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帖子

    现在是复习周, 学生大多留在学校复习,学得无聊了也只能上网找找乐子,现在还是早上, 帖子的回复却越来越高,底下诸多揣测,乱七八糟的回复也很多。

    周辉月毕业才两年,不仅学校里的老师经常提起, 还有当时的同学在读研究生,认识他的人不少, 和他熟识的人却没几个。

    但到底是一个学校出来的,周辉月还留在白城, 总有人听说过他的消息。

    [听说是出了车祸, 伤的很严重, 需要修养, 顾不上公司, 也很正常吧。]

    [说不定本来就经营不善,干不下去,用车祸当做借口跑路了呗。这年头没点家底也想创业?]

    [好巧。我一个认识的学姐本来在周的公司, 后来跳槽的地方和那个郭学长一样。]

    [所以周现在是在干嘛, 在家当残废吗?他好像是孤儿, 有人养他吗?]

    虞倦没再看这些,将帖子拉到最下方的回复框, 靠在窗户边,一字一句,压抑着怒火, 很冷静地组织语言。

    [之前不方便是因为车祸,现在已经痊愈了。]

    [当时公司发展顺利, 却被大公司强行收购不成,多加阻碍。]

    白屹居高自傲,当时根本没把一个没有背景的毕业生放在眼里,除了车祸,别的事做起来不加遮掩,也没什么好瞒着的。

    [目前修养身体最重要,所以暂时放下工作。]

    虞倦是一条一条回复的,他的语气肯定无疑,不像那些人都是猜测,很明显是知情人士。

    [所以楼上的是谁,周的好友吗?]

    [周有关系这么好的朋友吗?也不是亲人。]

    [重点不是周的公司发展得太顺利被大公司看上了……现在公司拆了,还记得有人说过周原来的员工和郭现在在一个公司吗?]

    [本来提到周就算了,非要拿他们两个出来对比,有点微妙。]

    [所以不会是大公司欺压初创公司吧,郭还好意思出来炫耀,要不要脸了???]

    虞倦面无表情地看着不停刷新出来的回帖。

    他很明白,不是每个人都心怀恶意,而是英雄迟暮,天才陨落这样的话题本来就容易引起人的关注。

    就像从前的自己一样,他的性格过于冷淡,和人疏远,很多人觉得他在某些方面有所缺憾,并在未来一定会因此而栽跟头,手中有万贯家财,却不一定能守得住。

    虞倦不是不知道,但除了非得到自己面前展示恶意,他从不在乎那些言论。

    他很清楚自己是怎样的人,知道自己要走怎样的路,不会被任何人欺骗,也不会被引诱,无需谁的支持和鼓励,他会这么走下去。

    但周辉月是不同的。

    他看到那些诋毁,心跳会加速,热血上头,好像被什么冲昏头脑,甚至要开着窗,吹着冬天的风,才能冷静下来。

    可能是因为周辉月真的经历过那十五年,就像梦中看到的那样。他的人生并不是一路坦途,很长时间都处于低谷,一直在失去,所以这些人对周辉月有意无意的评价,或真或假的猜测,惋惜或幸灾乐祸都让虞倦难以忍受。

    他要保护这个人,他必须保护这个人。虞倦想。

    虞倦又发了一条。

    [既然楼主对这些事这么了解,怎么不提当初郭鸣学找人也要进周辉月公司的事了?]

    [郭鸣学……好吧,已经马甲都不披了,直接对峙了吗?]

    [卧槽,原来郭鸣学是在周辉月公司上班吗?这么重要的事没人提?]

    [总觉得郭这个人……]

    楼主坐不住了,准确来说是屏幕另一边的郭鸣学被人戳破不能提起的事,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办公室,无心工作,咬牙切齿地看着自己发出的帖子。

    帖子原来的走向和他想的不一样,不能算是一面倒。那些人关注的焦点都是周辉月,看到别人踩落魄的周辉月固然令他心情舒爽,但他更想要的事以周辉月衬托自己,让过去那些同学看到自己如今的如今的成就。

    而现在不知道有个从哪来的人,对这些事这么清楚,更是将帖子完全带歪了。

    郭鸣学没有直接回复对方的话,反而质问:[那你又是谁?今年才注册的账户,怎么可能对两年前就毕业的人的事这么了解?]

    一分钟后,复习途中的无聊白城学子等到了回复。

    [周辉月没有很闲,因为是我,所以上次才做了那个绿宝石的徽章。]

    [我是虞倦,周辉月的未婚夫。]

    没有人会想到回复的人会是学校的另一个风云人物,从开学就很出名的虞倦。

    [……假的吧,虞倦不是今年的大一新生吗?怎么和周辉月扯上关系了?]

    [等等,虞倦是周辉月的未婚夫?那他知道周辉月的事好像也很合理,身份没有问题(不是]

    [我的关注点……虞倦才十八吧,现在订婚会不会太早???]

    [有人翻到了几个月前的帖子,大家快过来看!]

    几个月前,虞倦拒绝学生会副会长表白的那次,直接公布了自己有未婚夫的事,有人拍下了两人的侧影,被人放到了论坛上,还被小规模讨论了一次,后来还想追虞倦的人就少多了。

    毕竟大多数人的道德底线没那么低,还想着拆散未婚夫夫。

    当时也有人问虞倦的未婚夫是谁,为什么坐轮椅,下面回复说觉得有点眼熟,但周辉月只露出小半张脸,离得远,很模糊,到底没人认出来。

    草灰蛇线,伏脉千里。直到现在,虞倦说自己是周辉月的未婚夫,翻出那个帖子,才算是确定无疑。

    [楼主是故意带节奏吧。]

    [那个什么郭鸣学太搞笑了,是在学校里比不过周辉月,现在觉得对方出了事就兴冲冲上来挂什么天才陨落?]

    [还说什么帖子很快被删,演得和真的似的。]

    [重看一遍太好笑了,怎么还自导自演啊……]

    虞倦思考了片刻,问:[你是郭鸣学吗?]

    楼主回复说不是,清空主楼,直接跑路。

    但大多数人都反应过来了,也不是傻子,前排风向决定整栋楼的走向,从他的回帖中找到了蛛丝马迹。

    [所以周辉月这个天才没有陨落,反倒是嫉妒的人只能在论坛上想想了。]

    虞倦很轻地笑了一下。

    或许是停留在风口太久,虞倦的手冻僵了,他呵了口气,关了手机,也不在乎接下来到底会说什么了。

    周辉月是不会坠落的月亮,是这个世界永恒的天才。

    楼主和虞倦接连消失后,下面的回复更是歪的没边了。

    [怎么感觉周辉月好人生赢家!虽然出了车祸,公司出现问题,但腿已经好了,公司有能力可能再建,未婚夫却不可能再找到像虞倦这样的!那可是虞倦!上次运动会隔着八百米看了都好看到让我迷了眼。]

    [一直以为虞倦的性格非常高冷,根本不上论坛,所以讨论过这么多次人也没出现过一次。结果虞倦其实有论坛账号,只是懒得回复,因为这次提及周辉月,所以才上来辟谣吗?]

    [磕、磕到了!]

    [我也!但是忍住,明天有考试,还是等死亡考试周结束后再说吧!]

    *

    回到图书馆后,或多或少的视线落在虞倦身上。

    不过他对这些从不在意,照旧在座位上专心复习。

    到了下午,虞倦的手机震了一下,是周辉月发来的消息,说已经来了学校。

    非本校生是不能进图书馆的。

    虞倦没多想,开始收拾几本没复习完的书。

    高一林用眼神示意,问他怎么了。

    虞倦只好说:[周辉月来了。]

    孙帆坐在对面,阴阳怪气道:[说好要鏖战整夜,怎么有兄弟临阵逃脱?]

    虞倦视若无睹地溜了。

    第72章 后悔

    快到期末了, 大多教室都不在上课,但复习的人太多,图书馆挤不下, 就在空教室里自习。虞倦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人都没有的,最后停在五楼拐角处的那间,里面人不多, 前排有三四个人。

    他拎着包,走到后排, 找了个位置坐下,给周辉月发了消息。

    等人的十分钟里, 他往前排看了四次, 主要是看周辉月来了没有, 那一对小情侣亲亲我我了七分钟。

    这到底是复习还是谈恋爱啊?

    虞倦托着下巴, 面无表情地想。

    他才不会这样。

    过了一会儿, 周辉月出现在教室外。

    隔着窗户,虞倦看到他的身影。

    周辉月穿了一件黑色风衣,身材高大, 腰背挺括, 可能没有人会想到这个人不久前还必须依靠轮椅才能行动。

    他从后门走进来, 停在虞倦身边,坐在一旁的位置。

    虞倦看着他英俊的脸, 想起方才发生的事,那些或好或坏的言语,莫名有些酸涩。

    他没打算把论坛里的帖子告诉周辉月。

    没什么意思, 很无聊,不想周辉月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只会让心情变差。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虞倦眨了下眼,低下头,在草稿纸上写:“教室里有人。”

    往左边推了推,给周辉月看。

    又写:“我要复习。现在不能出去,明天要考试。”

    周辉月拿过笔,在虞倦的留言下面写:“你学你的,不打扰你。”

    字都很好看,风格却大不相同,一眼便能看出是两个人的笔触。

    从北宁回来后,周辉月一直很忙,明面上是加班加点为周恒做事,私下还得解决公司的事。有时候虞倦半夜起来,都能看到周辉月还在开会干活。

    周辉月没抱怨过累,就像他也不会说痛。

    周辉月写:“我看着你就行了。”

    虞倦看着他,忍了忍,没忍住,到底顾忌这是在教室,握住周辉月的右边手腕,拽到了桌肚子里,在没人能看到的地方牵着手。

    周辉月任由他握着,掌心有点冷,但两个人的体温很快就都热了。

    牵了手后,虞倦只剩下右手能用,不太方便。而周辉月的存在感又过于强烈,虞倦不能集中精力,总是会不由自主注意到身旁的人。

    心痒痒的,装作不在意地看周辉月,又飞快收回眼神。

    他好像明白为什么大多数高中生谈恋爱后成绩都会下降了。

    虞倦心不在焉地想,但自己也不是高中生了。

    所以谈了就谈了,念书的时候和男朋友在一起又怎么了?

    周辉月就像说的那样,没有打扰虞倦,反而充当了他的左手和学习助理。为虞倦翻书,提醒他前文忘掉的定律和知识点。

    虞倦的复习效率变高了,某种程度上弥补了注意力不能集中的缺陷。

    就这么过了两个小时,虞倦将后面的小半本书复习完了,合上书后,在稿纸上随意地写:“你没工作吗?”

    在此之前,他们也不是没在一起待着过,虞倦念书,周辉月工作,不会像现在这样靠得这么近。

    而这次出来,周辉月连电脑都没带。

    明明还有别的笔,周辉月非要等虞倦写完了,接过他手里的那只写:“放假。只想看你。”

    落在纸上的字是一笔一划写的,算不上好看,但很规整。

    虞倦有些疑惑,他们的手还牵着,这个人是怎么写的?

    用的是左手。

    察觉到虞倦疑惑的目光,周辉月继续写:“之前出过事,右手有段时间不能用,所以练了左手。”

    “有段时间”,虞倦想,不是这次车祸,应该也不是以前,那就是二十二岁以后,在消失的十几年里。

    在漫长的十五年里,在外人眼中,周辉月东山再起,做成了一般人难以想象的事业,他又付出什么呢?

    周辉月一无所有,只有时间,磨难、痛苦和汗水交织成了那些过往——不为人知,连作者都没有写下的经历。

    虞倦问:“什么事?”

    周辉月不太想提,轻描淡写地带过去:“干活难免会有意外,没什么大事。”

    虞倦感觉自己的心脏抽了一下,很痛。

    他松开周辉月的手腕。

    周辉月穿的不多,里面是一件单薄的线衫,大衣是宽松的款式,勉强能塞得下另一个人纤瘦的手臂。

    虞倦的手慢慢往上挪,指腹贴着周辉月的手臂,能感觉到结实有力的肌肉。

    每往上几厘米,虞倦都会停下来,他皱着眉,那双清澈的绿眼睛能够表达感情,眼眸对视时都是在询问周辉月,受伤的是不是这里。

    他想触碰那道不存在的伤口,抚慰周辉月曾经经历过的痛苦。

    一点一点,虞倦以这样的方式,问了周辉月很多次,多到数不清。

    越往上,下面的袖子越窄,两人的手臂紧挨着,挤在一起。

    周辉月的半垂着眼,喉结上下动了动,他的体温升高,不是不想给虞倦碰,而是不能让他继续摸了。

    于是,周辉月反手抓住了虞倦的手臂,没控制好力度,虞倦微微皱眉,似乎是感觉到了疼。

    但也只是一瞬间。

    虞倦抬起眼,不明白是怎么了。

    周辉月靠得很近,近到用气音说出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话:“我安静了很久,没打扰你。男朋友能给点奖励吗?”

    周辉月做任何事之前都确定努力能得到什么,他从不会期待别人的奖励,太虚无缥缈了。

    虞倦除外。

    虞倦一怔,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忽的暗了下来。

    周辉月偏过头,掐着虞倦的下巴,在他的侧脸落下一个很轻的、稍纵即逝的吻。

    虞倦的脸骤然烧了起来。

    头晕目眩中,他想幸好自己选的是后排,不会像前面两个人那样打扰到别人。

    一个简单的吻过后,好不容易热度才散去,虞倦不想再和这个人对视,他若无其事地翻开下一本书,继续复习。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天色渐渐黑了,前排的几个人也都陆续离开。

    教室里只剩下虞倦和周辉月两个人。

    终于不用像高中生偷偷摸摸传纸条那样在草稿纸上写来写去了。

    这门课倒是不难,就是知识点太多太碎,得对着随堂笔记和老师给的重点整理后再复习,很麻烦,虞倦的耐心又一贯不太够,有点不耐烦了。

    周辉月笑了笑,抽出一支笔,打算帮虞倦解决这件小事了。

    虞倦索性放下笔,脑袋枕在自己的手臂上。但没一会儿,脑袋就被人搬起来,悬在半空中,手臂被挪开,另一个人的手臂塞了过来。

    虞倦心安理得地枕着,看着周辉月拿着自己的手机,里面有老师传的重点,他对照着书本,整理复习的内容。

    人生的前十八年里,虞倦从没想过会有人为自己做这样的事。

    因为他讨厌别人麻烦自己,所以也从不会麻烦别人,何况是这样琐碎的小事。

    但周辉月做的时候,他没想过拒绝。

    可能是太多次了,从夏天开始,每一次虞倦都没有拒绝。

    虞倦想了很多,最后什么都没说,慢吞吞地问:“手不会麻吗?”

    周辉月瞥了他一眼:“你这么轻,不会。”

    虞倦闭着眼,不太高兴地“哦”了一声,想说自己最近吃了很多,但不知道有没有长胖。

    不知道躺了多久,虞倦昏昏欲睡,但到底没睡的太熟,感觉到桌上的手机震动后就醒了。

    他半睁着眼看向周辉月,没有把手机拿过来的意思,而是问:“怎么了?”

    周辉月点开微信的群聊窗口,看了一眼,说:“你舍友问你这门课的复习笔记做完了没有,他们来不及了。”

    又问:“要发给他们吗?”

    虞倦看到周辉月手边摆了一沓纸,应该是刚刚整理的。

    他说:“你发吧。”

    两分钟后,十几张照片上传到了群里。

    [啊啊啊啊啊救命之恩,下学期再报!]

    [舍花不愧是我们宿舍最靠谱的!]

    [先对付着,等你回来我再去打印一份。]

    几分钟后,又有人察觉出不对。

    [鱼卷,怎么一个下午不见,你的字就两模两样了。]

    [是不太对,这个谁写的?]

    [这个手……周,学长,是你写的吗?]

    周辉月问:“你舍友问你话,我能回吗?”

    虞倦打了个哈欠,不明所以地点了下头。

    周辉月长按那句“是你写的吗”,点击回复。

    [嗯。]

    群里炸开了锅。

    孙帆诚恳发问:[……卷儿人呢?]

    ——[在睡。]

    [所以鱼卷真的背叛宿舍,你们下午去约会了?]

    ——[他念了一下午书,累了。]

    [学长,不是我们不信你,是你这话实在没有可信度!!!]

    手机一直在震,虞倦被吵到了,彻底清醒过来,他的嗓音很软,含混地问:“发个笔记要这么久吗?”

    丝毫没察觉到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能发生无法挽回的事……

    周辉月淡淡地说:“你舍友的问题有点多。”

    然后将手机放到了虞倦面前。

    虞倦的脸由才睡醒的淡粉到白,又从白变成深红,热的发烫:“……”

    好想退群。

    虞倦努力平复心情,他想起另一件事,比这个要重要的多:“你看了前面的消息吗?”

    上午看到论坛的帖子后,高一林分享到了群里,几个人激情大骂郭鸣学,期间数次提到周辉月的名字,但凡是个智力正常的人都能猜出发生了什么。

    更何况这人还是周辉月。

    “没看。”

    虞倦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这个人说:“是论坛里的事吗?”

    “来的时候就知道。”周辉月说,“我在论坛设的关键词是你。”

    所以最开始不知道,也不在意,后来虞倦回复,帖子里提到他的名字,周辉月立刻就收到了提示。

    点进去看到虞倦的回复时有点意外,他对这些毫不在意,却又为了周辉月而据理力争。

    不过又很理所当然,虞倦就是这样,是全世界唯一竭尽全力保护周辉月的人。

    周辉月问:“早晨的时候,看到这些生气了吗?”

    虞倦的眼睑搭着,想了片刻,坦白地说:“嗯。”

    周辉月笑了一声,用虞倦的指纹按开手机,打开论坛页面。

    他对主楼以及别人的评价全不在乎,当着虞倦的面,挑出虞倦回复的那几条读了出来。

    虞倦头皮发麻:“周辉月,你在干什么?”

    周辉月置若罔闻,继续一条一条地往下念。

    回复的时候,虞倦压抑着烦躁和怒火,压根没想太多,只想帮周辉月讨回公道,不想那些认识或不认识周辉月的人对他产生误解,但亲耳听到自己打下的句子又是另一回事了。

    特别是虞倦回复说自己是周辉月的未婚夫。

    虞倦:“……你别念了。”

    能不能尊重一下本人的意见?

    这个人真的是……

    周辉月放下手机,笑了一下,不像平常那样,反而有点恶劣,像是故意逗虞倦玩,漫不经心地说:“虞倦,你发的东西我不能……”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堵住了嘴。

    周辉月低下头,看到虞倦直起身,脸颊边印有布料的纹路,头发乱糟糟的,两只眼睛瞪得很圆,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用这样的手段制止不想听到的话。

    发脾气都这么可爱。

    周辉月没有尝试移开虞倦的手,而是在虞倦的掌心烙下一个一个密密麻麻的吻。

    虞倦颤了颤,被亲的脸红耳热,还是不为所动。

    周辉月舔了他的掌心一下。

    他的舌头有些粗糙,和嘴唇的触感完全不同,就那么贴着虞倦的掌心,留下一道痕迹。

    太痒了,也太热了,简直是作弊。

    猝不及防下,虞倦的手一抖,指尖蜷缩,突兀地松开了。

    周辉月重新拥有了说话的权力。

    他低声说:“后悔了。当时应该想别的法子的。”

    避开白屹的耳目,去往北宁的办法很多,周辉月选择了最简单快捷的一种,假传消息给郭鸣学,让白家以为很快就能得出结果。而郭鸣学也因此得到重用,不可一世,觉得自己彻底将周辉月踩在脚下,才会来论坛发帖。

    虞倦问:“后悔什么?”

    周辉月认真地说:“不想你为了这些事不高兴。”

    顿了一下,又说:“也不想让人觉得周辉月配不上你。”

    出过车祸,腿脚不灵便,公司倒闭,失去一切的周辉月好像和有着绿眼睛,钢琴弹奏动听,五千米跑步第一,成绩优异,被很多人追求,模样好看至极的虞倦并不相配。

    周辉月也会在乎外人的目光吗?

    虞倦咬了下唇,嘴唇有些许湿润的光泽,他用确定无疑的语气说:“我喜欢不就行了。”

    第73章 小鱼玩偶

    周一下午, 当天的最后一门考试结束,院里临时发了个有关假期的通知,要去礼堂听一个和诈骗传销有关的讲座。周围同学纷纷大骂, 早不开晚不开,非得在考试周这个紧要关头。

    其实是他们院的领导手气太臭,抽到了这个时间。

    但也没辙,这个讲座是要点名的, 不去的扣分。

    一群人如丧考妣地向学校中心的礼堂移动,找了座位后还在临阵抱佛脚, 拿着书狂看,能塞进去一点十一点。

    314宿舍的几个人复习得都不错, 从考场出来也很轻松, 不至于那么紧张。

    几个人找了位置坐下, 孙帆在和陈闲对刚才考试的答案, 高一林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虞倦闲的无聊,又打开了学校论坛。

    他之前是不看这些。但经过上次的事,担心郭鸣学卷土重来, 所以偶尔会看一眼。

    期末周的论坛很热闹, 郭鸣学开的帖子又有好几个衍生, 大概周辉月当时的同学追忆往昔,因为没有胡编乱造周辉月的近况, 虞倦看完就算了,也没回复。

    手指继续往下滑动,停在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帖子前。

    [所以那谁其实恢复得挺好的……吧。]

    主楼放了一张照片, 是周辉月背起虞倦,拍到了两人的侧脸, 以及虞倦的左边眼睛。

    几天前,虞倦回复的时候用了自己的账号,他当时没空想别的,所以没卸下称号。

    而两人的婚约关系也随之展露在所有人面前,周辉月为什么会突发奇想做那个成就,以及id后面挂着仅此一个的绿宝石徽章的理由也显而易见了起来。

    可能是为了防止被本人看到,在某些帖子里,周辉月和虞倦的代称就变成了emoji符号的月亮和绿宝石。

    虞倦愣了一下,想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这张照片是运动会那天拍的。

    [这……怎么不能说是恢复得挺好呢,都能背人了。]

    [我还以为最多是病历单或者同学口述,没想到这么直观。]

    [没记错的话,当时‘绿宝石’是跑了五千米的第一吧,我在现场,也没觉得他有累到,原来是一出操场就被人背起来了吗?]

    [未婚夫夫抱抱背背怎么了,爱看。]

    [只能说冲击力很大。]

    [原来那么冷淡的人也会撒娇,可爱死。]

    ……明明是为了满足周辉月的恶趣味。

    虞倦看到这些猜测,撑着额头,不想再继续看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眼,视线停留在那张照片的两个亲密的人影上,手指顿了顿,自暴自弃地点击了保存。

    礼堂里闹哄哄的,关掉论坛后,大约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虞倦和舍友们聊起了天。

    高一林问:“卷儿,你有什么计划吗?”

    虞倦一怔。

    孙帆买好了车票,准备前往女朋友所在的城市,旅游一番再一同回家。陈闲还要留在学生会干活,高一林准备通宵一周打新出的游戏大作。

    至于虞倦,他还没想过。

    祖父母去世后,他不太愿意折腾,一贯是得过且过,在家里一个待着也没什么不好,无聊就随便找点事打发时间。

    幸好他年幼时学过的东西很多,绘画,各类乐器,家里琳琅满目,摆放与他有关的东西房间一个又一个,虞倦也挺自得其乐的。

    但现在不同了。

    谈了恋爱,偶尔看个电影都变成了两个人。

    高一林似乎还在等虞倦的答案。

    虞倦不着边际地想了很多:“可能会出去一趟,找个地方玩。”

    这本书的作者应该和虞倦是同一个城市的人,故事里的白城很明显是以他们所在地方为蓝本描写出来的,虞倦不太出门,白城和从小长大的地方没什么区别。

    他以为自己其实对旅游没太大兴趣,一个人去远方,好像也没什么好玩的。不久以前,虞倦去了一次北宁。那里太冷了,周辉月又不在,在下着雪的夜晚,和周辉月躺在海滩上,说那些虚无缥缈,不可能实现的假设时留下的回忆很珍贵,但是太少了。

    如果要再挑一个地方去,虞倦想去个温暖的、阳光很好的地方,周辉月要陪在自己身边。

    *

    听完讲座,虞倦没回宿舍,直接回了租的房子。

    时间还早,周辉月不在,估计还在工作,但刚回家十分钟就收到外卖。

    备注有三行字。

    吃完外卖,虞倦洗了澡,换上睡衣。刚才听讲座的时候实在无聊,他看高一林打一个游戏,有点兴趣,所以现在在听对方给自己介绍这个系列。

    明天还有考试,游戏狂热爱好者为了拉人入坑也是拼了。

    虞倦复习的很好,加上一门接着一门,考了好几天,有点闷,所以今晚不打算看书了。

    门外忽然传来响声,是周辉月回来了。

    大约是看到门口的鞋,周辉月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虞倦的房门前。

    门被推开了。

    虞倦随手捞起巨大的玩偶熊,抱了起来,走到门边,仰着头,对周辉月说:“去你房间。”

    两人的房间就在隔壁,周辉月按亮等,虞倦把熊放在地毯上,当做靠枕。他经常这么做,好像对于旧的东西有着特殊的眷恋,翡翠吊坠永远随身戴着。

    周辉月把包放在一边,里面是他常用的电脑,问:“今天不复习了吗?”

    虞倦靠在玩偶熊的肚子上,懒洋洋地说:“明天考的很简单。”

    想了想,又说:“对了,你……”

    周辉月看着他。

    虞倦摇了下头:“没什么。等考完试再说。”

    他本来想问周辉月元旦有没有时间,还是算了。周辉月的工作时间并不固定,北宁那边时不时出现意外,有事忙就抽不开身。

    寒假很长,总会有空的,没必要急于一时。

    周辉月也没继续追问,打开电脑,是编程的页面。

    虞倦听到键盘敲击的声音,很安心似的彻底瘫倒在玩偶上,又忽然被人揉了一下脑袋。

    他抬起头,那个人已经收回手,双手搭在键盘上了。

    第一次,忍了。

    第二次,继续忍了。

    第三次,过分了。

    虞倦拽住这个人的手腕,语调很危险:“喂,你在玩什么?”

    周辉月回过头,镇定自若地说:“工作累了,摸我的小鱼玩偶,不行吗?”

    虞倦咬了咬牙,看着周辉月眼睛里的笑意,莫名其妙也笑了。

    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打破此刻的宁静。

    周辉月没回头,拿起桌上的手机,接通电话。

    虞倦看周辉月的神情多了些认真,似乎是谈什么很重要的事,但没起身避开。

    对方说了很多,虞倦和周辉月靠得不算近,手机的收音很好,他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

    “他是投资失败,还是人为?”

    “不清楚就继续查。”

    周辉月的手还搭在虞倦的脑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蹂.躏小鱼玩偶,低声说:“那个医生有遗孀或是其他亲属吗?”

    虞倦的头发被玩的乱糟糟的,但周辉月的动作很温柔,揉着他的脑袋,感觉很舒服。

    周辉月半垂着眼,好像玩的也很开心,他思考片刻,回复对面的人:“至于那个投资项目,别人会跟进,你查医生生前的社会关系就行了。”

    然后挂断了电话。

    虞倦听着周辉月的吩咐,想了半天。他看小说的时候不太认真,人命都记不清,除了主角周辉月,对于大多数角色属于看到了知道是谁。所以也没记起来对付谁要查医生的事,好像没哪个反派是以这种方式失败的。

    没什么顾忌地问了:“你找谁的医生?”

    周辉月很深地看了虞倦一眼:“虞钊的哥哥。”

    虞钊是谁来着?

    虞倦反应过来,虞钊是原身的叔叔,他的哥哥,就是原身的父亲。

    他很疑惑:“?”

    在原书里,虞家的覆灭一笔带过,就是公司破产,资不抵债。虞淮嗜赌成性,不能接受现实,路水城和虞钊根本过不了这样贫苦的日子,分崩离析,整个虞家根本没对主角的复仇造成什么阻碍。

    所以重生后难度反而提高了?

    椅子腿陷在地毯里,转动起来有点困难,周辉月偏过身,对虞倦解释。

    这件事是从几个月前,他们还在不愚山的时候,周辉月就开始找人查的。

    虞钊的哥哥叫做虞鑫,当年妻子诞下孩子后身心俱疲,所以决定单独出游。

    而就在那次出游的路上,虞鑫驾车出现意外,从悬崖坠落,车毁人亡。

    白城人大多以为虞鑫夫妇是这么去世的。

    但警察那边出具了更详细的报告。因为监控显示车子最后三分钟的行驶轨迹很不寻常,像是忽然失去控制。经过解剖,虞鑫应该是突发心脏病,晕厥昏迷,而虞鑫的妻子又产后抑郁,处于昏睡当中,没来得及挽回这场意外,才会双双坠亡。

    同时虞鑫从小就患有家族遗传性心脏病,这样的事故原因找不出问题,加上家属这边希望英年早逝的虞鑫夫妇入土为安,所以结案过后,夫妻俩的尸体火化,葬入陵墓。

    线索到这里似乎就中断了。但周辉月没有放弃,回到白城后,还是让人继续追查。

    周辉月说:“虞鑫死后,一直为他服务的家庭医生不知为何举家搬到了国外,手头似乎很宽裕,又投资了一个项目。为了监督项目完工,就亲自去了那个偏僻混乱的地方。但没料到投资失败,他就开.枪自杀了。”

    所以周辉月问,到底是投资失败自杀,还是人为。

    在那种混乱的地方,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但无论是哪个理由,他死的也太凑巧了。就像是杀人灭口。

    如果医生的死是为了堵嘴,那原因也呼之欲出了。虞鑫的心脏病突发不是意外,医生一定参与了对他的谋杀。

    虞倦问:“周辉月,你这么忙,还有空查这个?”

    其实他已经反应过来,周辉月这么做的理由了。

    距离结局里虞家的破产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虞钊和路水城明面上养大了虞倦,又有权势,闹得太大,或多或少,虞倦都会受到伤害。

    虽然他不在意,但周辉月很在乎。

    周辉月说:“不忙,找人查就行了。”

    对虞淮再多的警告都是治标不治本,顶多是让虞倦暂时远离虞家的威胁,一天又一天,一旦有利可图,虞家像是见了血的狼,会紧咬住虞倦不放的。

    人的贪欲是没有止境的。

    不过这桩旧事实在太久远了,查了好几个月才初见端倪。

    周辉月说:“你讨厌以亲情为名的控制,对不对?”

    虞倦被眼前的人看破,也被这个人珍视,他仰起头,看着周辉月的脸:“为什么?在不愚山的时候,不怕被人发现吗?”

    周辉月沉默地看着虞倦。

    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没人教过他,也没在成长过程中得到爱,无师自通地学会怎么对待喜欢的人。

    留在人间的夏天应该是轻盈的,快乐的,没有任何忧愁和烦恼。

    他这么想着,站起身,单膝跪在地毯上,和虞倦平视:“希望你能远离讨厌的人,做喜欢的事,每一天都开心。”

    房间里安静极了,虞倦有一瞬的失神,他歪了歪脑袋,整个人都现在玩偶熊里,看起来非常天真,轻声问:“周辉月,你知道吗?”

    周辉月的影子笼罩着虞倦,他摇了下头。

    虞倦笑了一下:“你对我的要求,和我的祖父母一样。”

    他不再提起医生和虞钊,那些不相干的人,反而开始对周辉月展示不为人知的自我:“很长时间里,我都不知道要做什么。”

    “看你的工作,我觉得自己不喜欢。”

    周辉月的手碰了碰虞倦的脸:“慢慢找,想做什么都可以去试,什么时候都不迟。”

    他会永远都在虞倦的身后。

    童年时期,虞倦对什么产生兴趣就去学,但他的兴趣来得快去的也快,不想学了就丢在一边,这样反复几次,难免有人会觉得他的性格有问题,不够坚持。但祖父母觉得这是他的天性,不必强求结果,只要虞倦能有一个快乐的童年就够了。

    虞倦没想过把自己的人生交付给另一个人,但现在这样好像也不错。

    他们的人生,他们的命运,是交缠在一起的。

    虞倦勾着周辉月的脖子,在他的耳侧说:“周辉月,好喜欢你。”

    下一秒,周辉月就把虞倦压在了玩偶熊上。

    虞倦偏过脸,眼眸湿漉漉的,像是才淋过雨,有点难堪地说:“换个地方。”

    周辉月拦腰抱起了虞倦。

    虞倦自觉力气不算小,但周辉月的力气太大,他好像永远没办法抵抗。

    晕头转向中,虞倦想,周辉月也没没比自己高太多,几厘米而已,是骨架的缘故吧。

    周辉月没去床上,而是靠在了窗户边。虞倦□□,坐在周辉月半曲着的膝盖上,小腿垂在两边的毯子上,就这么被抱着深吻。

    玩偶熊的眼睛黑溜溜的,天真无邪,似乎正在凝视两个成年人做着超越尺度,过于亲密的事。

    虞倦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熊,眼睛……”

    周辉月听到他的话,难得表露出没那么有耐心的一面,他没有收敛力道,把熊拽出来点,对着墙面壁思过。

    虞倦的脸埋在周辉月的肩膀,看到他的动作:“太凶了。”

    周辉月抱着很轻的虞倦,漫不经心地说:“又不是我的小鱼玩偶。”

    所以不需要小心对待。

    虞倦才洗过澡,穿了一件无袖球衣,下面是一条短裤。房间里有地暖,温度适宜。

    两人缠绵地接着吻,周辉月单手揽住虞倦的腰,另一只手伸进了单薄的衣服里。

    粗糙的指腹滑过虞倦的后背,他慢吞吞地喘着气,感觉很热,疑心是房间的温度太高了。

    虞倦的唇被吻得很湿,两人靠得太近了,他的睫毛又长,落在周辉月的脸颊上,每一次眨眼,都会在另一个人的身上留下独属于自己的痕迹。

    他的衣服被往上推了推,球衣变得很乱,从脖颈至腰背都是赤.裸的,能看得清每一根肋骨的形状,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灯光昏暗,落在虞倦纤瘦的后背,他的肤色很白,看起来像奶油一般柔软甜蜜,又多了很多淡粉的痕迹。

    是密密麻麻的吻痕。

    虞倦没想停下来,他们之间从未婚夫的关系开始,却谈一场很纯情的恋爱,虞倦有时候觉得接吻就够了,现在又好像不够了。

    在即将褪去球衣,将自己完全赤.裸着展示在周辉月前,周辉月压住了他的后背。

    虞倦模模糊糊地咬了周辉月的喉结一下,似乎以此确认这个人的存在。

    他没用什么力,咬合很轻,周辉月却浑身都僵住了,花费很大力气才能压抑自我。

    好一会儿,周辉月说:“明天有考试。”

    虞倦如梦初醒,那些隐藏的、消失的害羞像是涨潮时的潮水一般汹涌地灌入心脏,他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慢半拍地“哦”了一声,实际上完全没办法和周辉月对视。

    怕心脏从胸腔中跳出来。

    周辉月抱着虞倦,把他放到了床上,而自己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

    他去冲了个冷水澡。回来的时候,虞倦埋在周辉月的枕头里,躺在周辉月的床上,盖着周辉月的被子,像是置身于一个只属于周辉月的世界。

    他已经睡着了。

    周辉月俯下身,把虞倦抱起来,怕他被枕头闷到。

    洗澡的水温不高,周辉月的手指有点冷,虞倦睡着了也有所察觉,很娇气地皱眉。但大约是感觉到很熟悉的气息,也没坏脾气地将人推开,睡得很安稳。

    周辉月也躺在了床上,怀里拥着虞倦。

    这是一个平静至极的时刻,但怀里的虞倦却令周辉月的心微微颤抖。就像是年幼时,周辉月失去记忆,在一无所知的远方醒来,别人问他的来历,而除了名字和翡翠吊坠,周辉月一无所有。

    五岁的周辉月拥有翡翠吊坠,而现在的周辉月抱着佩戴翡翠吊坠的虞倦,拥有全世界。

    第74章 命运改变

    年关将至。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白家每天都有好消息传出来,似乎离最后的完成已经近在咫尺。

    而周恒则越来越焦虑暴躁,他最近连海外都很少去, 待在白城,亲自监督项目进展。

    他数次质问周辉月,想要发脾气,都被压下去了, 周辉月给了他对方进度的合理推测,但周恒总是因为白家的消息而动摇。

    今天又见了一次面, 要求周辉月给出最后期限。

    周辉月简单报告了情况,但不像往常那样结束, 而是继续说:“白家还未完成, 消息就已经穿的满城皆知, 想要和白家合作, 抢占先机的人不计其数。”

    周恒烦躁地说:“我知道, 但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周辉月不动声色地说:“白家是在造势。”

    白屹这么做,看似不把周家放在眼里,实则依仗的事这么多年以来, 白家在白城打下的根基。

    那些人相信白家永远不会垮塌, 从依附白家中捞到好处。

    周恒没那么蠢, 他知道周辉月的意思。这些日子,他日思夜想, 非常后悔没再亲子鉴定的结果出来后立刻找上周辉月,接手他的公司,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意外。

    周辉月用一种平淡的口吻引诱着周恒:“白家可以这么做, 难道周家不行吗?他的算法是从我的公司拿的,这件事不是秘密, 多让外人知道就行了。如果周家能开出更为优厚的条件,硬件设备更加完善,一定会有人把赌注压在周家这边。”

    人会因为贪婪而入笼。周恒忍受不了在即将超越白家的时刻功亏一篑,他要做到前人做不到的事,将白家取而代之。

    他迟疑地看向周辉月,因为过度紧张,喉咙发痒,咳嗽了两声。

    “那你能在白家之前完成吗?”

    周辉月坐在沙发上,双手随意地交叉在一起,这是一个表露出野心的姿势:“我的身体好了,也能兼任一些别的工作。如果我能自己挑人,再认识一些有用的人,进度应该会加快。”

    周恒终于明白。

    周辉月不是没有野心,而是他的野心太大了,所以必须要在这个紧要关头换个好价格。否则他就会像之前那样,对结果毫不在意。因为他们之间没有共同利益,一两句口头上的话什么都不是。

    他的这个儿子可不是康勉,会无条件为自己付出。

    想到这里,周恒下定决心:“辉月,你是我的儿子,周家的东西就是你的。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给你一部分股份,咱们父子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周辉月点了下头,露出一个笑来。

    *

    那天过后,周辉月开始出现在公开的社交场合,在某种程度上代表周家。

    而今晚有一场工作上的聚会,参加的大多是外地来的商人,寻求未来项目的合作。

    周辉月一进去,周围人的视线几乎都落在他的身上,

    毕竟周恒才亲自向外人介绍了周辉月的身份,他可能是周家未来的继承人,又手握重要的项目,想要和他结交的人不计其数。

    周辉月熟练地打发这些人,旁人有递烟的,他没碰,而且也会远离抽烟的人。

    有眼色的人都看出来了。

    一旁的人奉承道:“抽烟是不大健康,难怪您不喜欢。”

    周辉月饮了口酒:“未婚夫很讨厌。”

    这句话一出,周围安静了一瞬。他们不是白城本地人,事先打听到周辉月的身世已经算消息灵通的了,至于未婚夫的事,更是一无所知,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周辉月只是觉得无聊。

    如果不是这场聚会,现在他应该去接考完试的虞倦,再陪着虞倦,和他的舍友们吃今年的散伙饭。

    聚餐上可能会聊点周辉月没见过的,在宿舍里的虞倦。

    虞倦有很多讨厌的食物,也不知道今晚能吃多少。

    晚上回去得给他加个餐。

    周辉月想,所以在这里真的很浪费时间。

    觥筹交错间,有人凑了过来,殷勤地和周辉月打招呼,他想要拉近关系,又说:“周先生,我们好像有点缘分,来了后才知道,今天身边这个助理,是你的初中同学呢!他叫陈简。”

    一旁的人抬起头,他的模样清秀,脸上浮现出一丝久别重逢的欢喜。

    周辉月置若罔闻:“是吗?我记不清了。”

    那位王总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他信奉有人好办事的一套。陈简拿出了和周辉月的初中毕业合作,自己踩临时雇佣他来这里的。

    聚会持续了三个小时,周辉月喝了酒,临走前叫了司机。

    司机还没到,他打算去车上吹会风,和虞倦打个电话。

    有人站在车库,是王总身边的助理陈简,他在这里等人。

    陈简拦在周辉月面前,义正词严地说:“你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是找到了亲生父母,就不想承认自己的过去了吗?”

    也许是这句话太生硬,他企图打感情牌:“他们经常会回到福利院聚会,大家……大家都很想念你。”

    他们的确是初中同学。但陈简不是孤儿,而是福利院院长的孩子。对于福利院的孤儿来说,他和所有孩子都不同,他是更高一等的人。陈简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给福利院的孩子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陈简还记得十几天前,一位贵太太找上了自己,聊了周辉月的现状。陈简才知道周辉月是富豪之子,已经被认入豪门。那位贵太太还暗示了自己很有钱,如果自己能做到她要求的事,便能提供很多钱。

    那是陈简可望不可即的东西。

    于是,陈简欺骗了那位贵太太,说在那间福利院长大的孩子对自己都抱有好感,贵太太似乎对他多了些兴趣,愿意给他尝试的机会了。

    所以他才能被推荐到这个王总身边。

    周辉月不为所动。

    陈简毫无办法。那位贵太太对他的要求是,不顾一切,无论用什么办法,吸引周辉月的注意,无论是好是坏,让他分心就够了。

    陈简只好放手一搏说:“你不问是谁找我来的吗?”

    这也是那位贵太太教会自己的,有些时候,必须要用这些孤注一掷的办法让周辉月对他产生兴趣,他可以以此为诱饵,换取周辉月的信任。得不到也没关系,建立联系是最重要的。

    周辉月终于停下脚步,但他的回答是:“没兴趣。”

    这种不入流的手段,重生之前有人也用过,找来的人也是陈简,当时没必要知道是谁,现在也没必要。

    这句话刺痛了陈简的心,让他想起小时候的事。福利院里的大多数孩子都捧着他,有几个是不敢靠近,怕得罪自己,而周辉月则对自己视若无睹。他对此很不爽,曾经暗自挑拨了几个人,和周辉月打了几次,甚至最后想让母亲教训周辉月。但周辉月很快就跳级到了初三,十三岁离开了福利院,且因为是全市中考状元而拿到了全额奖学金助学金,以后再也没有回来。

    无论十年前还是十年后,周辉月没有丝毫改变,他像是一个不配被看到的人。

    陈简恼羞成怒:“周辉月,像你这种冷酷无情,眼高于顶的人,即使天赋再出众,家世再优越,这辈子都无法理解别人,得到普通人的感情。”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借由周辉月这个人得到任何东西,更加恶毒的诅咒:“你从小是个孤儿,到老了都会形单影只。”

    重生之前,陈简也曾这么诅咒过。

    周辉月活到三十五岁,没有谈过恋爱,没有喜欢的人,似乎也应验了这个人的预兆。但他不在意有没有陪伴或爱,那时并不在意。

    而周辉月的命运改变了。

    周辉月抬起眼,他没生气,竟然笑了笑:“你说得对。”

    又说:“但我不会孤身一人。现在不会了。”

    陈简愣住了,似乎没想过会得到回应。

    周辉月的电话响了。

    “喂。我考完试了。”虞倦的嗓音冷冽,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甜,在周辉月的耳畔响起。

    “周辉月,你放假了吗?我想去一个有春天的地方玩。”

    虞倦是毫无阴霾的,永远澄澈的人。像是在这个冬夜里突兀出现的夏日,炎热,晴朗,随之而来的日光亮到会刺痛人的眼睛。

    周辉月说:“放了,你想去哪?”

    挂断电话后,周辉月瞥了一眼面前的人。

    重生前的复仇名单中,并没有陈简的名字。因为太不值一提了,如果每一个试图阻碍他,对他口出恶言的人都要追究,那需要报复的人也太多了。

    周辉月不在乎这点小事。

    但现在不同了。

    周辉月想到虞倦这样丝毫不在意外界言论的人,都会为了论坛的帖子生气,忽然觉得有些事可能还是要追究的。

    虞倦会不高兴。

    比如现在。

    周辉月说:“陈简。”

    陈简听到他方才和另一个人的对话,周辉月好像变了一个人,一个截然相反,完全不同的人。

    或许这个人是有感情的,但是太少了,只能给一个人。

    陈简的母亲是后来换来的院长,第一任院长为人清正廉洁,陈简的母亲则不同。她很喜欢做表面工作,经常邀请企业家同孤儿门拍照,在报纸上刊登合照,借此展示他们的善良。实际上那些钱都被她拿走了。

    周辉月十一二岁时,就意识到了这件事。

    他说:“你母亲当年挪用了多少钱,还记得清吗?”

    第75章 春日

    司机很快到了, 周辉月也懒得和陈简多话,上了车,又一次拨通了虞倦的电话。

    虞倦从租住的房子出发, 打的车正好到了。

    他说:“你直接去机场。我帮你拿了几件衣服。”

    周辉月说好。

    机场的人很多,虞倦一个人站在角落,面前摆了一个大箱子,里面装了两个人的行李。

    想到要和周辉月一起出门, 虞倦感觉自己好像轻飘飘的,以前他不在意等待出行前的那段时间, 但也这一次很关心起飞的倒计时。

    大约是很期待吧。

    虞倦等了二十多分钟,忽然感觉有人走了过来。

    抬起头, 周辉月西装革履地站在自己面前。

    模样有点冷淡, 又英俊至极, 好像对周围的一切都满不在乎, 但下一秒就对自己露出笑意。

    虞倦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你喝酒了?”

    周辉月点头:“参加一个宴会。”

    虞倦对这些没兴趣, 没多问,直到周辉月从他手中接过箱子,一同往里走去, 才不客气地说:“除了西装, 你都没什么衣服, 不适合出门玩。”

    顿了一下,继续说:“所以我多拿了几件自己的。”

    虞倦的个头不算矮, 喜欢穿oversize,虽然对比周辉月的身材,肯定不能算是宽松款, 但也不是不能穿。

    又瞥了周辉月一眼,是问他有没有意见。

    周辉月握住他的手, 笑了笑:“没有,你的衣服都很好看。”

    飞机落地已经是深夜。他们在酒店住了一晚,准备第二天再出门。

    考试周开始后,虞倦就在琢磨这件事。他的行动能力一贯很强,找了一圈,最后定的是四季如春的金台。

    可能是冬天太冷了,虞倦不喜欢冷,而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和周辉月在一起度过了完整的夏天,秋天,还有半个冬天。

    所以想要追逐春天。

    至于具体的计划,虞倦也没想太多。

    第二天早晨,虞倦迷迷糊糊地醒来,有点晕,还以为是在家里,但感觉不太一样。

    ……枕头太硬了。

    他偏过头,周辉月半靠在床头,手机屏幕亮着,单手打字。

    似乎是察觉到身边人的动静,周辉月的手臂稍一用力,就将虞倦整个人搂了起来,轻声问:“想不想去山里的房子,那里种了一片山茶,花开了,听说很好看。”

    虞倦含混地“嗯”了一声,感觉自己脸颊边的碎发被人拨弄开,沿着脸颊一点一点往下碰,最后又按了下嘴唇。

    真把自己当成玩偶了么?虞倦有点不高兴,又没那么不高兴地想,大概是很困,又不太想动弹,所以很乖地当了半个小时的小鱼玩偶,任人蹂.躏。

    进山的车将虞倦和周辉月留在山脚下,载着他们的行李,和接下来几天要用的物资,从大路离开。

    登山赏景走的是另一条小路。

    虞倦戴着遮阳帽和墨镜,看了一眼身旁的周辉月。

    对方穿的是自己的衣服,不是很合身,但他模样英俊,身材高大,所以穿什么都好看。

    这座山不算高,也不陡峭,小路蜿蜒崎岖,高树丛生,看不清前路,不知道要去往何方,但身边有人陪着,往前走的每一步,虞倦都没有犹豫。

    虞倦一步一步往上走,他稍稍推了下墨镜,一只蝴蝶扇动着翠绿的翅膀,蜻蜓点水一般从他的身边翩跹而过。

    一瞬间,他想到在那个未知的、等待死亡的时刻,他躺在床上,看到那只困在房间里,跌跌撞撞的飞蛾。

    但现在的蝴蝶是自由的。

    虞倦的脚步慢了下来,他有一点喘,看着周辉月的侧脸,莫名想说从前的事。

    过去会因此而难过,不愿意提起的事,现在也可以和周辉月分享了。

    他说:“在这个世界,我去过的地方很少。”

    周辉月似乎并不惊讶,他说:“没来过金台,北宁,不愚山和白城是你唯一去过的地方,是吗。”

    应该是疑问,但周辉月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虞倦停了下来,反应了好一会儿。但周辉月牵着他的手,两人还是继续往上走。

    他可能还是低估了这个人的观察力,在那个夜晚,在泳池边,虞倦以为周辉月说出了知道的一切,但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周辉月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起了在不愚山的夏天。

    电影,城市,学校,家常的品牌,白城里的琐事,都是不经心时问的,虞倦随口回答。

    他自认算得上谨慎,但当周辉月梳理了一遍当时发生的事,虞倦才发现自己的破绽很多。

    他皱着眉,听这个人说:“后来猜到更多,很多细节都表明你好像不是生活在这个地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不说出来会更好,但周辉月还是说了。

    周辉月似乎没有发现虞倦的异样,他的手很紧地攥着对方的手腕,另一只手拨开伸展在路中央的枝条。

    “虞倦,你是不是太不小心了。”不是嘲笑的语气,而像是费尽心力,发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所以想说给对方听,“你是从哪个星球来的,不怕被抓走吗?”

    虞倦要被气笑了,他从地球来的,又没有外星人的异能,当然不会被抓走。

    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周辉月又继续说起别的了。

    因为周辉月对虞倦吐露这些不是为了探究虞倦的来历。

    无论他来自什么地方,周辉月对他的喜欢不会有丝毫变化。

    每一天都比昨天更喜欢。

    周辉月从周一开始,复述了虞倦一整个学期的课程表。

    虞倦:“?”

    才开学的时候,他们还没有恋爱,虞倦甚至还没意识自己喜欢对方,他也不喜欢向别人报备自己的行程,所以不可能把自己的课表发给周辉月。

    所以有点不解地问:“你找我舍友要的课表?”

    周辉月摇了下头,日光照着那双漆黑色的眼眸,他漫不经心地说:“猜猜看。”

    虞倦让这个人复述了一遍,这次听得很仔细,面无表情地说:“错了一节。周三上午不是数据结构,和周四下午第一节的课反了。”

    周辉月笑了一下:“我没记错。你抱怨过那一节课的作业很多,是老师调换过吗?”

    虞倦的呼吸一滞,意识到周辉月完全是在平时的聊天中,推测出自己的课表的。

    周辉月在同一所学校读过相同的专业,他的记性很好,记得学校的课程安排,虽然教学目标有所变化,但大致相同。虞倦的课程表就像一块很难的拼图,周辉月从每天和虞倦的只言片语中发现线索,一点一点将对方的生活拼凑完整。

    当做某种乐趣。

    虞倦半抬起眼:“你是不是……”

    有点变态。

    但虞倦没说出口,忽然明白过来。

    周辉月在向他表露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

    不那么好的一面,不完美的周辉月。

    所以虞倦说的是:“周辉月,你也没那么厉害,下个学期不要猜错了。”

    他没有挣脱周辉月的手,而是走到他面前:“当然,你要是认输了,提前问我正确答案也行。”

    周辉月半垂着眼,与虞倦对视,长久的凝视,直到虞倦有些承受不住似的偏过了头。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虞倦每一次、每一次都会对他心软。

    他的大小姐。

    “其实,”周辉月很难得地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没办法忍住,只要你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会一直、无法停止地注视着你。”

    周辉月是一个总是在失去的人。他失去身份,失去财产,甚至连健全的身体也无法保有。

    他不再挽留这些,那些都化作复仇和愤怒,当初的痛苦似乎已经变得遥远,他唯一不能失去的是虞倦。

    虞倦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意外,他是不同的,所以第一眼就很在意,之后的每一天都会下意识地靠近,想要了解更多。

    所以会知晓那些虞倦从未提及,隐藏起来的事。

    可能会有人觉得可怕吧。

    但虞倦并不厌倦,也没有害怕。

    不是因为小说里曾经发生过的剧情而怜悯,他喜欢周辉月,所以这个人可以对自己展示全部的自我,无论是好是坏,他全都喜欢,所有都接受。

    虞倦抬起头,群山高树掩映间的天空一碧如洗,蓝得像是油画里晕染开的颜料,漂亮得不似现实。

    如果他拥有足够的理智,在重生之后,看到周辉月的第一眼,知道无法下定决心报仇,就应该转身离开。

    事实是每一次的抉择都会动摇,选了不理智的,靠近周辉月的一边。

    虞倦很轻地笑了:“我也看着你的,周辉月。”

    一直一直,永远永远。

    接下来的一路都很安静。

    直至走到接近山顶的地方,虞倦看到不远处的房子。

    他们走过去,打开大门

    密密丛丛盛开的山茶花点缀在苍翠的枝叶间,万朵吞火,残雪烧红。[注]

    房子本身不大,两层楼高,山茶园很大,四处蔓延着春意。

    爬了几个小时的山,虞倦的体力好,不算太累,但浑身都是汗,他先去洗了个澡。

    整栋房子的采光很好,连浴室都开了两面窗户,拉了一层薄薄的纱质窗帘,但遮不住外面的阳光。

    虞倦站在淋浴下,热水流过眼睫,他半垂着眼,凝视着瓷砖上的反光,有片刻的失神。

    天气真好啊。

    好像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想,浮现在脑海中的全是和周辉月有关的片段。

    很多很多,足够将虞倦淹没了。

    过了一会儿,他穿着浴袍走出来,腰间系着带子,发尾湿漉漉的,周辉月要帮他擦头发,虞倦没让,推着对方进了浴室。

    二楼的卧室很大,三面都是巨大的玻璃窗,正对着床头的窗户开着。

    周辉月从浴室中出来。

    虞倦伏在窗台的枕头上,松松垮垮的浴袍完全敞开,一大半垂落在地面,被子扯了一小块搭住了腰臀,从脖颈至后背,双腿都裸.露在外。他才洗过澡,膝盖和脚踝透着淡淡的粉。

    周辉月走到了床边。

    虞倦似乎百无聊赖,他的小半张脸陷在枕头里,手中拿着一枝开放的山茶,是穿过花园间的小路时随手摘的。

    周辉月叫他的名字:“虞倦。”

    虞倦如梦初醒,回过头,周辉月才发现山茶不是拿在手里,而是衔在唇齿间,他松开牙齿,花枝跌落,顺着枕头摔在了床铺上。

    虞倦抬起脸,慢吞吞地说:“你洗澡好慢。”

    他没有道理地抱怨。周辉月洗澡用时很短,但是在他的主观印象中,每一秒钟都很漫长,长到他在数自己眨了多少次眼。

    周辉月俯下.身,声音低沉,有些哑,很诚恳地道歉:“对不起。”

    虞倦扬了下眉,是原谅这个人的意思。

    他伸出手,拽住周辉月的衣服,用了点力,使这个人低头,两人的嘴唇贴在了一起。

    一个略有些青涩笨拙的吻。

    “周辉月,我明天没有考试了。”

    他会打开野兽的囚笼,满足一切欲.望。

    即使在此时此刻,虞倦还是那么高傲,那么矜持,就像第一次朝周辉月走去,对这个人提出要求。

    现在是下午的两点钟,和煦的春光倾泻而下,虞倦整个人沉浸其中,他的皮肤很白,纯真到近乎圣洁,一双绿眼睛如平静的湖泊,却无风自动,有着一圈一圈散开的涟漪。

    周辉月是那阵风吧。

    从温柔至暴烈,裹挟着虞倦这条游鱼。

    虞倦从来不知道人与人之间可以这么……这么亲密,亲密到他连想说出口的话都会在声带震颤后被另一个人吞掉。

    他不是感觉到危险,不是没有安全感,却用每一寸皮.肉感受周辉月的存在,被握紧,被亲吻,十指纠缠着,失控的痛楚和快乐也不能使他远离这个人一秒钟。

    “虞倦,眼泪好多。”

    模模糊糊间,虞倦听到周辉月说。

    他吻虞倦的眼睑,睫毛,湿透了的眼角,也吻一丝.不.挂的虞倦身上的那枚翡翠吊坠。

    “哭起来好可爱。”

    虞倦的眼泪打湿了花瓣,鬓角和周辉月的掌心。

    周辉月细细密密地吻去那些眼泪,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欲望,也无需压抑,虞倦全都接受,好的或坏的。

    在很好,很温暖,隐秘至极,只有彼此的地方相爱。

    第76章 眼泪

    昏昏沉沉的, 虞倦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没有做梦,他彻底昏睡过去,像是失去了意识。

    期间醒过一次, 虞倦睁开眼,费力地偏过头。

    一是没什么力气,再来就是被人抱得太紧了,一些平时很容易就能做到的事变得困难无比。

    “醒了吗?”

    周辉月的手臂圈着虞倦, 立刻就察觉到怀里的人的动静,他的嗓音压得很低, 是情人间的那种呢喃,无论是在这个世界, 还是书外的读者, 可能很难有人能想象出他会用这种语调对另一个人说话。

    从午后折腾到黄昏, 直至天光渐暗, 半梦半醒间虞倦被人抱着洗了个澡, 什么时候睡着的已经记不清了。

    周辉月伸手从床头柜拿了个带吸管的杯子,递到虞倦的嘴边,喂他喝了几口, 又说:“天还没亮, 再睡一会儿。”

    虞倦张开嘴, 声带发颤,一时间竟发不出声音, 是用嗓过度的后遗症。

    周辉月很认真地凝视着他。

    虞倦抬起头,玻璃窗外的天光微亮,月亮还未落山, 天空是一片黯淡的蓝。

    他产生一种莫名的钝感,与世界好像很遥远模糊, 真切感知到的只有周辉月。

    而他在周辉月的怀里,安全的,舒适的,愉快的,无需担心任何事。

    虞倦又慢慢睡着了。

    彻底醒来是因为手机的震动声。

    窗帘拉着,房间内一片黑暗,虞倦摸索着接起床头的电话,眼睛都没睁:“是谁?”

    他的嗓音很哑,是那种沙哑到极致的音调,但很好听。

    对面一言不发。

    虞倦是睡饱了,但浑身不自在,不是难受,就是和往常很不一样,异样感太明显了,令人无法忽略。

    他支着手肘,撑起上半身,靠在床头,挠了挠头发,不耐烦地问:“有什么事吗?”

    舍友们聊天吹水只会发在群里,昨天爬山的时候回了杨小齐的消息,刘奶奶那边也聊过最近要出门度假……

    会有谁给他打电话啊?

    终于,对面小心翼翼地开口:“是虞倦吗?”

    杭景山的声音,不是自己的手机。

    虞倦骤然清醒过来。

    死寂一般的沉默。

    还是杭景山先反应过来,打破这个尴尬的局面:“哈哈,我知道你们在度假,周辉月临走前说了没什么要紧事别来找他,但这不是别人都搞不定吗,我只好来求助了。”

    虽然这个“要紧”在周辉月口中等同于项目失败公司破产,但作为合伙人,杭景山当然不可能真等到这种时刻。

    于是,对虞倦似乎在大中午才醒,并且接错电话这件事视若无睹,继续说:“很快的,不会打扰你们太多时间。”

    虞倦面无表情地说:“我去找周辉月。”

    挂断电话后,虞倦按开了床头的灯。

    他走下床,往前走了一步,腿忽的一软。他是能在校运动会跑第一的人,照理来说体力很不错,但这一次对自己体力的消耗估计错误,所以才一时不察,险些跌倒。

    幸好扶住了床沿。

    虞倦重新适应了以另一种方式筋疲力尽的身体,随手捞起椅背上挂着的浴袍,里面什么都没穿,赤着脚,慢吞吞地往外走。

    昨天没有发现,原来这个人房间有这么大。

    整栋房子的布置简单,卧室外是走廊,虞倦探身看去,周辉月在开放式的厨房里做饭。

    “周辉月。”

    虞倦的声音很小,喉咙有点痛,但在忍耐范围内,他提高了音量,又叫了一遍周辉月的名字。

    周辉月回过头。

    两人对视了一眼。

    身体的后遗症见证着昨天发生的种种,记忆慢半拍地涌上大脑。

    接吻,拥抱,缠绵,最亲密的接触。在看到周辉月的一瞬间,虞倦立刻燃烧了起来。

    虞倦咬了下唇,隔空看着周辉月,拿着手机的手臂有气无力地垂着:“你的电话。”

    周辉月关了火,径直走上楼。

    虞倦想起误接的电话,脸颊的温度越来越高,简直像是发烧了,刻意简单地解释:“杭景山的电话,那边有事。”

    去洗把冷水脸吧。虞倦想,他根本没办法再在周辉月面前多停留一秒钟。

    但周辉月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的脚刚抬起来,还没落下,就被人拦腰搂住,

    周辉月坐在地面,靠在玻璃围栏上,把虞倦像个玩偶一样抱在腿上。

    虞倦推了推,没推动,也懒得再和这个人争辩了。

    周辉月单手抱着虞倦,另一只手回拨了电话,语气平淡地和杭景山对话。

    很快,电话又转接给了另一个人,谈论着复杂的算法问题。

    虞倦靠在周辉月身上,想找个更舒服的姿势。他的浴袍松松垮垮,稍微有点动作,腰带散开,丝绸材质的布料缓缓向下滑落。

    最后,电话另一边的人又变成了杭景山,他不太好意思地说:“抱歉抱歉,打扰到了你和虞倦的假期,等回来请你们吃饭。”

    在听到虞倦声音的那一刻,杭景山也很惊讶。

    自己不在,连手机都不拿。

    也不是说杭景山不信任虞倦。而是从周辉月的角度出发,他曾被人背叛,失去所有,这样的经历,还敢将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地交给另一个人。

    周辉月应了一声,说:“你把他吵醒了。”

    好像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刻意提出,又说:“挂了。”

    虞倦靠得太近,所有对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不太好意思地动了动。

    浴袍太滑了,虽然不至于一.丝不.挂,但也有些狼狈。

    周辉月按住了肩膀上的布料,低头看到雪白皮肤上的吻痕,明知故问:“虞倦,这是怎么弄的?”

    虞倦被人当成傻瓜,不太高兴:“我自己咬的。”

    周辉月笑了,指出他的错误:“不对。”

    又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上面留有很多痕迹,少许的咬痕,更多是指甲划破皮肤留下的印迹。

    周辉月的肤色冷白,每一道痕迹都清晰可见。

    他说:“这些是你留的。”

    虞倦一怔。他没想到自己无意识间会这么用力,造成这么多细小的伤口。

    几秒钟后,虞倦伸出手,看了眼自己的指甲:“指甲太长了,下次剪掉好了。”

    周辉月干脆利落地拒绝:“不要。”

    虞倦微微皱眉,眼神有些迷茫,像是在问缘由。

    周辉月握住虞倦的手,可能是害羞,又或者是两个人抱着,体温总是要比单独一个人要高,虞倦的指尖很热,一点一点感受着周辉月的脖颈。

    脉搏,喉结,皮肤上细微的凸起,凌乱的碎发——一些是周辉月的,另一些是自己的,但虞倦分不清。

    周辉月说:“我很喜欢。”

    所以希望下次还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虞倦没脸细看,脑袋埋在周辉月的肩窝,声音闷闷的:“你……是不是变态。”

    *

    吃完清淡的午餐,两人重回卧室,打开窗帘,但是什么都没做,只是百无聊赖地待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和周辉月在一起,度过一场没有压力,负担,没有任何目的的假期。

    下午的五点钟,日近黄昏,虞倦看了眼窗外,似乎对山茶起了点兴趣。

    周辉月抱着虞倦下楼,将他放在花园的躺椅上。

    虞倦才开始是拒绝的,他已经好了,完全没有那么脆弱。

    但周辉月坦白地说:“我想抱着你。”

    虞倦:“……”

    春天的山林很安静,周围没有别人,山茶一朵又一朵地盛开,坠在枝头,虞倦懒洋洋地说:“我以前很少来这些地方。”

    小的时候,儿童对于美丑还未形成固定审美,虞倦可能也经常在家里的花园打滚,但都记不清了。后来长大了点,开始讨厌丑的东西,所以连花园也不去了。而祖父母不知道缘由,又很惯着他,只以为他是随着年纪增长,爱好改变,但也不妨事,所以没有多加干预。

    周辉月问:“喜欢吗?”

    虞倦心情很好,目光停留在山茶间,点了下头。

    周辉月知道,虞倦其实很喜欢这些。花园里事先打过药,隔了一天一夜,气味已经散尽,虞倦的视线每一次转移,周辉月都会提前帮他摇晃枝叶,驱赶可能停留在其中的虫子。

    没有讨厌的东西,虞倦很喜欢这里。

    准确来说,他天性就是喜欢自然,就像一个翠绿的湖泊,注定要被鲜花与草木环绕着的。

    然而这样的虞倦,不知道在暗无天日,封闭着的房间里待了多久。

    周辉月还记得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决定,将那个人锁在房间里,收掉了联络工具,也不允许开窗。

    原因很简单。在虞家确定不会接人后,那个人还是用手机尝试联系虞淮,他甚至想从楼上跳下去,让对方拍下照片和视频,以此诬陷周辉月囚禁杀害自己。

    密谋还未成型,就直接败露。

    周辉月又打了一次电话,通知虞家接人,那边是一如既往的了无音讯。周辉月没多想,简单粗暴地切断了意外可能发生的途径。

    收掉了手机,关掉了门窗,也不允许佣人和医生再和房间里的人再有交流。

    一句随口的吩咐。周辉月只是不想再有麻烦。

    留在那里的却是虞倦,直至死亡。

    可能是背后沉默的时间太长,虞倦察觉到不对,他回过头,挑了下眉,问:“怎么了?”

    周辉月整个人都沉浸在昏黄的夕阳里,影子拉得很长。

    很忽然的,他问:“虞倦,你在那里待了多长时间?”

    没有指明是什么地方,但是下一秒,虞倦就明白过来了。

    他怔了怔,目光一顿,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周辉月半垂着眼,继续说:“很长时间……”

    他的眼神晦暗难明,明明脸上没有太多表情,虞倦却似乎能察觉到什么。

    他回过神,打断周辉月的话:“几个月,不超过半年。”

    才来到这个世界时,虞倦还有心情记录日升月落,后来身体每况愈下,他的精神很差,连时间都顾不上了。

    那段时间里——只能看着天花板,等待死亡的几个月里,虞倦不止一次觉得自己倒霉透顶,他活了十八年,虽然得罪了不少人,但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会在高考结束后穿进这本书里,迎接这个必死的结局。

    重新醒来后,虞倦不是会沉溺在过去,怨天尤人的性格,他将那段灰暗的记忆折叠成很小的一部分,塞到某个角落,不想再提起。

    周辉月俯下.身,两人对视着,可以看清彼此眼中的自己,他模糊不清地说:“是吗?有半年那么长。”

    《白城恩仇记》中,主角的复仇计划是以十年为期的,铺垫再三,万无一失后才动手,从没有一刻被愤怒冲昏头脑,在没有稳定把握前回到白城。这样的人,也会觉得半年,不足两百天太长了,久到不能忍耐。

    周辉月说:“我想过,我希望不要有那段时间,希望你不要经历那些痛苦。”

    他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足够改变他们彼此命运的假设。

    周辉月的指尖缓慢地落在虞倦的脸上,像是抚摸一个一碰就碎,珍爱至极的宝物。

    虞倦茫然失措,如果没有第一次的,他们,他们之间的命运会怎么样?

    穿成了书中炮灰的自己,明知后面的剧情,他会迫切想要挣脱剧情,不可能去见小说主角,两人也不可能有那么漫长的相处时间……

    高考过后的虞倦为了逃避亲戚的打扰,随意挑了本书打发时间。

    书中没写,原身也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炮灰,周辉月偏偏那天有空,见了虞倦最后一面。

    如果不是看了那本小说,也不会在临死前得知周辉月是谁,而因为报复而来到紫金山庄。

    他们的相遇本来就是奇迹,好像改变一步,都会截然不同。

    所以虞倦不想改变。

    半年只是他人生中很短暂的一段时间,再多的痛苦,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他忘掉了那些,记得的是周辉月。

    周辉月说:“因为我不是二十二岁的周辉月,不会离开十五年,而是会留在白城。”

    “总会遇到你的。”

    虞倦仰着头,看着周辉月的脸,似乎在理解他的话,很慢地眨了下眼,他说:“这么自信?”

    周辉月终于笑了:“嗯。见到你,就会知道你不是原来的人,会产生好奇,无法停下来,不可能不去探究。”

    可能过程会更为复杂,相处的时间缩短,恋爱来临的时刻拉长,但周辉月永远会被虞倦吸引,永远都会喜欢虞倦。

    没有办法,无可救药。

    周辉月想了很多次,梦中,醒来,都是那天如血般的黄昏,以及苍白的虞倦。虞倦死在了那一天,周辉月不知道无法改变的过去要如何改变,为此产生了想要实现的、虚无缥缈的愿望。

    虞倦的心脏颤了颤,胃里像是有无数只蝴蝶在挣扎着,想要飞出来,所以只能凭本能表达自我:“我们总是会相遇的。”

    奇迹的不是这本书,而是虞倦和周辉月存在于这个世界,注定会产生交集,一定会相遇和相爱。

    太短了。第一次的相遇只是时间太短了,还没来得及。

    虞倦抬起眼,他的眼眸是纯粹的绿,泪水积蓄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太多过往的片段在他的眼前闪现,有自己的,有周辉月的,那些错过的时间,没来得及握住的双手。

    这个世界的真相,他来到这里的原因听起来很天方夜谭,甚至令人恐惧,怀疑现实。

    但虞倦愿意把这件事毫无保留地告诉周辉月。

    虞倦眨了下眼,泪水从眼眶中跌落,他说:“我有一个秘密,现在还没想好。以后再告诉你。”

    周辉月接住了虞倦的眼泪。

    “我会等。永远都会等。”

    第77章 假期

    虞倦和周辉月同时在白城消失的事, 自然瞒不过其他人。

    周恒非常意外,这个紧要关头人怎么能不在,于是发了很大的火。周辉月敷衍地给了他一个借口, 说是有事要做,也暗示周恒拿出诚意。

    周恒以己度人,不觉得周辉月毫无进取之心,大概率只是在以这样的方式逼迫自己, 早日将股份转到周辉月的名下。

    而另一边,虞钊也得到了消息。

    他叫来虞淮, 商讨周辉月和虞倦的事。

    对虞钊而言,周辉月越在乎虞倦越好, 代表他能从周辉月手中得到的东西越多。

    虞淮也在一旁出谋划策。他想把虞倦当做胜过那个私生子的筹码, 对之前发生的事只字未提, 反而一再强调, 虞倦对路水城的感情很深, 对自己这个哥哥也非常在意。

    虞钊平日很忙,很少见虞倦。但每次家庭聚餐,那个可怜虫的确围着他们一家三口转, 很想得到他们的关心。所以也没怀疑虞淮这话里的真假。

    不过在起了这个念头后, 虞钊问:“当初出事之后, 你妈急着要给虞倦找新的结婚对象,实在是太短视了。闹得那么大, 人人皆知,最近还有人揶揄我,说周辉月要是继承了周家, 不知道会不会对我们虞家心怀芥蒂。”

    虞钊一贯擅长推锅和抢功。譬如他根本没想养虞倦,是路水城想要把人留下来的, 后来靠虞倦的娃娃亲,得到周家照顾,又变成自己深谋远虑。而周辉月车祸后,虽然是路水城先提出想解除婚约,把虞倦卖个好价钱,但虞钊也是同意了的。现在境况不同,短视的人就只有路水城了。

    虞淮有些心虚地说:“但也没做成。而且虞倦去荒山野岭照顾了周辉月两个人,雪中送炭,他心中清楚,否则一回来就该上门说这门婚事不算数了。”

    虞钊想了想,现在谈论婚事还早,但有必要试探一下,于是说:“等周辉月回来,你约他出来,大家见一面,也看看他是什么态度。”

    虞淮不由想起和周辉月的两次见面,心理阴影很大,他不自在地打了个哆嗦,推辞道:“爸,这种婚姻大事,我找他不一定有用,你身为长辈,才好和他谈论这些。”

    这么说也是。

    虞钊说:“那就我找他,问他准备怎么和虞倦结婚。”

    言语间已经把虞倦当做待价而沽的商品了。

    虞钊志得意满地想,最值钱果然还是人。他的哥哥用性命给自己换来了一大笔财产,而他的孩子也将为自己填补事业上的缺漏。

    *

    接下来的几天里,周辉月租了辆车,没什么计划和安排,虞倦对什么地方有兴趣,就开车去哪。也有半天时间,周辉月载着虞倦,漫无目的地行驶在无人的公路上,每一公里的风景都是不同的。

    出了市区,外面不那么吵了,虞倦想吹会儿风,说:“开窗。”

    周辉月问:“是第八十九条吗?”

    虞倦:“?”

    “不是说好了吗?”周辉月偏头看了眼虞倦,“你对未婚夫的要求,一百条约定。”

    虞倦更疑惑了。

    周辉月的确时不时就会提起虞倦随口说的一百条约定,但没到举手投足的一点小事都算进去的程度,否则早在不愚山就够一百件了。

    马路上很空旷,周辉月的视线一顿,落在虞倦的脖颈上。

    他的肤色太白,之前留下的痕迹很明显,但也只余很淡的一点,马上就要消失了。

    虞倦抬了下头,也从后视镜中看到了自己的脖颈。

    他听周辉月说:“迫不及待了。”

    好像很希望立刻能成为虞倦心中合格的未婚夫。

    虞倦:“……”

    恼羞成怒下,索性又把窗户关了。

    周辉月没什么顾忌地笑了。

    虞倦彻底偏过脸,不想理这个人了。

    红灯亮了,车停在斑马线前,周辉月揽着虞倦的肩膀,将对方拉到自己怀中,低下头,接了一个短暂的吻。

    又很认真地问:“虞倦,不高兴了吗?”

    虞倦抬眼看周辉月,有点想咬人,但到底没说假话:“没有。”

    几天过后,到了该返程的日子了。

    虞倦是大学生,有一整个寒假。周辉月则不同,别人一份工作,他两份,还有至关紧要,不能出现失误。

    甚至在登上飞机前,虞倦都不确定周辉月是否真的能抽出时间。

    杭景山的电话越发频繁,周恒那边也确实坐不住了。

    这是他们在金台待的最后一天,没有对这里的景色很流连忘返,而是就像第一天那样,待在被山茶花簇拥着的房子里,什么都没做。

    虞倦枕在周辉月的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困了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一觉醒来,被太阳晒着很热,虞倦的背后有些许汗意。他撑着手肘,压在周辉月的腰腹,稍借了点力,站起身,朝浴室走去。

    浴缸里蓄满了水,还是热的,估计是周辉月提前放的。

    虞倦没想太多,冲了下身体,躺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浴室的门被人推开,虞倦听到声响,睁开眼,看到周辉月脱掉了衣服,似乎也想进入浴缸。

    虞倦准备起身,却被人整个人捞起,抱住,又重回水中。

    浴缸不小,盛下一个人绰绰有余,但两个人成年男人就不太够用了。

    虞倦和周辉月挨着。

    下午四点钟的日光穿过玻璃窗,落在水面,摇摇晃晃的波光倒映在虞倦的脸上,衬着他的绿眼睛,漂亮到惊心动魄。

    那天过后,他们还没做过。

    虞倦的脸很热,但仍盯着周辉月,不肯认输似的说:“要做吗?”

    很害羞,又过分直白,全世界没有比虞倦更可爱的人。

    周辉月问:“可以吗?”

    虞倦不明白周辉月为什么要问,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沉默了片刻,“唔”了一声:“可、可以。”

    周辉月碰了碰。

    虞倦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人的生理反应是无法控制的。他想起上一次,当时的意识随波逐流,周围的一切都难以分辨,他的身体不能承受更多,溢满出来,所以才有那么多眼泪。

    周辉月半垂着眼,低声说:“好。”

    水的柔波之中,虞倦的头发荡漾着,像是湖中生长的水草。

    两个人挤在浴缸中太逼仄了,虞倦像是被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囚禁在周辉月的怀里,偶尔从喉咙里泄露压抑着的破碎片段。

    又逐渐平息。

    虞倦浑身脱力,懒洋洋地伏在周辉月的胸膛,眉眼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水还是汗。

    他含混地问:“……你呢?”

    周辉月贴着他的耳侧:“明天坐飞机。”

    虞倦怔了怔。他的睫毛都是湿的,很沉重似的,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截手臂。

    周辉月的手指修长,指节微微凸起,骨骼的形状好看且有力。

    而这只手刚刚进.入了……

    虞倦头皮发麻,不能继续往下想,只觉得自己像是一颗设置了倒计时的炸弹,马上就要爆炸了。

    上一次很多时间都昏昏沉沉,这次则不同,从头到尾都是清醒的。而且发生在很短的时间前,想忘都忘不掉。

    自己好像剥了壳的贝,完全展.露在周辉月面前,痛苦和快乐都任由这个人掌控。

    虞倦努力保持镇定,嗓音泠泠:“你的手,离我的脸远一点。”

    周辉月捏了一下虞倦的脸,解释道:“不是这只。”

    虞倦:“……”

    他根本不想知道的这么详细。

    周辉月看着虞倦的神情,似乎猜到了高傲的、薄脸皮的男朋友在想些什么,又忍不住笑了。

    其实他的性格很寡淡,平日里很少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只会在虞倦面前表现出情绪起伏。

    周辉月的唇贴着虞倦的眼睑,一点一点滑过虞倦的每一寸皮肤,又问:“舒服吗?”

    从客观意义上来说,应该只有虞倦爽到了。

    而周辉月只出了力,却好像不为所动,没有丝毫受到影响。

    但虞倦知道周辉月根本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冷静理智,那么游刃有余。因为他们靠得太近了,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和心跳,和脉搏的每一次起伏。

    真能装啊,这个人。

    虞倦不高兴地想着,决定戳破周辉月的假象,抬起头,咬住了他微微滚动的喉.结,又磨了磨。

    周辉月的呼吸很沉重地喷在虞倦的耳侧,但什么都没说。

    第78章 同居

    飞机降落, 地面的景象越发靠近。

    虞倦若有所失,但不是失落,他知道只是一段短暂旅程的结束。

    和周辉月在一起, 无论是哪里都无所谓。

    回家之后,两人一起收拾了行李。其实也只有虞倦的衣物,周辉月什么都没带。

    吃完午饭,虞倦补了个觉, 醒来的时候,听到敲键盘的声音, 在安静的房间里很明显。

    他浑身软绵绵的,提不起劲, 也不想提起, 就想这么躺着。

    过了好一会儿, 才抬过头, 视线转向身侧的热源。

    周辉月靠在床边另一侧, 电脑搁在膝盖上,屏幕亮着。

    虞倦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这个人干了多久的活。

    怎么说, 这大概是周辉月能成为复仇文主角的一百个原因之一。

    周辉月似乎也察觉到什么, 他偏过头, 右手落在虞倦的额头,低声问:“是我吵醒你的吗?”

    在此之前, 他们虽然常常待在一起,一个工作,一个念书, 但大多是白天。偶尔虞倦太困,直接昏睡过去, 也是在自己床上醒来。

    而在度假期间,他们每天超过待在一起的时间超过二十三个小时。

    醒来的一瞬间,虞倦的第一反应想起周辉月。

    周辉月在他的身边。

    虞倦说:“没有。我睡太多了。”

    周辉月若有所思:“那就好。”

    虞倦:“?”

    周辉月说:“以后不用担心工作的时候吵到你了。”

    虞倦还没来得及问他这话的意思,就听到手机震了震。

    虞倦的脸陷在枕头里,一贯的冷淡不同,他喜欢睡软床,软枕头,很厚的被子,光滑的丝绸床单,这种小细节中透着不常见的娇气,语调懒懒散散:“周辉月,谁的消息,怎么不看。”

    自从上次接错电话后,虞倦恼羞成怒,把手机提示音都给关了,所以默认震动的手机是周辉月的。

    周辉月回他:“小杨医生的消息。”

    虞倦回过神,想起来下飞机后就调回来了。

    当时怎么想的……回到白城,就像是回到了日常生活,不怕再在睡醒后意识不清醒的那段时间拿错手机了。

    然后又错了。

    虞倦沉默着装死。

    又一次震动后,周辉月笑了一下,把手机递到了他的面前。

    微信窗口是杨小齐的刷屏控诉。

    在苦逼的元旦加班中,杨小齐忙中抽闲,好不容易准点给虞倦发送新年祝福,结果没准点收到也就算了,消息还是第二天回的。

    之后的几天也了无音讯,像是人间失踪。

    假期值班的医生本来就少,杨小齐忙的像一条狗,在急诊和手术台间轮流转,好不容易回家休息,现在来声讨虞倦了。

    虞倦的性格是很高傲冷淡,但对朋友没的说,高一林的手臭抽奖替跑了,也不会故意不回人消息。

    这次是个例外。

    虞倦想起那几天的行程,的确忙的没空关心在医院里加班的杨小齐。

    全世界好像只有他和周辉月两个人。

    在床上躺着不太好打字,虞倦简略地说:“出门玩。”

    一放假,杨小齐就活蹦乱跳了,立刻回复:“你不是不喜欢出门玩吗?”

    虞倦看了眼头顶处传来的亮光,以及周辉月的下颌,说:“和周辉月一起。”

    杨小齐很疑惑:“他不是都好了吗?你还用陪着他出门调解心情?”

    如果是别人,凭这几条信息,早就推断出来缘由了。但小杨医生头脑简单,情商不高,所以还没反应过来。

    虞倦想了想,好像的确没和杨小齐说过自己和周辉月恋爱的事,在对方眼中,他和周辉月的关系还是包办婚姻下,等待解除婚约关系的未婚夫夫。

    虞倦皱了下眉,敲敲打打了半天,很少这么犹豫不决,最后删的只剩四个字。

    “恋爱旅行。”

    秒回的杨小齐突然断联了。

    手机举得时间太长,虞倦的手有点酸了。

    一旁的周辉月接过了他的手机,充当支架。

    几分钟后,又是几长串语音。

    周辉月好心地为手酸的男朋友点开微信消息的语音。

    “你那时候不是说只是出于同情……”

    虞倦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当初和杨小齐说了什么,眼疾手快地点了暂停。

    周辉月又点开下一条。

    “所以当初我劝你说周辉月有点……”

    “啊啊啊啊啊啊你把不把我当朋友,我竟然……”

    “算了,你们什么时候结婚,我提前三个月向主任请假……”

    周辉月点播放,虞倦点关闭。

    这么循环往复,每条语音只能听到模糊不清的前半句话。

    没一条是能听的。

    虞倦觉得自己脑子不大清醒,竟然还一而再再而三允许这些罪恶的语音出现在这个世界,而不是直接删掉。

    周辉月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虞倦,觉得男朋友红着脸,面无表情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过分可爱。

    所以好笑地问:“怎么不听完?”

    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边手落在虞倦的脸颊边,拨开他散乱碎发后,又捏了一下虞倦的耳垂,慢条斯理地说:“好像很有意思。”

    虞倦确定这个人是故意的。

    但听是不可能听的。

    他面无表情地戳着屏幕,回了杨小齐一句:“你还是先加班吧。”

    又恶狠狠地关上了手机。

    *

    从小到大,虞倦都是一个人过的,有很充足的私人空间,没有人能越过障碍,来到独属于他的世界。现在却变了。

    周辉月搬到了虞倦的房间,本来够用的衣柜变得拥挤,幸好周辉月的衣服不多。

    但其实虞倦的很多衣服都是周辉月添置的,虞倦的房间也比周辉月的要充实得多。周辉月对打扮虞倦和装点虞倦周围的一切都很感兴趣,不知不觉,早已侵入了虞倦的生活。

    虞倦一无所知,或许他知道,他不是那么迟钝的人,只是允许了这个人进入自己的世界。

    别人都不行,只有周辉月。

    回来之后,周辉月照例很忙,应付周恒,以及遥控北宁那边的项目,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一旦另一边开始运转,上了正轨,这个消息必定会公开,传至白城。

    虞倦也没闲着,跑了几个社会实践活动,是学校的要求。

    周辉月有空就会去接虞倦回家。

    天气越发冷了,白城了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项目组大多是年轻人,虽然都被周恒叮嘱过要小心行事,但大家都是打工人,豪门恩怨离他们很遥远,也不至于泯灭人性。午间休息的时候,不免谈论起这场初雪。

    适合出游,适合恋爱,总之不适合加班。

    运气很好,不是雨夹雪,不会将道路弄得很邋遢,整个世界银装素裹,商家也纷纷挂出彩灯,很美丽的模样。

    周辉月收到消息,虞倦的手被冻得红彤彤的,指尖有一滴水。

    他说:“化的好快。”

    周辉月笑了一下,正准备回消息,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进来。

    他接起电话,另一端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虞钊假模假样地问:“是周辉月吗?你回来这么久,我这个做长辈的都没空为你接风洗尘,实在是不好意思。”

    周辉月说:“不用。”

    虞钊在电话里很客气:“你妈妈临去前,定下你和虞倦的婚事,也是把你托付给我们虞家的意思。你走失的这么多年,我和你伯母也是心急如焚,现在回来了,至少见一面,商量你和虞倦之间的事,怎么样?”

    从知道对面的人是虞钊开始,周辉月就猜到这通电话的来意了。

    重生之前,周辉月的仇人很多,虞家的几个不算什么,但不代表他不了解这几个人。

    虞钊能力不足,却很贪心,他自以为擅长以小博大,其实是出卖别人。

    不见也不是不行,但不想虞家的人去烦虞倦。

    就是有点可惜。周辉月静静地想,本来想和虞倦约会的。

    傍晚时分,周辉月乘车前往虞家的公司,他说工作太忙,只有空见一面。

    虞家父子在会议室里等人,一看到周辉月,虞钊就热情地迎了上去,虞淮躲躲闪闪,不太敢上前。

    虞钊打量了周辉月一眼,似乎是在揣度这个年轻人。他知道周辉月肯定有过人之处,否则也不可能在那样的境况下绝地翻盘,重回白城,甚至还隐约听到周恒要将股份分给他。

    他寒暄道:“倦倦怎么没来?”

    又转过头,对虞淮说:“叫你弟弟过来。”

    有虞倦在的话,将他当做筹码,更好拿捏似乎离不开虞倦的周辉月。

    周辉月说:“不用了。有什么事,你可以说。”

    他没用敬语,似乎也没把虞钊当成长辈。

    这样的态度,让虞钊稍有些不悦,但他能屈能伸,还是一张笑脸:“也是。你的工作是忙,抽空见一面都不容易。等正式定下来,我们家再和你父亲见面不迟。”

    周辉月拉开椅子,和虞钊隔了几个座位,坐在了会议厅的另一端。

    虞钊说:“倦倦这孩子,从小命就不好。才出生不久,我哥哥嫂子就去世了,留他一个人可怜巴巴的。我不忍心,就把他当做亲生儿子养大了。现在他长大成人,要成家立业了,还是一团孩子气,我难免要多为他打算打算。”

    周辉月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他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虞钊似乎觉得是能谈的下去的意思。虞淮却觉得不太妙,因为现在的周辉月和之前的两次见面给他的感觉没有什么察觉。

    虞钊继续说,他提出了几个条件,让周辉月在婚前赠与他一部分财产。理由也很冠冕堂皇,虞倦是个事实意义上的孤儿,手里什么都没有,一旦结婚,为了以后着想,周辉月总得付出一些,以表诚意。

    但如果东西给了,虞倦又才成年,不懂打理,最后还是会落在虞钊手里。

    他没要太多,知道不能竭泽而渔,而是要可持续发展。周辉月迟早会继承周家,现在就要的太多,闹得太僵,捞不到真正的好处。

    这么一番话下去,虞钊觉得应当在周辉月的心理底线以内。毕竟康勉留下的东西都不少,周辉月如果真的喜欢虞倦,不可能这么点东西都舍不得出。

    然而,周辉月说的是:“我全部拒绝。”

    虞钊完全愣住了。

    他勉强笑着说:“条件还可以再商议,你……”

    周辉月的神情冷淡,心情很差,虞倦是他喜欢的人,而不是任何人手中待价而沽的商品。

    但眼前这些并不是虞倦真正的亲人,虞倦也不在意他们,所以没什么好说的。

    他说:“我过来的意思是,虞倦和虞家没有关系,不要再打扰他。”

    周辉月抬起眼,看了虞钊一眼,在他的目光下,似乎一切都无所遁形。

    虞钊的额头滚下一滴汗,他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威慑力,不知为何,眼前这个年轻人让他感觉到胆怯。

    “不要打扰”这四个字似乎刺激到了一直默不作声的虞淮,他冲出来,大声道:“你一毛不拔,根本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听说虞倦死去的亲生父母的手中还有一大笔钱,所以才这么做的对不对?你想得到这些是吧。”

    “我告诉你绝不可能,那对不负责任的穷鬼根本什么都没有。”

    虞淮记事很早,所以也知道他的伯父伯母掌握公司时候的样子,那时自己只能唯唯诺诺讨好伯父伯母。他不想再回到那个时候,虞淮知道父母是依靠什么发家。仗着监护人的身份,一点一点将虞倦的遗产变成自己的,才有了现在的家业。而虞倦父母留下的公司已经成了一个空壳。

    虞钊在一旁看着,没有阻止自己儿子的冲动之举。或许他的想法没错,周辉月真的是想从虞倦手里捞一笔。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虞淮不管不顾地让人滚,敲门声却越来越大,像是要使用暴力开门。

    虞钊拨通了保安室的电话。

    但“咔嚓”一声,门从外面开了。

    一群身着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神情严肃,将几个人围住,目光逡巡了一圈,问:“虞钊在吗?他涉嫌一场重大刑事案件,需要配合调查。”

    第79章 抓捕

    虞钊一愣, 没能反应过来。

    在警察面前,他还想保持着所谓成功人士的高高在上,或许是觉得无论出什么事都能摆平。

    他以为最多是经济方面的纠纷, 但这些都可以用账目糊弄过去,何必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直到警察说出那句“刑事案件”,周围的空气似乎瞬间变冷,降低了好几度。

    看起来不能轻易敷衍过去。

    虞钊看起来是个得体的商人, 在本地也颇有声望,他甚至真的不知道警察因为什么事而来, 尝试着攀谈:“对不起同志,我一直是个遵纪守法的公民, 至于什么刑事案件, 我确实不知情。请问是和什么方面有关?”

    警察并不吃这一套, 按照流程, 铐住了他的双手, 只说:“案情重大,到局里我们会给你做笔录。”

    虞钊的额头滚下一滴汗水。

    虞淮终于回过神,他走上前, 本能想要和警察争论, 让他们放开自己的父亲。

    因为家境很好, 虞淮从小被人捧着,自认为高人一等, 虞钊在他心中又是不可逾越的大山,他不能容忍,也不觉得父亲会出事。

    他只走近了两步, 警察立刻警惕起来。

    虞钊面色铁青地呵住了虞淮。到底是年纪在那,还有点轻重分寸, 知道这时候不能自乱阵脚,而是骂了虞淮一句,说:“你回家和你妈商量一下,看着公司,找好律师。”

    他回过头,最后一眼阴森森地头像站在桌边的周辉月。

    警察的行动干净利落,抓到了人,没有多待,也没管门外明里暗里围观的公司职员,直接将人拷走,上了电梯。

    警察一离开,外面的人散了一半,另一半还留在走廊里,还有几个尝试上来打探情况。

    老板都被拷走了,谁还能有心情工作。

    虞淮“砰”的一声,将会议室的大门合上,也将众人的视线隔绝在外。

    他想起虞钊临走前的视线,扭过头,死死盯着周辉月:“周辉月,你做了什么,污蔑我爸?”

    周辉月半垂着眼,神情冷淡:“他做了什么,警察会查清楚。”

    在长达几个月的调查中,周辉月找了各种渠道,用了好几拨人,才查出些眉目——虞倦父母的车祸,家庭医生的自杀。

    证据都提交给了警方,也进行了重新立案。但毕竟年数久远,还有一桩是跨国作案,很多不能算是合法取证,警察还需要进行全面的调查,不能确定什么时候才能有结果。

    周辉月没想到会这么巧,正好在今天。

    时机很巧,让人印象深刻。特别是虞家剩下来的两个人,估计都会盯着自己,而不是虞倦。

    不会去烦虞倦,很好。

    虞淮根本不信。他认定周辉月一定是借助周家的权势诬陷虞钊入狱,为的是图谋虞家的家产。

    “你等着,你脱不了干系。周辉月,我不会放过你的。”

    虞淮脸色通红,指着周辉月的手指都在不停地发抖。

    周辉月没有否认,他瞥了虞淮一眼,随意地说:“嗯。我等着。”

    直至周辉月也离开,房间里只剩虞淮一个人,他才浑身脱力,没扶稳桌沿,瘫软在地。

    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

    完了,都完了。

    而这一切,都因为和周辉月的婚事。

    虞淮这么想着,打开手机,想要拨通虞倦的电话号码,想要向这个人尽情宣泄自己的愤怒和恐惧。

    辱骂、威胁或是恳求,在虞倦没有接通之前,虞淮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会说什么。

    但听筒里只有无尽的“嘟嘟”声。

    他才记起来,虞倦早把他拉进黑名单了。

    换个号码打不是难事,公司里有这么多员工……

    但是,虞淮忽然想起周辉月的每一次警告。

    他是认真的。

    不知怎的,虞淮打了个寒颤,他挂断了电话,不再尝试找虞倦了。

    只是时机不合适。虞淮想,现在有更重要的事,他得找母亲商量商量。

    *

    虞家在白城虽然和白、周两家不能相提并论,但好歹也是社交场所的常客,家资丰厚,而虞钊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拷走,又有照片为证,一时之间,流言蜚语满天飞。

    路水城和虞淮忙着联系律师,商讨案情,避不见客,想要看热闹的人纷纷将目光投到虞倦身上,忍不住问他发生了什么。

    虞倦压根没空搭理这些人。

    他在忙另一件事——很重要的事。

    周辉月从不过生日。

    在原文中,周辉月以庆生的名义,在白城最大的场地置办了一场奢侈的宴会。在此之前,他用的是化名,在白城的行程很低调。由于腿脚残缺,借口身体不好,常年咳嗽,大多时候都戴着口罩,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而这一次他是宴会的主角,自然不可能再掩人耳目。

    他拄着拐杖,平稳地走到话筒前,在众人的注视,坦诚地告知所有人自己真实的姓名。

    可惜的是,周辉月这个名字在白城只短暂地出现了几个月,大多数人对无关紧要的事没那么关心,早就忘了。即使知道,对金钱的渴望也会驱使他们攀附住这个前途无量的人。

    宴会气氛和乐融融,在那些或真或假的庆贺声中,周辉月和他的仇人们遥遥对望,看着他们或胆颤或惊惧的神情,微笑着喝了半杯酒,宣告自己的归来。

    《白城复仇记》是一本男频爽文,虞倦一目十行,顶多看个大概,不可能记住生日那天的日期。实际上那天也不是周辉月的生日,他只是觉得时机已到,需要一个借口。

    身份证上也只是周辉月被福利院正是收养的日期。

    很凑巧,或者也不能这么说,因为虞倦经常重温相册。里面有周辉月五岁前的照片,他在学校里的少许几张留影,后面则大多是虞倦的单人照片或合照。

    有一次翻看照片的时候,虞倦拿起其中一张,发现背面有字,上面写的是——“宝宝三岁了。1.21日留”

    康勉还活着的时候,很爱自己的孩子。她不会想到,在自己离开这个世界后,周辉月会重复和自己相同的命运,在福利院中长大。

    周辉月失去了父母和家庭,也失去了过生日的意义。

    虞倦看到这个日期的时候,已经是一月中旬了。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虞倦变得很忙,比考试周还要忙的多。

    *

    一月二十一日,对周辉月而言是很寻常的一天。

    他在早晨六点钟起床,七点钟和还在睡梦中的虞倦吻别,八点到达公司,十二点是午休时间,他没回去,因为虞倦今天要和舍友去游乐园玩。

    周辉月尝试抽出时间,至少和虞倦一起去玩半天。

    虞倦皱了下眉,他说:“等过年吧。不然杭景山又要追杀你了。”

    随着投资的注入,项目到了最重要的阶段,杭景山的焦虑症也很严重,一天要给周辉月发几十条信息,几个电话。

    周辉月平静地说:“那把他拉黑一天。”

    偶尔也会有很任性的想法。

    但虞倦亲了亲他的唇角,嗓音很软地哄他说:“我先去一趟,如果好玩就过年去,不好玩就不浪费时间了。”

    所以一月二十一日的午后,周辉月独自在办公室用餐,拨出去的视频通话虞倦也没接。可能当时是在玩,隔了二十多分钟才回了条语音,他气喘吁吁地说:“刚刚在坐过山车。”

    听起来很高兴。

    周辉月想了想,遏制住了找虞倦要照片的欲望,等回来再看也不迟。

    下午六点,周辉月准时下班,在路上回了杭景山三条消息,将出现错误的代码筛了一遍,找出问题所在,发送给对方。这些都是在车上完成的,虞倦不在,周辉月没那么想回去。

    直至八点,周辉月收到虞倦的消息,准备回来,让司机驶回小区。

    他走上电梯,按下四楼,脚步停在门前,确认指纹。

    门开了,房间里一片黑暗。

    周辉月按下开关——

    但没能成功,客厅的开关上多了个罩子。

    下一秒,是骤然响起的钢琴弹奏声。

    简单欢快,是任何人都很熟悉的曲调。

    是生日歌。

    周辉月一怔。直至这一刻,他甚至没能立刻反应过来,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生日,但可能是记忆中从未过过,所以这个日期也被当做不重要的信息存放在某个角落。

    很轻的一声,火柴擦亮,房间里燃起一点火光。

    蜡烛的光没那么明亮,昏昏暗暗的,将周围狭小的一片人与钢琴的影子倒映在墙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奶油的甜腻味,一切都是朦胧的,像是一个正在发生的梦。

    虞倦站起身,他的脑袋上顶了一个纸质生日帽,是小朋友的款式,他戴起来却非常可爱。

    周辉月一步一步趋近房间中唯一的光亮。

    虞倦抿了下唇,点亮蜡烛后,就那么站着又将曲子重新弹奏了一遍。

    这一次没那么欢快,反而很慢,更接近于抒情,像是他自己的心。

    一曲结束,周辉月走到了钢琴边。

    虞倦仰起头,细弱的烛火在他的绿眼睛里微微摇晃,他说:“周辉月,生日快乐。”

    第80章 真爱魔法

    房间里弥漫着很淡的香气。

    烛光太过昏暗, 直至走近,周辉月才看清周围的布置。

    阔叶的草木立得很高,垂至琴盖, 点缀了大簇大簇的粉色的花,甚至整个房间都被这些填满淹没了。

    这里布置得像是一个仲夏夜之梦。

    周辉月低下头,眼眸深邃,像是与这夏夜融为一体。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 久到让虞倦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日期,即使他记得很牢, 每天都要确定一次。

    良久。

    周辉月很轻地问:“嗯。虞倦,你怎么会知道?”

    照理来说, 周辉月真正的生日, 很少会有人知道。

    虞倦歪了下头, 和未被完全照亮的周辉月对视, 明明这个人还半处于黑暗中, 他还是本能地捉住对方的眼睛:“你小时候的照片背后写了。”

    “我不知道。”周辉月顿了顿,“你看了很多次吗?”

    虞倦坦白地说:“很多次。”

    在知道周辉月的生日后,虞倦想过要不要定个酒店, 这样可以营造一个近乎完美的夏天, 而不是有很多顾虑, 所以的一切都很匆忙。

    但最后还是选在了这里。

    他提前找人上门看过要怎么布置,今天找来了布置宴会的人, 自己也忙了一天。

    幸好周辉月觉得自己的种种异常都是因为和舍友去了游乐场。

    虞倦说:“不是你说,最喜欢夏天么?”

    周辉月是一个内敛的人,他对绝大多数事只有纯粹的理智, 唯二表露出感情,谈及喜欢的只有两件。

    周辉月怔了怔, 他更靠近了些,一只手搭在虞倦的肩膀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虞倦半露出来的脖颈:“我最喜欢夏天是因为……”

    虞倦等待他的答案。

    几秒钟后,周辉月说:“因为你是我的夏天。”

    可能之前也有所察觉,但自己的猜想和从本人口中说出来的感觉还是完全不同。

    虞倦的脸很热。

    暖气开得太高了,像夏天那么热。

    周辉月的问题很多,与在外人面前表现的言简意赅、沉默寡言完全不同:“生日要做什么?”

    “是不是忙了很久?”

    “今天打电话的时候,你在搬花吗?”

    “那是不是没有游乐园的照片了?好想看。”

    ……这个人。

    虞倦才开始还认真回答,后来发现周辉月什么都明白,就是想问。

    然而周辉月已经搂住了虞倦,他的耳朵贴着周辉月的胸口,能感受到对方的胸腔微微震颤:“这是我第一次过生日。小的时候可能有过,但已经忘了。”

    周辉月的记性很好,不是不记得生日,但从未把生日当做特别的一天。他早晨醒来,看到日期,意识到今日是自己的生日,但就像今天会下雨,是个晴天,是很普通又迅速抛之脑后的信息。

    是虞倦的祝福,他所认定的价值和意义让这一天变成周辉月人生中与众不同的一天。

    虞倦的嗓音很低,含混地说:“闭上眼。”

    周辉月很听话地闭上了眼。

    虞倦轻易挣脱了周辉月的怀抱,他的目光落在还在燃烧的蜡烛上,指尖微动。

    他没有端起钢琴上的蜡烛,而是又弹奏了一首曲子。

    这次不是生日快乐,曲调很陌生。

    周辉月闭着眼,似乎置身于夏日的花园里,身边微微摇晃的草木,空气中的花香,以及清脆的钢琴声。

    他在思考这首曲子是什么,虞倦为什么会选这一首。

    一定是有意义的,曾经经历过的。或许被他遗忘在了某个角落。

    这首曲子是《最后一吻》的伴奏,因为电影太糊,音乐软件上并没有原声带,还是虞倦自己扒谱的。他之前练习了一周,可是真的弹奏的时候,大脑还是一片空白。

    有点后悔要不要按照原定计划,计划得很完美,也现在想想好像很幼稚,而且实施起来好像和想的不太一样,弹琴,吹蜡烛,睁眼的时刻,快一拍慢一拍都不行。

    周辉月的记性是很好,但大概率也没好到会记得几个月前看过电影里的伴奏,所以也无法理解这个曲子代表的含义……

    只有虞倦这样从小学习乐器,最近又重新拾起,才会对这些感觉敏锐。

    钢琴声减弱,逐渐到了尾声,虞倦看着周辉月的脸,他的眉眼低垂,收敛起了那些冷淡的锋芒,显得很温柔,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但事已至此,好像也没有回头路走。

    虞倦有些迟疑地说:“等我……让你吹蜡烛许愿。”

    他又强调:“我没叫你,你别睁眼。”

    等到……让周辉月再睁开眼。虞倦头脑一热,这么想着,简单粗暴地作出决定。

    虞倦拿起钢琴上摆着的蛋糕,端到了周辉月的面前,停了下来。

    热源靠近,周辉月不可能没有感觉到,他的头微微前倾,沉默了三十秒,似乎就像普通人那样对着生日蛋糕许下了最想要得到的东西,最希望实现的愿望。

    虞倦看着周辉月的脸,想的是这个人会许下怎样的愿望。

    又觉得不太可能。因为周辉月想要的都会凭借自己得到,他无需许愿。

    蜡烛熄灭,房间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周辉月好像迫不及待,他问:“蛋糕放好了吗?”

    虞倦还在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做,慢半拍地“嗯”了一声。

    身前有一个隐约的高大身影。

    虞倦稍仰起头,他和周辉月接吻的次数太多,站着,抱着,躺着,蜷缩在对方怀里,照理来说是熟能生巧了。但此刻心跳过速,手指落在对方的下巴上,需要用这样的方式确定周辉月低头的角度,测量彼此之间的身高差距。

    他也闭上了眼,吻住了周辉月的唇。

    周辉月怔了一瞬,下一秒反客为主。

    他吻得太深了,连喘息都很困难。

    虞倦像是触电一般蜷缩起脊背,却又被强行压在钢琴上。

    按照以往的经验,他们会缠绵地吻很久。

    但周辉月很快抬起头,按亮了开关,隐藏在枝叶间的小彩灯骤然亮起,闪烁着倒映在天花板上,就像是夜幕里的星星。

    一个短促而炽热的吻。

    虞倦愣了一下,本能地抬眼看去,周辉月已经睁开了眼。

    “我还没叫你……”

    周辉月认真地说:“虞倦,你吻醒我了。”

    虞倦弹奏的是最后一吻的伴奏。

    而在这个故事里,真心相爱的情人会在得到对方的一个吻后睁开眼,战胜一切巫蛊和咒语。

    真爱魔法奏效了。

    接下来是很多个,无数个吻,密密麻麻,额头,鼻梁,脸颊,眼睑,尤其是那双绿眼睛,被吻了太多次。

    虞倦觉得自己的眼睛湿漉漉的。

    他的嗓音变得很软,没什么力气了,断断续续地说:“我的生日是五月十七。夏天开始的时候。”

    褪去的衣服落在这个被精心创造出来,不真实的花园里。

    而这个只有彼此的世界里,虞倦和周辉月向对方坦露一切。

    彩灯散发出昏暗的光,周围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虞倦能看清周辉月身体的每一寸皮肤,周辉月的腰腹,脊背,膝盖,身体的每一处伤痕。他们是留在周辉月身体上的痕迹,代表过去的伤痛。

    虞倦好像真的产生一种错觉,他们不是在白城的冬日,而是在不愚山的夏天,他们也这么亲密地拥抱、接吻。

    “不要再痛了。”虞倦想用指腹抹平那些伤疤,他知道做不到,只是徒劳无功,可能恋爱就是会让人丧失理智,不切实际,“一直过夏天吧。”

    灯火明灭。

    现实意义的夏日会开始和结束,但虞倦永远会陪伴在周辉月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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