就算了,为什么口味这么重,怪物你也啃的下去?!”
谢知归听多了, 内心无感, “说够了吧, 来,喝药。”
“我不喝!”谢清元用力捶床,越想越悲愤交加, 想不通,她的大白菜怎么突然就变成卷心菜了?!还弯的没边了!
谢知归催她:“快点喝, 是最后一副了,来,我喂你。”
谢清元突然一个挺尸直直坐起, 抓住谢知归的手腕猛地晃,药差点给她摇洒了, 谢知归赶紧换了只手端药碗。
“啧, 你又怎么了?”
谢清元顶着她那双布满血丝, 眼球凸起的眼睛凑了上来,活像只僵尸,谢知归被她这鬼样子吓到了。
他小心翼翼地喊她,“姐姐?”
谢清元鼻子抽动了一下,突然温柔抚摸他的脸,眼里涌现懊悔的泪水,颤着声线问:“是不是我平时太暴力了,影响到了你对女孩子的看法,你才会想去睡明匪玉啊?”
“姐姐错了,姐姐对不起你啊!”谢清元大嚎着哭起来,边哭边捶谢知归。
谢知归蹙起了眉,“疼啊,别打了。”
谢清元才不听,沉浸悲伤无法自拔,“哇呜呜……我的弟弟,你以后可怎么办啊!”
姐姐,你真的是……哎。
不管事实如何,结果是谢清元安静了,不整天闹着找明匪玉打架。
她一病好,立马拉着谢知归要走。
谢知归清楚明匪玉不会放他出雾山,不想谢清元因为他折在这里,就劝她一个人先走,他过阵子再回去。
谢清元面色复杂地看着他,“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舍不得明匪玉才不走的?”
谢知归是真服了她的脑回路,总是能拐到一个奇特的方向去,只好解释道:“不是,谢三霄……那个人和我说,他当年拿你和明匪玉做交易换取长生,你留在这里太危险,所以让你先走。”
“等一下!”谢清元抬手打断他,紧了眉头,“老头子和你说,他卖给明匪玉的那个孩子是我?!”
谢知归察觉到谢清元神态不对劲,“不然呢?”
谢清元拿手挡住他的嘴,“你先别说话,让我猜猜,老头子是不是这么说的。”
“他拿我和明匪玉做了交易,而你反正没几年好活了,希望你为了我这个姐姐能好好活下去,牺牲自己,来这里明匪玉弄死之类的?”
谢知归愣愣点头,一字不差。
谢清元倒吸了一口凉气,接着又恍然大悟般连连点头,“好啊,好啊,我就说你不好好在家里待着,乱跑来这里做什么,原来如此。”
谢知归拿开她的手,小声问:“怎么了吗?”
“你被骗了。”
四个字让谢知归脑子嗡了一下,出现了短时间的空白,半晌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
谢清元握紧拳头,恨的牙关几乎要咬碎了,怒而在桌子上砸出一个洞,谢知归怔愣地看着那个洞,又听到谢清元骂骂咧咧:“死老头子!满嘴没一句真话!”
谢知归心底涌现出很不妙的预感。
“姐姐,他到底骗我什么了?”
谢清元看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怜悯和不忍,“阿归,被他卖给明匪玉的人是你啊!”
……
从谢清元口中,他得知了谢三霄当年和明匪玉那场交易的很多细节。
谢三霄掩去了很多不利于他的真相,比如他是如何卑劣地主动提出拿孩子作为交换,又是如何被明匪玉戏耍了……
多年以来,他们都以为那个不幸的孩子是谢清元,毕竟当时谢知归还没有出生。
直到前阵子,他们天师府组织道门精英围攻雾山全军覆没,谢清元被谢三霄给的假情报坑了,差点死在明匪玉手下,侥幸捡回一条命,同时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作为交易筹码的孩子,不是她,是她弟弟。
她第一反应不是庆幸自己终于能从几十年来的噩梦中解脱,而是害怕,她那个病魔缠身的弟弟,怎么能够一个人去面对那样强大的怪物,他很怕疼的,他肯定会很害怕,会被折磨死啊。
她宁可是自己,也不想谢知归本就短暂孤独的生命变得更加艰难。
当她伤好回到家,发现谢知归不在家很久了,又从谢三霄哪里得知他跑来了雾山,她马不停蹄赶过来救人,生怕晚了一秒见到的就是谢知归冰凉的尸体。
好在人没事,其他的都可以放一边。
真相既明,谢知归才是最会有危险那个。
所以明匪玉一直都知道他是谁,只是懒的挑明,反正他只是他的战利品之一,他想怎么玩弄就怎么玩。
只是……一个玩具而已。
好吧,现在他没有理由不离开这里了。
但得想办法让明匪玉松口放他走,还不能和谢清元起正面冲突。
他们打起来是真让人头疼,谢知归只能自己上。
“你行吗?”谢清元担忧地看着他疲倦的神色,紧握住他的手,像小时候他生病时那样安慰他。
谢知归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挤出一抹微笑,“我可以,不用担心我。”
不就是再和明匪玉虚与委蛇几天吗,总好过一辈子被蒙在鼓里,被困在这座大山里。
装深情这事,他现在已经得心应手。
他向明匪玉提出要回家,果不其然,话都没说完就被他拒绝了。
但没关系,他只是笑笑,第一次不同意就继续提下去,日夜不停,不断缠他磨他,在耳边唠叨,总能磨到明匪玉松口。
有时候明匪玉被他缠的烦了,会躲着他走,谢知归就在后面一口一个“阿玉”、“二哥”的追,明匪玉又烦,但又对他发不出脾气。
谢清元勉为其难接受了他和明匪玉的事,但每次看到谢知归追在明匪玉屁股后面,还是忍不住摇头感叹:“啧啧啧,真的活的久了,居然能见到白菜追着猪跑。”
小满听不懂,会挠脑袋问:“姐姐,白菜成精了吗?为什么要追小猪啊?”
“你不会自己看吗?”
她靠在栏杆上,指着谢知归的身影说:“白菜是指我弟弟。”
又指了下明匪玉,说:“猪是指你们寨主。”
“白菜值钱,猪不值钱,值钱的追着不值钱的跑,你不觉得很离谱吗?”
小满还是不懂,“为什么哥哥更值钱?”
谢清元狠狠揉了揉他毛绒绒的小脑袋,说:“小屁孩不用知道那么多,反正记住,明匪玉是被我弟睡的那个。”
“哦。”
“哼。”
经过好几晚的耳边风后,明匪玉骨头都被谢知归的暖风吹酥了,最终非常勉强地同意让他走。
送他们出山的一路上就没有过一个好脸色,沉着脸,谢知归主动去逗他也没用。
逗不动他也没办法,除非他不走了,否则明匪玉不可能笑得出来。
到了山下界碑处他们就要分开了,明匪玉不能出雾山,只能把他送到这里。
谢知归把手机拿出来交给他,里面已经存好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我教过你的,还会用吧。”
明匪玉赌气一样,迟迟不去接,良久才低沉地“嗯”了下。
“那我走了,到家了会给你打电话,记得接啊。”
明匪玉眸色沉沉看着他,不说话。
谢知归一只脚踏出界碑,另一只脚正要跟上,忽然衣服被人扯住了。
谢知归深呼吸了一下后回过头,脸上还是温柔沉静的笑意,给人安心的力量,“我会回来的。”
“一个月。”明匪玉望着他,一字一顿说的很慢,他希望谢知归记住,“我最多等你一个月。”
“好啊。”谢知归含笑答应下。
明匪玉松开手的后一秒,谢知归身体来到了界碑以外。
终于,他回到了人类的世界。
谢知归来不及多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就被谢清元拉着快走,但他走几步就要回头看一眼明匪玉,眼里饱含对他的不舍和苦涩,像极了一对甜蜜了没多久就不得不分开的恋人,只想多看对方几眼,把爱人样貌牢记于心,聊解分离之苦。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很久,明匪玉才从木头人的状态里走出来,转身回寨子,落寞背影被孤独的风卷回了深山。
但他走后又过了约半个小时,界碑上忽然又出现了两道影子。
谢知归和谢清元去而复返,只是谢知归眼里没有方才恋恋不舍的情愫,望着这座山,平静淡漠的像是两个人。
谢清元拿出一张黄符,咬破手指用血画上符文,默念咒语,待纸上红光闪过,在界碑下挖了个坑,把纸埋进去,用泥土盖好,夯实。
“这样真的能保证明匪玉出不来吗?”谢知归还有有点不放心。
谢清元直起身,拍拍手上的泥,叉着腰道:“放心吧,姐姐出品,必属精品,保证他没办法追到家里来。”
“但愿吧。”谢知归看着埋符纸的地方,心里隐隐有种不安感,但他很快把它驱散,再次离开了这个地方。
这一次,是永远不回来了。
他和谢清元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他进门前先看了眼玄关,并没有看到谢三霄的鞋。
换好拖鞋进去后,四周环顾,也没有看到谢三霄的身影。
谢清元走在他后面,过来拍上他的肩,得意笑道:“不用找了,我把老头子赶回道观了。”
谢知归:“他肯走?”
“他敢不肯?也不看我的拳头答不答应。”
谢清元从冰箱里拿出两个苹果,走过来,扔给谢知归一个,另一个她嘎嘣啃了一大口,赤脚大大咧咧走到客厅,跳进了沙发里,柔软的沙发接住了她,顿时浑身舒畅,疲惫一扫而空,感慨地叹息了一声,“果然还是家里舒服啊。”
谢知归看她翘起了嘚瑟的二郎腿,很无奈,“你倒是穿鞋啊,说了多少次了。”
谢清元满不在乎,“好好,我错了弟弟,下次一定。”
谢知归看着手里苹果,嫌弃道:“这个好像没洗过吧。”
谢清元听到了,但又咬了一大口,“没事,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哈,我们修道之人不拘小节……嗯嗯,你快吃啊,很甜的。”
谢知归摇摇头,把苹果扔给她,“我没胃口,你吃吧。”
谢清元连位置都没挪一下,手里的还没吃完就探手去够沙发缝里另一个苹果,边问他:“干嘛不吃,真的甜。”
“你喜欢就多吃点吧。”谢知归说完直接回房间收拾东西。
“奇怪。”谢清元看着他的背影嘀咕,“什么脾气这么大了?”
谢知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可能是和明匪玉相处久了,他已经习惯了对方的温柔和细致,所以刚回到从前那种需要他去迁就神经大条姐姐的日子,会有点不适应。
同时他又后怕,温柔乡、温柔刀,真的是一把悄无声息的杀人利器,是最好的慢性毒药,一点点蚕食掉坚强的意志,咬的只剩千疮百孔。
他差点就陷在里面出不来了。
好险,好险啊。
他晃了晃头,想把乱七八糟的回忆从脑海里甩出去。
他刚把包放床上,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整理,忽然衣服口袋亮了一下,随后响起来电铃声。
谢知归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掏出手机,屏幕上没有来电显示名字。
他有强烈的预感,是明匪玉。
按下绿键,电话接通。
谢知归小心说:“喂?”
明匪玉如平常那样和他聊天,说:“阿归,你到家了?”
“嗯,到了。”
谢知归平静的声音下,疑惑带来些许不安。
明匪玉是怎么知道他已经到家的?
第84章
谢清元担心谢知归的身体, 一早就把他喊醒,带着他去医院检查。
挂的还是原来那个医生的号。
医生拿检查报告看了半天,又看向谢知归, 露出诧异的神色, 啧啧称奇。
谢清元急性子, 怕谢知归有事,一边担忧地握紧了他的手,一边焦急询问:“他怎么了?医生你倒是说啊,一直啧啧,到底啧什么啊!”
“他没事。”医生放下检查报告,以一种看到了医学奇迹的审视目光看向谢知归。
“他怎么可能没事?”谢清元大声道:“他瘦到骨头都凸出来了,你居然说他……”
谢知归拉下了他姐的手,眨眨眼示意她先别说话, 问道:“你说的没事是指哪些方面?”
医生笑道:“我是说, 你现在这具身体, 和健康的正常人无异,各个器官的衰退迹象已经停止,并且在快速恢复。”
“恭喜你了, 这是个奇迹。”
医生的声音像不可能的幻听,在这个宁静、温暖、灿烂的上午, 洒入看诊室的阳光第一次照暖了谢知归冰凉的手脚。
谢知归愣了半天,才在谢清元激动的呼唤中回过神。
“这么说你能够活很久了!你不会死了!哈哈哈——啊!”
谢清元太过于激动,从椅子上蹦起来大喊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桌子角, 桌子差点被她掀翻,她当即疼的在地上打滚, 扭成一只刺猬, 嚎的整栋楼都听得到。
“疼疼啊啊啊!——”
“姐姐!”
所谓乐极生悲, 谢知归刚能从医院出来,谢清元就进去了。
扭伤加上撞出了胃出血,愈合不久的骨头又裂开了,可能还有轻微脑震荡,一撞而动全身,得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谢知归看着她的病例,心情复杂。
她毛毛躁躁的坏习惯都说了多次了,从来都不听,出了事还要连累别人照顾她。
拿完饭回来,谢知归一推开病房门进去就看到她躺在病床上啊啊呀呀地喊疼,小脸惨白,一副快死了的样子,谢知归也不好说她什么。
“来吃饭吧,都是你喜欢的。”
谢清元一秒停止了嚎,鼻子一动,闻着味凑过来。
谢知归调整病床位置,让它稍微抬起一点,把外卖放在她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把饭盒盖子打开。
忽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又踹回兜里,把筷子塞她手里,“我出去接个电话,你自己吃吧,我就在门口,有事喊我。”
“去吧去吧。”谢清元迫不及待夹了块她最爱的辣子鸡,美美吃起来,有了吃的就忘了疼。
谢知归出病房后把门带上,躲进没什么人的消防通道,拿出手机,照着上面那几个未接来电打了过去。
几秒后,接通了。
他还没说话,明匪玉的责问先来了,“你为什么挂我电话?”
谢知归听出他有点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
明匪玉听着电话那头谢知归明显的讨好语气,责怪的话在出口时不自觉软化成了委屈,“你答应过我,只要我联系你,你一定会在。”
当时谢知归为了稳住明匪玉,确实这么说过,不过谁想到明匪玉会这么粘人,早中晚都要给他来电话,有时候还搞突然袭击,他如果晚个一分钟没接到,明匪玉不会直接说他什么,但话里话外就是和他怄气的意思。
“我在医院,人多不方便接。”
“你病了吗?”
“不是我,是我姐姐住院。”
他听到电话那头好像松了口气,接着明匪玉冷嗖嗖来了句:“她不会是自己把自己折腾进去了吧。”
猜的真准……谢清元刚才在地上嗷嗷叫,惹来一堆好事者堵在诊室门口看热闹,他们被迫享受了一把动物园猴子的待遇,谢知归极其无奈“嗯”了下。
明匪玉只有两个字,“活该。”
谢知归觉得这话刺耳,但也知道明匪玉只是对除他以外的人类一视同仁的蔑视,就相当于人类看到蚂蚁咬人的感觉。
“好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明匪玉顿了下,轻声说:“我想你了。”
他那边应该是下雨了,思念之声太轻,几乎要被淅沥的雨声覆盖。
“嗯。”谢知归准确地听到了。
但这话他快听烂了,明匪玉昨天说了,前天也说了,早上说,晚上还要说,他现在心无波澜。
不理解,明匪玉为什么就这么喜欢说想他?
明匪玉又说:“我昨晚梦见你了。”
“我?”
谢知归换了个姿势,用额头抵着雪白的墙壁,一手把手机拿的更近了点,另一手的指尖在墙面上无意识地划动,好奇问:“梦见我做什么了?”
“我梦见你回来了,躲在我背后拍我,让我猜你是谁。”
谢知归:“那你猜到了吗?”
明匪玉微微勾笑道:“有,也没有。”
谢知归不解:“什么意思?”
“我猜到是你,但没说出来。”
“为什么不说。”
“阿归,说了梦就醒了啊。”
谢知归原本心不在焉地听着,心口忽然就像被人猛击了一下,又灌了辣椒醋进去,闷辣和酸涩的味道弥漫心尖,甚至顺着血液涌上了眼睛。
好像明匪玉那边的大雨穿越过千里在他头顶落下,雨滴打疼了他的眼睛。
他垂下了手,猛地发现他刚才在墙上比划是“明匪玉”三个字。
在无意识涂鸦的情况下,他最想写的字是这个吗?
这个名字什么时候进入他的潜意识里,又是什么时候赖在里面扎了根,扯不出来了。
那头明匪玉良久没说话,在等他。
谢知归知道他等的有多急切,明匪玉可以不出声,但急促的呼吸已经暴露了他。
比大雨敲击屋檐都要急。
“阿玉。”
明匪玉秒应:“我在。”
谢知归勾唇浅笑,说出把明匪玉折磨的抓心挠肝的那几个字,“我想你了。”
明匪玉的轻笑声传来,“我知道。”
如果谢知归现在在他面前,他会抱住他,亲吻他,和他一起在温暖的被窝里度过这个冰冷的雨夜。
房间会被他们暖热,空气里弥漫甜腻的香味,而谢知归脸上会染上直到明天早晨都褪不掉的红晕。
可他不在,就只能听听他的声音了。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你那边下雨了吧。”
“对,别管它,”明匪玉迫不及待想听到更多他的声音,“阿归,快猜。”
谢知归无声笑了笑,把手机放在唇边,轻声吐气,“你想抱我,然后和我上床睡觉。”
明匪玉耳朵被股不知道哪来的热风吹痒了,一时间没接住谢知归的话,愣神的功夫,让他逃了。
逃的无影无踪,回拨过去也不接。
独留他一个人燥火燎身,孤坐冷凳面对屋外漫长昏暗的雨夜。
谢知归故意的,勾人又不勾到底,留一点热情给你自己去想,电话那头的风情该有多动人。
求而不得,烧心抓肺,明匪玉呼出一声深重的喟叹,苦笑道:“谢知归,你可真会折磨人。”
第85章
谢清元觉得她弟弟最近很奇怪, 老喜欢出去接电话,一聊三个小时打底,回来的时候神情很不对劲。
她有次不小心从床上翻下来, 老腰二次扭伤, 喊疼的动静那么大, 谢知归愣是没听到,等他打完电话进来,护士已经过来处理好了。
而他看到谢清元幽怨地瞪着他,还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她问他和谁在打电话打这么入迷,谢知归说是一个朋友,但目光躲闪,一看就是有鬼。
谢清元摊开手心, 对他说:“把手机给我。”
谢知归:“干什么?”
“给我!”
“走来, 不给。”
谢清元直接伸手去他兜里抢, 谢知归一手按住她的头,另一只握住她双手往床床上塞,顾忌她的腰伤, 没敢多使劲推她,结果被她钻空子脑袋从胳膊下绕过去, 拿牙咬住他放大衣的兜里的手机叼了出来。
他松开手去抢,但谢清元滑的跟泥鳅似的,躲到了病床最里面, 谢知归够不到她,气的吼她, “你过来!”
谢清元才不理他, 吐了个舌头“略略略”, 直接输入锁屏密码,飞快点开通讯界面,最上面一排都是同一个号码,但是没有备注。
“还给我!”谢知归脱鞋上来,一把抢回了手机,把那些通讯记录一键全删了。
谢清元盯着谢知归涨红的脸,想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猜测,忽然问:“是不是明匪玉?”
谢知归刚要说:“不……”
“是他,你不用撒谎。”
谢清元看他的目光很笃定,她不信哪个普通朋友能一天打这么密集的电话,但谢知归又没有和谁谈过对象。
除了,明匪玉。
谢知归不吭声了,谢清元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她以为谢知归说会和明匪玉保持联系是骗明匪玉的,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在她眼皮子底下聊的这么火热。
“小归,你告诉我,不会真喜欢上他了吧?!”
谢知归好像怔了一下。
忐忑等了几秒后,她才听到谢知归收好手机,淡淡说:“没有。”
但她还是不信。
谢知归撒没撒谎不可能瞒得过她。
她头一次理解了那些发现子女早恋的父母为什么会崩溃,会破口大骂,换她发现自家根正苗红前景大好的孩子跟一个深山里出来的混蛋好上了,也得骂,而且骂的更狠!
但这种事情越骂越会适得其反,她得冷静,更冷静,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她忍下怒气,理智地和他说:“阿归,你喜欢谁都可以,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姐姐都会支持你,你就是找个入赘男婿回来我都会给他包个发红包,放鞭炮欢迎。”
谢清元摇头说道:“但是明匪玉,绝对不行。”
谢知归心乱如麻,不知道为什么第一反应是想反驳谢清元说明匪玉不好的话。
“姐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
“小归。”
谢清元抬手示意他别说话,“我先听我说。”
“明匪玉不是人类,你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感受、经历都不一样,他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你不一定能接受那种血腥肮脏。
现在他对你好,你想和他亲近无可厚非,但人类在他眼里是异类,他能活上千年万年,而你不行啊,何况你怎么能保证,过几年新鲜感下去了,他不会对你变心。”
谢知归站在原地,眼睛盯着地面,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放在口袋里的拳头暗暗收紧了。
谢清元握住他另一只手,抬头望着他,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我怕你被他骗感情,更怕他伤害你,他能使尽浑身解数哄骗你,不爱的时候,也能有上百种方式虐杀你。”
谢清元不忍心告诉谢知归,道观被血洗那天的惨状,她至今想起来都会胆寒。
她不想谢知归成为数百具尸体中的一个。
不想让他用生命为代价,去赌一只怪物的长情。
谢知归很聪明,一点就通,她只希望把该说的话心平气和地和他说了,他能够有所醒悟。
明匪玉,不会是他的良人。
只会是他的孽债。
谢清元等了很久,就在她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谢知归把手机拿出来,轻放在了床头柜子上,随后一言不发出去了。
谢清元没拦他,给他一些时间,她知道谢知归会想清楚的。
该断的,就及时断,藕断丝连日后更会纠葛不清。
——
明匪玉感觉谢知归最近的态度有点不冷不热。
也不是冷淡,只是谈话总是被他找理由匆匆结束。
明匪玉想知道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谢知归只说:“没有,是马上要考试,太忙了。”
电话里传来沙沙写字声。
电话那头明匪玉听到了,也不说话,安静陪着他。
谢知归问:“你还事吗?没有的话我要去复习准备明天的考试了。”
明匪玉开口提醒他:“一个月。”
谢知归埋头看书,“嗯,我知道,考完就回去,来得及。”
明匪玉:“好,考完给我打电话。”
谢知归一句“知道了”,电话就被他挂断了,随后手机被他放在手够不到的远处,关上机,戴上耳塞,一本看完不间断地拿起下一本书继续啃。
而千里之外,雾山深处,这里到了晚上宛如无人之境般死寂,只有谢知归住过的那栋木楼亮着蜡烛光。
明匪玉坐在他躺过的床上,手边放着几件他留下的衣服,房间里的东西和摆设几乎没动过。
明匪玉紧紧捏着那个手机,盯着漆黑的屏幕,面色不虞,手背上青黑如藤蔓的血管根根分明,好像在忍耐什么。
他身旁蛊虫们早已烦躁不安,满屋子到处乱飞,发出不耐烦的嗡嗡声。
……阿归,明天你一定要打电话来。
我只等你到明天。
第二天,谢知归参加完考试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医院照顾谢清元。
谢清元穿病号服盘腿坐病床上,神神秘秘地给他手心塞了个东西,摊开一看,是一团皱的不成样子的符纸。
谢知归嫌弃道:“这是……你擦过嘴的纸?”
“啧。”
谢清元拿手锤了他一下,“瞎说什么,真没眼力见,这是逢考必过符,很灵的,你都不知道,那些家长要提前一年来道观预约,出大价钱求我写我都不一定给他们写,这东西还要看道缘的。”
她又笑嘻嘻,得意道:“不过你是我弟弟,想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画。”
谢知归嘴角抽了抽,破符吹的神乎其神,这东西要有用的话,岂不是猪都能上大学了。
“我都考完了,你给这个有什么用。”
“你不是还有其他考试吗?带着嘛,你落下了那么多课,挂的科多了毕不了业怎么办?”
在谢清元强烈要求下,谢知归勉为其难把东西放进口袋里,虽然他还是觉得这是谢清元的擦嘴纸。
“明匪玉最近还在联系你吗?”谢清元看着他的脸,忽然开问。
谢知归眼中划过一抹迟疑,谢清元看到了。
“你们还没断干净?!”
谢知归知道瞒不过她,点头承认了,“昨晚刚聊过。”
“怎么还在聊!”
“你也说了,明匪玉有点偏执,我要是直接和他说,把他激怒了找上门怎么办?只能先慢慢冷落他,后面挑个好的时机再说。”
谢清元“切”了声,拿手枕着头平躺下去,闭上眼放松,语气不以为意,“哎,他出不了雾山,你怕他做什么。”
“万一呢?”
“没有万一,你可以质疑月亮是假的,但绝对不可以质疑你姐姐我的道行。”
谢知归看了看谢清元的睡姿,跟仙风道骨四个字一点边都沾不上,如果不说出她在天师府的资历和地位,别人见了她只会以为她是个暴脾气且打人厉害的精神小妹,拉着小孩子离她远远的。
但确实如她自己所说,她的道行不容任何人质疑。
离开医院前,谢清元要走了他的手机,把她自己的给了谢知归,省的明匪玉老打电话来烦他复习。
谢知归回到家,放下书包准备开始学习的时候,突然想到昨天好像答应了明匪玉要打电话过去的。
坏了,食言了。
他腾地站起,走之前看了眼时间,指针已经指到晚上十点的位置,于是又坐了回去。
现在回医院拿手机打电话太晚了。
还是算了吧。
既然要冷落明匪玉,就要狠心到底。
谢清元说的对,反正明匪玉不能追出来,就算知道他故意疏远他又能怎样,还能追到他家门口责问他吗?
既然他不能出来,自己也不可能回去,这段扭曲的关系不可能持久,迟早是要结束的。
他们,终究两条路上的人。
谢知归定了定神,按揉疲倦的眉心,不再去想任何有关明匪玉的事,他现在要关心的是他自己的生活,在人类社会的生活。
对了,学习。
他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打开台灯,赶紧开始了后面的复习,让知识排斥掉脑内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而医院里的谢清元也早已呼呼大睡,手机被她关了机压在枕头下面,有动静她也听不到。
只有明匪玉一夜未眠。
午夜十二点过去的时候,手机没响,他想谢知归功课应该很多,还没有看完腾出时间来。
于是继续等下去。
他躺在留有谢知归气味的床上,闭着眼,双手握着手机。
但它一晚上都很安静,不吵不闹。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那双妖异阴郁的眸子赫然睁开了,眼里血丝漫布。
一天多了,没有一个电话,一条信息。
你说你很忙,你说会来找我……
阿归,你又骗我。
第86章
谢知归早上去考试的时候, 天上开始下起了小雪,他只来得及感叹一句“冬天真的到了”,就匆匆往学校赶。
等考完出来, 地上已经铺了一层雪, 而小雪也变成了鹅毛大雪。
天□□晚, 骑车容易打滑,家离的也不是特别远,他戴好手套好帽子防冻,步行朝家里走去。
天黑的快,路灯也打开了,谢知归跟着照明走,走到离家快两三百米远的地方,忽然发现家楼下那盏路灯下面站着一个人影。
第一眼他以为是错觉, 揉了揉眼睛, 再看过去, 那人影也朝他转过头。
“阿归。”
一声轻唤如梦语般飘过纷飞大雪,定住了谢知归。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明匪玉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抬脚朝他走来。
下一秒他感觉自己飞起来了, 身体控制不住穿过满天雪幕向明匪玉奔跑,雪花迎面打在他脸上, 夜色被甩在他身后。
耳边只听得到喉间急促滚烫的呼吸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快, 直到最后扑入他怀里,血液沸腾, 心跳速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明匪玉抱他很紧, 一刻也不敢松。
两人路灯下相拥, 暖黄的灯光静悄悄地注视这场重逢。
思念无声,不过是心跳震耳欲聋。
谢知归花了很长的时间调整好情绪,从明匪玉怀里抬起头,明匪玉还是对他笑,明明眼睛里有很多的想说的,只是拿手指撩开了他额头几根碎发,捧起了他的脸揉了揉,有些地方红了,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单纯脸红。
明匪玉换下了寨里的异族服饰,穿了身普通的人类衣服,外面罩了件纯黑大衣,手背上还画着他的名字,朱红如新,长发也是挽起来的,拿银饰固定,但这种异族装扮和现代风的衣服搭配起来实在突兀,谢知归看的想笑,但再一看明匪玉头发上凝结了白花花的霜,心疼的笑不出来了。
“等了很久吗?”谢知归握着明匪玉冰凉的手,好像比平时还要冰。
明匪玉浅笑道:“还好。”
“你什么时候来的。”
“早上。”
“早上?!”
现在都快晚上七点了,这雪从早上下到现在,明匪玉岂不是站雪地里等了他一天,怪不得头上衣服上都结了冰。
“怎么不来学校找我?”谢知归有点气,更多的是对他的心疼。
“我怕影响你考试,你最近不是学习的很累吗?”明匪玉指腹揉了揉他眼底的黑眼圈。
谢知归心口酸涩,眼睛也一阵阵的发酸,眼眶很快就红了一圈,他吸了吸鼻子,牵紧明匪玉的手,十指交握,“阿玉,我们先回家吧。”
明匪玉:“好。”
谢知归带他上楼,回到家里,拿了双棉拖鞋给他,说了句“不合脚,柜子里还有其他的”,又忙去客厅把暖气开了。
暖气似乎坏了,摆弄半天都没动静,他蹲下去看向机器背面,才发现插头被拔了,怪不得打不开。
明匪玉悄无声息站在了他身后,释放气息将人笼罩在他身影之下。
谢知归毫无察觉站起身,一转头就被他抱住了。
谢知归惊呼:“阿玉?”
“嗯。”
明匪玉把头埋入他脖颈间,谢知归想抱住他,却感觉脖间一股刺痛感。
就是利齿咬住了最表面的那层皮肉,但没有刺进去,只是拿牙碾磨、吮咬。
一种磨人的小惩罚。
谢知归知道他在为什么生气,以及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他家楼下,自知心虚,小心拍拍他的背,给他先把毛顺下去,以免被咬死。
“我不是故意不给你打电话的。”
明匪玉松了嘴,抬头看向他的眼睛,像是委屈控诉道:“我一直在等你。”
谢知归被他看的心慌,只不过少打了一个电话,怎么搞得像是他移情别恋,薄情负心了一样。
“阿玉对不起,我手机不小心摔坏了,拿去修了,明天才能拿回来。”
他主动抚摸明匪玉的脸,骨感清晰,好像比离开时消瘦了,看起来也有点颓靡。
“你不会等了我一晚上吧?”
“嗯。”
“真的对不起,以后不会了。”谢知归为表歉意,踮起脚搂上他脖子,吻上他冰凉的唇。
明匪玉环住他的腰,另一手托住他的后脑勺,随着谢知归呼吸的节奏,深深浅浅的吻着。
他日思夜想的情人此刻回到他的怀里,和他唇齿相依,缠绵温情,满足了他所有的渴盼,填平了孤寂深夜中的漫漫思念。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知归感觉有点窒息了,先停下了这场叙情。
他喉咙和嘴上都疼,明匪玉太用力了,没办法自如把控情绪,像个初尝欢情的毛头小子,没有技巧,又想完全掌控他,咬的他眼泪都出来了。
明匪玉低头又凑了上来,谢知归忙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等一下,让我缓缓。”
明匪玉滚烫直白的目光明显一秒都等不下去。
谢知归为掩羞燥,清“咳”了一下,说:“不早了,你在雪里站了那么久,去洗个热水澡,然后休息吧,别感冒了。”
明匪玉“嗯”了声,但是抓住了他的手腕,说:“你和我一起去。”
谢知归不用脑子想都知道他打什么算盘,他走着进去,最后肯定会半昏半醒被抱着出来。
谢知归今晚不想胡闹,导致明天起不来,便推了推他,说:“放开我吧,我要去学习了。”
明匪玉:“我不洗了,我陪你。”
谢知归怎么劝都没用,明匪玉就是要么一起洗鸳鸯浴,要么谁都不去。
谢知归怕他在雪地里站十几个小时会被冻坏了,拉拉扯扯半天,拗不过他,最后半推半就答应了。
两人来到浴室,谢知归趴到浴缸边先去放水,让明匪玉去把浴巾什么的都拿过来。
随着热水注入缸中,白色水雾在谢知归腾起,让空气洇的潮湿,闷热。
明匪玉拿好东西转过头,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谢知归背对着他,往缸中探身试水温,一截藕白的手臂沾了水珠,看起来鲜嫩无比。
腰上的衣服被卷起,露出劲瘦有肉的腰身,和周围雪白的雾气几乎同色,但握上去又不像雾气是虚的,而顺着流畅腰线往下,是高高挺起的臀部。
明匪玉喉间感到异常地燥渴。
他不动声色地把手里东西放到一边,关上浴室的门,反锁好。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都很小心,有水声的掩盖,谢知归听不到他那边的动静。
明匪玉背靠在门板,微笑欣赏起浴室最里面那个还对危险一无所知的猎物,再也懒得掩饰他的渴望,盯着谢知归,贪婪地舔舐牙尖,猩红瞳孔里映着他的背影,要把他吞进去,藏起来。
现在门关好了,谢知归等会就跑不掉了,水声会是最好的掩饰物,无论谢知归喊什么都不会有旁人听见。
只能喊给他一个人听。
谢知归,现在是他独享的阿归了。
那边,谢知归还在专心弄着水,喃喃自语,“是不是今天太冷了,水怎么这么凉?……”
“等会就热了。”
一双滚热的手掌搭上他肩头,轻轻将他推去了潮湿黏腻、难以自拔、热到窒息的绮丽幻梦中。
……
啪嗒不绝的水声终于在耳边停下了,他自己的房间温暖干燥,谢知归仰面平躺在床上,小声抽着气,眉头紧蹙,好像很不舒服。
背上只盖了件薄薄的毯子,从背部正好遮到大腿根部,盖掉了绝大部分痕迹。
忽然听到门把手被拧开的声音,明匪玉拿着毛巾进来了。
谢知归不想回头,他脖子上也疼。
明匪玉来到床沿边坐下,把他裹着毯子抱了起来,放在怀里,拿毛巾给他一根根擦拭湿头发。
谢知归眯着眼睛,偶尔掀开眼皮扫向明匪玉一眼,眼尾翘红像一只漂亮的钩子,神情里带着餍足后的魅意,以及疲惫造就的困乏,红艳未消的脸上是无尽的风情。
明匪玉很喜欢他这个样子,总要痴迷地看上很久,再想到这朵艳色无边的花是他一手种下去,用心浇灌,呵护着□□的,更是心痒难耐,想抱着他再亲上一阵。
“地板上的水处理干净了吗?”谢知归打了个哈欠,嗓音沙哑中带着几分慵懒。
明匪玉看他困到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不忍心再闹他,把那些缱绻的念头都压了下去,继续擦头发分散注意力,“水拖掉了,有暖气烘着很快就能干。”
“那就好。”
方才明匪玉在浴室里面不管不顾搞的水漫金山,他担心漫到楼下,好几次想挣脱出来看看,又被明匪玉拖了回去。
等结束出来,水已经浸到了客厅,没漏水算是幸运,谢知归还是很气,毕竟这是他的家,等回到房间躺好,他一脚把明匪玉踹出去收拾狼藉,弄不干净地板别回来。
白天应付考试,晚上应付明匪玉,谢知归从来没这么身心俱疲过。
他想着明匪玉应该不会再弄他了,安心躺他怀里睡觉。
意识快和周公相会的时候,突然耳边有股热水吹来,接着是明匪玉的声音,“怎么样?”
谢知归一头雾水,“什么怎么样?”
“你上次不是说我……活烂,现在感觉如何?”
“……啊?”
谢知归忽然就不困了,睁开双眼抬头一看,居然从明匪玉脸上看到了……局促?!
他怀疑自己头还昏着,或者睁眼太猛,出现了幻觉。
“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个话题让他怎么能启齿,他当初是想着报复明匪玉一下,才口嗨说出来的,事后后悔死了。
明匪玉意外地很执拗,“我想知道,阿归你如实告诉我。”
“……”
第87章
明匪玉不来的时候, 谢知归觉得他的电话轰炸烦人,他来了之后,更加烦人了。
很多次, 谢知归好好坐书桌前面看书, 明匪玉会突然从后面环臂抱住他, 吓他一跳,问他有什么事,明匪玉只说单纯地想抱他,然后绵绵密密地轻吻他的脖颈,脸颊。
“别闹。”
“我想你。”
谢知归地拿手肘顶开他,“我就在跟前,有什么好想的。”
明匪玉环抱他的力气不减,蹭着他的脸颊, “就是想, 想抱你, 想亲你。”
“你手和脸怎么都这么冷,让我给你暖暖。”
“……”
谢知归无奈瞪向他,说的好像我说句“不好”, 你就会撒手似的。
“别抱了,我真的忙!”
谢知归费很大劲才推开他, 摆起脸警告他不要再乱抱,再打扰他学习就把他轰家门。
看他真的动气,明匪玉只好作罢, 刮了下他微红发烫的脸,极不情愿地回床上去等着。
但谢知归也回不到原来的状态了, 无法忽略身后如怨如诉的视线, 心烦意乱下, 手上力道控制不好,笔尖刺破了纸张,划下一道歪歪扭扭的笔痕。
这就导致复习效率极差,熬到凌晨四五点才把书看完,早上八点去考试差点迟到。
时间结束交完卷子的那一刻,他才总算是松口气,然后在心里把家里那个混蛋痛骂了无数遍。
要不是明匪玉早上抱着他不撒手,他也不至于要火急火燎闯红灯赶过来。
同学见他一个人坐位置上生闷气,以为他考试失手了,过来喊他,“考完了别不高兴啊,要不要一起去吃饭,然后去唱歌。”
“不了。”谢知归起身收拾东西。
同学恰好看到他后颈上的印子,挑了挑眉,心下了然——呦,万年老冰块融化了。
接着拿手搭在他肩上,一张大脸凑过来,笑嘻嘻说:“家里有女朋友了?这么着急回去。”
谢知归面无表情拉上书包拉链,“没有女朋友,狗倒是有一只。”
“狗?”
“乱咬人的狗。”
“诶?”
回家路上,谢知归想到几天没去医院了,当即决定转个弯去医院看谢清元。
至于家里那只翘首以盼等他回家的“狗”……谢知归在没人看到的地方摸了摸后颈,不管了,晾着吧,谁让他要不挑时候地点乱咬的。
医院里,谢清元正盘腿坐着打游戏,战况应该进入了白热化阶段,谢知归进来了,都走到她床前放下了包,她才草草抬了下眼皮。
“来了。”
“嗯。”
“考完了?”
“今天最后一门。”
“那好,我在想过几天带你去一趟……我靠!!”
谢清元声音突然爆高了好几度,“躲草丛阴我!要不要脸啊!”
游戏输了。
谢知归及时捂住耳朵,然后给谢清元倒了杯水,她愤怒骂了声,把手机甩到被子上,接过杯子仰头一饮而尽,喝完还是气呼呼,一手插着腰,另一只手给脸上扇风。
过了好一会谢清元才冷静下来,看向谢知归,“站着干什么,坐啊。”
谢知归在离她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坐下,以免被她的余怒殃及到。
“嘶,我刚说什么来着?”
谢清元记性不好,鱼都比她强,谢知归无奈提醒,“你刚说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哦,对对,我想起来了。”
谢清元把他的身体拉过来点,“坐那么远干什么。”
“你既然快放寒假了,我想带你去长白山那边的道观住一段时间,那边有很多前辈镇守,能帮我保护好你。”
谢知归疑惑,突然跑那么远去做什么?
“我会遇到什么麻烦吗?”
谢清元:“啧,明匪玉啊,你忘了?”
“他又怎么了。”
谢清元握住他的手,神色严肃地说道:“我想了一下,还是不能轻视明匪玉那个疯子,我怕他会想方设法出来找你,我的内伤一时半会儿还痊愈不了,到时候恐怕没有百分百把握能保你周全,所以要把你藏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去。”
“……哦,这样。”
谢知归在心里暗道:可是,明匪玉已经找过来了。
他们还同床共枕的好几天,如果被谢清元知道了,恐怕她会当场发疯的吧,然后冲回家和明匪玉打个你死我活。
谢知归想想那场面就头疼,算了吧,还是先瞒着她。
“你发什么呆呢?”
谢清元狐疑地看着他,总感觉他有事瞒着自己,她掰过谢知归的脸,仔细观察了下,“你气色有点差啊,你看看你这黑眼圈,昨晚复习到很晚吗?”
谢知归扯出假笑,“是熬夜了。”
“你脖子上这印子又是怎么回事?”
谢知归下意识想躲,但谢清元快他一步按住了他,接着掀开他的衣领,看到里面连片的惨状惊讶得眼睛都瞪圆了。
“你、你过敏了?还是感染了什么病毒?怎么脖子上全是这种伤口?!”
谢知归朝后退了一点位置,慌张地把衣领收紧,没想到谢清元会这么轻易就发现了。
谢清元等不及他说话,赤脚跳下床,踩在冰凉地板上,急吼吼拉着他就要去找个医生看看。
“我没事!回来。”谢知归把她拽回来,推回床上躺着。
“怎么可能没事!”
“是跳蚤咬的。”谢知归胡乱编了个借口。
谢清元持怀疑态度,“你房间会有跳蚤?!”
她这个弟弟不是有很重的洁癖来着吗?有一次她在外头徒手撕了一只妖物,又累又饿,回到家还没来得及洗,满手鲜血就端起饭来吃,谢知归当时那个嫌弃无语的眼神,她至今还记得,而她用过的那个碗和筷子,再也没出现在他们家里,然后整个家都被他消了三遍毒。
反正跳蚤这种生物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他家里的,她宁可相信家里闹妖怪了。
谢知归在撒谎。
“你不会在家里藏了人吧?!”
谢知归心头一紧,不敢直视谢清元犀利的目光。
有的时候不得不佩服她的敏锐。
谢知归快编不下去了,简直如芒在背,起身走到窗前,佯装要打开窗户通风。
谢情元盯着他的后脖颈,疑心越来越重,“被我猜对了?”
“不是人,前几天捡了只流浪狗回家,还没来得及打驱虫针,被他身上的跳蚤咬的。”谢知归紧张到手心出汗。
“啊?”谢清元狐疑道:“你会愿意捡脏兮兮的流浪狗回家?”
“那天下雪了,他躺在我们家楼下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我怕他冻死,只能先把他捡回去了。”
早知道那是只会咬人的狗,他才不捡,让他冻着,谢知归心说。
“真的?”谢清元找不出他话里的漏洞来,但就是觉得有哪里好像不对。
谢知归怕她继续问下去会说漏嘴,还是先撤为好,回身从床脚边拎起书包,和谢清元告辞,“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补觉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有事打电话。”
谢清元还苦思冥想谢知归到底不对劲,等回过神,他人已经出去了。
“诶,你怎么就走了?”
走这么快干什么?
难道着急回去喂狗?
什么狗啊,稀罕成这样?能克服洁癖抱回家。
谢清元支起下巴,再次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一只脏狗能上桌吃饭,我就不行?
那边,谢知归经谢清元提醒,紧赶慢赶回家,怕明匪玉等不及会跑出来找他。
明匪玉不熟悉人类社会的生存方式,又不搭理陌生人类,万一和人起了冲突,他担心那人会性命不保,死无全尸。
他以最短的时间回到家,一进门发现家里静悄悄的,明匪玉没有像以前一样听到动静就立刻走过来抱住他,问他今天考的如何,累不累?
谢知归换好鞋进来,看了一圈,客厅里也不见他的身影。
谢知归又走去他的房间,开门的时候有点推不动,咔咔的,好像被什么抵住了,低头看到东西散了满地。
明匪玉在搞什么?
他把堵门的相册捡起来,推门进去就看到明匪玉侧躺在床上睡着了,枕在他的衣服上,呼吸匀长放松。
原来明匪玉完全放松的时候,身上凌厉的气质也没有那么让人发怵。
谢知归看着他如此松弛,再想到自己从昨晚到今晚的所有遭遇,心里头有点不爽:晚上不睡来折腾我,大白天居然能睡得这么香。
但他还是尽量放轻了脚步不去吵醒他,踮脚绕开地上那些东西,拖过被子轻轻给他盖上。
然后坐在床边,擦了擦那个相册上的灰。
相册里是他小时候的照片,没有多少,都是他幼儿园时候的,那个时期他还顶着两团婴儿肥,穿着臃肿可爱的毛绒熊衣服,手里握着棒棒糖,乖乖听老师的话,用一双懵懵懂懂的大眼睛看向镜头。
地上其他的东西也都是他小时候用过的,像是玩具,衣服,涂鸦过的画纸一类的,这些东西他自己都不记得放那个疙瘩角里去了,明匪玉从哪里翻出来的?
他正翻看着小时候的回忆,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直到一双熟悉有力的臂膀将他环抱住,轻轻向后一带,他没有准备,仰头倒入了明匪玉怀里,头压在他的腿上。
“你?”
谢知归讶然地瞪眼看着明匪玉,不知道他什么醒的,又看了自己多久。
他此刻懵懂的神情,和小时候那个可爱的小娃娃重合到了一起。
明匪玉眸中含着温沉的笑意,可能是刚从梦里醒过来,眼中的光蒙昧而柔和,痴迷地望着他,按耐不住在心上人额头上落下一个潮湿的吻。
只是这一个吻还不够。
“我可以继续吗?”
“不可以。”谢知归反应及时,抬手挡住了即将落下的第二个吻。
明匪玉笑道:“真无情。”
明匪玉抽出他拿在手里的相册,看看上面单纯无知的奶娃娃,再对比着看了看此刻怀里一脸戒备的谢知归,摩挲他的脸,遗憾感叹道:“你小时候看着呆呆的,挺乖,怎么长大就不好哄了。”
谢知归:“……”
究竟是我不好哄了,还是我不好骗了。
“你才呆呢,还给我!”
谢知归从他怀里挣起开,翻身去夺照片,明匪玉装模作样躲了几下,接着顺势被他扑倒,手一松,让照片掉床那头的地板上。
明匪玉笑意深沉地看着身上人。
“原来你喜欢这样啊。”
明匪玉向上探手环住他的腰,一副若有所思的惊讶模样。
“什么?”
谢知归诧异片刻,随即意识到整个人正扑倒在明匪玉身上,又从旁边的镜子上看到了他们此刻的暧昧姿态。
他不是故意的,但看起来就是他大胆欺压了明匪玉,脸上霎时一热,生出连片的红,他慌忙撑着要坐起来,却被明匪玉环腰的手臂箍着起不来,反而又压低了点。
明匪玉的吐息洒过来,惹得他耳朵也红了。
躲又躲不掉,推又推不开,谢知归恼了,“你干什么!”
明匪玉轻描淡写道:“你既然喜欢,我当然要满足你。”
谢知归警觉地看着他,他笑的像只坏狐狸,让人难以信任。
“你想怎样?”
明匪玉一派任君□□的样子,无辜的很,“你来吧,我不躲。”
谢知归:“……”
第88章
外头夜冷, 房间内却燥热温暖,玻璃窗上蒙上一层迷白的雾气,隐约可见里面两个交叠的身影。
两人面对面并躺着, 都不说话。
谢知归闭着眼睛, 枕在明匪玉手臂上, 气息明显不稳,皮肤泛红,还没有睡着,只是不想睁眼看他,假装闻不到空气中甜腻的味道。
而明匪玉耐心将他额头上被汗打湿的头发一辔辔捋到耳后,让他尽量舒服点,然后手掌顺着他面部的轮廓,由上而下慢慢摩挲, 从潮湿的眼睛, 到挺拔的鼻梁, 到微肿的嘴唇,再向下划到微微滚动的喉间。
“别动了!”谢知归突然睁眼抓住了明匪玉的手,眼里含着警告, 还有一点羞恼。
摸摸摸,还没有摸够吗?!
明匪玉不以为意, 故意拿指尖挠了挠他脆弱的颈间,逗小猫一样,“我要是继续会怎样?”
“挠我?骂我?还是踢我?”
“……”谢知归在被窝里踢了他一脚, 又恼怒地瞪他。
不痛不痒的,明匪玉只是笑笑, 让他撒气, 反正撒完就听话了。
谢知归拿他没办法, 再锋利的爪子也挠不动了。
“真别闹了,我有事和你说。”
“你说,我听着。”
明匪玉靠近了点,手在被窝里游动,准确地扣上了他的腰,把人拉入怀抱深处。
这种漫漫凉夜,得相拥着才能睡得安稳。
谢知归这次没有挣扎,抬起一双眼尾薄红的眼睛看着他,有水光在里面潋滟流转,欲说还休,明匪玉察觉到了什么。
“有事求我帮忙?”
“嗯。”谢知归犹豫着说:“我想留在这里,完成学业后再和你走。”
他说完立刻紧张观察明匪玉的神情,但明匪玉似乎没有生气或者不悦,凝视了他的眼睛一会,淡淡地回了个“好。”
诶?
他还有很多在心里排练了很久的话没说呢,这么轻易就同意了?
谢知归怀疑是不是幻听了。
明匪玉轻拍了拍他,把他从诧异中拉回来,“你可以留在这里,但我也要留下来陪你。”
谢知归问他:“你不是讨厌人类社会吗?”
“我是讨厌。”
明匪玉停了一下,看到谢知归脸上紧张的表情,先帮他把紧蹙的眉头抚平了,轻声叹息道:“我不希望你继续留在这里,学会人类那一套虚伪和薄情,但我又发现跟我们比起来,你确实还很小,跟我回去后,我可能再也不会让你出来,我怕你接受不了寨里日复一日相似简单的生活。”
谢知归:“所以……”
明匪玉:“所以你可以在这里把你想做的都做完,之后不留遗憾地跟我走。”
谢知归诧异,“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大方了?”
明匪玉捏了下这个小白眼狼的鼻子,“我不想日后你会埋怨我剥夺了你的自由。”
这是谢知归万万没想到,能从明匪玉口中听到的答案。
一只不懂人情的怪物,居然在为一个人类考虑情绪。
燥热的房间里忽然吹来了阵清凉的风,伴着明匪玉缓如山溪的声音,温柔抚平了谢知归满心的不安和恐慌。
但又带来了新的问题。
看着明匪玉深含情意的目光,谢知归心里萌生出一点愧疚和心虚,想一头躲进被子里。
他忽然很想告诉明匪玉,他不是个小孩了,没有什么非实现不可的梦想,不必为他思虑的如此周全。
而且,他并没有打算回到那个寨子。
但他没有勇气说出口。
此刻,他是个胆小鬼,害怕失去此刻温暖的怀抱,害怕会得到失望的眼神,害怕迎接明匪玉的责备和怒火。
明匪玉,不要担心我,不要喜欢我……不然,你肯定会后悔的。
他只是一只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小老鼠,习惯了孤独和冷清,有一天从未见过的阳光忽然照进了洞里,他恐慌,他畏缩,但他不是害怕阳光的热烈,是担心一旦习惯了它的温暖,哪天它消失了,他将无法继续忍受孤冷。
谢知归艰难地从喉间挤出几个字,“阿玉,我……”
“阿归,你会喜欢我的,对吧。”
明匪玉抱起了他的脸,沉静专注地看着他颤动的瞳孔,明匪玉察觉他在害怕,手掌就更加紧贴他的脸颊,似要霸道地将自己的身影刻入他的眼底,让他永生难忘。
一个眼神对视下来,谢知归败了,败的一塌糊涂,他没办法拒绝这道真挚热切的目光。
“告诉我,你会吗?”
“我,会的……”
吧。
他将最后那个不确定的音节藏入了心底,埋进不为人知的角落。
明匪玉又问:“你会骗我吗?”
谢知归梗住了,他的迟疑让明匪玉眼中的光亮暗了下去。
“我不会,骗你。”
谢知归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努力才说出这几个烫舌头的字。
如果撒谎会下地狱,他可能这辈子,下辈子,都会在地狱里饱受业火灼烧。
……对不起。
他在心里默默道歉,甚至不敢直视明匪玉的眼睛。
下一秒,他被一个熟悉而信赖的怀抱紧紧拥住,像一对殊死的恋人,在赴死前的绝望告别。
他合上痛苦的眼眸,快要窒息了。
明匪玉明显在压制着激动的情绪,咬着他耳朵,半乞求半威胁道:“阿归,你说的我都会信,所以你不能骗我,我会难过的。”
他压上了所有信任和温柔,去赌谢知归的心是红的,血是热的,不会欺骗他,不会利用他。
要是输了,他会一无所有。
可能再也压抑不了怪物的野性,无法去做一个温柔的爱人。
好在怀中人在沉默几秒后,伸出手同样抱紧了他,给了烦躁的他安抚,“……好。”
————
腻歪了几天后,谢知归接了个电话,回来后突然告诉明匪玉,他要去参加一个夏令营,为期一个月左右,不能带家属。
明匪玉脸色当时就拉了下来,把“不情愿”三个大字写脸上了。
“去哪里?”
“长白山。”
明匪玉看看谢知归单薄的身子,脸色更不好,“那么远,那么冷,你一个人去那种鬼地方修仙吗?”
谢知归无奈道:“有老师带队的,而且我又不住荒郊野岭,酒店里不冷,就一个月,很快。”
明匪玉抿唇不语,沉着脸看他。
他有点后悔说要让他体验完整的大学生生活。
随便你同意不同意。
谢知归耸耸肩,进屋搬出了谢清元那个超大的行李箱。
他的声音从房间传到坐在客厅正心烦意乱的明匪玉的耳朵里,“阿玉,过来帮我收拾下东西。”
“不帮!”
“爱帮不帮。”
“……”
一分钟后,明匪玉捏着拳,踩着不满的沉重脚步进了房间。
到了出发那天,谢知归只让明匪玉把他送到楼下,千叮咛万嘱咐他,“不要去跟过去找我,那段时间我会很忙,不能分心。”
明匪玉心不在焉地“嗯。”
谢知归去拿明匪玉拎着的行李,他握的死死的,没拽动,而他抬头看去,明匪玉眉宇间结了一团阴郁之色。
谢知归摇头,放开行李手柄,搂住明匪玉微微踮起脚尖,扬起脖子故意露出他留下的痕迹,迎着他的目光轻声哄道:“我会回来的,你信我”,随后主动贴上他的唇。
明匪玉也抱紧了他,加深这个吻。
后面将会有一个月的时间见不到他,摸不到他,闻不到他的味道,所以动作不自觉激烈了点,想多留点他的气味在身上。
谢知归本来打算亲一下意思意思就算了,结果被抱着磨了快十分钟才能抽身后退,他大口喘气,嘴角疼的抽了下,用大拇指抹去唇上血迹,鲜红刺眼。
庆幸大清早周围没什么人,不然不消一天,他和一个大男人当街拥吻的艳事就会传遍整个小区。
明匪玉怕不是真是属狗的,咬这么狠。
他再看向明匪玉,人家满足地舔了舔唇上的血,一点事也没有。
这下不高兴的人换成了他。
“好了吧,一个月而已,松手!”
明匪玉还是不大情愿,谢知归硬了抢过去,一句话都不多说,赌气似的转身就走。
“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明匪玉在他身后挽留般喊道。
谢知归顿了下,握紧行李把柄,继续在轱辘轱辘的轮子声中往前走向破晓天光。
他的身影渐行渐远,晨光赋予这个世界光明,明匪玉依旧站在阴影中,神情莫测,似警告般喃喃——
“你一定要回来,别再逼我。”
第89章
谢知归直接去了机场, 坐了几个小时飞机,又转了几小时的车,山路不好走, 一路颠簸, 晃的他几次想吐, 好不容易捱到了目的地,却发现才到山腰上而已,要上道观还得走上千级天阶。
他抬眼看向延伸入云层、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天阶,再看看身边巨大的行李箱,沉默几秒,果断拿出手机想把刚才那个司机叫回来,他不去了还不行。
电话还没拨通,从远处跑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诶诶!我在这里!”谢清元边跑边朝他挥手, 身后带着一个清秀的小道士。
来的还真是时候, 谢知归挂了电话。
“你怎么带这么大一个箱子?”谢清元从他手里拿过行李手柄, 拎起掂了下重量。
“好重,装什么了?”
谢知归看了眼那个小道士,谢清元心领神会, 让小道士转过头去,又凑到谢知归耳边, 眨了眨眼,两人仿佛在连接什么重大机密,谢清元神秘兮兮地问:“是不是那些东西?”
谢知归低声:“嗯, 都是你爱吃的。”
“真不愧是我的好弟弟!”谢清元喜笑颜开,激动地猛拍了下他的后背, 差点给他拍出内伤来。
谢知归疼的更想吐了, “咳咳, 你轻点行不行?!”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下次一定注意。”谢清元略感歉意地吐了吐舌头。
道观明令禁止一些垃圾零食出现在寻仙问道的清净之地,但奈何谢清元实在嘴馋,只能嘱咐谢知归偷摸带点上来,他算客人,道观里的人不会查他太严格。
所以别看行李箱这么大,他的东西没多少,剩下全是谢清元的东西,收拾前明匪玉还疑惑他为什么带这么多零食,被他拿带给同学吃的借口搪塞过去了。
谢清元招呼那个小道士过来,“云松,来见见我弟弟。”
小道士恭敬道:“好的,师叔。”
小道士不紧不慢走近,对谢知归微微鞠了一躬,“谢哥哥好。”
“你好。”
谢知归见他不过十五、十六的样子,但一身道袍气度不俗,眸光沉稳内敛,头顶松枝做簪灵气绕身,再看看和自己勾肩搭背,笑的一脸痞气的谢清元……啧,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怎么看都觉得云松更像师叔,谢清元只是个还没有开化的中二少女。
“你在想什么?”谢清元见他发呆,在他眼前摆了摆手。
“没什么,先上去吧。”谢知归叹口气,不能嫌弃自家人。
进到道观里,谢清元让云松把行李送房间里去,自己则领着他去给祖师爷上了柱香。
这里和之前那个道观不一样,更加肃穆威严,路上遇到的道士们脸上皆无大悲大喜之色,脚步盈浮,浑然似仙。
当然,除了谢清元这个异类。
谢清元按着他的头冲那法身拜完三拜后,嘴里神神叨叨念着:“弟子只想借您宝地一用护住骨肉兄弟,并无冒犯之意,还请您老莫要怪罪,让我这弟弟能平安度过此劫,弟子必潜心问道以报恩德……”
说完,谢清元把香塞他手里,抬首指向香炉,“你去插。”
谢知归虽然不知道有什么,但照做应该没错。
搞完这一切,谢清元又带谢知归去拜见了她的师父。
白鹤老道端坐蒲团上,手拿一拂尘,身着紫衣道服,一派仙风道骨的形象,悠哉捻着一缕鹤白胡须,掀起和他年纪并不相符的清亮眼睛扫过谢知归。
不知为何,对视那一刹,谢知归感觉他的眼神很有穿透力,是被时间和道法双重打磨过的利刀,俗世一眼堪破,能够轻易剜出他真实的内心。
老道并未多看他,转而对着谢清元微微皱起了白眉,稳如劲松的声音刮过来,“他惹了不好对付的债,可能会给观里招来麻烦,你带他过来,问过祖师爷同意了吗?”
谢清元跪在蒲团上,此时倒挺直了背,有了几分道骨,神情严肃说道:“弟子问过了。”
“怎说?”
谢清元一秒破功,笑嘻嘻道:“他老人家没说不同意,那就是同意了呗!”
“……”
谢知归清楚看到老道嘴角没有风度地轻微抽动了一下,如果谢清元不是老道唯一亲传弟子,敢这么嬉皮笑脸地打诨,肯定会被揍一顿扔雪地里。
“罢了。”
老道再次将目光放在谢知归身上,意味深长,“来者皆是客,只要别惹祸,那便留下吧。”
“多谢师父!”谢清元看谢知归居然在发呆,赶紧把他脑袋按下去拜谢老道。
谢知归后知后觉,也忙垂头道谢:“多谢仙师。”
老道慈爱地对两个小辈点了点头。
谢清元继续说:“那师父,为感您的收容,要不要徒儿我再去给您约一下山下王大爷上来给你按摩,或者让刘阿姨她们过来陪您搓麻将啊?”
“……”
“又或者您想偷偷下去通宵唱歌了,徒儿给您打掩护?”
老道手一抖,硬生生扯下几根胡须。
谢知归愕然地看着老道。
这位玩的……还挺接地气的。
老道抖了,老道怒了。
谢清元不知死活,还在说,谢知归默默扯了扯她的衣服,用口型提醒她,“别说了。”
然而已经晚了,那柄拂尘在老道手里被用力捏成两截。
咯吱——
“啊!师父,您怎么又掰断了?我可没钱给你买新的了。”
“逆徒!滚出去!”
咆哮声响彻整座道观,震落了松叶上的积雪,惹得弟子们纷纷驻足朝他们那边看去。
谢知归回到为他准备的房间,身心俱疲,脱下鞋子,衣服还没换就躺上了床,闭目休息。
假寐了会,突然想到什么睁开了眼,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果不其然,多个未接电话全是明匪玉的,他关了静音,所以一直没听到。
可想而知,明匪玉那边有多烦躁焦虑,才会不间断地打一大串过来,但后面意识到他可能在忙,所以才没继续了。
谢知归回拨了过去,秒接。
“你到了吗?”
尽管明匪玉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但谢知归知道他在意什么,先一步开口解释,“阿归,我到了,刚才在处理入住的事,手机关了静音,所以没听到,一处理完就发现你给我打了这么多通电话,有事吗?”
明匪玉:“没事,就是想你了。”
就知道没什么事,只是查勤而已。
谢知归看着天花板,困倦涌上眼皮,捂嘴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说:“阿玉,我也想你了。”
明匪玉许是没料到他会这么回复,沉默了有一小会,“阿归,我想来找你。”
什么?!!
谢知归立刻被吓醒,从床上坐起,他只是想安抚住明匪玉,又不是真想见到他出现在这里。
他要是来了,就是怪物捅了道士窝,指不定会打成什么样子。
谢知归不想看到血流成河的场景,也不敢表现的太激动,引起明匪玉怀疑,“你别来,之前说好了的,你安分待在家里等我回去。”
明匪玉语气中有点委屈:“可我怕你被人勾跑了。”
谢知归摇摇头,失笑道:“谁会勾我?我又没人喜欢。”
“可我喜欢。”
“你喜欢,把我如珍似宝地守着,但别人又不一定会稀罕,所以不要担心。”
明匪玉今天格外执拗,“既是珍宝,自然会有除我以外的人觊觎。”
谢知归只好说:“只要我不喜欢他们,谁觊觎都没用。”
说完,明匪玉那边又静了下来。
谢知归猜测他下一句会问什么,就听他说:“阿归,我想看看你住的地方。”
谢知归当然不可能把房间拍给他看,道观厢房根本没有一点酒店的样子,明匪玉那么敏锐,不可能瞒得过他。
“太晚了,我好累,想睡了,明天拍给你看可以吗?”
谢知归故意大声打哈欠。
但这次对面沉默的尤其久。
难道被发现了?不应该吧,他又没乱说什么。
明匪玉轻声唤他,“阿归。”
谢知归小心翼翼回道:“我在。”
他听到那头似乎传来一声叹息,“早点休息吧。”
“……嗯,你也是。”
挂了电话,谢知归睡意全无,躺在床上看着头顶,想起刚才对话的内容,总觉得明匪玉话里有话,或许应该问清楚点,但现在挂都挂了,也不能再打过去。
难道说,明匪玉发现他撒谎了?
谢知归很快打消了这个可怕的猜想,如果明匪玉知道他撒谎,不可能用那种平静的语气和他说话,也不可能安分待在家里,早该追过来了。
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理不出一点头绪。
想着事,谢知归浑浑噩噩地睡过去了,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谢清元来看他,给他带了吃的。
他看桌子上还有一份没动过而且已经凉掉的早餐,应该是云松早上给他送过来的,见他睡得香,也就没吵醒他,放下东西就走了。
谢知归一口一口吃着饭,谢清元就在边上看着,他随口问:“云松那孩子呢?”
谢清元一脸嫌弃,“他说看到了蝴蝶,跑去抓蝴蝶玩了,多大的人还这么贪玩。”
谢知归瞥了眼谢清元,心说:你自己不也是,还有脸说人家。
“你快吃饭,要冷了,管别人干嘛?”谢清元给他碗里夹菜。
他又吃了几口,越吃越觉得不对,放下了筷子,抬头问道:“大冬天哪来的蝴蝶?”
谢清元脸颊鼓囊囊的,含糊说:“我哪知道,可能是谁养的虫被那小子眼花当成了蝴蝶吧。”
谢知归忽然陷入了沉思。
谢清元推了推他,“你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
谢知归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没了什么胃口,像是对自己的宽慰,心想,但愿是眼花吧。
第90章
谢知归下午吃完饭, 就被谢清元硬拉出去玩雪了。
她说道观里大的不屑玩这种幼稚游戏,小的又因为她师叔的辈分,不敢和她一起玩, 她成天跟空气玩, 都快寂寞到头顶长蘑菇了。
她觉得谢知归来了正好, 可以陪她玩个够。
于是她拖着谢知归来到外面,硬塞给他一个足球大的雪球,让他拿着来砸她,而她先蹦蹦跳跳躲起来了,留谢知独自一人站在雪地寒风里迷茫。
谢知归看看手里的雪球,不理解,他哪里看起来是会玩这种小孩游戏的人了?
他大声喊住已经撒丫子跑了老远的谢清元,“姐姐, 我不想玩, 我怕冷。”
谢清元:“你玩起来就不冷了, 快点过来陪我!顺便给你锻炼身体。”
“……”谢知归鼻尖已经冻红了,他只能叹口气,拢紧了衣领, 不让冷风吹到脖子。
昨晚下了大雪,方圆几十里都被积雪埋了, 天地共色,冰寒彻骨,茫茫无尽, 到处散发着死一样的寂静,但这也是某些猎食者最好的掩护色。
瞄准谢清元位置, 谢知归把雪球砸了出去, 下一秒有种被什么恐怖东西盯上了的感觉, 脊骨窜上凉意,随后似有所感般看向右边,那边只有一望无际的白,并没有活物的踪迹,偶尔有声音诡异的冷风刮过。
看错了吗?
“看招!”
一个雪球砸他身上碎成无数雪粒,谢清元欢快地笑声把他喊了回来,“你发什么呆呢?”
谢知归收回警惕心,目光柔和下来,“没什么。”
他们又在雪地里玩了差不多快四个小时。
好不容易熬到谢清元肯放过他了,天黑了,回到厢房已经过了晚饭时间。
雪地里跑久了,出了一身热汗,双脚又冷又疼,他累的只想睡觉,饭都不想吃。
一进门却闻到一股香味,他好像在哪里闻过,定睛一看房间桌子上放了一碗热汤,而早上和中午的碗筷都被收拾干净了。
他摸了下碗壁的温度,还很烫手,应该刚拿过来没多久。
谢清元方才和他在一起,不会是她送的,会来他这里的就只有云松了。
可能他抓蝴蝶回来了,顺便送了晚饭来?
谢知归脑子被冻的晕乎乎,不想去思考,坐下来把汤吹凉慢慢喝了。
外面又下起了大雪,寒风呼呼使劲拍打窗户。
几口下去,身体回暖,他感觉好了点,至少头不疼了。
汤的味道不难喝,就是有种奇怪的药味和血腥气,可能是食材没有处理干净。
他只喝了一小半,没了胃口,眼皮又实在抵抗不住困意,放下碗,眼前已经出现了模糊的重影,摇晃着走向床边,一头扑进被窝里,过了会艰难翻了个身,然后房间内就只听得到他绵长均和的呼吸。
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是云松,他的目光越过屋内一切陈设,落在了床上的谢知归身上。
外头等久了,肩头上和发丝间都凝了一层薄冰。
他踏入门槛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等萦绕在身上的白色冷气消失,他才径直走到床边,把谢知归悬在床外冰凉的手放回身侧,盖紧被子,随后起身,拿起桌子上的碗往外走。
最后轻轻带上了大门,将风雪呼啸的声音阻绝于安静温暖的房间之外。
“云松?”谢清元拿着热水和方便面从远处走过来,看到他手里的碗,再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云松依旧微微低下头,恭敬喊道:“小师叔好,我来给谢哥哥送晚饭。”
“诶,我还以为你去玩了,没送呢。”
道观里有严格的用食时间,这个点厨房早关了,所以她才打算让谢知归将就一下吃泡面,没想到云松快了一步。
“他睡了?”谢清元透过门缝往里面窥视,里面昏暗一片,什么看不清。
云松还是面无表情道:“已经入睡了,谢哥哥看起来很累,师叔明天再来吧。”
谢清元觉得他话里好像在赶她。
可是谢知归睡了的话,她们在外面大声囔囔会打扰到他休息,谢清元只好把泡面和热水塞给云松,让他转交给谢知归,晚上起来饿了的话可以当夜宵吃。
谢清元往回走了几步,云松忽然叫住了她。
“师叔。”
谢清元回头,“嗯?还有事吗?”
云松看着手里的泡面,“天气这么冷,谢哥哥看着又容易生病,吃这些不好吧。”
谢清元经他一提醒,突然一拍手,“对哦!”
她怎么粗心大意给忘了,谢知归大冬天最喜欢感冒发烧,有时候一躺就个把月,严重的时候烧的浑身滚烫发红,意识都是散的。
“遭了!”
谢清元又想起下午硬拽着他玩雪的事,担心谢知归已经着凉了,顾不上后悔,急吼吼要冲进去看看他,但被云松挡在了门外。
“我要进去看看他病了没有,你拦我做什么?!”谢清元怒道。
云松把泡面还给她,站在门口纹丝不动,耐心解释道:“师叔,谢哥哥睡了,你现在进去吵醒他,他会更难受。”
谢清元一下子就熄火了,哑了声。
云松继续说:“不如先去将药和热水备好,无论谢哥哥有没有生病,都可以以防万一。”
“你说得对,我现在就去。”
她的行动能力极强,说完就往药房跑,云松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雪色中,眼底似乎闪过一道寒芒,随后他朝反方向走去了厨房。
谢知归性格急躁,容易关心则乱,脑海里不断回想起下午谢知归通红的脸和手,他打了很多个喷嚏,但当时她玩疯了,压根没在意。
现在悔的她肠子都青了,为什么没早点注意到他的状态不好啊?!
一路上她光想着怎么补救,以及怎么和弟弟道歉,压根没注意到某人不对劲的地方。
第二天,谢知归的情况果然不妙了。
他发起了高烧,意识很快模糊,谢清元喊他也没反应,皮肤烧的通红,鼻息虚弱,紧蹙眉头,难受地哼哼唧唧,云松熬了退烧药来,一点一点喂了进去也不见好。
谢清元急得在房间里不停走动,坐立难安。
她擅长捉妖打架,看病切脉是一点不会。
又听到谢知归剧烈咳嗽,胸口起伏猛烈,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了,谢清元等不了了,当即打算出去找她师父来看看。
“等一下。”云松把她扯了回来。
谢清元皱眉看着他,语速很快,“干什么?你难道有办法?”
云松看向床上被病痛折磨:“有。”
谢清元有些迟疑,但云松从一开始就很冷静,此刻也是,谢清元选择暂时相信他。
“你有什么办法。”
“稍等。”
云松放开她,走到了床边坐下,把谢知归扶起来,身体靠在自己怀中,随后从口袋中拿出一把小刀,割破食指,让谢知归含着。
“诶?!”
谢清元快步走过来,不解地问:“你这是?……”
云松并未抬头,注视着谢知归慢慢舒展的侧颜,淡声道:“师叔您忘了,我的血可以入药。”
谢清元这时才想起,她这个小师侄是半个药人,可她还是有顾虑,“他不懂道法,喝了你的血会不会有后遗症?”
云松摇头,“放心吧,我不让谢哥哥有事。”
他挤压食指第二节骨节,让血液会自己流入谢知归口中,省了他还要费力吮吸。
一个小时后,谢知归灰白的面色逐渐有了好转,体温也在降下去,谢清元终于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云松让他重新躺了回去,被子盖好手脚和脖颈,防凉气再入身,又让谢清元去拿了点温水和毛巾。
谢知归虽然退烧了,但还是没醒,深陷梦里,有时候发出一两声呓语。
谢清元没听的很清,心里急,就轻声问在给他擦拭身体的云松:“他在说什么?”
云松:“好像在喊人。”
“谁?”
“明匪玉。”
“谁?!!”
谢清元一个晃神,差点撞上身后尖锐的桌角,她撑住桌面勉强稳住了身形,看向嘴唇还在微微张合的谢知归,心里忽然有了一个不敢承认的猜想——阿归,你不会是……
她不死心般低声又问:“你确定没听错吗?”
云松:“没有。”
“……”
那个怪物,怎么就阴魂不散了?!!
谢清元双手捏紧了桌沿。
云松听到细微的木头碎裂声,抬眸就见谢清元的手指已经嵌入了桌木中,而她仿佛察觉不到痛一般,眼眸中长出无数血丝。
“师叔,你的手?”
“没事!”
谢清元闭眼深吸一口气,将冲动的情绪压了下去,“云松,我要出去一趟,你留下来照顾他可以吗?”
“好的,师叔。”
“有劳你了。”
“无妨,我应该的。”
谢清元大步朝门外走去,伴随着血液从拳头缝隙里流出的滴答声,在她经过的地板,留下了一条鲜红细长的血痕,一直延伸到门外,那片一眼望不到头的雪地里。
她一走,云松嘴角便勾起了一抹笑意,眼里哪还有半分敬畏之意。
他起身把大门关上,然后回到谢知归身边坐下,把毛巾水分拧干,继续给他擦拭汗水。
谢知归应该是做噩梦了,呼吸很急促紊乱,擦脸的时候总是无意识地摇动脑袋,神情痛苦。
云松耐心等他的挣扎小些了再继续。
突然,谢知归抬手抓住了云松的手臂,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某个名字。
云松无声微笑,放下毛巾,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塞回被窝里,又像哄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睡觉一样,轻轻拍了拍他。
“你要乖啊,别乱动,又受凉的话,受苦可是你自己。”
谢知归似乎听到了,头往他这边偏了偏。
云松俯首望着他,眯起了眼睛,眼底欲色隐隐快涌出来了。
谢知归病中的模样和平时差不多,只是更加脆弱、乖顺,面部棱角温和化,碎发湿哒哒贴在额头,遮住了眼睛,看上去就是个很听话乖巧的孩子,尤其脸和耳朵上的红晕像落日浮云,一捏即散,惹人怜爱。
他本来不想乘人之危,但这里只有他们,而谢知道没有反抗能力和意识。
无论他做了什么,谢知归第二天醒过来都不会记得。
犹豫了几分钟,他还是大胆地抚摸上了这张他可望不可及的脸,将那些惹人心痒的红晕揉碎在手心。
感觉很不错,比想象中还要愉快、刺激。
但他对他渴望远不止于此,还有更多,更深,更不堪的想法,想一一付诸在这个人身上。
看他皮肤这么白,像上好的画纸,最适合在上面画满娇艳的花骨朵,有白中带红的,有红中透紫的,颜色要最绮艳,形状要最漂亮,开的要漫山遍野,每个角落都不放过,如此辛苦画好了,拿汗墨一洒,花瓣层叠绽放,雨中轻颤,自然会散发出甜腻醉人的气味。
然而谢知归昏着,不知道他此刻落在谁的掌心中,又躺在谁的灼热目光里,仍然喃喃自语。
无知、单纯、让人想欺负……
云松捏了捏他的耳垂,问:“你是在想着他吗?”
谢知归:“……哼、哼……嗯……”
“啊,果然还在想。”
云松弯起唇角:“可是,是你先不要他的。”
“现在没人护着你了。”
第91章
谢知归第二天就醒了, 然后躺了三天,谢清元就趴他床边忏悔了三天。
忏悔到后面谢知归都有点烦她了,用沙哑发疼的嗓子劝她:“咳咳, 咳咳, 我不怪你, 你别哭了。”
谢清元抬起肿了三天的眼睛,抽泣道:“肿嘟吗?”
谢知归无奈点头:“真的。”
谢清元眼泪汪汪看着他的眼睛,身体朝他倾近了些,又问:“你会骗我吗?”
谢知归最受不了她这样,就相当于一只站起来有人高、脾气火爆的大金毛突然委屈巴巴跪地上朝你讨好地汪汪叫,你不原谅她,她就拿大脑袋一个劲蹭过来。
“我为什么要骗你?”
“那好,说个正事吧。”谢清元抹了抹虚假的眼泪。
“你为什么要在梦里喊明匪玉的名字?”
谢知归一愣, “什么?”
我, 喊了他吗?……而且还被谢清元听到了。
要命了, 谢知归脑内几乎空白。
谢清元叉腰看着他,严厉质问道:“我说,你做梦都想着他, 喊他都不喊我,他对你很重要吗?!”
“你什么时候把他记这么深了!”
云松端药回来, 正好听到她们的对话,在门口停下,静静看向门内对峙的两人。
“不重要。”谢知归轻声回答, 底气明显不足。
谢清元抓起他的手,呵问:“不重要你为什么不敢看我眼睛说?!”
谢清元气势逼人, 谢知归心虚, 更不敢说话, 只能别过头躲着她。
“说话啊!为什么哑巴了!”
云松在这时抬脚踏入门内,朝他们走去,“师叔。”
谢清元回头,不耐烦吼道:“什么事!”
云松:“师爷喊您过去一趟。”
谢清元:“过去做什么?”
“不知道,您要不先去吧,师爷等着呢。”
“啧。”
谢清元只能不情愿地先放过了谢知归,瞪他一眼,“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等她风风火火走了,谢知归才敢舒口气,活动活动手腕,谢清元手劲奇大,如果她刚才继续逼问下去,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有可能手骨都会被她捏断了。
“喝药吧,谢哥哥。”云松将药碗送到他手里。
药已经温了,可以直接喝。
“多谢。”
“应该的。”
云松站在床边等他喝药,手里攥了颗解苦味的糖。
等谢知归把药一饮而尽,微微蹙眉的时候,他说:“张嘴。”
“嗯?”
谢知归愣神之际,云松把糖喂进了他嘴里,指尖似乎在他唇上停留了一下,瞳孔里倒映出他懵懂微惊的模样。
云松的手指很凉,笑意浅浅。
谢知归对他投去诧异的一眼,为什么要亲手喂,用这种带着亲昵意味的方式。
但一想云松只是个没成年的孩子,又常年待山上修道,小孩子不懂分寸,他要是反应过大可能会吓着他,想想还是没说什么。
毕竟他生病的这段时间,一直是云松忙上忙下,人家于他有恩。
谢知归拉起云松的手,带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多谢你刚才帮我解围。”
云松反握住他的手,也笑了笑,“能帮到哥哥你就好。”
谢知归不经意看向他的眼睛,晃眼间,他的眼底似乎浮现了一道诡异的图案,似蛇又似蝶,斑斓而危险,但再看过去却什么也没有。
谢知归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凉意,呼吸一顿,低头看到云松的大拇指有意无意地摩挲他手背。
不管云松是不是故意的,谢知归这次都轻轻把手抽了回来。
“怎么了?谢哥哥。”云松一脸懵然。
“你,认识明匪玉吗?”谢知归抬眼迅速从他脸上扫过去,试图捕捉微妙表情的变化。
“认识啊。”云松回的爽快。
谢知归惊讶地看着他,“什么?”
云松继续说:“我父亲是那个寨里的人,他为了追求我母亲违禁出寨,后面又被抓回去受罚了,我母亲抚养不了我,生下我后就把我送回了寨子,我是在那里长到了十岁左右,后面又遇到了师叔,她了解我的情况后就把我带道观里来了。”
“原来是这样吗。”
“谢哥哥,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事,好奇而已。”
谢知归呼吸慢慢缓过来了,刚才有一瞬间,他从云松身上看到明匪玉的影子,加上他那些亲近的举动,他一度以为坐在他身边的是披着假皮的明匪玉,所以才会那么紧张。
既然他们是同族,给人相似的感觉也没什么问题。
冷静下来再想,明匪玉如果真追过来了,他恐怕不会还好好地躺在这里,谢知归摸了下脖颈,并没有被咬后酸疼的感觉,彻底放下了心。
他微笑道:“能帮我把手机拿过来吗?”
云松:“哥哥稍等一下。”
谢知归拿到手机,打开前先花一分钟做了下心理准备。
他生病这几天,短信和电话估计要被轰炸的渣都不剩。
深呼吸一口气,打开手机一看——果然如此。
谢知归紧了口气,明匪玉在那边不知道要急躁成什么样了。
“云松,我想打个电话给朋友,你能出去一下吗?”
云松笑问:“谢哥哥要给女朋友打电话吗?”
谢知归:“不是。”
“哦?”云松若有所思:“那……难道是男朋友。”
谢知归顿了几秒,随后看向他好奇的目光,“你一个小孩问这么多做什么?”
“我就问问。”云松说:“那我走了。”
云松出去了,还不忘带上门。
这孩子说话做事怎么奇奇怪怪的,谢知归摇摇头。
不管他了,接下来要哄的这个才棘手。
电话刚一接通,谢知归就清楚听出明匪玉生气了,几天了无音信任谁都会担心,谢知归自知理亏,只能解释原因,努力去哄。
说了快五个小时,嗓子都快说冒烟了,明匪玉的气才消下来。
“你要是再这样,我就会出现在你面前。”明匪玉警告他。
谢知归紧张道:“你别来!”
明匪玉冷笑:“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谢知归忙解释:“不是,我怕你吓到我的同学们,他们都只是普通人,经不起吓。”
“那你答应我的话就要做到!”
谢知归疲倦地闭上眼,叹道:“对不起,阿玉,我的错,我……”
话音未落,电话那头就挂掉了。
直到屏幕亮光熄灭,他都没回过神来。
这还是头一次,明匪玉主动挂他电话,甚至没过问他的病情。
一句都没有。
他本来要再拨过去,却迟疑没按下最后的拨通键。
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明匪玉逐渐对他失去耐心,失去兴趣,发现浪费时间和精力在他身上不值得,然后及时止损,回雾山去,从此和他成为陌路人。
对,这样的结果对他们都好。
他继续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大学生,而明匪玉继续在雾山深处度过他漫长的生命。
这原本就是他们的命运轨迹。
可为什么,心里会有淡淡的怅然和难过,生出无数根长须扎入心脏深处,汨汨不断地吸血。
昏暗的房间内安静了许久,久到谢知归维持一个姿势仿佛成了一座冰雕,最后他把手机扔到床尾,自己躺下,拿被子闷住了头,眼不见心不烦。
没一会,他又从被窝里探出头,茫然地看向天花板,外头大风夹着雪粒大声碰碰敲打窗户,动静尽数落入他的耳中。
他想,今晚不可能睡着了。
真的,很心烦。
——
病中喊明匪玉名字的事,最后被谢知归用做噩梦梦见他在追自己为理由糊弄过去了。
谢清元选择相信他,她觉得她的弟弟不会是一个拎不清的恋爱脑,蠢到去和一只怪物谈情说爱。
谢清元有时候看着谢知归那张脸,忍不住把他掰过来,欣赏画一样左看看右看看,感叹:“幸好你性子冷,不然我得头疼死。”
“啊?”谢知归不知道她又瞎想些什么。
“我是说,你但凡对人热情一点,身边得有多少追求者,我要成天担心你会不会被人骗。”
“……”
他还没说话,一旁的云松笑呵呵插嘴道:“师叔多虑,说不定会骗人的是谢哥哥呢。”
不知为何,云松投过来的目光让他觉得莫名心慌,看起来他在笑,可眼底没有任何笑意,他只对视了一眼就不自在地避开了。
谢清元神经大条,什么也没感到,拿出长辈的架子教育云松,“你怎么还在这里?不会是打着照顾我弟的名义偷懒不练功吧?”
云松面露难色,“师叔,不是我不走,是回不去了。”
“为什么回不去了?”
“我那屋子被年久失修,前日被雪压塌了,我现在都不知道要住哪里。”
谢清元又问:“你不会去找别人借住几天吗?”
云松局促道:“师叔,他们,不是很愿意接纳我。”
谢清元想起来了,因为云松半人半妖的身份,有时候会被同门排挤,看看云松这一副被霸凌到不敢说话的小白菜样。
谢清元拔高声音问:“他们是不是又打你了?”
云松不说话。
谢清元当即撸起袖子起身,怒上心头,“好啊,那群小兔崽子,居然敢欺负同门!看我不揍到他们满地打滚!”
“师叔您等一下!”
云松赶紧挡住她的去路,谢知归也连忙把她拉回来。
“姐!”
“师叔!”
“啧,你们别拽我!放开!!”
局面一度手忙脚乱。
费了好大劲才把人按回去。
云松忙安抚道:“不是您想的那样,他们没欺负我。”
“当真?”谢清元狐疑。
云松点点头,“只是我和他们关系不好,突然去借住确实冒犯。”
“那你现在怎么办?”
云松又垂头不语了。
谢清元本想让他和自己住,但想到她晚上可能打呼噜,还会踹被子,云松过去了肯定要受罪。
那该怎么办?
片刻,谢知归转头看向谢知归。
他有不好的预感。
谢清元提议道:“要不你和他将就一下?人家照顾了你这么久也不容易。”
“不是,我……”
谢知归刚要拒绝,云松直接坐下来握住了他的双手,笑着感激道:“多谢哥哥,我睡觉很老实的,不会打扰到你。”
云松一脸真诚,毫无可以挑剔的地方,谢知归的话像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
他看向谢清元求助,但谢清元也满意,拍拍云松,说道:“很好,那我帮你把行李搬过来吧,估计你后面得在这住上个把月。”
“多谢师叔,多谢哥哥了。”
这两人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谢知归:“……”
第92章
云松住过来第一晚, 他就做了噩梦。
很真实的噩梦。
还是在这个房间里,他躺在这张床上,周围很昏暗, 他不困, 但眼皮几乎睁不开, 身体也动不了。
而且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身边坐着个人。
这人没有生气,气息很轻,浑身散发不详寒气,隐藏在黑暗里,他只能看到模糊、沉默、黑漆漆的轮廓。
这人注意到他的动静,在寂静黑暗的环境中轻笑一声,激起了谢知归手脚地轻颤。
——想逃走。
“醒了?”
谢知归艰难从喉咙里说出几个断断续续的字, 急躁而不安, “是、你、吗……”
那人冰凉修长的手指在他脖颈间游移, 皮肤下青黑色的血管若隐若现,好似白蛇身上盘绕的线条,这条蛇现在俯身在他耳边轻笑:“再说一遍, 我是谁啊。”
谢知归被幽凉的气息吹的蜷缩了下手指,不过他四肢几近僵硬, 动作弧度很小。
那人指尖向下滑到他衣口,轻易挑开了第一颗扣子,灵活地钻了进去, 他无力阻止,更绝望了。
“明匪玉, 是你。”
“嗯。”
他恍惚看到明匪玉扬起了嘴角, 只不过没有他熟悉的爱意。
“我动不了了。”
“我知道, 我干的。”
“为什么?”
“这样你才乖。”
“先帮我解开好吗?”他的声音都被恐惧带着开始颤抖了,不过是强打的冷静。
“不行。”
明匪玉捧起他的脸,轻声哄他:“解开你就跑了。”
“你先等等,听我解释行吗?”谢知归试图先稳住明匪玉。
虽然明匪玉现在的动作和语气还温柔,但给他的感觉太诡异了,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海面的平静,他怕明匪玉快到了扭曲发作的边缘。
他一定会被弄死的。
“可是我不想听你解释了。”明匪玉放开他的脸,继续解衣服扣子。
“我、我是因为……”
“嘘。”明匪玉以指封住了他的唇,“你不用说,我都知道了。”
知、知道了……他的谎言,他的懦弱,都被发现了吗?
那股森然绝望凉意顺着明匪玉的指尖蔓延到谢知归唇上,接着窜上了他的头顶又炸开。
屋外,月色映在雪地上的反光从窗户照入,谢知归终于看到明匪玉的正脸,瞳孔骤缩,那张脸上的笑意太渗人了。
凄白、诡谲、虚伪。
像一只冷血动物在猎物临时前露出的虚假悲悯。
极轻的一声,扣子完全解开,接着又是第二件。
他的手掌覆在胸膛上的感觉越来越清晰,掌心温度越来越滚烫。
这种沉默、缓慢的剥离无异于是一种酷刑。
“你到底要干什么!”
谢知归拼命想让僵硬的四肢能够动起来,明匪玉察觉得到他的意图,笑了笑,却没有阻止他的意思。
这才更加恐惧和绝望。
他最里面穿了件保暖衫,没有扣子给明匪玉解开,但明匪玉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一把小刀,刀面映出月色寒光,从下而上滋啦将布料划开,白皙皮肤暴露在冰凉的空气中。
划开后刀并未离开,而是在他的胸前心脏处游移,似乎下一秒就会血花四溅。
明匪玉眼里映着危险而疯狂的光,握刀的手隐隐兴奋地颤抖了起来。
谢知归真怕了他,他现在不正常,不宜激怒,只能哀求道:“阿玉,对不起,我后悔了,不该骗你,你能不能先把刀放下,我怕。”
“怕?”明匪玉疑惑问。
谢知归紧紧盯着刀刃,嗫嚅道:“对,我怕。”
“别怕,不会疼的。”
明匪玉温声安抚着他,然而已经将刀尖抵在了他胸膛里疯狂跳动心脏之上,换个方式握住了刀柄。
谢知归明白了,明匪玉不会放过他的,无论他怎么哀求、道歉。
他很难过,眼眶湿热,不是因为惧怕死亡,而是杀他的这个人,是明匪玉。
“阿玉……”
“谢知归。”明匪玉唤他的这一声里面,没有了半点的温柔和笑意。
谢知归在他这里,已经没有机会了。
“骗子骗心,是要被活挖出心脏的,你懂吗?”
“我……啊啊!——”
匕首没入心口深处,血液“呲”地喷射出来,巨大的疼痛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明匪玉这一刀刺的狠,谢知归生生疼晕了过去。
“阿……玉……”
他的眼前很快被血色弥漫,喉间涌上腥甜的味道,看不清任何东西了,最后只记得昏迷前明匪玉那个眼神,冷漠却又哀伤,仿佛在他心口又刺了一刀。
“别怪我,是你先骗我的。”
“你就是欠教训。”
……
谢知归猛地深吸一口气,从噩梦中睁开了眼,接着从床上直直弹起身,心有余悸地在心口胡乱摸索,衣服还在,也没有刀子,原来都是一场梦。
可梦里那种疼到晕厥的感觉微妙未免太真实了。
忽然他余光瞥到身旁坐着一个黑影,朝他高高扬起了刀,雪白的刀光与噩梦重叠,惊的他立刻后退,抄起手边的枕头砸了过去。
“滚开!!!”
云松也被他吓了一跳,偏头躲过枕头,茫然地看着谢知归满头大汗、惊疑未定的样子,“谢哥哥,你怎么了?”
“云松?”
“是我,哥哥做噩梦了吗?”
“我、我……”
谢知归胸膛剧烈起伏着,还没缓过神,看到云松手里拿着的小刀,眼中闪过怀疑和惊慌,“你大半夜不睡,拿刀坐我身边干什么!”
“我就是想给哥哥雕个小玩样,”云松被吼了,说话时都怯怯地看着他。
谢知归这时才注意到他另一只手拿着一小截褐色松木,上面有很多刻痕和没来得及刮下来的木屑,模样还没成型。
“你……我……怎么会……”
“哥哥。”云松委屈喊他。
意识到误会他了,谢知归愧疚道:“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该控制不好情绪吼你。”
好在云松并不在乎这些,委屈一下没了,打起精神笑道:“没关系。”
他漫不经心地问:“哥哥梦见什么了?”
“很可怕的,噩梦。”
谢知归握住了还在不停打颤的手腕,试图用强行让它平稳下来。
云松轻轻瞥了眼,垂眸似乎思考了半分钟,起身离开床边,去倒了杯温水回来,递到他手里。
“谢谢。”谢知归抿了一口,眼睛还是直盯着某处发愣,惊魂未定。
“是某个人吗?”云松在他身边坐下,突然开口问。
“是,”谢知归又改口,“不是。”
准确来说,明匪玉算不上人。
云松又问:“你和他有仇?”
谢知归摇头,“没仇。”
“没仇啊。”云松看着他苍白无神的侧脸,忽然勾起了唇,“那就是你欠他债了。”
谢知归杯子没拿稳,泼了点水出来,被子上出现一块黑色的印子。
云松笑了声,扶住了他的手腕,“看来我猜对了。”
“哥哥,你欠了他多大的债啊,让人家要追到你梦里来讨债。”
谢知归没说话了。
云松向他看过去,就看到他脸色比刚才还白了几分,手背上青筋凸起的厉害,仿佛失了魂,丢了魄。
“欠了他很多钱吗?”
谢知归的唇瓣毫无血色,喃喃道:“不是钱。”
“你杀了人家至亲?”
“没有。”
“嗯?”云松略一思索,再看看谢知归慌无定神的样子,晃然大悟,“那就是情了。”
“对吧?”他把脑袋凑到谢知归面前,嬉皮一笑。
谢知归有一瞬间的心跳停顿,他捂住了心口。
其实他一直没有从噩梦带来的惊恐和悲伤中走过来,只是惯于用冷面与平静伪装自己,云松三言两语戳破了他这个纸老虎。
把他最不想面对的事实摆在他眼前,红口白牙告诉他——你惹情债了。
你招惹了人家,你睡完了人家,你欺骗了人家,你负了人家的情意。
他为了等你回去等的夜不能寐,可你却在这里为摆脱了他而快活!
不要高兴的太早。
迟早,那个人要找你报复。
就像梦里那样。
你的下场会很惨烈。
“哥哥?”
谢知归从愣神中惊醒,把云松脑袋推到一边,“别问了,睡觉。”
他拽过被子,背对着云松躺了下去,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很小的一块区域,被子盖过了头顶。
“哥哥不觉得闷吗?”云松扯出了点被子,又被谢知归默不作声拽了回去,裹的严丝合缝。
好吧。
云松依旧弯起眼睛,恰如此刻雪地之上,高挂天际的银色弯月,寂静、淡漠地注视这间小屋。
它看到了一切,却又什么都不说。
云松把刀和木头放桌子,回来脱下鞋子,慢慢爬上床,在谢知归方才躺过的地方睡下,被褥和枕头上残留有他的味道,以及体□□很喜欢,就像被他拥抱住了一样。
云松凝视着谢知归的背影,太多的东西在里面翻涌,将他撕裂,他小心翼翼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谢知归的那一刻收了回来。
手指攥出响声,不甘心地盯了他很久,最后也只敢轻声说出口一句:“哥哥,晚安。”
没有回应。
云松不在意,轻声笑道:“祝你能够做个好梦吧。”
“还有,记得要还债。”
说完这一句,房间彻底安静下来,静到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谢知归不知何时睁眼了,满眼血丝瞪着前面的墙,有意识屏息,在漆黑的夜里,一抹潮湿的红色爬上了他的眼尾。
第93章
谢知归发现, 他现在只要一入睡就会被噩梦缠身。
噩梦的种类五花八门。
有时候是和明匪玉在那个山洞里旖旎的几日,有时候是一些没有过印象的绮梦,但更多的, 是他的谎言被明匪玉发现了, 受到了他的“惩罚”。
不分白天黑夜, 只要他敢闭眼,那些难以启齿的画面就会出现在眼前,仿佛他真实经历过。
一次两次是偶然,次次如此,谢知归不可能还浑然不觉。
他开始疑神疑鬼,总觉得明匪玉来了,而且就藏在他身边。
那些噩梦是明匪玉给他的警告,以及小小的“惩戒”。
他辜负了明匪玉的信任和情意, 所以代价是不得安宁。
太久没休息好, 神经又紧绷着, 每看到一个人从身边走过,都要仔细看看他是不是明匪玉披了假皮。
但凡有点像,他都会盯着人家看半天。
他的状态越来越差, 经常恍惚,连神经大条的谢清元都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吃饭的时候。
“你没睡好吗?”谢清元在他迷瞪快昏睡过去的时候摆了摆手。
谢知归强撑起眼皮, 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有点。”
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疲惫刻在眉眼间。
谢清元认真看着他的面相,琢磨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担心他的身体, 饭也不吃了, 拉着他去找人再看看。
他们找了个擅长医术的老道士,老道士专业性十足地围着谢知归转了几圈,上看看下看看,左瞅瞅右瞅瞅,又掀开他的眼皮检查,最后点点头,坚定得出一个结论——“就是困的。”
谢清元:“……”
谢清元把老道士拽过来,指着谢知归眼睛下紫黑的眼圈,“我知道他困,我是问他为什么梦魇睡不着!”
老道士被吼的缩了缩脖子,又乌龟似的探出了一点,硬着头皮迎上谢清元能喷火的眼神。
“我哪里知道他为什么魇住了,你去问他啊!”
“啧!”谢清元一拧眉头,老道士立刻又缩回去了。
老道士打哈哈,“师侄,别动气,别动气啊,你都看不出来他问题出在哪里,我更是爱莫能助了呀,是吧?”
“嘿!”
谢清元听出他打算推卸责任,当即撸起了袖子,怒呵道:“你给人看病那么多年,现在就让你治一个魇症,你跟我说爱莫能助?!”
老道士面露难色,磕磕巴巴道:“这,这真看不出来啊。”
谢清元才不管那么多,直接把拳头送到他跟前,恶狠狠道:“老贪东西,要么把他治好,要么把我这些年送你的钱和法器都还回来!”
谢清元的拳头能一下捶倒三棵大树,老道士被吓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腿都软了,“师侄师侄,冷静啊,先、先把拳头放下,我们好好说话!”
“你先给我好好看病!”
他们的动静惹来很多路过的道士围观,他们不敢进来,一个个躲门后面往里面探头看热闹。
“姐姐!把拳头放下来!”
谢知归丢不起这人,赶紧把谢清元连拖带拽拉走,走了好一段距离才把谢清元放开。
“呼。”
耳边安静了,但这一下子,不仅身累,心更累。
谢清元因为没能用拳头让那个贪了她东西又不干事的老东西屈服,一路愤愤不平,念念叨叨,吵的谢知归脑仁更疼了。
两人往住所走去。
谢清元骂完,又让谢知归把手伸出来,她再把脉看看。
片刻之后,谢清元面露愁容,“嘶。”
谢知归把手抽回,继续往前走,“探不出来就算了,可能是我失眠症又犯了,吃点安眠药就好。”
谢清元大步跟上他。
听到“失眠症”三个字,谢清元想到一些事,担忧地看向谢知归,见他神情自如,已经从过去那场火灾的阴影中走出来了,松了口气。
她又跟个老妈子似的唠叨:“安眠药不是好东西,不要经常吃。”
谢知归偏头笑了笑:“知道了,不用太担心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你才多大,怎么不是个孩子了?”
谢清元哗啦卷起袖口,目光坚毅,说:“实在不行的话,我就一手刀把你劈晕!”
“……”
嗯,是谢清元能想出来的馊主意。
两人回到谢知归的住所,云松在门口等他们,远远见他们过来了,开心地跑过来迎接。
“哥哥回来了。”
“嗯。”
云松敷衍地向谢清元点点头,“师叔好。”
“你好。”
谢清元看到云松自然而然地搂住了谢知归胳膊,拉着他肩并肩走,疑惑道:“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云松看向谢知归的眼睛,笑着说:“睡久了,自然会更了解彼此。”
谢知归敏锐感觉他这话里有歧义,但谢清元并未察觉到。
他想云松毕竟是个孩子,有些事不懂,所以语焉不详,他如果特意去纠正,反而显得奇怪,还可能让云松难堪,便把想法压了下去,装的像谢清元那样听不懂。
谢清元把他送回住所,嘱咐了几句就走了。
他坐下来,觉得口干舌燥,倒了杯水喝,云松神神秘秘把一个盒子放在他眼前。
“什么东西?”
“哥哥,给你的礼物。”
谢知归想起那天晚上惊醒,看到云松坐床头雕木头,想来应该就是那东西。
他抬头看了眼云松,试探问:“木雕?”
云松微笑颔首,“嗯。”
“雕了什么?”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谢知归当然不会拂了一个孩子的好意,打开前先拿起盒子看了一圈,又晃了晃听里面的响动,虽然面无表情,但至少把表面功夫做好了。
不管看到什么,等会儿他都会表现出足够的惊喜,让这孩子开心。
然后在云松期待的目光下,打开了盒子。
看清静躺在木屑上的那个东西,谢知归的身体仿佛僵硬了,脸上出现了惊愕,时间凝固了一瞬,接着破裂,瞳孔向外放大,他惊恐起身,抬手连盒子一起扫落——哐砰!
木屑纷飞,那个蝴蝶状的木雕在地上摔跳几下,滚到了角落里。
云松站着没动,不惊也不怒,脸上是一种天真的不解,“哥哥不喜欢吗?”
“我为什么要喜欢?!”
谢知归同样不解云松,他是真的无辜,还是装的!
云松走过去,把木雕捡起来,拍拍上面的灰,又拿袖口擦了擦。
他的语调有些古怪,似有似无地叹气,“我还以为你喜欢这个小东西呢。”
谢知归心头慌乱无方,质问他:“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云松抬头,淡然一笑:“知道啊。”
“灵蛊。”
谢知归怔愣住了。
云松顺着蝶翼上的奇异花纹描摹,感叹道:“多漂亮的金蓝色,据说要拿血养上百年才出一只。”
说话间顿了顿,云松看向已然面无血色的谢知归,像是对他说的——
“这种蛊虫很强悍,同时忠诚,会誓死守护主人,哪怕只剩下一副残躯。
养蛊人通常会把它训练为蛊王,或者,送去保护情人。”
“你都知道……你还把它送给我……”
谢知归喃喃说完,仿若坠入了无底深渊,他怔怔盯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
云松依旧挂着最温和的微笑,朝他走来,宛如一个菩萨面容、毒蛇心肠的怪物,踩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提着利刃,来取负心汉的命了。
惊恐之下,谢知归不停后退、后退,直到小腿撞到床沿,他一屁股跌坐床上。
他被逼到了死角。
只能眼睁睁看着云松靠近,明知他害怕,却还是笑吟吟地拿手掌托举木雕送到他眼前,以温柔而残忍的语气问他——
“哥哥,你不喜欢吗?”
“我……”
谢知归忽然意识到,他没有说“不”的权利。
站在他眼前的这个,已经不是人了吧。
里面的那个随时有可能冲破皮囊出来,扑倒他,咬断他的脖颈,让这间屋子每个角落撒满血色绮艳的花。
而他,会成为一顿毫无抵抗力的美餐。
从脖颈开始,每一寸皮肤,每一根骨头,每一滴鲜血,都会让人品尝到欲罢不能,一点也不舍得浪费。
云松勾起他的下颌,看到谢知归颓靡的神色,被拔了刺的蔷薇花竟如此顺眼,他眼里流露出扭曲的满足,但还是装模作样地问:“哥哥,为什么不说话了?”
“你想要什么?”
屋外的咆哮的风雪几乎将他细微的哀求声淹没,连带他也一并溺死在这场风雪里。
云松指尖向下,漫不经心地划过他的喉间,享受指尖之上谢知归每一次的颤抖。
“我想听你说,喜欢。”
谢知归喉间滚了滚,绝望中生出强硬的姿态,“如果我不说呢?”
“哥哥啊,你这么无情,我会很伤心的。”
伤心?伤心你还笑得出来?
真是个疯子!
谢知归的手偷偷摸向枕头之下的东西。
云松在他身边坐下,手掌轻搭在他的肩膀上,倾身靠近,他的吐息是冷的,却刺激的谢知归耳朵上连根红到了耳尖。
他没有任何羞涩的感觉,只有彻骨寒冷的害怕,一切都是这具身体的习惯性反应。
对……某个人的反应。
云松眯起眼睛,贪婪地吸取他身上的气味,迷恋无比,“你的味道真好闻。”
“我可以再靠近点吗?”
“你身上好香啊。”
“这些天,我每晚都辗转难眠,就是因为这个香味,我想抱你,又怕吓到你。”
“我现在又想抱你了,可以吗?哥哥。”
谢知归只感觉,此刻盘绕在他身上的是一条毒蛇,他当初拿气味引诱了毒蛇,现在毒蛇饿了,闻着味来了,在他耳畔咯咯磨牙,迫不及待想尝到血味。
无论他拒绝还是同意,结果都一样,不过是过程中会不会多遭罪的区别。
谢知归面色白的不像话,浑身肌肉绷紧如弓弦,无法自如地运动肢体,或者说,他动不了了。
他摆脱不了耳中的喘声,所以选择了无视。
可沉默不会让毒蛇怜悯他,他只会更加得寸进尺地缠上来,“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见他没动静,云松勾起笑,一手勾住他的肩,把人带进怀里,另一只手轻拍他僵硬的手背,温柔安抚道:“放松,别怕,就一下,我保证。”
谢知归瞳孔涣散,像是已经接受认命了。
然后下一秒,利齿咬破薄如雪片的皮肤,深深刺入温热的血肉之中。
血珠顺着脖颈流畅的弧度滑落,“啪”,很轻地在雪白被褥上开出一朵诡艳的花。
毒蛇满足了,然而——
“啊!”谢知归忍耐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巨疼,痛吟出声。
他想躲,云松直接握住了他的脖颈,看似温柔,但他按死了怀里的人,不让利齿出来分毫,感觉他还在试图挣脱,稍一狠心,刺入的更深。
不用怀疑,方才有一瞬间,怨恨倾覆了理智,他是真的想咬死这个薄情人,负心汉。
强大的求生欲让谢知归手脚解除了僵硬的状态,不知道哪来的巨大力气,奋力将禁锢他的人推开。
“滚!!”
但他的力气在云松面前无异于蚍蜉撼树,拳打脚踢也只在他脖子上挠出几道浅浅的血痕,血味飘入鼻尖,仿若点燃火药的火星子,有些东西在身体中烧了起来。
云松眼神微凛,发狠似的带着他往后倾倒,在被子上摔做一团。
谢知归后脑勺不小心撞到墙壁,顿时有点晕眩。
趁这个机会,云松覆身而上,抓住他的双手压至头顶,以强硬的暴力压制住了他的挣扎,居高临下俯视他。
“不想受伤就别动。”
谢知归被他冰凉阴郁的眸光震住了片刻的魂。
他意识到,方才的反抗举动太愚蠢了,把人激怒到了一个危险的边缘。
接着覆顶的阴影投下,颈间的伤口再次被利齿刺穿,这回他连力道都懒得控制了,撕破温柔的伪装,谢知归疼到差点晕厥。
“啊……唔、呃……”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语义模糊不清,“疼”啊,“难受”啊,“滚”啊……混杂着从咬紧的牙关中冒出来。
最后,这些都化为了低声的抽噎。
屋外漫天大雪纷飞,寒意在天地间奔袭,但一点也没影响到屋内湿热、窒息的空间。
昏昏沉沉之际,谢知归脑海里出现一个奇怪的问题。
为什么火烧起来会是湿的?
让等待结束的时间变得绵长又缓慢,灼烫又潮湿,细细密密像酥润小雨那样灼着人。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谢知归以为他已经可能死了,埋在颈间的人终于松齿了。
“你在哭什么?”
谢知归把头别的更远。
“云松”轻叹了口气,一只手握住他,另一只手擦去他额头的冷汗,摩挲手背,用温情的抚摸安抚他的惊颤。
“没事了,慢慢呼吸,别怕,别怕。”
真的经不起弄,才咬了两下就狼狈虚弱成这样。
皮肤白里渗出不寻常的绯红色,伤口处尤其艳红,眼睛紧闭着,睫羽上挂着颤巍巍的汗珠,让人想伸手把他捧起来,无论是汗水还是泪水都要落在掌心,只能由他珍藏、掌握。
现在“云松”怒气消了点,心情还可以,于是把人捞起来,抱着安抚会更舒服点。
他没注意到,谢知归被抱起来的时候,手从枕头下滑出来,握了什么东西。
谢知归被他搂着虚弱坐起身,拂开遮住脸的头发,下一秒谢知归忽然睁开了眼,布满血丝的眼睛意外的清明。
“你是谁?”
“你觉得我是谁,我就是谁。”
巧妙的回答。
谢知归眼神犀利,他笑着反问:“那你想我是谁呢?”
一个普通的小道士,一只被你欺骗的怪物,还是苦等你的情人呐?
猜对了,会受到惩罚。
猜错了,更要受惩罚。
谢知归看着眼前人,一对眼尾红到了底,分不清是眼眶酸涩还是心口,他握紧了十指,低头不说话了。
“云松”不想去探究他在想什么,是害怕还是后悔,亦或是其他什么的。
反正人在手里了,也跑不掉了,不见得他还能翻出花来。
“把头低下来点。”
谢知归没动,他只好扣住谢知归的后脑,把人拉近点,想检查他方才被撞那一下的伤势。
但他的气息喷洒在谢知归脖颈,激起了他的应激反应,谢知归以为他又要来,恐惧之下身体先理智一步做出行为,猛地将他的手打开,迅速把藏在手心的药粉对准他的眼睛洒过去。
“云松”没料到他居然还会反抗,躲闪不及,眼睛处立刻传来一阵灼烧般的痛感,痛“嘶”了声,手掌盖住了眼睛,另一只手稍微松点,给了谢知归挣开束缚跳下了床的机会。
他听到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接着大门被砰地撞开,无数风雪争先恐后挤入屋内,散落的衣物被吹起,桌上的茶杯摔裂在地,鬼哭般的呼啸声瞬间充斥这间混乱的小屋。
“谢知归!你要去哪里!”
“回来!你给我回来!”
他带着担忧的怒吼声根本传达不到谢知归耳中。
人已经跑远了。
又跑了一次,在这个风雪夜。
为什么啊……
你为什么要跑?你为什么要怕?
为什么要招惹还不起的债?!
为什么把别人的情意弃如敝履?!
为什么不能回头看看等你的人?!
你到底在躲什么!!!
可惜他的声声质问终究只是内心的咆哮,没有说出口。
不断有寒风灌入衣袍,在绝望的黑暗中,他慢慢冷静下来,眼除了一开始的刺疼,眼睛并无大碍,很快就能视物。
第一眼看到的是地上谢知归的鞋,再看看外头的大雪,他竟然赤脚就跑出去了。
就这么视他为洪水猛兽?
一声说不清意味的冷笑响起。
大风把那个枕头吹到了床角,把压在里面的东西暴露了出来,是一些红色的粉末。
他粘起一点放在鼻尖,和刚才谢知归洒他满脸的是一个鬼东西。
同床共枕这么些天,竟然没察觉到这枕头下被他藏了东西。
是什么时候开始防备他的呢?
不过也无所谓了。
“呼”一下,他指尖燃起幽绿火焰,将脏东西烧的一干二净,火光映在妖异苍白的脸上,无端让人生出几分畏惧和寒意。
他会亲自去把人抓回来,然后撬开他的嘴,得到所有他想知道的密秘。
谢知归,你现在就尽管跑吧,把我对你的心软通通甩在身后。
然后,应该就可以残忍对待你了,对吧?
第94章
他追来了!
是他, 是明匪玉来了!
谢知归逆着雪吹来方向赤脚在雪夜中狂奔,额头渗出细密的汗,风刮如刀, 身后留下一串脚印被黑夜吞噬。
这种天气根本看不清方向, 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只是一味地想逃离那个人身边。
因为他太清楚明匪玉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撒谎骗他,明匪玉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脖子上伤口在低温中已经结痂,但那种被扼住了生死的恐惧感并未消退分毫,皮肤里面的血肉中还留着明匪玉的气息,顺着血液流遍全身,到处都在隐隐作痛。
而这场报复仅仅才刚开始而已。
他已经跑到双腿失去痛觉了,踩在齐脚踝深的雪里, 他感觉不到冷, 反而觉得很热。
这是冻伤的前兆。
他不得不停下来, 除非他从此不要这双腿了。
可眼下也没有办法,周围都是同样的黑夜,他被困在这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里, 去哪里找保暖鞋子和药膏?
回去吗?
他大口呼出白气,迟疑地看向来路, 跑过的痕迹大半都被风雪掩盖住了,可能到明早都不会有人发现他在这里。
是好事,也不是好事。
忽然他余光瞥到一抹刺眼的红色在移动, 警觉地向右边看去。
只是一株梅花而已。
虚惊一场。
但他的心绪再也难以平静下去,他记得这里, 是一片小红梅林, 白天的时候红梅映雪, 艳丽夺目,煞是好看,但到了晚上,他以完全不同的心境站在这里,那些红色刺激的他血液几乎要倒流冲入颅顶。
他会不可抑制地想到明匪玉。
明匪玉,会不会已经追上来了?
这个想法一出,他紧张地咽了咽喉咙,神经高度紧绷着开始仔细环顾周围,查找每一个异样之处。
如同惊弓之鸟,一点相似的颜色、模糊绰绰的影子就足够让他心惊肉跳。
明匪玉说不定藏到了某颗树后面,此刻正戏谑地看着他做无谓的挣扎,等他没了反抗的力气,颓然跌坐在地,就会从某个暗处施施然走出,捧起他的脸,佯装温情地抹去泪痕,再将他拖回去继续那种窒息的惩罚。
寒风中掺杂了一缕清香,谢知归开始分不清是清苦的梅香,还是明匪玉身上甜腻的香气。
忽然一声轻笑声在耳边炸开,好像远在天边,又好像近在他身后,似乎一双苍白修长的从后面拢了上来。
仿若幻听般幽冷的笑音响起——“抓到你了。”
谢知归顿时失了神,瞳孔迷散。
好像他来了,又好像他没来。
时间凝固一瞬,随后破裂成无数透明碎片,谢知归深呼吸一口,继续拔腿狂奔,将那些幻觉甩在身后。
心里太乱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跑,不知道在害怕什么,更不知道他所逃避的东西又是什么。
有些事情他还没有想清楚,还没有勇气去做出选择,所以他只能不断往前跑,无所谓终点,只要能得到片刻喘息便好。
即使愧疚,即使不安,即使难过。
跑过梅林,不远处出现了一点亮光,再近点发现是一座木屋,安安静静站在雪地里,从紧闭的窗户里透出暖黄的灯光。
他好像来过这里,记忆有点模糊。
鬼使神差之下,他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屋内很冷清,相比于外头算是温暖的,白鹤老道端坐蒲团上,面前放一小桌,他正摆弄占卜用的卦符,闻声抬头,看到赤脚站在门口雪堆里,风雪加身,脸耳冻的通红的人,并无意外之色。
像是早知道他今晚会来。
老道温和道:“进来吧,外面冷。”
谢知归礼貌性颔了一首,道了谢,抖掉脚上的雪,走了进去,把大门带上。
他在老道面前蒲团上屈膝坐下,老道拿起身旁的酒壶和杯子,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黄酒给他,“喝点热酒,暖暖身子。”
“谢谢。”
酒里有药材味,喝了几口,心率慢慢恢复正常,身上暖乎多了,发烫发软的双脚也好了点。
屋外的雪势变大了,窗户被急风拍打的吱呀乱叫,一时间似乎天地间所有的风雪都聚集到了这间小屋上空,桌子上烛焰微微摇晃。
谢知归放下酒杯,沉默地盯着蜡烛,缓慢无声地呼吸。
而老道除了一开始的那两句话,就没再说过什么,也没有盯着谢知归一直看让他难堪。
就像一个洞明事实的长辈以最大的宽容等着他主动道出困惑,再给与解答和帮助。
“道长,您,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
老道微微一笑,点头。
“我可以问您一些事吗?”
“自然可以。”
“我……”
话断了。
谢知归攥紧了衣服,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老道平和地安抚他,“不用着急,慢慢想。”
他慢慢想也想不出来,甚至连究竟要问什么都很模糊。
他只是觉得走进了一个死巷子里,前后左右都不能走了,需要有人搭把手将他带出来。
但这条路是他选择走的,寄希望于旁人又有什么用?
谢知归埋低着头,心乱如麻,找不到一点头绪。
思虑再三,放弃了。
他带着歉意说:“对不起,我还是不问了。”
“好,”老道没有生气,笑容依旧平和。
老道拿过杯子,又给他斟了满满一杯药酒,放在他手边。
“再喝一杯热热身子,喝完就走吧。”
谢知归以为刚才的无礼让老道不快了,人家现在想赶客,局促地道歉:“不好意思,是我叨扰了。”
老道微微摇头,望向紧闭的木门,叹道:“是有人来接你了,我不能再留你。”
谢知归手抖了下,滚热的酒水洒出来了点,他把杯子放下,慌乱地拿袖口擦掉手上酒。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老道见他手上都被磨红掉一层皮了,还浑然不觉似的,咬着下唇使劲擦已经不存在的水。
和谁较着劲呢?
老道拿轻轻盖在了他的手背上,拍了拍,让他停下,接着一语点破,“你在怕什么?”
谢知归怔松道:“我不知道。”
老道又说:“那我换个问法,你是怕他现在进来把他带走,还是怕他一走了之,从此你再也见不到他?”
“我……”
谢知归梗了一下,又攥起了衣服,垂下眸道:“让我想想。”
老道心眼洞明:“你可以在这里想上一夜,只是外头雪大、风冷,你真能静下心想吗?”
“……”
老道已经把他想掩藏的关系挑的够明白了。
谢知归阖起眼,几秒后又绝望地睁开。
老道说的对,他根本不可能静的了心!
等他的人就在门外,孤独地站在寒冷雪夜里,任由风雪侵身,灼热的目光盯着一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开的门。
风雪那么大,他守在那里宛若冰雕,一动不动。
谢知归心口好似被针扎了一下,但摸过去,找不到伤口。
他偏头看向身后大门,隐约听到衣袍在寒风中翻飞的声音。
门板很厚,但他却仿佛看到了一个红色的影子伫立在那里,和他对视,无声地唤他。
——“出来吧。”
谢知归忽然想,如果此刻那人等不下去了,转身离开,自己会不会不顾一切追出去?
老道看着他,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又说:“或许你所有的担忧,跨出这扇门后都能得到解决呢?”
谢知归心道:……我的担忧。
我在担忧什么呢?
怕自己寿命有限,而他会在漫长生命中的某个节点变心吗?
如果他变心了,自己该怎么办?
闹吗?怨吗?恨吗?
不,落到那种互怨互恨的田地绝不是自己想看到的。
因为从来被一个人大大方方偏爱过,突然遇到了这样一个人,无所保留以强硬直白的姿态给自己一份滚烫的爱意,大胆地在耳边念着热辣情话,他会直接懵掉的。
就像第一个品尝番茄酸甜,尝到螃蟹鲜香的人,要围着那些稀奇的东西绕着圈打量审视,迟疑不决地靠近,捻起一小点放在鼻下轻嗅,而一旦有风吹草动,他会立刻落荒而逃。
所以他要先对这份爱意进行严格的审查和考量,确定了他的安全性和价值,再决定上前一步,还是退后躲藏。
可是查到最后,把自己都绕进去了,晕头转向,没了当初的气定神闲,只剩下满心的兵荒马乱。
“你如果不知道这件事情是对是错,何妨去试试呢?”
老道将他从繁乱的挣扎中拉出来,为他指明一条道路。
谢知归猛然清醒,好像看到了救稻草般迫不及待追问:“您刚说什么?能再说一遍吗?”
“贫道以为,人生苦短,何妨一试,既你舍不下他,他也在等你,不如放下担忧,出去找他吧。”
一道温和的风吹入谢知归心口,将压在上面的重重枷锁驱散。
他好像明白了一点,心里涌现更多的酸楚。
“不要因为害怕失去而逃避,你越逃,失去的越快啊,你要去抱住他,才能将他留在你的身边。”
无论将来,至少现在,只要他回头,一定可以看到明匪玉就在他身后不远处。
他是想要这份爱意,当下触手可及,为什么要怀疑未来它会不纯粹?
如果它变了,他和明匪玉自然也变了。
那个时候的他,不会是今日的他。
老道点到为止,他相信谢知归会自己想明白的。
谢知归盯着桌面上的卦符沉默约摸五分钟,短短五分钟,对他来说却是过了五年那样难熬,没人知道他想了多少事情才做下决定,最后他撑着桌子起身,毅然向外走去。
他惹的债,得亲身去还。
老道却又伸长手臂喊住了他,“稍等一下,贫道还有个不情之请。”
谢知归停下回头:“您请说。”
老道尴尬地笑了笑,说:“他现在怒气颇盛,希望你能尽可能用温柔点的办法把他安抚下来,别让他搞破坏,我们已经没钱修葺道观了。”
“……”
谢知归忽然理解为什么谢清元看到明匪玉会那么狂躁愤怒了。
“好、好的,”谢知归替他道歉:“真的不好意思。”
“嗯,去吧,别让他久等。”
老道满意地看着谢知归单薄的背影,也算是为他空瘪钱包松了一大口气。
捻着胡须有些得意地想,小情侣之间不就那点子事,他活了这么久,闹矛盾离家出走的见得多了去了,就没有他点不通的。
屋外,大雪已经停了,只剩下一些稀稀疏疏的小雪片还在夜色中无方向地飞舞,天高地远,寒意无边。
大门外,积雪齐小腿深,长久的等待让明匪玉肩上、头发上都积了一层雪,白雪覆红衣,青丝变银发,使得他妖异诡丽面容上更添上三分的阴郁冰冷。
耐心消耗光了,最后等五秒,如果谢知归再不出来,他不介意费点力气破了这屋子周围的法阵,掀门进去把人拽出来,再把这碍眼的破屋子轰为地。
他默念:“一、二、三……”
“三”还未落,大门忽然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暖黄的灯光泄了出来,照亮了明匪玉的脸。
他诧异地看着从里面走出来的人。
第95章
明匪玉脱下了云松的皮, 以本来相貌示人。
谢知归小心翼翼出来,看到他的第一眼,心脏猛地悸跳了一下。
他忽然意识到, 已经有段时间没见到他这张脸了, 而思念是一瞬间的事。
明匪玉在这里站了多久?身上落雪都还没化掉, 他想去帮他拍拍,别着凉了,又怕过去了,会被他拒绝。
他开门前还调整了一下情绪,心里对自己说,无论等会发生什么,都要冷静,不能再跑了。
谁知道这么快就破功了。
门关上, 将外面的世界留给他们。
两人谁都没先动, 无声对视, 好似隔在他们中间不到五步的距离是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风从他们中间呼啸穿过。
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倔强。
无声胜有声。
明匪玉先将视线下移, 落到了他冻的红肿发紫的脚上,和其他地方的白皙皮肤格格不入, 眼里似有心疼,似有责备。
但他没说。
被他这么盯着,谢知归有点不自在, 但又没东西挡一下,脚趾不自在地弓起, 又看到明匪玉放在身侧的手里拎着一双鞋。
他的。
明匪玉突然靠近, 压迫感十足的气息迎面压过来, 谢知归心惊,看到明匪玉脸色很沉,下意识后退,不小心踩进旁边的积雪里,脚底生出冰凉的刺痛感迅速窜遍全身,猛地把脚抬起,但又疼的放不下去,独木难支,身体失去平衡,摇晃了几下,眼看就要朝右边摔过去。
“呃!”
坏了!
然而下一秒他跌入的不是雪堆,是一个结实的怀抱。
他被稳稳扶起来,悬起那只脚,靠在明匪玉身上支撑起半边身体,方才慌乱之中指甲抓进了他肩头的肉里,可能很疼。
但明匪玉似是没感觉,他也浑然未觉,怔怔看向明匪玉,而明匪玉也正盯着他,只不过眼神中压抑着愤怒。
他为什么又生气了……很快谢知归想明白了,他刚才那个后退的动作在明匪玉眼底就是抗拒和厌恶他的表现,所以踩疼了他的尾巴。
可是他没有讨厌他。
谢知归想解释:“我不是那个……”
明匪玉却不想听了,转开视线,望向无边的寒冷夜色,沉声打断他:“别再跑了。”
这是他们重逢的第一句话。
谢知归听出了他语气里没有感情的警告意味,换而言之,他再跑,明匪玉就会直接打断他的腿。
“……”
“我出来了,没想跑了。”谢知归看着他轻声说。
他抬手想摸摸明匪玉的脸冷不冷,他的手心是热的,可以给他驱寒。
但明匪玉淡淡“嗯”了一声,偏头避开,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波澜起伏,让谢知归尴尬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听我说行不行?”他目光恳切,如果明匪玉此刻抬头去看他,就会发现他眼里多了柔软的情意。
只是谎话说多了,突然有一天说了实话也不会有人信。
这次明匪玉是铁了心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谢知归算是切身体会到了有苦难说的滋味,堵在喉咙里的字化成一把把尖刀,扎的他满喉腥甜。
明匪玉肯定还在气头上,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会听。
难过原来也是会传染的。
原来不止他会拿冷漠和暧昧折磨人,明匪玉也会。
明明可以把他甩地上离开,却及时抱住了他,可是抱了又不理他,好像对他舍不下,又好像爱答不理。
谢知归就这么微怨地看着明匪玉,看他能装聋作哑多久……不听人说话的家伙。
明匪玉面无表情把他扶到旁边一块石头,拂掉上面的雪,让他坐下,自己则蹲下,抬起他的脚给他穿鞋。
冻伤的地方一碰就生疼,谢知归忍不住倒抽凉气,“嘶,轻点,很疼。”
明匪玉装作没听到,继续手上的穿鞋动作,并没有放轻的意思。
谢知归哪里还不明白,明匪玉想不弄疼他自然有办法,他就是故意磨他!
瞥到他嘴角转瞬即逝的淡笑,谢知归心里很快涌起了一股怒火,快到发作的边缘时又咬住牙忍回去了。
不能打。
不就是互相耗着吗?谁先忍不下去谁就输了。
明匪玉感觉得到头顶那道羞愤的目光,但那又如何,难道就他谢知归被弄疼了会生气,他就不会?
在一起后,谢知归脾气愈来愈差,这才不过是按到了冻伤处,他都没真使劲,谢知归就委屈生气了,但他可又知道,他在他心口捅出来的伤口早就被他撕的鲜血淋漓。
谢知归不会知道,因为他被惯的已经习惯了以薄情自我的姿态对待他。
明匪玉可以一直这样把他惯下去,但有个前提,谢知归必须永远、从里到外、完整地属于他一个。
如果他做不到,他有权利收回对他的所有包容和爱意。
就看看最后,到底谁更狠心。
明匪玉动作粗鲁地给他穿进去了一只鞋子,握住他的脚踝放回地上,忽然顿了一下,掌心微凉滑腻的触感让他生出了一个残忍的想法——折断它。
把谢知归脚踝扭断了,他就再也没办法乱跑了不是吗?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宛如野草般开始疯长,让他心痒难耐。
对啊,怎么以前就没想到呢?
明匪玉眸色暗了几分,有点兴奋,光线昏暗给了他绝好的掩护,指腹状似不经意在关节处摩挲、探索,很快摸到了一块凸起的硬骨头,心里立马有个声音叫嚣——“就是这里!在谢知归反应过来疼之前折断它吧,以后他就再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了,动手吧,快啊!”
拥有一只美丽、乖巧、必须依附他而行动的,心爱的金丝雀,这个诱惑不是一般的大。
明匪玉喉间滑滚,突然有些许燥渴,落在那块骨头上的目光也越发的灼热,深藏着残忍而疯狂的渴望。
动手吧……
他神情变得柔和平静,作为施暴前的伪装,用最温柔的力道覆盖住了整个踝骨,他相信谢知归不会有任何察觉。
可是该用多大的力呢?
既要让他不会疼晕过去,又要迅速让骨头断掉。
他很快掂量好了,即将付诸行动,心里扭曲的快意马上要冲至巅峰。
“明匪玉?”
偏偏这时谢知归突然喊他,给他浇了一盆冷水。
明匪玉不情愿地抬起了头,语气不甚愉快,“做什么?”
“我有事和你说。”
谢知归看出他不高兴了,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事,但没关系,已经有办法应对。
谢知归倾身靠近,在两人气息完全交融的距离上停下,又在明匪玉诧异的目光中捧起了他的脸,注视着他的眼睛,倏尔一笑,“我想亲你”。
话音未落,他就轻轻吻了上去。
——猛烈迸发的爱意、说不出口的话语,都藏在这四个字里了。
明匪玉愣住了。
唇瓣相触,仿佛有道电流进入了明匪玉的脑中,那些残忍扭曲的想法瞬间一空,只记得此刻柔软温热的感觉,以及谢知归钩子似的发红上扬的眼尾,像是在笑他居然在这个时候迷茫了。
明匪玉瞳孔缩紧,死死锁住此刻谢知归格外勾人的模样,伸手到他身后,环住了他的腰。
多漂亮的一双眼睛,想揉的更红,揉出鲜红的汁水,用手心接着,但手心太浅,不够接,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满溢出来,从指缝中淌下去,淌没了,就再去和他要,要更多。
一吻结束。
谢知归小口调整气息。
明匪玉觉得不够,这才到哪里,他毫不掩饰心中的贪欲,抵在谢知归湿了汗的额头上,看向他迷乱的眼睛,从里面看到他自己被情和欲浸染的脸。
他单膝跪着,一只手牵起谢知归的手,以一种守卫者的姿态诱哄他从云端堕落,落到他怀里。
“还可以吗?”他这不是询问。
“当然,继续。”
谢知归眼角勾起暧昧的笑意,开满红艳的鸢尾花给明匪玉看,大胆发出邀请。
明匪玉也笑了。
他看到了谢知归想和他说的话,从他的眼睛里。
这一刻,他终于确信了一件事。
一件,非常让他心情愉快极了的事。
他想,谢知归如果不是人类,那一定是只以魅惑人心为食的妖精,以最美丽惑人的姿态出现,勾引雪夜里迷了路,没人要的可怜人。
谢知归有时候会遗憾,如果他真是妖精就好了,挡在他和明匪玉之间的很多阻碍都会不攻自破。
只是可惜,没有如果。
这次和以往不一样,谢知归彻底不怕了,甚至搂住了他的脖子,变成了主动的那一方,也不在乎明匪玉生不生气了,大不了就互相撕咬,咬的彼此都一嘴血,谁也别想占好。
明匪玉不会拒绝他送上门来的软香,也不在乎谁先主动,反正最后是共同沉沦。
他反扣住谢知归的后脑勺,跟随他的节奏,让两人贴的更近,相互取暖,共渡凉夜。
雪花变大了,从天上洋洋洒洒飘落,还没落到两人中间,就在潮湿闷热的气氛中融化了,成了一颗极小的水珠,继续落下,化为他们额头上某一滴咸热摇坠的汗。
几个来回后,谢知归忽然推开了明匪玉。
骤然失去怀中人,明匪玉担心谢知归又像以前那样耍他玩,却看到谢知归璀然似星的眼睛冲他眨了眨,灵俏鲜活。
“你别动。”
这话明匪玉对他说过无数次,有时候是警告,有时候是无奈,有时候是命令,现在也轮到他说了。
感觉么……谢知归见明匪玉真不乱动了,却迫不及待地盯着自己,分明跃跃欲上,但艰难克制下了冲动,他的嘴角不自觉上扬。
感觉挺不错的。
“你别动,我来。”
他第三次主动吻了上去,不过这次头偏了一下,吻在了明匪玉的唇角。
很轻。
明匪玉感觉有点痒,保持着不动的状态,垂下眸看谢知归在干什么。
就看到他像小鱼似的,嘴巴几乎看不到张合的弧度,一点一点用吻带走他嘴角的血迹,有先前咬颈留下的血,也有方才拥吻咬破的,都融合在一起了,分不清是谁的。
也无所谓,既然交融,不必分清。
他小心缓慢的动作就好像是在做一件正经事,但慢悠悠挑起的眼神却大胆极了,知道明匪玉在看他,拿半迷蒙半清醒的眼神望过去,把坏心思明明白白写在眼睛里——“好看吗?”
他唇角弯起的弧度好像在笑,也沾上了一点血,小小的跟花瓣似的,是这片雪地里最漂亮、柔软、温热的红色,明匪玉看的眼热心燥,也想帮他吻掉。
一定很甜。
但谢知归吻干净了,立刻偏开头走了,不给他机会。
明匪玉有几秒的失落,随后捧起他的脸,让他必须看着自己,凑近了,鼻尖相抵着,笑问他:“我的阿归,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谢知归看着明匪玉,他脸上轻红的花开的到处都是,喘着小口的气,动了动发麻的嘴皮子,反问:“你现在肯听我说话了吗?”
明匪玉:“你说吧,我听。”
谢知归笑道:“我说,我想抱抱你。”
“你想抱就自己来,我又不拦着你,不过……”
明匪玉迷沉的嗓音陡然一变,从热浪中出来,恢复了短暂的理智,他紧盯着谢知归的眼睛,“我怎么知道,你是真心实意要,还是虚情假意骗我呢?”
谢知归:“我不骗你。”
明匪玉:“你已经骗过我很多次了,你现在在我这里没有信任可以透支了。”
是他自己作的,谢知归认了。
“二哥,我不会再害怕了。”
“告诉我,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很多事情。”
“比如呢?”
“比如……”
谢知归顿了顿,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放在他身后悠远无尽的雪地上,轻声道:“比如你有一天会失去对我的兴趣,不要我了。”
然后收回对他一切的好,把他打回阴暗孤独的阴影中。
这是他最怕的,给他带来的不安甚至超过了明匪玉非人类的身份。
明匪玉定定地看了他一会,耳畔不断响起谢知归的声音——“怕你不要我了。”
他忽然开始大笑,笑声轻松而愉悦,随风盘旋在夜空中,把所有的怨恨带着一起飘走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谢知归恐惧的居然是这个。
谢知归嘟囔:“你笑什么?”
有哪里好笑了?
“你真可爱。”
谢知归:“啊?”
明匪玉使劲揉了揉谢知归的脸,把他脸揉的发烫。
“唔唔,呃……你做什么?”
明匪玉眼里有激动的火光跃动。
做什么?只要是和你,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想去做。
阿归,是他的阿归啊。
怎么才发现他傻乎乎的,单纯的可爱。
只揉揉他还不足以表达此刻的惊喜,于是明匪玉又抱着他猛亲了快五分钟,等他要窒息了才松开。
“唔额……咳咳……”
谢知归头晕脑胀,嘴唇上没感觉了,脸红到就像被明匪玉灌了二两白酒下去,再打上厚厚一层胭脂。
明匪玉抚摸他红肿莹润的唇,不加吝啬对这位可怜美人的欣赏与迷恋。
“你为什么不早和我说?”
“不想说,滚!”
牙下没个轻重的混蛋!
谢知归生气瞪他,扭头躲开他的抚摸。
“你让我滚?”
明匪玉看他脸颊有点鼓起,没忍住伸手指戳了戳,就跟红糖面团子似的,散发甜腻的香味,一戳就凹下去,没一会又弹起来,再戳,再弹,莫名让人停不下手。
谢知归额头青筋跳了跳,被他弄的恼火了,大声说:“怎么还不滚!”
明匪玉勾着他的下颌转回眼前,“我怕真滚了,你马上就会哭出来。”
“……”
谢知归撇开视线,说:“我才不会为你哭。”
“那我走。”明匪玉哗地起身。
谢知归脸色瞬变,也不管脚伤,下意识扯住了他的袖子就要站起来,“别。”
然后他一抬头就看到,明匪玉眼中得逞的笑意,悠悠垂眸看向他的手。
“你还说不会哭?”
“……”
看他狼狈很好玩是吧?
“呵。”
谢知归撒手太猛,脚上又忽然一疼,失去平衡向旁边倒去,明匪玉及时把他扶住,让他安稳地坐下。
谢知归刚坐好想抽回手腕,明匪玉却不肯放手了。
他越挣扎,明匪玉抓的越紧,手腕处抓红了。
谢知归瞪大了眼睛仰视他,明匪玉腾出一只把碎发别到他耳后,又在不知是冻红还是羞红的耳尖上捏了捏。
“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我会伤害你,更不要害怕我会变心。”
“口说无凭。”
谢知归望着他,眼底忽然多了几分冷峻,说:“口头承诺这种东西,没有约束,随时可以毁约。”
你今日对我有情,会把承诺看的比命还重,谨慎遵守,不敢怠慢,可哪一天没了情,彼此相厌,这就是一句废话,扔垃圾桶都嫌占空间。
明匪玉垂眸,像是在思考什么,“你不要誓言?”
谢知归摇头,直言道:“我不信这东西,除非先违背誓言的那个会被雷劈死。”
“好。”明匪玉没有半秒的犹豫,抬起谢知归的右手,将一枚银戒套入他的无名指。
谢知归盯着戒指愣愣看了有五六分钟,像是先被雷劈傻掉了,“这是,什么。”
明匪玉低头吻了一下戒指,以及他的指尖,无声宣誓忠诚,并表达爱恋。
再抬头时,满眼温柔笑意。
谢知归心跳彻底乱了,被明匪玉吻过的地方变得火烧般灼热滚烫。
“阿归,”明匪玉说:“我们结婚吧。”
“结我这边的婚契,长生线会把我们的命运连在一起,永生永世,不得背叛,如你所愿,背叛者,要遭天打雷劈。”
谢知归听到“天打雷劈”四个字下意识吓得要把手收回来,但明匪玉攥的太紧了,不给他任何逃跑的机会。
明匪玉发现他的手颤的比之前还厉害。
“阿玉……”
“我说了,你不要害怕。”
明匪玉轻轻抚摸这张令他一次又一次打破原则和底线的脸,想要抚平谢知归眼中的不安和难过,用坚定热切的目光告诉他——不要再踌躇不前,往前走一步吧,我已经为你张开了结实的怀抱,不会让你摔倒。
谢知归知道,他都知道,明匪玉想对他说什么。
不用出声,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哪怕是极微小的气息变化,已经足够将爱意传达给他。
他最怕的不是明匪玉发怒的时候,而是像现在这样,收起獠牙和利齿,化成一汪表面温吞,实则内里滚烫的水来煮着他,煎熬他,要把他也化成软水,和自己融为一体。
当褪去妖异淡漠的模样,明匪玉眼里净是剖白黏腻的爱意,他恨不能一口气全拿出来给他看,也希望谢知归能够给他同样深的情意。
谢知归垂头沉默,他需要五分钟整理凌乱的思绪。
不用说,明匪玉知道要等着他。
三分钟后——
谢知归提出一个要求,“可以,再亲我一次吗?”
他迫切需要,需要一个吻安抚他跳动频率极高快冲出胸膛的心脏,不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明匪玉当即扣住他的后脑,让他微微昂起脖颈,在他唇上,极温柔地盖上了这个吻。
“当然可以。”
“你要多少都没问题。”
天上又开始下雪,雪花落在谢知归睫毛上,轻轻颤了颤,明匪玉在雪进眼睛前帮他轻柔地抹去,又脱下外衣盖在了他的头顶,最容易受寒的脖子处拢的紧紧。
“冷吗?”
“不冷。”
谢知归只露出一张通红的脸看着他,轻呼出几团白雾,轻飘飘地飞去明匪玉胸膛处。
明匪玉还是抱紧了他,弯身把他藏在怀里,让所有的雪花都落在自己身上,不要去沾他的情人,一片都不要。
谢知归已经不颤抖了,四肢涌上了力气,尤其是心口,被完全浸润在暖流里,眼睛也变得清亮,似一面被人从泥里捡起来,精心呵护擦拭干净的镜子,里面装着他最信赖的人。
他知道,从今夜开始,乃至以后每一个雪夜,他都将不惧寒冷。
谢知归摩挲戒指上的奇特花纹,戒面闪着淡淡的银绿色,要刻出如此精细的纹路显然要费不少的时间和功夫。
“这枚戒指,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明匪玉:“带你去祠堂那天,你问我会不会拿骨头烧礼物送给你。”
谢知归神情顿了顿,回想起那天漫不经心的话,他都没正眼看明匪玉,但明匪玉记住了,而他那个时候想的却是怎么对明匪玉下刀子,眼前不禁发酸。
幸好,最后没有动手。
谢知归把一些情绪压回心里,有些心酸地嗔怪道:“我只是说说,你怎么就真去做了。”
明匪玉:“你说过的每件事,我都会记得。”
“你烧了哪根骨头。”
“离心口最近的。”
“很疼吧。”谢知归心疼地摸了摸他胸口处。
明匪玉笑着哄他说:“看见你就不疼了。”
边说着,明匪玉摊开掌心,上面赫然躺着另一枚戒指。
谢知归看向他,明匪玉眼中的期待呼之欲出,兴奋溢于言表。
他已经等不及了。
“帮我戴上吧,我给你戴,你也给我。”
这样就是双向的约束。
“好。”
谢知归没有犹疑,他又怎么能再犹豫下去,拿起戒指,托起明匪玉的手,指环套进无名指尖上一点,却忽地卡住了。
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谢知归一直不动,看的明匪玉紧张又难受。
“怎么了?”
谢知归眼眸下垂,盯着那枚戒指,微微抿起唇,眸色明暗不定,像是在想事情。
“怎么了?”明匪玉关切地又问了他一遍,他不想逼迫他,但他怕谢知归突然反悔。
他会受不了。
谢知归看着他的眼睛,缓慢开口:“有些事我们要先说好。”
“你说。”
谢知归平静中透露着些许决绝的眼神让他不安。
明匪玉心中焦急,暗自祈祷——阿归,你不要说一些我听不得的话,千万不要,到了这个地步,我绝对不可能再放过你了,别让我变成你讨厌的样子。
谢知归淡笑,嘴唇轻微张合,声音很轻,“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厌恶我了,一定要提前告诉我,我们好聚好散,不要……”
明匪玉看到他神态不对,急着问:“不要什么?”
谢知归停了一下,垂眸,换用极小的声音说:“不要让雷劈你,你很好。”
那么小的声音在明匪玉耳边如同惊雷落下,他直接怔愣住了,等几秒后回过神来,却看到谢知归已经把戒指戴进了无名指上,学着他的样子,在戒上轻吻一下,盖下属于他的爱意烙印。
怪不得明匪玉那么喜欢亲他,感觉确实很不一样,说不上酣畅淋漓,但遍体生出暖意,如同细微电流窜过的酥麻感更是让他头皮发麻。
“戴好了。”
可能谢知归自己都没有发觉,看着两枚相似的戒指挨在一起,眉眼唇角都不自觉染上弯弯的笑意,一点不藏着心事,轻快的欢喜已经盈满了整个心脏,甚至溢出来,蔓延到了脸上。
他笑起来的这个样子,是明匪玉第一次见,却将灼烫地刻在他的灵魂中,隽永不灭。
谢知归今日才发现,他并不是讨厌和人互相交付真心,而是要看让他开口说“爱”的人是谁。
如果是他要的那个人,即使没有天打雷劈,他也愿意牵起他的手,共同奔赴这场不知前路如何的冒险。
明匪玉胸膛中早已掀起一场久久难平的惊涛骇浪。
他把谢知归的手握的更加牢固,沙哑嗓音中是不多见的失态,以及急切,他说:“阿归,我想抱你了。”
“好啊。”
谢知归笑意不变,眉眼缱绻,温意浸透了平时的冷淡,看的明匪玉差点晃了神。
谢知归坐着,脚沾不了地,松开手,张开双臂正好能环在明匪玉腰上,而明匪玉也将他的头深深抱在怀里,珍之又珍,慎而又慎地抱住,藏起来。
渺渺夜色下,万顷雪原,千里冰封,一切都是那样单调、孤冷、无趣,只有他们这里,春意无边,浓烈的情愫化为了无穷无尽的旖旎风月。
明匪玉问出了心底最深处的执念,“你爱我吗?”
他想,这次应该会得到一个称心的答案了。
怀里人沉默了几秒,几声轻笑飘了出来,“今天的谢知归是爱明匪玉的。”
“今天?”明匪玉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
“那明天呢?”
“你明天再来问我。”
明匪玉笑了,揉了揉他不知道装了小心思的脑袋,“那我是不是以后每天都要问你一遍。”
谢知归把头埋在他心口处,“你问就是了,我会回答你。”
“如果我问一辈子?”
“我回答你一辈子。”
明匪玉过了一个深长的呼吸,胸膛里失去骨头的地方,被谢知归用他的办法填上了。
“谢知归,把头抬起来好不好,让我看看你。”
有什么好看的?谢知归心里嘟囔着,但还是抬头和他对视。
明匪玉捧着起他的脸,低头慢慢靠近。
谢知归配合地闭上眼睛。
两道气息交缠紊乱,即将触碰到的时候,静谧的雪夜里忽然响起一声极其刻意的咳嗽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缱绻暧昧的气氛,吓了谢知归一跳,明匪玉赶紧把他重新抱紧,拍背安抚。
屋内传来老道尴尬又不失风度的声音,“外面的二位,天寒地冻,你们回去烧火行不行,我这棵老铁树实在是遭不住了啊。”
谢知归羞愤欲死,他怎么就忘了这是在老道屋外?!刚才的动静岂不是全被他听进去!
他躲在明匪玉怀里当鸵鸟,恨不能立刻打个地洞装进去。
“都怪你。”他极小声嘟囔,不轻不重地拍了明匪玉一下。
明匪玉更不爽了,冷冷看向那扇大门。
“遭不住还听了如此久的墙角,我看你脸皮倒是挺耐烧的。”
屋内不说话了。
好好的气氛被打搅了,明匪玉肯定咽不下这口气,让谢知归坐好,他气势汹汹就要进去找老道打架,谢知归忙把他拉回来。
“别去,我求你了。”
他这辈子所有的脸都在这里丢尽了……
明匪玉勉为其难罢休,谢知归扯了扯他,扶着额角头疼。
“我们先回去吧。”
见明匪玉还不是不动,郁闷未消,谢知归只能又补了句,“我觉得天冷了。”
明匪玉这才把他抱起来,往他屋子的方向走。
等走了有一段距离了,谢知归估摸着老道应该听不见他们的声音,才从明匪玉怀里探出头来,发现明匪玉冷着一张脸,还在生气。
谢知归戳了下他因怒气而肌肉紧绷的脸,第一下还没能戳得动,他笑道:“别气了,回去补偿你。”
明匪玉面无表情:“三倍。”
“……”得寸进尺的混蛋!
为了防止他回去找老道麻烦,谢知归只能咬牙答应下。
“……可、以。”
明匪玉转眸向下瞄了他一眼,嘴角再次浮现出笑意。
“诶,你为什么要假扮云松骗我?”
“你骗我,我骗你,这次我们扯平了。”
“……”
好吧,是他理亏在先。
走着走着,谢知归忽然又想到,“还有,你刚才为什么要摸我的脚踝?”
明匪玉:“好看。”
“……你,不会是想折断我的腿吧?”
明匪玉斩钉截铁道:“没有。”
“……”谢知归狐疑。
怎么就有点不信呢。
第96章
谢知归因为脚冻伤的不轻, 又紫又肿,一下地就疼,不得不在床上躺了几天。
明匪玉陪着他, 有人的时候以云松的模样示人, 没人的时候, 就恢复本样。
好在他没被冻感冒,不过谢知归巴不得能感冒生病,这样就不用在半夜一次又一次把黏黏乎乎缠上来的人推开,烦的不行,最后不轻不重地给他一巴掌,冷下脸警告他不许再闹了才肯罢休。
明匪玉觉得他自己太委屈了,谢知归收了他的聘礼,答应了和他结婚, 就是他的人了, 结果想亲他几下都不许, 晚上他就是想抱着他睡而已,却还要被凶。
真凶。
但碍于他的伤势,明匪玉不能有别的动作, 只能哀怨地盯着他。
谢知归感觉得到,明匪玉就差把“我不爽”三个大字写出来贴门口了, 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也不是没有心软过,但一想到让他得逞的后果,腰酸脖子疼, 还是狠心把被子一盖,埋头就睡, 他要怨让他怨去。
不过白天的时候他的忍耐度会好很多, 明匪玉很快摸到他这点脾气, 于是策略一换,青天白日,大门一关,明匪玉露出愉悦的笑意,不紧不慢走向坐在床上看书的谢知归。
随着一道人影出现在他看的书页上,他后背突然蔓延上一股不详的凉意。
这座位于静僻之地的小屋里很快爆出一声恼羞成怒地喝骂——“滚下去!”
谢知归脸红脖子更红,抬手就要往压在他身上的明匪玉脸上招呼。
忽然门外响起谢清元的声音,“小归,你们在吵什么啊?”
谢知归心里一惊,她怎么来了?!
门吱呀轻响被谢清元从外面推开,屋内两人动作极快,一个翻身下床穿好假皮,一个手忙脚乱把衣服扣子扣上。
终于在谢清元踏入屋内的前一秒各自回到了相安无事的状态。
谢清元一进门就感觉有哪里不对劲,空气里有股奇特的香味,好像在哪里闻过,她发自骨头地讨厌这种味道,视线在屋内两个人脸上扫过,试图找到异样的源头。
“云松”面无表情,低着头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和书,而谢知归和她对上眼神,微微笑了笑,喊她“姐姐”
这两人之间的氛围很融洽,尺度拿捏的也恰到好处。
这么看,好像又没哪里不对劲。
谢清元索性不想了,径直走到床尾,掀开被子查看他的冻伤。
“我听说你冻伤了脚?”
谢清元看清楚伤势,心疼地皱起了眉头,“怎么搞的这么严重?”
谢知归瞥了眼此刻站在谢清元身后的“云松”,讪讪笑道:“晚上梦游,门没关好就跑出去了。”
“啧,你真的是……”
谢清元本想训斥他一顿,却眼尖发现他脸上红的不正常,还有脖子上那些小点点是什么?
她坐近了一点,弯腰靠近,伸出手去拉他,想看的更仔细点,“你过来一下,你脖子上那是什么东西?”
谢知归身体往后躲了下,忙岔开话题,“姐姐,你这几天去哪里了?都没见到你。”
“哎!别提了!”
谢清元想起来就一肚子气,捶了下被子发泄,愤愤不平道:“师父突然把我支下山,什么事都没有,他非让我在山下待着别回来。”
“为什么?”
“鬼知道,老头最近神神叨叨的,说要开展什么红娘业务,不知道那根筋抽了,还一个劲把我往山下赶。”
谢清元正思索,没注意谢知归听着听着表情变了,和明匪玉隔空对视了一眼。
不会是……因为他们吧。
“诶诶,我知道了!”
谢清元忽然想到什么,一把拍在谢知归小腿上,牵动了伤处,谢知归立刻皱起了眉,但怕谢清元担心,在她转过头之前恢复如常。
说话时,他还是疼的倒抽了一口凉气,“你、你你想到什么了?”
谢清元浑然不觉异常,兴奋地说:“你说,不会是老头金屋藏娇,怕被我捉奸才急着赶我走吧!”
“……”
谢知归有一瞬间被她盯的心虚,抓紧了手指。
猜对了,但没完全对。
他心里正慌着,余光瞥到了什么,赶紧向明匪玉投去警告的一眼——不要在谢清元面前乱来!
切。
明匪玉又被凶了,不情愿地把本来要从身后掐住谢清元脖子的手收了回去。
战战兢兢等谢清元离开,明匪玉去关门,谢知归还没来得及擦掉手心的汗,明匪玉风似的眨眼飘回到他身边坐下。
谢知归抬起眼皮斜睨他,“你又想做什么?”
明匪玉拉起他的手放在手心里,大拇指稍使力按了按手背,像是无声表达不满。
“你刚才为什么要瞪我?”
谢知归把手抽回来,反问他:“你为什么要对我姐姐动手?她刚才又没惹你。”
“她惹了。”
明匪玉轻轻将手盖在他的小腿上揉了揉,语气阴沉不善,“她刚才打疼你了。”
如果谢知归不瞪他那一眼,刚才就想把谢清元的脑袋拧下来。
谢知归无奈解释:“可她是我亲姐姐。”
明匪玉有些不解地问他,“那又怎样?”
谢知归看明匪是真的无法理解,一下子也不知道从哪里给他解释起。
他知道明匪玉对于亲情的观念很单薄,他是天生地养的怪物,行为逻辑单一,甚至有点简单粗暴,只会对自己认定的人极好,纵容到没有底线的程度,但是其他的人死活就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一个眼神都不想去给。
谢知归不会去强迫他改变什么,但得提醒好他,不能对他在乎的人下手。
“我姐姐没有坏心,她对我一直很好,她脾气就是那样,急躁又神经大条,她不知道拍到我伤口了。”
明匪玉似乎陷入了思考,慢慢接受他的逻辑,“因为她是你的亲姐姐,你们有血缘关系,她打疼了你,但你不会生她的气?”
谢知归:“嗯对。”
他心里忽然有了一种爸爸看见傻孩子终于学会了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的成就感。
但很快,明匪玉看着他,眼底又有了新的不解,“那我们的关系不是比她和你更亲密吗?为什么我弄疼了你,你却要打我?”
“……”
为什么你心里没点数吗?
“别问这么多。”
“为什么不能问,我有哪里说错了吗?”
谢知归不想在这种燎人脸红的问题上解释太深,只好说:“你们不一样。”
明匪玉:“有哪里不一样?”
“她,是姐姐。”
明匪玉紧接着追问:“那我呢?”
谢知归迟疑了一下:“你是,你是……”
明匪玉越逼越近,双手撑在他身侧,将他完全笼罩在自己的身影之中,具有压迫感气息无声催促着他,“快说,我是什么?”
谢知归靠在床头,身后退无可退,眼睁睁看着明匪玉整个身体倾压上来,眼里全是急切和执拗,谢知归点了一下他的鼻尖,想把人往回推点,抱怨他这么急做什么,但是没推得动。
“你起来点,挨这么近热。”
“快说,不说我不动。”
谢知归瞪着他,忽然又无声笑了起来,心想,真是的,在要名分这事上老是急性子,像个不给买玩具就闹腾的小孩子。
谢知归搂住他的脖颈,看着明匪玉的眼睛,打算哄哄这个“小孩”,轻声说:“你是金屋藏娇。”
明匪玉却说:“你不爱我。”
谢知归没明白,“为什么?”
不久前他才接受了求婚,怎么突然又对他说这种话。
明匪玉:“你如果爱我,就不会把我藏起来不给名分。”
原来明匪玉在意的还是这两个字,谢知归勾了勾唇,捧起他的脸,耐心给他说:“我不像你,我这人很自私,喜欢把心爱的东西藏起来,不给别人知道。”
明匪玉听到“心爱”两字不禁笑了,谢知归的眼神又温柔又勾人,看的他血液中窜起一股瘙痒的邪火,需要有人帮他引导出来,于是立刻低头去和他这个小气的情人接了一个轻柔软吻。
不用提前说,谢知归都知道,配合地搂他更紧,唇齿相依,让明匪玉身上的香气肆无忌惮地侵入他身体中。
但明匪玉对这个回答还是不够满意。
交换完爱意后,他放开谢知归,轻抚他后心的位置,给他小口喘息的时间。
明匪玉的目光很灼人,他说:“阿归,金屋藏娇见不得人,我不要,我要能和你一起出去见人的那种。”
谢知归笑着问:“男朋友?”
“不是。”明匪玉在他耳垂上轻轻咬了一下,在他耳边吹燥人的热气,“是夫妻,并肩而立、白头偕老的夫妻。”
怀里的人忽然不说话了。
明匪玉继续咬他,稍微加重了一点力道,执拗地一定要从他口里得到这个答案。
“阿归,给我好不好。”
他把恳求和爱意混进湿热的吐息中,传入谢知归耳里,希望能吹软他那颗薄情的心脏。
谢知归还是不吭一声。
“阿归,我的阿归,说句话,我想听你的声音。”
明匪玉等不到回应,顺着耳后弧度来到脖颈处,同时摸到谢知归右手上的戒指,十指相扣,让两枚戒指黏在一起,就和他们一样,这样稍稍缓解了一下内心的不安。
“你再不说话,我可就咬了。”
是警告,也是情和欲。
明匪玉露出利齿,即将咬破那层脆弱的皮肤,谢知归感知到危险,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把他推起来。
明匪玉不满地盯着他,谢知归看他这样叹口气。
“我给你想要的答案,但你也要给我时间。”
“什么时间?”
谢知归坦诚说:“说服我家人的时间。”
明匪玉露出些许意外的神色。
谢知归也扣紧了他的手,继续说道:“这次我不会再逃避了,我会让我姐姐接受我们,就像你为我做的那样,我要把你大大方方带到他们面前。”
“如果他们还是不同意呢?”
明匪玉更关心这个,谢知归会不会认定他到底。
谢知归看着明匪玉的眼睛,语气坚定道:“我不会放弃,无论有多难。”
“阿玉,最后一次,相信我会为你做到。”
“好,我信你。”
明匪玉毫不犹豫应下这场豪赌,甚至不在乎输赢,只要是谢知归亲口说的,他都信。
他终于满意了,扣住谢知归的后脑将人拉入怀里,把这具身躯紧紧护在羽翼之下,谢知归闭上眼睛,感受明匪玉胸膛中的声音,似乎血液流动速度变快了。
就因为,他的一个承诺吗?
谢知归心里说不出滋味,明匪玉,你不要这么好哄好不好。
第97章
回去那天, 谢清元本来要背谢知归下山的,他脚伤还没有完全好,结果“云松”那小子非抢着他要来背, 硬把她挤一边去了, 她刚要作为长辈训这小子几句, 就看见谢知归居然没有任何意见就自己爬上了那小子的背了。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摔晕头了。
谢知归搂着“云松”的脖颈,从身后喊她,“姐姐,快跟上。”
谢清元回神,从地上站起来看过去,两人已经向山下走去,清晨暖黄的曦光中,交叠的背影熟稔的像一对恋人, 倒显得她这个亲姐姐是个电灯泡。
她直觉哪里不对劲, 他们两个最近好像黏在一起的时间太多了, 每次她去找谢知归,“云松”必在,她捕捉到过一些不寻常的温热氛围, 但要往那个方向想又不可能,因为谢知归不会喜欢未成年小屁孩, 云松又是个一门心思向道的痴儿。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感天动地异父异母兄弟情?
他们背着她结拜成兄弟了?
嘶,好像也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谢清元晃晃脑袋,见人消失在视野里了, 也不想了,拎着行李赶上去。
两人正在下天阶, “云松”听到身后匆匆追来的脚步声, 侧身让出一条路, “请师叔走前面吧。”
“啊?”谢清元问为什么。
谢知归也从后面探出脑袋,看向“云松”侧脸。
“云松”诚恳且一脸为她着想地说:“我背着哥哥走的慢,怕挡着您的道,惹您不耐烦,还是您先走吧。”
谢清元想想也是,就几步跳下台阶,走到了他们前面,回头扬头对他们说:“我帮你们去前面探探路滑,你们后面小心跟着,你可千万别把我弟弟摔了。”
“云松”保证道:“放心吧,就是把我摔了,谢哥哥也不会伤到一点。”
他可舍不得。
谢清元对这孩子的一番话十分满意,多乖多体贴。
觉得如果他们真成了拜把子兄弟也不错,就是她和“云松”的辈分可能乱了,不过无伤大雅,她也不在乎这些。
“你走慢点,走稳点。”谢清元说完,径直往下走。
“云松”微笑不变,“师叔安心交给我。”
他确实走的稳,谢知归感觉不到多大的颠簸,但他也故意走的很慢,和谢清元之间的距离一点点拉大。
谢清元好糊弄,谢知归不好糊弄,从刚才起他就怀疑这家伙揣着坏水呢。
“你又想做什么坏事?”他压低声音,轻轻戳了下明匪玉的脸,别说,这假皮做的是逼真,手感和真人一样柔软,还是热的。
明匪玉看了看前头毫无察觉的谢清元,也不装了,唇角微微扬起,转头和抵在他肩头的谢知归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是我干坏事,是我们要一起干。”明匪玉眼中闪着愉悦又期待的眸色。
“什么?”谢知归看他这样,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
“阿归,”明匪玉微笑看着他,小声哄他说:“和我偷个情好不好。”
谢知归愣了一下,随后紧张地看向谢清元那边,见她应该没听见这话才稍微放了点心,可他耳朵尖尖上已经开始出现薄红色了,微微抬眼对上明匪玉欲色氤氲的眼底,这双妖异的眸子好像有种隔空施加蛊术的能力,蛊惑他一起犯错。
但强烈的羞耻感最终还是压制下了内心悸动不安的情愫。
“不偷。”他扭头拒绝,不去看明匪玉。
青天白日之下,还是在外头……不行,他要脸。
打死都不偷!
可明匪玉不饶他,“你要是不答应,我可就脱了这层人皮,把你姐姐喊回来。”
“你敢!”谢知归咬牙切齿,明知明匪玉在光明正大威胁他,却除了摆出凶脸,瞪他几眼,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看我敢不敢。”
明匪玉转过头去,做势要喊谢清元,“师……唔。”
谢知归双手一起上,死死捂住了明匪玉的嘴,牙根都快咬碎了。
“闭嘴!不许喊她!”
明匪玉知道他急了,说不了话但扬了扬眉梢,意思是,不喊可以,那你就得答应我的要求。
“……”
谢知归不敢放开捂着他的手,又被他看的脸上发燥。
“只能一下。”
他小声妥协了,确定谢清元对他们的动静毫无察觉后松开手,在明匪玉嘴角很快地亲了一下,亲完就跟缩头乌龟似的躲回了明匪玉身后,明匪玉还没什么反应,他先做贼似的心慌火燎。
明匪玉看向背后,只看到一个埋住脸的脑袋,可耳朵没藏住,红的明显像挂了颗红珠子,有点欲盖弥彰,明匪玉不禁笑了笑,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他会想去捏捏他,但现在只能打趣,“你怎么这么胆小?亲一下就受不了了。”
“滚。”谢知归在他心口打了一下,不轻但也没多疼,跟小猫挠爪子似的。
“混蛋。”
“我们一起偷的情,我是混蛋那你是什么?”明匪玉笑问:“小混蛋?”
谢知归又羞又恼,不自觉提高了音量,“你!”
走在前面的谢清元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但什么也没有看到,“云松”淡定自若背着谢知归慢慢往下走,要说有哪里不对,就是谢知归怎么把头埋后面去了。
“小归,你怎么不把头抬起来,不闷吗?”
“不闷。”
可谢知归的声音听起来就是又闷又哑,谢清元从未听过他这样音调,可能是天阶上吹的风太冷了,把声音吹变了调吧,总不能是人为的。
她没细究,继续下山。
在她回头的刹那,明匪玉心口又挨了谢知归一拳头,这次可不轻。
明匪玉并不生气,知道他在赌气,把他抱的更稳,慢悠悠走下台阶。
“错误是我们一起犯的,你现在后悔也没用了。”
谢知归心有不平,反驳道:“是你逼我的。”
“是吗?”
明匪玉话中带着明显的不怀好意,“那我现在逼你再亲一下,不然我就喊你姐姐来。”
谢知归:“……休想!”
“好啊,”明匪玉立刻冲着谢清元背影喊:“那个,师……”
谢知归心里猛然一慌,双臂搂紧,从他背后跃起,拿吻封住了他的嘴。
“说了闭嘴!”谢知归气呼呼地瞪着他。
明匪玉:“你看,你说我逼你,可是我都没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也没有拿武力胁迫你,但是你能准确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你心里都明白的。”
“阿归,你其实也想做的,对吧。”
明匪玉笑意不减的眸子似乎看透了谢知归藏在羞耻心下的渴望。
谢知归还欲辩解,“我没有……”
可是后面声音越来越小,他开始听到内心深处的声音,以及难以启齿的渴盼。
明匪玉继续说道:“你知道我的行为过分,你却一直纵容我、配合我,你看看你,脸都被逗红了也没真生气,你说这是为什么呢?我的阿归。”
明匪玉话还没说话,谢知归又躲回背后去了,明匪玉拍了拍他,他感觉得到背上人身体是紧绷着的。
明匪玉轻声安抚地问他:“你在紧张还是害怕?”
谢知归沉默了有好一会,情绪不明的声音很轻地响起,“我变了。”
“你把我变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明匪玉问他:“那你怕吗?”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现在追求缠绵和刺激的不仅仅是明匪玉,他也是。
换以前他绝对不可能在人前和另一个人做出任何亲昵的举动,更不可能主动。
但今天他做了,那明天、后天呢?会不会再做出这种白日偷欢的事?
欲望这种东西,一旦撕开一点束缚的枷锁,就会宛如得了雨水滋润的野草般疯狂生长,将他淹没在致密繁茂的绿色浪潮中。
从他第一次放下羞耻心开始,他的身体,他的情感,就跟着明匪玉而走了。
互相吸引,互相磨合,慢慢变成对方的样子。
“我会变成怪物吗?”
他抬头看向明匪玉,几乎是一瞬间,明匪玉的眼神有些奇怪,他看不懂,却下意识觉得发怵。
就好像,一个疯子艺术家在欣赏他最美的作品。
明匪玉发现他好像在怕自己,心里没有难过,反而是难以言喻的愉快。
怎么说呢,就是他养了这么久的鱼儿终于察觉到它畅游的地方不是大海,而是他掬在手心的一捧水。
“如果我说是呢?你会害怕吗?”
谢知归指尖在他心口漫不经心地画着圈圈,反问:“我成了怪物,你还会喜欢我吗?”
明匪玉毫不犹豫:“我会。”
“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没有关系,我会为你负责,爱你如初。”
这是真话,不过,谢知归听不出其中的更深更隐秘意图。
那是一张滚烫、阴暗、窒息却又温柔的网。
谢知归说过要给他完整的信任和爱意,所以他压根不会去多想。
“明匪玉,我有事和你说。”
明匪玉微低下头,谢知归迅速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吻。
亲完,明匪玉懂了什么,笑着看他,等他说话。
如他刚才所说,他会一直站在他身后给他底气,谢知归勾唇微笑,眼中不再遮掩爱意和渴望。
对情人的渴望,本来就是相互的。
“阿玉,这个情,我和你偷了。”
第98章
回到雾山, 婚礼的事项寨民们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也安排了有经验的人来教他流程。
可能是太紧张了,一件很简单的事他听了五遍才懂, 明匪玉坐他身边陪着他, 看他放在膝盖上的拳头在抖, 额头上多出很多细汗。
谢知归感觉有人把他攥紧的五指温柔抚开,又握住了他的手,他偏头便见明匪玉的笑意。
“别太紧张了。”
明匪玉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又抹掉了他脸上的汗,对阿六爷说:“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阿六爷严厉反对:“可是他还没学会啊!”
明匪玉摆摆手,淡然道:“学不会就算了,别逼他了。”
谢知归诧异看向他。
“什么叫算了!这可是你们的婚事, 到时候搞砸了怎么办?”阿六爷直接跳了起来。
和一个人类在一块已经快把他这把骨头气晕了, 还把他拉过来教这个人类婚礼流程, 讲了多遍的事这人类还是听不懂,蠢得要死,可明匪玉护着他, 打不得又骂不得,肝火都冒出来了。
而那边, 明匪玉好似完全没听到他的话,牵着谢知归就往外走,淡定撂了话, “搞砸了算我的。”
反正人在手里,就算婚礼砸了, 他还能跑了不成。
谢知归被拉着走了几步, 回头见阿六爷气的胡子都歪了, 担忧地扯住了明匪玉。
“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你哪里好了,眼睛下面黑眼圈那么重。”明匪玉说着,就心疼地上手帮他揉开淤血。
两人旁若无人开始动手动脚。
阿六爷感觉自己成了一个硕大的电灯泡。
谢知归察觉旁边有一道幽怨的视线落在他们两个身上,余光看到阿六爷拿盯狐媚子的愤恨眼神盯着自己,再看看全然不在乎、一心放在他憔悴脸上的明匪玉,他叹口气,知道今天是学不下去了。
“算了,还是走吧。”
别再拉拉扯扯给阿六爷上眼药了。
明匪玉不觉得害臊,他觉得。
两个人走远了,阿六爷心口堵的闷气是一点没消下去,对着大门口痛骂了一句:“色令智昏!”
那么多好姑娘不要,拿虚伪薄情的人类当宝护着,迟早要后悔!
和阿六爷一样,认为他们绝对会后悔的还有一个人。
谢知归电话快被打爆了。
各种联系方式都被谢清元疯狂冲了。
再不接她的电话,谢知归怀疑她真的会提刀穿过网线杀过来。
电话接通,他还没说话,对面立刻传来熟悉的暴怒大吼,谢知归及时把手机拿远,才让耳朵免受了一场折磨。
“谢、知、归!!!”
“胆子肥了啊你!你不上学也不在家跑哪里去了!”
“你同学跟我说你要结婚?!”
“你女朋友都没有跟谁结啊!”
“你是不是被人骗了?!!”
“喂!喂!还在不在!给我说话!”
她正在气头上,谢知归不敢和她说结婚的事,犹豫要不要先挂了,等她冷静了再打过去,忽然从身后伸出一只手把手机拿走了。
“诶!”谢知归踮起脚想拿回来。
明匪玉抵唇比了个“嘘”的手势,把他搂紧怀里,拍了拍背安抚,又对电话还在持续暴躁输出的谢清元淡声说:“他和我结婚。”
那边瞬间没声了,并且这种诡异的沉默持续了很久,对面一派死寂。
谢知归紧张听着那边的动静,无声比有声更可怕。
过了很久,谢清元声音再传来,异常得平静,“你是,明匪玉?”
明匪玉低头看着满脸担忧的谢知归,摸了摸他的头。
不要怕。
他又对那边冷冷回道:“是我。”
那边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
随后谢清元压抑着的愤怒从轻到重整个爆发了出来。
“你个滚蛋!!!”
“你把我弟弟怎么了!你要是敢让他少一根头发,我踏马现在就过去把你们雾山全烧成灰!!!你个阴魂不散的狗东西!!!……”
啧。
谢知归边捂着耳朵,边把手机抢了回去,赶紧说:“姐姐是我,先别骂了。”
谢清元语气一下子软和了下来,担心他的安全,接连问他:“明匪玉是不是威胁你了?你有没有受伤?现在在哪里?我马上来救你!”
谢知归:“不用救我。”
“什么意思?!”谢清元拔高音调。
“我是自愿的,他没逼我。”
谢清元直接傻了。
谢知归刚说什么来着,怎么没听太懂?
愣神的间隙,她听到电话里传来谢知归的嗔怪——“嘶,打电话呢,你别抱着我了。”
“走开,你头发掉我脖子里了,痒。”
同时那头出现了另一个人的气息声音,很熟稔地就和谢知归的气息融在了一起。
谢清元:“……”
她头一次如此开窍,脸都黑了。
有种想把手机捏碎然后去洗耳朵的强烈冲动。
她的拔嫩小白菜,居然瞒着她,自己跟猪跑了!
谢清元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眼前的世界崩塌了。
那边明匪玉还在明目张胆地拱她的白菜,谢清元受不了了,感觉脑袋都要炸了!
“谢、知、归!!!”
“说话!今天你必须给我个解释!”
“姐姐我在。”
谢知归好不容易才把明匪玉推开,眼神警告他安分一点,结果又被她吼的出现了耳鸣。
他觉得这辈子会遇到这两个人真是遭罪。
谢清元虽然气,脑子还没完全糊涂,“你们什么时候重新在一起的?!”
谢知归看明匪玉一副还想黏过来的架势,灵活从他手臂下绕出来,迅速跑到里屋躲着,暂时是得了点清闲。
“喂?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谢知归:“我期末考试的时候,他来找我了。”
“期末考试?我怎么没发现?!”
下一秒,谢清元想到了什么,怔怔道:“卧槽,我那个时候好像在医院。”
这么算来,她在医院呆了多久,谢知归就把明匪玉藏在家里多久,谢知归一边在医院照顾她,面无表情听她骂明匪玉,发誓会离他远远的,结果回家就跟人家搂搂抱抱去了?!
她不敢相信自家弟弟能敢干出金屋藏娇这种事。
但她又想到了谢知归床上突然多出来的枕头,经常凌乱不堪的衣服,脖子上的红点……
不会吧,难道他们那么早就已经……
其实细想下来,谢知归每个异常举动都有迹可循,只是她没放在心上,因为她觉得谢知归懂事理智,能够分清厉害,不会藕断丝连,干不出那种背着家人和野男人苟且偷欢的勾当。
现实给了她重重一击。
但她依旧不敢相信,还是觉得是明匪玉勾引了她的无辜单纯小白菜!谢知归一定是被骗了!
“你们厮混多久了?!”
谢知归如实说:“从他来找我的那天起,就没怎么分开过。”
谢清元又一次被他惊到了,“什么意思?”
还有瞒着我的事?!
谢知归盯着地面,犹豫着说:“长白山的时候,他也在。”
谢清元沉默了片刻,想到了一些事,不可置信说:“你可别告诉我,那个和你睡一张床的云松是明匪玉套了假皮?”
事到如今,好像没有瞒的必要了。
谢知归叹息道:“是他。”
“你想上天啊!!!”谢清元一声怒吼差点没把他手机从手里震掉。
“姐姐?”
她气的话都说不利索了,“你真的是!真是!……”
居然敢那么嚣张,当着她的面偷欢!
怪不得她总觉得这两人之间氛围不对劲,好几次她去找他,空气里飘荡甜腻的香气,看到的都是谢知归红润含情的脸,以及埋头捡衣服的“云松”。
不,应该是明匪玉。
混蛋啊!!!
有些事电话里说不清,她强压下愤怒和失望,尽可能理智地对谢知归说:“你要回来一趟,必须回来和我说清楚!不然以后你再也别想要我这个姐姐!”
谢知归虽然头疼,也只能点头:“……好,我知道了。”
这种事确实该当面说。
随后他挂了电话,忧心忡忡,看向不知何时倚靠在门框的明匪玉。
“阿玉,能不能陪我去见见我的家人?”
——
见面的地点约在他们家附近的一处茶楼,谢清元订了二楼的包厢,由服务员带着来了包厢门口。
谢知归在来的路上就很不安,站在门口,搭上门把手,还在犹豫要不要把明匪玉带进去。
只有谢清元在还好,但谢三霄也被喊过来了,明匪玉和他的仇不是一两句能说的开的。
如果不幸起了冲突,谢清元肯定帮谢三霄,那他呢?他又要站谁身边才好?
“怎么了?”明匪玉见他发愣,问他。
谢知归:“要不你在外面等着,我一个人进去。”
明匪玉捏了捏他的脸,“走吧,一起去。”
“既然决定共度余生,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该一并去面对。”
谢知归笑了笑,“也对。”
事是他们一起干的,挨骂也得一起挨才对。
推门进去,包厢内两道视线齐刷刷朝他们看来,如针似剑。
他们挑了最远的位置落座。
谢知归一抬头就看到谢清元在恼火地瞪着他,他和明匪玉先斩后奏的事显然把她惹毛了。
那也没办法,事情走到这一步了,收下了戒指,许下了承诺,他绝不会退缩,也不能。
而谢三霄低头闷声喝茶,只敢偷偷扫向他们,被谢知归发现了,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放下杯子。
生硬地寒暄道:“小归,好久不见,最近过的好吗?”
谢知归转过视线,握紧明匪玉的手,冷声道:“你不在的时候,我过得都很好。”
谢三霄更尴尬了,只能干笑,知道谢知归是在阴阳之前他骗他去雾山的事,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谢清元,虽然谢清元也在为他一手促成这两人的事生气,但女儿总比儿子亲点,也好说话。
“清元啊,要不,你来跟小归说?”
谢清元从他们一进来,看到他们亲昵模样就很头疼,“谢知归!先把你们怎么认识的从到尾给我说一遍!”
第99章
寒假时间短, 谢清元把谢知归送回去后就回了道观。
她要是不走,谢知归还要头疼把明匪玉藏在哪里,毕竟以他不肯安分受委屈的个性, 指定得弄出一些事来, 让谢清元察觉到异常。
很快开学了, 谢知归拿着材料去学校办理延迟入学,让明匪玉在校门口等着。
明匪玉不高兴,不想和他分开,一个小时也不行。
初春还有点冷,他边帮谢知归把围巾围紧,以免吹风着凉,边表达自己不满的质问,“为什么我不能去?”
谢知归解释:“家属不能入内。”
明匪玉明显喜欢这个回复, 嘴角很快扬起了一下, 不过他故意冷下脸又问:“谁定的规矩?”
“我定的。”
明匪玉看着他理直气壮的样子, 微微笑道:“真霸道。”
“霸道你也得认。”
谢知归微微踮起脚,在他脸上极其迅速地亲了一下。
“在这等我。”
说完又在明匪玉反应过来之前,一溜烟跑进了学校里。
明匪玉站在原地,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寒风依旧, 却不会再有怅然若失的感觉了。
校内。
谢知归先去了辅导员办公室盖章。
“叩叩——”
“请进。”
推门进去,谢知归看了一圈,发现辅导员不在, 办公室就一个学长在。
那学长看到他,惊喜了一下, 取下耳机, 笑着站了起来, “谢知归?”
“不是明天才正式上课吗?你怎么来了。”
谢知归礼貌道:“学长好,请问老师去哪里了?”
学长:“哦,老师们去综合楼开会了。”
谢知归:“还需要很久吗?”
学长看了下挂在墙上的时钟,“不久,还有半个小时吧。”
“谢谢,那我在外面再等会。”谢知归说着就往外退,要把门关上。
“诶诶!”学长赶紧几步走过来,把手放在门框上,另一只手拽住了他的手腕往门内拖,“别呀,知归,外面冷,进来等吧,反正里面位置多。”
谢知归低头看向他抓着自己的手。
“哦哦,不好意思。”学长把手放开,侧身让出位置,“进来吧。”
“好,谢谢。”
谢知归找了个靠辅导员办公桌边的凳子坐下,刚放下资料,一杯热水从后面递了过来,谢知归回头对学长道了声谢,接过吹凉,喝了一小口,学长在他对面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谢知归一抬头,便发现学长在看他,被发现了露出满脸的局促。
谢知归不是不懂,放下杯子,索性看着他的眼睛,直接开问:“学长,你有什么事吗?”
“没、没事。”学长讪笑,尴尬地挠着后脑勺。
“就,就是觉得这么久没见,你好像变的更好看了。”
“嗯。”谢知归并不想和他深究哪里变了。
他不介意别人说他“漂亮”,“好看”,只是不喜欢被别人拿充满欲望的目光审视。
当然,明匪玉除外。
再不喜欢也习惯了,拿他没办法。
“这是什么东西?”
学长拿起他放在桌上的资料,匆匆扫了几眼,惊讶看向他道:“你要退学?”
谢知归把资料抢回来,装回袋子里,看都不看他一眼,冷淡道:“只是延迟入学。”
学长急了,忙问:“为什么要延迟?你身体不舒服吗?还是家里遇到什么事了?可以和我说说吗?说不定我可以帮上忙。”
谢知归:“私事。”
学长更惊讶了,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什么私事让你连学都不上了?你难道干了什么违法的事?”
“学长,我说了,是私事。”
他拒绝回答的意图很明显了,但这家伙跟完全没听懂一样,喋喋不休问个没停,他看了眼挂钟,还有五分钟辅导员就回来,这个时候也不能直接走人。
被问的实在是烦了,他直说:“我要去结婚。”
“结婚?”学长眼中出现迷茫,像是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而后他低头,看到了谢知归右手上的戒指,脑内轰地炸开。
“结婚!!!”
“你要和谁结婚?!不是,你才多大啊,你就要结婚!”
他激动地大喊,边要冲过来抓住谢知归的肩膀,谢知归敏捷起身闪避到一边,但眼神冰冷而警惕。
“学长,你的反应太过了。”
学长手足无措,想辩解,“不是,知归,我只是有点激动,我担心你被人骗!”
谢知归打断他,“首先,我是个成年人了,我会为我的选择负责;其次,我自然是和我的爱人结婚,总不见得是和你吧;最后,你有什么立场质问我?”
谢知归态度冷淡疏离,一口气把他要说的话全堵死了,说完不给一点就往门外走,不管学长怎么结结巴巴地挽留他。
办公室大门砰地砸上,他靠在门板上深呼吸新鲜空气,听见里面传来不甘的低吼声。
他暗暗叹了口气,早知道会遇到这种事还不如在门外等呢。
也庆幸明匪玉没跟过来,不然里面那家伙还不知道要在明匪玉手底下吃多少苦。
他不是担心那家伙的死活,单纯不想因为一些无所谓的人和事,费心费力和明匪玉解释。
安全感也是要互相给予的。
再牢固的关系也经不起误会一次又一次地冲击。
为了一个手续,他满学校跑,这边跑那边,那边又说要去另一个地方,到了地方,人家又让他回去……就盖几个章的事,愣是耗了一个上午才搞完。
春寒料峭的天气,他穿着明匪玉给他里三层外三层套紧的衣服,出了一额头的薄汗,他感觉自己成了一个蒸屉,往外头直冒湿热的白气。
他热得想把围巾和帽子拿下来,但想了想,还是戴着吧,省得等会被看见了要挨一顿唠叨。
他朝校门口走去,从一开始的踱步,慢慢变成了大步快走,不知道从第几步开始小跑。
因为他等不及了,也因为他等不及了。
逆着寒风而上,呼出的热气化为了一团团白雾,胸口起伏越来越剧烈,再看到校门口出现的那一刻,心跳体感突然加快了。
他看到明匪玉了,高高举起手臂向他挥手,明匪玉也看到他了,朝他这边走来。
“阿玉——”
“谢知归!”
身后有人大声喊住了他,谢知归闻声看到学长正朝他飞快跑来。
“你等等!”
他来到谢知道身边,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我、我还有事要对你说。”
“什么事。”谢知归不耐烦道。
他侧头看向不远处的明匪玉,就见明匪玉突然停下了,站在那里不动,和他对视一眼,接着探究的目光在学长身上扫过,谢知归知道,那并不友好。
可是他为什么不过来,他在等什么?
“你到底有什么事?”谢知归捏不准明匪玉的心思,莫名心浮气躁起来,频频向那边看。
学长看着他的脸,即使不笑还一脸不耐,也依旧很好看,放在人群里能够一眼夺走他的注意力,他双颊上很快出现了迷离的红色,说话也不利索了,“我、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其实,我……”
“我知道了。”谢知归喃喃道。
学长诧异,“你知道什么了?”
他话音未落,就见谢知归小跑向了不远处一个长相妖异的男人。
和那个男人对视的刹那,男人没有任何表情,很平淡的一眼,他却有种被某种深山毒物盯上了的骇然感,低头发现双腿已然忍不住颤栗。
他是谁?他是谢知归什么人?
“阿玉,低头。”
“做什么。”
“接吻。”
谢知归边说边走近,搂住明匪玉的脖子,压他低下头,果断吻了上去,明匪玉瞳孔微微放大了一瞬,随后明白了,配合地把手放在腰上,另一只手拖住他的头,温柔地随着他的气息变化而动,深深浅浅,纠缠难分。
这个点校门口人不多,零星也有几个,但谢知归敢在这里主动要接吻就不怕被人看到,随便谁看,随便他们说什么,他不在乎了。
是时候了,他要告诉身边的所有人,他是明匪玉的,明匪玉也是他的。
无论是以坐下下心平气和谈话的方式,还是像这样旁若无人的亲热。
他不想再遮遮掩掩这段感情,他要热烈、勇敢、直白地去爱明匪玉,如三伏的烈日,如燎原的大火。
这就是明匪玉要等的,等他主动飞奔向他的怀抱,与他亲吻,与他相拥,大方地告诉所有人——“我们,是一对情人。”
恩爱的情人。
这个吻越来越久,越来越深,明匪玉分了点神抬起眼皮看向那个所谓的学长,这次甚至不需要他去威慑,对方还没有开始就败了。
他的阿归,真的越来越懂他了。
等他们结束,那个学长已经走了,谢知归不在意,回头看一眼也没有,喘着气,拉着明匪玉就走。
他笑道:“手续都办好了,回家吧。”
明匪玉牵紧他,往家的方向走,没走几步路就开始明知故问:“方才那个人从你大一开始就喜欢你,今天又跑过一整个学校来拦你,想和你表白,你不去给他个交代吗?”
谢知归疑惑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事我都知道。”明匪玉淡定看着前方。
谢知归无声一笑。
真是的,总喜欢卖这种关子。
知道就知道吧,反正他没有什么事是不能给明匪玉知道的。
谢知归停下,交握的手牵着明匪玉也停下了脚,谢知归凝视他的眼睛,里面是他的影子。
“我不需要给他交代,无论有多少人喜欢我,我只需要给你一个人交代,对你负责,让你安心爱我,也安心享受我对你的爱,因为你才是我的情人。”
明匪玉就这样直勾勾看着他,几秒后上前把人搂入怀中,“阿归,我今天很高兴,真的。”
这个怀抱格外的紧密闷热。
谢知归也探出双手环住了他,扬起了头问他:“那你呢?如果你遇到这种事,会给我交代吗?”
“我不会让它发生。”
明匪玉闭眼轻吻他的额头,是安抚,也是宣誓忠诚。
如果别人这么说,谢知归会认为他们只是一时脑热的口嗨,但如果是明匪玉,他相信他会做到。
他们走了小路回家,午后的阳光铺就了一条温暖明亮的道路,和爱人手牵手走在上面,周围花草清香萦绕,他会希望这条路再长点,时间再慢点,可以没有目的地,但一定要有身边人。
让他们能像现在,不需要多言就懂彼此,只要一直、一直走下去就好。
路过一个草丛,谢知归听到里面有动静,好奇走过去,往里头看了一眼。
明匪玉问他:“什么东西?”
谢知归看向转头,轻笑道:“没什么,两只小猫而已。”
他又看向明朗干净的天空,清风微微拂过脸庞,草丛中悉悉索索动静不停,他感叹道:“春天真的到了啊。”
明匪玉了然,握紧他的手。
“明匪玉。”
谢知归很温情地喊他,注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语调轻缓,就像此刻拥抱住他们的阳光,温暖、明媚、恒久,他说:“我想和你结婚了。”
明匪玉眼眸中盛着温沉的笑意和缱绻,“好。”
这个要求,他永远不会拒绝。
一缕阳光停在了两枚戒指紧挨着的地方,为残缺的部分填上了一个“心”型的光晕。
这是属于春天的温柔和浪漫。
第100章
他们谈了快三个小时, 得知他们背着她偷过那么多次情,谢清元光是额头上的青筋就暴起了几十次,好几次要拍桌而起拔剑砍了明匪玉, 硬生生掐着肉忍住了。
她真的不明白, 明匪玉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谢知归, 为什么她一次次亲手断了这两人的孽缘,他们总能趁她不注意又好上了。
而且更让她受不了的,是谢知归居然是自愿的——他、自、愿、的!!!
这三个小时里,没人知道她看着这两人眉来眼去,含情脉脉注视对方的样子有多煎熬,而且别以为她没看到就不知道,他们交握放在桌子下的手就没松开过!
如果是明匪玉胁迫谢知归跟他好,她二话不说, 拼上性命都要把人抢回来, 但如果是两情相悦, 她硬要拆散他们,那她就成了电视剧里那种“恶婆婆”,而且还会让谢知归夹在他们中间难堪。
为了不伤害到谢知归, 这事不能来硬的。
等聊完,天也晚了, 包厢内氛围非常僵硬,她主动开口让谢知归一起回家休息。
虽然她一想到明匪玉之前藏在她的家里,烧了她的道观, 还睡了她的弟弟,心里非常不舒服, 想打人。
但看这两人如胶似漆的样子, 单独把谢知归哄回去不太可能, 只能忍着了。
先把人带回家再说。
谢知归看向明匪玉寻求他的意见,明匪玉轻笑着点头,“我随你。”
“好,那我们就回去住一晚吧。”
谢清元不想看他们黏黏贴贴那个热乎劲,心口堵眼睛疼,回家路上一直埋头走在最前面,自动忽略后边的动静。
回到家,新的问题来了。
他们家三室一厅,他们四个人,房间要怎么分?
谢清元略一沉思,不想他们睡一块,就说:“我和小归今晚睡一起,爸,你去我房间。”
她又嫌弃地扫过明匪玉:“你去我爸那里睡。”
“不要。”明匪玉冷淡拒绝,搂上谢知归的肩膀,“我和阿归一起。”
谢清元当即想揍他,大声道:“搞清楚!你现在在我家里,得听我的安排!”
你还想当着我的面睡我弟?做什么美梦呢!无耻!
而明匪玉不耐烦偏过头,神情像是在鄙夷她的大嗓门,但要给谢知归面子没直说。
谢清元更是火大了,拎住旁边准备悄悄溜回房间的谢三霄,“爸,你不管管吗?!”
一直不说话当透明人却突然被点到谢三霄有点懵,他看了看谢知归,又看了看明匪玉,“我、我……”
明匪玉轻轻投去一计警告的眼神,谢三霄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他已经被谢清元的暴脾气骂的没脾气了,又不敢惹明匪玉不快,他清楚这怪物有多记仇和阴险。
他犹豫不决间,谢清元面色阴沉如墨,随时可能出现电闪雷鸣的状况,他心一颤,赶紧把烫手山芋丢给了谢知归,“小归!你的意思呢?”
“我?”
然后趁谢清元注意力转移,他用力把后衣领扯出来,快步躲回自己房间里,哐地摔上门,继续当缩头乌龟。
“嘿!老东西你居然敢跑!”
“好了姐姐!”谢知归皱着眉头发话了,“不用那么麻烦,阿玉和我睡。”
谢清元厉声反对,“不行!”
明匪玉已经对她没什么耐心,冷声一笑:“轮得到你说不行?”
谢清元抓起谢知归的手腕,“他是我弟弟!”
“他也是我的爱人,我和他比你和他更亲密。”明匪玉充满占有欲地把人往怀里搂紧。
“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谢清元彻底被他点炸了毛,刀子似的眼神恶狠狠剜过去。
谢知归被他们两个你拉我扯,他们明着较劲,他受罪,吵的脑仁疼,大力甩开谢清元的手,“闭嘴姐姐!”
“你怼我?”
“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谢清元不敢相信谢知归居然会为了明匪玉怼她,震惊又失望,说不出话了。
“算我求你了,你先别说话了!”
“你!”
“……”
谢清元看他的眼神别说有多痛心了。
可谢知归不想解释什么,心累,没那个力气了,赶紧先拽着明匪玉进了房间。
这两人就是两个火药桶,而他是火星子,他们三个凑一块,指定得爆炸的天崩地裂,废墟都不剩。
谢知归松开牵着明匪玉的手,摔坐床上,长呼一口闷气,眼里眼底净是疲惫。
“很累?”
“嗯。”
明匪玉捧起他的头,转到他这边,帮他轻力揉起了太阳穴。
谢知归抬起眼眸,却看到明匪玉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你笑什么?”
“想笑。”
“你居然笑的出来!”
谢知归不爽,抬脚踢向他的小腿,带着撒气的意味,“都怪你,害我和姐姐红脸了。”
明匪玉没躲,反正还没他指甲挠背疼,就让他出口气。
谢知归长这么大,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开口呛谢清元,话出口前完全没过脑子,呛完立马就内疚了。
谢清元都是为了他,他不该让姐姐难过,但又实在忍不了她吼骂明匪玉。
“所以都怪你!”
谢知归抬脚还要踢,才碰到他一下,明匪玉整个人身体就向他倒了下来,他还来得及反应就压在了床上,熟悉的阴影从头顶罩住了他。
“好,我的错,我认错,让我家好脾气的阿归都气到打人了,”明匪玉捏捏他的脸颊,“我补偿你好不好?”
谢知归不信他的鬼话,这人嘴上道歉,可是含笑的眼里装着的都是情和欲,比天花板上的灯还明白晃眼,他不是要说对不起,而是想哄他听话,好欺负他。
老怪物就是坏。
谢知归装出恼火的样子,手上推他走开,“我不要你的补偿,下去!”
明匪玉纹丝不动,还钳住他的手腕,压在身侧。
“你干什么!……唔唔……”
明匪玉拿吻封了他的嘴,让他一句话都不说出来,很快就只能哼哼唧唧地喘气了。
他不知道谢清元有没有在门口听墙角,所以得压着嗓子,把声音堵着不泄出去,可总有那么一点气音从唇边溜走。
谢知归双手被压着,抬脚又踢不到,想咬断明匪玉舌头又不敢,只能拿眼神瞪着他。
明匪玉看到了,不过并不在意,又不是没被他吓唬过。
但他还是放轻了动作,把一个充满渴求的吻变成了一场温柔的安抚。
谢知归在晕眩缺氧的边缘逃了回来,脸还是变红了。
明匪玉和平时不一样,这次没有让他红到底,而是亲一会就放开他,给他喘会儿气,等看到他理智快回来的时候再继续吻亲上去……让他在迷离和清醒间游走,情海中起起伏伏。
如此几次下来,他再多的气都泄没了。
头晕,不过不是缺氧而晕,而是身体完全被另一个人带着走,无力挣脱的晕。
老怪物不仅坏,花样还多。
结束了,谢知归歪着头,半眯起迷离的眼缓神,一副被整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的样子。
明匪玉想抱他起来,擦掉头上和脖子上的汗,于是拉着他坐起,让他的脑袋枕在肩上,环顾了房间一圈没看到毛巾,想着要不要抱他出去拿,然而下一秒侧颈上就传来稍微的疼痛感。
“……”
明匪玉低头斜看向肩上那个拱动的脑袋,无奈地等他发完脾气,手掌虚托在他后脑勺处,防他等会彻底没力气了撑不住,身体会后仰摔下去。
谢知归咬的没多疼,与其说是撕咬,其实只是类似于牙都没长齐小毛孩的吮咬。
纯纯撒个气而已,连牙印都没留下。
没一会,谢知归就侧头倒在他肩上,眼睛里还是朦胧离散的一片,小口喘起了气,气都撒在了他刚咬的那片地方。
“皮糙肉厚。”
他小声骂了句,明匪玉挑眉。
可气又可笑的是,吐个气上去都比他咬出来的红。
明匪玉自然感觉到了,然后无情笑他。
“……”
“笑什么笑?!不许笑!”
“好好,不笑不笑,别生气。”明匪玉是笑着说的。
谢知归已经没力气抬手了,只能语气上冷一点,“你就是这么补偿我的?”
明匪玉反问他:“刚刚是谁说不要我的补偿来着?”
“……”
他好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算了。
他没精力再闹腾下去了,也怕不小心把谢清元惹来。
“阿玉,我想躺着,舒服点。”
明匪玉拍拍他,“好,你别动,我来。”
谢知归闭上眼,说不动就不动了,由明匪玉托着他的背慢慢躺了下去,盖上被子。
明匪玉也在他身边躺下。
谢知归忽然睁开眼,头不动,转动眸子看着枕边人。
“怎么了?”明匪玉问。
谢知归:“你现在亲了我,今晚就不能再亲了。”
明匪玉:“为什么?”
什么时候有了一晚上只能亲一回的规矩?
谢知归突然恼了,“没有为什么!反正安分点!这里是我家!”
明匪玉看他反应这么激动,也明白了什么,勾起一抹笑意。
“怎么?怕你姐姐来抓奸?”
“……是。”
谢知归不想被他盯着看,就把头转另一边去了,声音很小,只是明匪玉亲眼看到一道红色的痕迹从他的脸颊爬上了耳夹。
他想靠近点,可谢知归一感觉到他气息就躲远,也不回头看他。
外面不行,那就从里面接近。
被子里传来细微的穿梭声,在看不到的地方,大胆而小心地摸索,很快,他的手摸到了一个劲瘦的腰身。
正要搂上去,谢知归直接隔着被子对它拍了一巴掌,警告他道:“说了别闹!”
明匪玉索性也不藏着了,趁谢知归来不及反应,手强行搂过去,在他腰上使力,把人拖进怀里。
谢知归肯定得挣扎,这个时候最快能让他妥协的办法就是把他抱的更紧,他意识到挣扎没用后,才会安静下来和他谈条件。
“放手!”
明匪玉怎么可能乖乖放手,他看出谢知归有点生气了,这次放了,谢知归肯定不会再给他机会。
他不想一个人睡冷被窝,手上力道半分不松,紧紧咬住了他,“你只说不许亲你,又没说不许抱你。”
谢知归:“……”
有句话谢清元没骂错他——“阴险狡诈,诡计多端!”
谢知归看了眼墙壁上的钟,指针快走到十二了,不知不觉都这么晚了,他疲倦地合起了眼,声音里透着浓郁的困意。
“阿玉,我姐姐听力很敏锐,你今晚真的别闹我,我想休息,不想看你们打起来。”
打起来影响他自己睡眠是次要的,主要这么晚了,不能闹得楼上楼下邻居们睡不着,人家明天上门来问怎么回事,要怎么说?
难道要说是因为他把男朋友带回家睡觉,两人不知臊,搞出来的动静太大,让姐姐听不下去了,出手把他们扫地出门?
他还想好好活着,不想社死。
明匪玉能把他的想法猜个十之八九,看他眼下疲惫之色很重,也不忍心继续折腾他下去。
最后只是贴了贴额头,代替本来亲吻。
虽然明匪玉不满足,也只能这样将就一下。
谢知归眉心微蹙,可能是觉得汗太黏了。
“好了,我保证不弄你,睡吧,我守着你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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