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友的反应,令陈书彦意外。
沈家两个孩子,从小被夸懂事。在陈书彦面前,沈幼卿也习惯懂事。
他与张曼的事,跟她解释后,就再没过问。
“卿卿?”以为她不高兴,陈书彦语调平静:“我只过去看看,你在这等我。”
“没事。”沈幼卿将杆放回包,小心整理,朝他温和地笑了笑:“张曼万一伤得不轻,你一个人也不方便。”
陈书彦深知张曼只是作。
但想到万一,也就点头,将她手里的杆接过来,单肩背到背上。
休息日,他只着简单的白t、黑裤,少年感十足。
有那么一瞬间,沈幼卿见到了刚上大学,让她刹然心动的矜骄少年。
打车到恒世。
周末,公司人少,大厅空旷冷清,脚步声尤其醒耳。
沈幼卿跟陈书彦刚进来,立马听见哼哼唧唧的哀疼声,声调婉转,听一耳朵,就知是故意。
往声源方向看去,张曼穿着工作服,正坐在沙发上,弯腰摸着左脚踝,姿势凹得我见犹怜。
沈幼卿跟在陈书彦身后。
张曼先瞥见陈书彦,当即眉开眼笑要起身迎接,一瘸一拐。
身残志坚的热情,让沈幼卿颇为感动。
等瞧见沈幼卿,张曼表情凝固,硬邦邦地说:“你怎么也来了?”
沈幼卿说:“听你伤得重,跟阿彦过来关心一下。”
客客气气,挑不出毛病。
张曼被堵得没话说。
奇了怪,以前这姑娘,端大小姐气度,从来不介怀她跟陈书彦的关系。
今天怎么就起性了?
“坐回去。”陈书彦神色清明,堪堪往张曼受伤的脚踝扫一眼:“怎么回事?”
张曼乖乖坐回,仍旧弯腰摸脚,她抬起睫毛,眼神是做作的委屈:“阿彦,真的好痛啊。”
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似精心设计。
“呀,”沈幼卿跟着往下看,一本正经地:“真的挺严重呀,脚都红了。”
不青不肿,仅发红。
那点红,估计还是天热,被她捂的。
“就是,都——”张曼得意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她在嘲讽自己,惊异看她。
陈书彦看了:“行了,没事就回去工作。”
明显,语气更冷淡。
“可是我真的很痛嘛!”张曼恼了。
故意从沙发上站起来,刚走半步,脚一崴,又猛地跌回去。
这回倒不像演。
张曼懵了下,两秒后,“啊”地捂脚,痛声连连。
她哭着指控陈书彦:“你忘了你小时候为了保护我,还跟人打架,现在有女朋友就不管我了,叔叔走的时候还说让你——”
“行了。”陈书彦打断她。
然后回头跟沈幼卿道歉,让她打车回学校,他带张曼去医院。
沈幼卿看着他:“好。”
她原地未动。
目送张曼由自己男友搀扶,慢步往外。
听见张曼故意提高的声音:“叔叔阿姨经常开玩笑让我嫁给你当媳妇儿呢。”
陈书彦没说话。
疼痛堵不住张曼嘴,继续叭叭:“我之前还觉得我俩知根知底的,随了他们的愿也不错。”
“别说了。”陈书彦冷冷说:“长辈的玩笑话而已。”
说这话时,他没有回头。
不知是不是沈幼卿往常的大度,让他笃定她不会在意,还是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不知过多久,沈幼卿才从大厅出来,漫无目的走。
恒世大厦前,有小段私道,周末车少,她大胆行于路中间。
中途手机振动,沈幼卿停下脚步。
是吴教练:[幼卿啊,跟你爸爸谈过没有?他怎么说?]
沈幼卿深深呼吸,继续往前。
前面路边停有辆车,她低着头,不看前路,及时刹住脚,才避免了与那辆车的亲密接触。
这里是恒世私路,谁的车会停这里?
她抬头,瞧清车的长相。
哦,领导的啊。
难怪。
看得出,车主有洁癖。车身异常干净,阴天里,黑色漆皮也反着光,店里新车都不定有如此洁净。
具有防窥功能的车窗,清晰映出人影。
齐腰长发柔软,被风吹乱,鹅蛋脸小,眉如远黛。
岁月静好一个美人,此刻满脸克制的烦,沉沉郁郁,算不得温柔。
春天尾巴里,黄角树嫩叶抽枝,芽衣脱落,由闷热的风托着,从人车之间打着转旋落。
摸了摸自己的脸,沈幼卿凑近些,仔细瞧,莫名觉得这人有些陌生。
不像是自己。
她在做些什么呀……
父母的严苛教育,能力培养,不是让她长大后,用来与另一个女人争抢男人的。
妈妈的话,再次跃然于脑中——
“你那男朋友,交往得有些久了。”
的确久,久到快丢失自我。
或许如今,沈幼卿也并非真我,叛逆被深深封印,小恶魔奋力挣扎,她勉强维持着懂事从容的乖乖女。
但绝非此时此刻。
“汪!汪汪!”
寂静空路,凭空两声小狗叫,将沈幼卿的自省打断。
注意力顿时被转移,叫声断续,听起来像警惕流浪狗。
她寻着声音,绕过宾利车尾。
沈幼卿从小就喜欢这类毛绒绒的小动物,但父母不让养,认为会影响她,玩物丧志。
担心狗狗被人欺负,她眼神急切,仔细将周围扫过,一边往前。
私道旁,是内属恒世大厦的广场,景观错落,绿意盎然。
绕过喷泉池,沈幼卿诧异停下,如何也想不到,会在此般情况,碰见他。
男人身姿高大,平直宽肩,黑色西装整洁,背影严肃、沉静,仿佛刚结束一个国际会议。
沈幼卿却觉,有点僵硬。
一双手宽大、骨节分明,稳稳端着一个……装着狗粮的玻璃碗。
与他这身正式,略有违和。
旁侧西装革履的助理,臂下夹文件。
他们前面,是郁郁葱葱的绿植。
“汪!”一只黄毛小狗从里探出一颗狗头,眼睛圆溜溜望他们,有种对全世界“两脚兽”都不信任的警惕。
看得出,三方都很紧张。
片刻后,
男人将碗递给助理,冷玉质感的声线,没有情绪起伏:“你去。”
打工人的本能,让助理下意识接。
等看清手里是什么东西后,他面如生吃苦瓜:“时总,我也……怕狗。”
时宴礼侧眸,看了他一眼:“出息。”
助理不敢怒,也不敢言,端着碗,更不敢喂狗。
心说,您不也怕狗么。
也是没出息嘛。
但顶头上司让喂狗,不敢也得上。
助理小心翼翼往前,正要弯腰,小狗突然“汪汪汪”猛叫,伴随炸毛低吼,身子还往绿植外冲出一点。
“啊!”
他惊恐后退,脸色如染坊般纠结,再不敢去。
丁点大的炸毛奶狗,跟被吓到的高大两脚兽,对比十分鲜明,喜感。
时宴礼抬手,看起来像捏了捏眉心。
高大背影透出‘我怎么有这种助理’的意思。
即将下雨,天色渐暗,风越来越大,黄角树芽衣扑簌簌落。
小黄狗再不吃顿饱饭、挪个窝,待会儿就要成落汤狗了。
但三方僵持,谁也不主动。
片刻,助理犹豫:“时总,那现在怎么办?”
时宴礼面无表情盯着呲牙咧嘴的狗,平静地说:“让它饿死。”
助理:“……”
沈幼卿“噗嗤”笑出声,后又克制,憋着抿笑。
这声音引起两人注意,时宴礼与助理回头。
隔三五米距离,时宴礼遥遥看过来,目光犹如实质,落定年轻女人的脸。
又被抓包,沈幼卿下意识想逃。
但教养让她往前,礼貌招呼:“时先生。”
时宴礼颔首,无一丝被看笑话的窘迫,平静从容。
目光落定她憋红的脸颊,似天边火烧云,他松散闲声:“想笑就笑,小小年纪,憋着不累?”
男人的声音低沉磁性,微微松懒,却风啸般,扑面而来,毫无防备地闯进沈幼卿的耳朵。
给了她重重一击。
沈幼卿忡怔望他。
从小,她被无数人夸懂事、脾性好,文静优秀。但从未有人告诉她,小小年纪,该笑就笑,不要憋着。
男人的话如一支利箭,正重靶心。
突如其来的不自在,沈幼卿移开视线,看向因多了人,正往后缩的小黄狗。
半大的土狗,绒毛未褪干净,在几人注视下,微微发抖。
沈幼卿眼神发软,回头,微笑着说:“我知道如何喂流浪狗。”
时宴礼向助理递一个眼神,后侧身,给她腾出地方。
助理把狗粮递给她,心有余悸地松口气。
走到小黄狗前不远。
沈幼卿蹲下,温柔地轻声唤小狗,同时观察小狗状态,瞧它仅害怕,没再警示,再试探性伸出手,让它嗅闻。
“请放心呀,我不会伤害你的。”
她一动不动抻着手,耐心让小狗检查。
直到小狗信她无危险,主动探头,用鼻子蹭她的指尖,嗅嗅,慢慢的,整个狗头蹭到她手心,小心翼翼地、讨好地。
最后,小狗吃饱喝足,朝沈幼卿欢乐地摇头晃臀,尾巴“啪嗒啪嗒”打在地砖。
整只狗浑身上下、每一根毛发,都在汪汪叫“摸我!继续摸我!”,活像火遍网络的表情包。
沈幼卿温柔看着小狗,摸摸下巴,捏一捏耳朵,触感柔软似棉花。
她不自觉被感染,也笑得开心。
今日约会打球,沈幼卿好好打扮过,有内衬的百褶裙,简单的白t恤,脸上淡妆相宜,青春阳光的装束,显得她年纪越发小。
这场雨到底没下下来,傍晚霞光划破厚厚云层,漏向大地,将蹲在绿意盎然前的一人一狗笼罩。
美好得像一幅带有朦胧色彩的、昂贵的油画,不似凡间真实。
助理惊叹:“真厉害啊!”
时宴礼目光深邃,注视着蹲在地上的女孩,漫不经心挲左手尾戒。
听见助理这话,勾了下唇。
“好啦。”沈幼卿将小狗抱起来,展示给他们,双眼亮晶晶:“现在要如何处理?”
时宴礼四平八稳,眼皮略抬,视线投向助理。
助理浑身一僵,只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伸出手,几乎在颤抖。
没想到,当他碰到小狗时,竟然没被攻击,直到整个抱住后,他才大松口气。
沈幼卿这才看向时宴礼,温声解释:“对流浪狗,要尽量温柔细声,您的气场太大啦,所以它会害怕。”
常年在外流浪的猫猫狗狗,会遇见好心人放粮,也会碰到以虐小动物为乐的变态,所以警惕性极高。
想要得到信任,人类必须走九步,小狗才会走剩下一步。
遇见时宴礼这样气场强大,又不愿俯首走那九步的人类,小狗的本能,只会告诉它,这只庞大的两脚兽很危险。
时宴礼扫了小狗一眼,沉静缓慢地说:“胆小还不懂识人,只有等着饿死。”
沈幼卿笑了。
商报只传他野心勃勃,雷霆杀伐,任何商机,只要被他看中,定会被收入囊中。
怎么没人发现,他心口不一,分明是个——
心善,但嘴硬的男人。
狗被助理抱走,时宴礼看着她:“沈小姐来恒世等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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