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施璟从东徐市回来后, 只是暂住在贺临家几天,就把行李都带到以前市中心的大平层了。贺临惊讶于,施璟居然在市中心这寸土寸金的地方, 有一套这么好的房子。
施璟只是含糊说, 是家里人以前给买的。
贺临暗自奇怪, 他和施璟回过家, 知道她爸妈是在镇上开水果店。
而施璟竟然能在市中心有这样的豪宅,她一开始去东徐市开的那辆卡宴在4S店是260万左右。她平时穿的衣服虽然都是几年前的过季款式,但全都是大牌。
他刚才和施璟提着行李出电梯时,有个大姐和施璟打招呼,说了句“小璟,你这么久不回来, 你的法拉利和劳斯劳斯都要积灰了。”
深陷于恋爱时,总控制不住多愁善感。
贺临总在想, 施璟和他在一起这两年, 平日很节俭, 几乎不买衣服。那她这些豪宅豪车、大牌衣服是哪里来的, 光靠她做二手车生意,绝对不够买这些。
若不是父母买的, 会不会和她那个前男友有关系?
贺临只见过蒋献两次, 一次是蒋献夜里来找施璟,那时他刚好和施璟出去吃饭, 回来就碰上蒋献了;第二次是蒋献主动来找他, 让他帮忙把一张银行卡转交给施璟。
细细揣摩蒋献的身份,家境优渥, 大学就进入娱乐圈,所以——施璟这些车子房子, 有没有可能是蒋献买的?
一个又一个问题,像淬毒的丝线,绞得他忧心如酲。
他帮施璟收拾房间,房间里各处找到蒋献的痕迹。
卧室侧面有一小片照片墙,贴满蒋献的照片,全是在娱乐圈时的剧照、杂志照、广告照之类,密密麻麻。有个柜子里,塞满他拍摄过的杂志、海报、代言过的产品。
鞋柜里还有两双男士拖鞋、卫生间有男士毛巾。还有一些日常用品和家具,看样子是蒋献从剧组、或者品牌方送的样品里带回来的。
施璟不太会收拾东西,摊开行李箱后,翻得一团糟。看到贺临盯着蒋献那面照片墙看,她解释道:“毕业后我就去东徐了,这里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清理。”
“可以丢掉吗?”贺临指着照片墙问。
“当然可以。”施璟不在乎这些,丢不丢掉无所谓。
她不可能割舍掉和蒋献的一切,难道还能把车子房子,衣服首饰还回去吗,还能把村里那座桥给拆掉吗,把认养的大熊猫改到蒋献名下吗,把以前做慈善的名头都改给蒋献吗?
过去一切实实在在发生了,没法抹去。况且她也不太在意,只是觉得有些丢脸罢了。
墙上的照片都被贺临撕下,他又问施璟:“你和蒋献以前是住在一起吗?”
施璟不停拿出行李箱的衣物,随手扔到床上。
“也不是住在一起,我跟你说过的,我和他幼儿园就认识,小学、初中、高中都在同一个学校。上大学了,他不是当明星了吗,不方便住校,就住我这里来了。”
她抬头看向贺临,“他只是借住在这里而已,而且他经常外出拍戏,很少在家,不是你想的那种同居。”
施璟并不觉得自己在骗人,她从不觉得自己和蒋献是恋人的同居。他们只是住在一起,在一起生活,蒋献给她钱花而已,不是在谈恋爱。
贺临看过房子的结构,一百五十平米,三室一厅,外加一个衣帽间。除了主卧室,另外两个侧卧也被改装衣帽间,堆满衣服和各类杂物,唯一的床只在主卧室。
蒋献住在这里的时候,是不是一直和施璟睡在同一张床上
他想知道,又害怕知道,像鱼刺卡在喉头,不上不上的难受。他想,施璟和蒋献之间的关系一定很复杂。
“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贺临走过来,蹲在施璟面前,和她一起整理箱子里的衣物。
“忘记了。当时不懂事,稀里糊涂就在一起了,后来又稀里糊涂分手。”
施璟手上忙碌,衣物被她越翻越乱,她不擅长收拾,被家里和蒋献惯到二十二岁。即便出去独立挣钱了,收拾东西这种小细节依旧无法脱胎换骨。
贺临将她拉起,让她坐床上去,“你坐着吧,我来弄就好。”
施璟踢掉拖鞋,躺床上玩手机。直到贺临把行李箱拾掇整齐,又去做好了饭,她才起来吃。贺临很会照顾人,做饭也好吃,两人在一起这么久以来,绝大部分都是贺临来帮她做家务。
施璟坦然接受,有时候觉得贺临和蒋献其实没多大不同,会照顾人,这一点同出一辙。
晚上,贺临留在这里过夜,施璟心里再次别扭,如同第一次知道贺临是圣文洛珠宝的继承人时一样别扭。
这种感觉说不上来,又无孔不入,总是刺激她想起蒋献。
她在考虑,自己和贺临最初在一起的原因是什么,喜欢贺临的理由是什么。是他兽医的身份,是他说的那句:以后你开动物园了 ,让我去当兽医可以吗?
就是那句话,让她觉得贺临可以和她并肩同行。
可现在,贺临辞去兽医的工作,回家继承家业了。这无可厚非,她不能左右贺临的想法,可还是东西在悄然裂变。
上班的迪亚星公司在城北,距离施璟这套房子通勤得一个半小时,期间需要转三次地铁。施璟上了两天班,就打算在公司附近租个小房子,通勤太累了。
贺临过来陪她找房,看了一圈只有城中村有出租的房子,房况不太行,还需要走一条近十米的巷子。贺临自然不同意她住在这种地方。
又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一个小区公寓的大单间,但现在还有房客在住,房客得三个月才搬走。施璟说就要这大单间了,她打算先辛苦一个月,下个月再搬过来。
贺临点开手机导航看了一会儿,喃喃道:“南山路离这里很近啊。”
“怎么了?”太阳很热,施璟蹲在贺临的影子里,顶着一脸的薄汗。
贺临捡起地上的宣传单给她扇风,“南山路有片别墅区,我家在那里有套房子,是很久以前买的,一直没住人,要不你去那里住吧。”
“别墅?”
贺临点头:“对,就是别墅。我让人打扫一下,你以后住那里吧。”
“不要,我才不喜欢住别墅呢。”施璟想起来,当年她和蒋献闹分手时,蒋献也是在南山路那边买的别墅,她还偷偷回去游过泳。
贺临笑了,蹲下来面对她,拿出湿纸巾擦她脸上的细汗,“为什么,别墅住着多舒服啊。”
“不好,住得太舒服我就堕落了,坚决不住,又不是我的房子。”施璟扭过脸,拒绝得果断。
贺临劝了她几次,她最后勉强同意先去别墅暂住一个月,等下个月小区大单间的房客走了,她就搬到大单间去。
贺临拉她起来,吻在她额间,“别墅也不喜欢住,那以后咱们结婚了,该住在哪里,大平层?你喜欢大平层是吗?”
施璟热得气力消颓,说话无精打采,“不喜欢,都不喜欢。”
“那我们住在哪里?”
施璟有气没力:“住动物园去。”
蒋献回来后,暂时没有对外公开,他先回了一趟御兰紫园的家。
和父母简单聊天,没有人在他面前提及施璟,他自己也不提。他这三年来,一颗心零零碎碎,拼也拼不好,始终是虚的。
夜里,他站到二楼阳台上,蒋延过来了。二人寂然望向寥廓冥夜,默了良久,蒋延才主动开口:“这几年,在国外还好吗?”
“挺好。”
话毕,落针可闻的沉默再次盈满浓稠夜色。
俄顷,蒋延首次提及施璟,道:“施璟开的那家景王二手车倒闭了,今年二手车市场大崩盘,波及了太多二手车商贩。”
“嗯。”
蒋献淡声回道,他的视野里,远处夜幕突然扭曲地碎裂,有金光从云层泻下,融成青春的画布,处处都是施璟的颜色。
他也不知道施璟现在在哪里,景王二手车店关了之后,她是继续留在东徐市,还是回老家了,又或者回江州市了?她无畏无惧闯出去,碰了壁,是否还要往前。
高景那日说起,施璟现在的男朋友是圣文洛珠宝的继承人,也就是那个兽医贺临。施璟和贺临在一起,是否是因为事业上碰了壁,才继续找一个避风港?
蒋献不敢深思,如果施璟又回到以前挥霍无度的日子,贺临会满足她吗?既然都是花钱,为什么不回头找他,问他要钱不是更加轻车熟路吗?
他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转过身往屋里走,对蒋延道:“我先回去睡了。”
在御兰紫园这边待了三天。
他不习惯和父母一起住,便打算到南山路的别墅住。那套别墅是当年施璟闹分手,他情急之下问蒋延要了股东分红买的。
那时候,想靠别墅引诱施璟继续留在他身边,但失败了,施璟义无反顾去了东徐市。
来到南山区的别墅,他没有去南盛集团,而是去了分公司。也就是三年前南盛集团开辟的新业务公司,主要出品影视剧。
很快成立了新的特效制作部门,接了一部玄幻剧的后期。工作慢慢进入正轨。
半个月后,他从公司回来,开着车刚到别墅区的外围。
看到一辆黑色迈巴赫S580开过来,这种S级车型很惹眼,蒋献不禁多看了两眼。
施璟不在这些年,他还是保留了多年的拮据,衣服破了,缝缝补补又三年。现在开的这辆车不过是宝马2系,不太到三十万,以至于看到豪车,总不自觉多看几眼。
他总有种下意识,得攒钱给施璟花。这三年确实攒了不少钱,全都存着,不知该怎么花,也不好意思花。
只见那辆迈巴赫停靠在路边,一个西装笔挺、肩宽腿长的男人从车上下来,很快一个女生也从车的副驾驶下来。
两人在车头不知说了什么,男人低头吻在女人侧脸,牵她的手往旁边超市去了。
蒋献呼吸都紊乱,眼眶像被胶住无法合闸,涩得灼痛。有人往他头顶浇了水泥浆,灌了个透彻,叫他浑身凝固,无法动弹。
他衣冠楚楚坐在车里,却像首尾狼狈的乞丐,慌促得无地自容。瞳孔聚散不定,额间青筋突爆,灵魂被剥离在外,整个人行尸走肉一样僵在车里。
很快,施璟和贺临回来了,贺临手里提着个塑料袋,两人坐进车里。车子启动,缓缓开进别墅区。
蒋献也开着自己的车,不远不近跟在他们后面。看到贺临把车子停在一栋别墅外面,绕过去给施璟开门,施璟拎着电脑包下来。
贺临自然而然接过她的电脑包,搂过她的肩,两人一起进入别墅。
蒋献坐在车里,紧紧握着方向盘,手背血管像要迸裂,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胸膛里燃着一口碳炉,噼里啪里地烧灼,烫出可怖的热度。
别墅、豪车、富二代男朋友
施璟还是回到老路了吗,创业失败了,撞了南墙就回头了吗?为什么宁愿花贺临的钱,也不花他的钱?
他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拿起扶手盒里一瓶水,拧开盖子,就往嘴里灌,清醒了些。
这不是施璟的错,肯定是贺临勾引的她,贺临这个杂碎!一定是他把施璟拉到老路上。施璟是为了戒掉钱瘾才离开他,现在又被贺临拉回泥潭了。
第32章
欧式全铜玉石吊灯高踞天花板, 明光溶溶。
两道黑影自玄关处延长,锃亮黑皮鞋先踏入门内,贺临先换过鞋, 才拿下一双乌龟绿拖鞋轻置施璟脚边。施璟也换了鞋, 二人一同进入屋内。
施璟坐到沙发上, 打开电脑看采购经理给的资料。
她刚入职不到一个星期, 经理都还没安排她做事情,只给了她汽车配件内部采购平台的账号,让她先看采购流程,学习如何发布采购公告、制作采购文件、询价、议价等。
另外,需要对公司的采购产品有充分了解,新能源汽车重要配件:电机、电池、电机控制器, 外加其它配件减速机、铝塑膜、隔膜等,每一样采购单的器件都要熟悉。
从市场上供应商的价格波动, 到每个器件的型号、功能、性能参数等都要充分了解, 还得学习新能源汽车制造的基本知识。
除此之外, 还得知道购销法的相关法律知识, 《物资法》、《经济合同法》等,了解招标投法、合同管理等方方面面的知识。
施璟本来读书不精, 密密麻麻的资料看得她一个头两个大。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多动症, 在公司时总坐不住,看了十来分钟的资料, 要么想上厕所, 要么东张西望,窥探同事在做什么。
回到家里了, 只有她和贺临在,她也静不下心。抱着电脑, 一会儿靠在贺临肩头,一会儿躺在他腿上,要么趴在沙发上,总找不到最舒服的姿势。
贺临给她揉揉肩头:“给你弄碗冰糖雪梨怎么样?”
“好呀,你去吧。”
施璟歪斜瘫在沙发上,抱着电脑继续看资料。
贺临煮好冰糖雪梨过来,放在茶几上等凉,轻声道:“你这刚上班,怎么就要加班了?”
“也不是加班,只是这些资料都要看的,反正也没事儿做,就多看一点了。”她盘腿坐起,气馁郁郁,面颊上普天匝地的担忧,“小贺,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有多动症,一坐工位上我就难受。”
贺临唇角粲然,剑裁眉梢挑了挑,把她抱自己腿上来,斟酌着开口:“多动症,那我们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你也觉得我有多动症?”施璟肩头往上一耸,还真憨实地忧心起来。
贺临捏她润白的脸,“怎么可能,开玩笑的,你只是精力旺盛而已。”
“我都尽力坐着了,就总是坐不住。”施璟端过冰糖雪梨,小口小口吹着。
“那你想辞职吗,不上班了,直接创业,或者开动物园?”贺临小心翼翼试探,他希望能给施璟出资金让她出去闯。有了资金往来,如此两人的牵绊越深,以后越是没法分开。
施璟脸色沉暗,眼睛微阖,清澈瞳仁的光半隐半藏,“哪有钱直接去创业,二手车估计一时半会儿起不来。我手上那点钱,哪够开动物园,开个养猪场还差不多。”
贺临接过她手里的碗,搅了搅里面的糖水,“你不是想做自己牌子的电瓶车吗。我们合资一起创业呗,我给你投资。”
施璟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不要夫妻作坊。”
贺临被“夫妻作坊”四个字甜得心头发麻,蜜罐砸落,甜味溢满四肢百骸,舀起一勺糖水喂到施璟嘴边,敬终慎始开口,“宝宝,为什么不愿让我给你投资?”
“又不是我的钱,我不能花。”施璟揪着贺临衣衫下摆,指尖揉出花来。
贺临放下瓷碗,掰过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小璟,男朋友也是一种资源,就跟人脉一样。有我这样的资源在身边,完全可以利用的,不需要内疚或是过意不去。”
施璟从他腿上下来,坐正身子,两只手比划着和他讲道理,“不是内疚,我才不会内疚。我是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以前,以前”
施璟说不出口了,花自己的钱,她心疼得要命。但花别人的钱,她有恃无恐,就好像以前花蒋献的钱一样,不是自己挣的,怎么挥霍都无所谓。
不是自己花精力挣来的东西,永远不会珍惜。
“以前怎么了,和我说说,好吗?”他深深盯凝施璟的眼睛,循次而进,一步步诱她说出来,“告诉我好不好,我真的想知道你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施璟一下子瘫在沙发上,故意避开话题,腿抬起来,“小贺,帮我揉揉腿。”
贺临按下她的腿,指尖有力按在小腿的肌肉,像弹钢琴,“很奇怪,你为什么总是叫我小贺。”
他始终觉得这个叫法很奇怪,哪有人这样叫自己男朋友的。
小字再加姓氏,像公司里上级对下级的称呼,也就他“贺”这个姓少见点。若是更为大众的姓,小王、小李之类,听着更别扭。
施璟小腿一晃一晃,不明白贺临在意的点,“你不是姓贺吗,怎么不能叫小贺了?”
“那我叫你小施?”
施璟撑起身子,捂住他的嘴,拼命摇头,“不允许,我可是要当大老板的人,怎么能叫我小施,叫我施老板。”
贺临笑了:“好,施老板,想请问一下,为什么不花小贺的钱呢?”
“因为花起来控制不住,”施璟搂住他的脖子,语重心长告诉他,“真的控制不住,我花钱很凶,特别凶。”
“有多凶?”
“你无法想象的凶。”施璟瘪瘪嘴。
贺临凑前在她唇上亲了亲,有冰糖雪梨的甜津,“我不信,除非你花给我看看。”
施璟脱口而出:“我和蒋献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天天花钱,花到他都受不了我了,后来有矛盾了才分手的。”
“所以你和蒋献分手的原因,是因为钱?”
施璟颔首:“对的,都是钱惹的祸。”
贺临温燥的掌心抚过她后背,沉吟半晌,“其实你不用这么节俭,太节俭也是个坏习惯。要不咱们试试找到一个平衡点?”
“怎么找?”施璟不太理解。
贺临:“出去买几件新衣服,去逛逛街之类。从我们认识后,你好像都没买过新衣服,我说要给你买,你也不要。”
“不行,我一开始花钱就停不下来,这样会把我的存款全花光的,那可是我留着创业的钱。”
施璟立即拒绝,她重新捋了捋自己现在的心境,挥霍的毛病好似生根发芽的赌瘾,她自认到现在都没完全戒掉。三年过去了,看到名牌衣服包包还是会心动,看到豪车还是会心动。
她不敢迈出那一步,就怕无路可退。
她的成本经不起她去试探。生怕买了一件衣服,就会覆水难收想买第二件,等家底全部耗光后,她恐怕无力回天。
贺临明白她的意思,字斟句酌道:“我不是说让你拿自己的钱去买衣服,你把你的钱存起来,花我的钱嘛。就不想试试看,这都四年过去了,你是否能找到平衡?”
施璟还是摇头:“花你的钱,我肯定花得更疯狂。不用试了,我控制不住的,现在只能是从源头切断,绝对不能去逛街。”
贺临握住她的手:“还有我在呢,我会帮你的。你现在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了,几年不买衣服,不去约会,不旅游,永远吃快餐,这很极端。我们试试,我会帮你的。”
施璟费劲地抬起头来,“那你想怎么做?”
“我们去买新衣服,出去逛一逛。”他干燥嘴唇碰了碰施璟光洁的额间,“试试吧,试错成本在我这里,你把你的钱收起来。就算花起来控制不住了,你的存款还是在的。”
施璟望向头顶的吊灯,瓦亮光线耀得她眼睛疼,“我再考虑考虑。”
蒋献在贺临家的别墅外看了许久,十点多时,终于是舍得回去。
回到别墅内,自己煮了面条吃,火腿肠都舍不得多切几片。
洗完澡出来,找出针线盒,坐在床边对着灯光缝衬衣的袖口。这黑色衬衣还是当年和施璟在一起时买的,只要还能穿,他都留着。
次日,天刚擦亮,他就起来了,站在阳台上,拿着望远镜看贺临家别墅出来的路。
八点多时,昨晚那辆迈巴赫S580开出来,车速很慢,他能够看清是贺临在开车,施璟就坐在副驾驶。
*
施璟考虑了几日贺临说的话,决定试一试。她想她能制住自己的,就去买一双鞋子而已,绝对不多买其它东西。
头天晚上,她将自己搞二手车攒下的四百多万那张银行卡,和三年前蒋献离开时留给她那张一个亿的卡,全锁进柜子里。微信的银行卡都解绑,只留了一张余额五千块的,留着当生活费。
她对贺临道:“明天去买双鞋子,以前的鞋子穿久了,跟都磨坏了。”
贺临笑盈盈,张开双臂抱住她,“很开心你能走出这一步,过日子哪里能什么都不买啊。明天你下班后,我去接你,我们去逛一逛。”
第二天施璟下班了,贺临准时开车在公司楼下接她,两人先去了一家西餐厅吃饭。毕业到现在,施璟都没吃过西餐,一直在快餐店对付。
就算和贺临谈恋爱了,出去吃时充其量也是去小饭馆,整顿下来价钱绝对不超过一百块。
坐在靠窗位置,施璟难免忧心,手攥紧又松开,踌躇不安,“要不我们不在这里吃了。多贵啊,不划算,还是去吃酸菜鱼吧。”
贺临稍稍起身,探过来帮她整理内卷的衣领,“没事的,偶尔吃一次而已,又不是天天来吃。”
施璟让贺临自己点菜,她双手撑着下巴等。吃完后,她问贺临花了多少钱,贺临也没说,笑着牵她的手离开。
施璟猜测,刚才吃的套餐估计一个人三千左右,大学时她经常来这里吃,如果没涨价的话,应该就是三千多。
她被贺临牵着走,进了巴黎世家的店,到店里时,施璟居然有种近乡情怯的错觉。她往运动鞋区域走去,挑挑拣拣一番,看中一双浅米色网布鞋。拿下来试了试,正合适。
坐在换鞋椅上抬头问导购:“这双多少钱?”
导购未出声,贺临便截了话,“直接包起来吧。”从钱包里取出银行卡递给导购。
“好的,先生。”
买了鞋子后,施璟暗自攥紧她包里那张余额五千的银行卡。告诉自己,只买一双就可以,不要贪心,也不要东张西望。
从店里走出,贺临神色轻松牵着她,“你看,没有多难啊,不就是买一双鞋子吗,哪里就花钱花得凶了。可能是蒋献乱说话,才让你觉得自己花钱很凶。”
施璟捏着购物袋,低头看脚尖,声音很低,“不是他乱说话,是我以前真的大手大脚。”
贺临捏捏她掌心,安慰她:“没事的,咱们慢慢改,不能太极端。”
施璟从购物袋找出发票来看,刚才那双运动鞋九千七百块。她揉着发票,心里隐隐不安,像尝到久违的甜蜜,难舍难拒。
有些口子开不得,尤其是对施璟来说,花钱的瘾一旦重新勾起,几乎就在悬崖边徘徊,覆水难收。
两天后,她和贺临再次出去吃饭。
路过范思哲的店。她只匆匆略过一眼,贺临便驻足,看了看她身上起球的针织薄衫,“该买两件长衫了,马上就秋天了,不然没得穿了。”
施璟:“不用,我还有好多旧衣服可以穿的。”
贺临摘下她袖子上的毛球,举到她眼前,“都起球了,这衣服好旧了,宝宝。”
“我没钱买。”施璟坦坦荡荡。
“有你男朋友在呢,我们在一起两年了,我都没给你买过一件衣服,你说这合适吗?”贺临夸张地挑眉,做出心灰意冷的模样。
“那只买一件就好。”施璟犹犹豫豫。
“都听你的。”
进入店内,施璟看得眼花缭乱,她太久没有进这种奢侈品店了。拿了浅绿和香芋紫的卫衣在穿衣镜前比对,询问贺临的意见,“你觉得哪个颜色好看?”
“绿色的显白,紫色这个也不错,要不两件都买吧,可以换着穿。”贺临认真道。
“但说好只买一件的。”施璟还在纠结。
“衣服总要换洗的,又不是买了一件就可以一直穿。”贺临接过她手里两件卫衣,递给店员,“都包起来吧。”
施璟期期艾艾看着店员去包衣服,脚底像踩蚂蚁,挪着碎步来回走,在分析自己是不是越界了,会不会买太多了,怕回到以前的日子。
回家后,穿上新衣服,再看以前的旧衣服,总觉得别扭,她没表现出来,贺临已经察觉到了。
第三次他带施璟再去店里时,施璟没有拒绝,她默默挑了三件长袖,两件裤子,一个挎肩包,看向贺临时,拿捏不定主意:“会不会太多了,要不只要一个包包就好了。”
“你都四年没买衣服了,这点算什么,都包起来。”
贺临心里也雀跃,施璟愿意花他的钱了,两人的牵连更深。他也没觉得施璟花钱有多厉害。暗自鄙夷,估计蒋献自己抠门,胡乱说话才刺激了施璟。
一想到施璟在东徐市那段时间的省吃俭用,他都心疼。蒋献真不是个东西,施璟这么好这么上进,竟然说施璟花钱厉害。
一个星期后,他需要出差两天。
临走前给了施璟一张卡,让施璟有什么想买的就买,别为他省钱——他想把施璟东徐市那几年受的委屈,都补回来。
施璟拿着卡第一天,没买东西。
第二天下班后,正好是周五,同事问她要不要出去逛逛,她同意了。
几人逛了寻常平价店面,买过几件衣服。后面去逛了奢侈品店,大家都嫌贵,只有一个年纪大点的同事买了一块一万二的玉坠,说是送给女儿当生日礼物。
施璟只是跟在她们身后,什么也不敢买。但她看奢侈品店里的东西看得入迷,眼睛都挪不开。
跟她一个部门的徐念挽着她的胳膊,在她耳边悄声提醒:“施璟,你想买啊?这些包可贵了,就褐色那个小提包,五万多呢。你可悠着点,咱们工资吃不起这行,就是逛逛而已。”
“没,我就看看。”施璟脸一红,她是真想买。
另一个眼尖的同事看着施璟的挎包,道:“施璟,你这包也挺贵的吧?”
施璟把包往后腰推了推:“我在路边摊随便买的,假货呢,一百多块而已。”这是那天和贺临出去逛时买的,人的本性不可能真压制得住,买了新包,她总忍不住背出来。
店员也看着施璟的包,好奇道:“咦,有这么真的假货吗,这包是最新款的,假货应该还没有吧。”
“假的,就是假的。”施璟挽着几个同事的手出去。
几人在大排档吃了晚饭,分开各自回家。施璟独自在路上晃悠,徘徊于那几个方才看过的奢侈品店,离开几次又折返。
最后,还是进入店内,略微害羞地指向她之前看上的肩背包,又递过贺临给的银行卡,“那个包起来给我吧。”
“好的,女士请稍等。”
爱马仕的多色拼接肩背包,十三万五千。施璟一直没看到价格,从店里出来后,她才翻出发票来看,十三万五千,这个价格让她心跳如雷。
她抱着包坐在绿化带的水泥台上,拿出手机查看自己微信上唯一绑定的银行卡,整整五千块,这是她给自己准备的生活费,一分还没花,这才安心了些。
果然,花别人的钱就是不容易心疼。
坐了半个多小时,这才给贺临打电话。贺临一如既往温柔:“喂,宝宝,吃过饭了吗?”
施璟:“吃过了,和同事一起吃的。”
贺临:“吃的什么,好吃吗?”
施璟看向对面疾驰而过的车影,“吃了好多,小龙虾,我还吃了花甲粉,很好吃,等你回来了我们一起去吃。”
贺临带磁性的声线从手机那头传来,很好听,“好啊,我明天就回去了。给你买了个一个包和几件衣服,应该很符合你的口味,我想你肯定喜欢。”
施璟连忙道:“不用了,不用买包了。我刚才自己去买了一个,爱马仕的,十三万五千,你说是不是太贵了,我要不去退掉吧。”
贺临:“不贵,你都这么多年没买了,买个好点没事。”
施璟:“那好吧。”
蒋献这段时间在别墅区的树荫后盯梢,经常能看到施璟下班后提着奢侈品的袋子回来。他呼吸不畅,像脚踩在泥潭,立于高墙的理智分崩离析。
他想冲去把施璟拉过自己身边,告诉施璟,贺临是个贱人,只会诱惑她陷在金钱的沼泽里。可他找不到时机,脑子像被烧坏,无法组织语言,不知道冲到施璟面前后,究竟要怎么开口。
他只想知道,施璟如今快乐吗?
回到以前挥霍无度的日子,她快乐吗?如果快乐,那继续泡在这样的蜜罐里,对她是好是坏。
贺临起先以为施璟只是买衣服包包而已,两个星期后,才惊觉一切都失控了。
因为公司上的事,他要去纽约一趟,去一个星期。还没回来时,半夜接到施璟的电话,施璟打电话过来,什么也不说。
直到他柔声问了几句怎么了。
施璟才缓缓磕绊开口,“卡,卡好像刷不了了。”
“怎么会刷不了?”
施璟声音很小:“不知道,就是刷不了了。”
贺临赶忙道:“你是要买东西吗,要多少,我先转到你自己的卡上。”
施璟急躁地阻止:“不要,别转我卡里,我会乱花的,我的钱得攒着创业。”
“那你现在是急着用钱吗?”贺临又问。
施璟磨磨蹭蹭,说话很别扭,“也不是很急,就是想买点东西,等你把卡弄好了我再买吧。你先休息吧,晚安。”话落,她把电话了。
贺临想不通卡为什么刷不了,他点开银行账单查看情况,给施璟这张卡已经半个月过去了,他从没查过账。现在这一看,诧愕不已。
两个星期内,施璟居然花了将近两千万!
他一条条账单点进去查看,有五十多万是买衣服包包和首饰,剩下的全是在玉石市场的交易。低则一两万,高则上百万,最高一条交易达到540万。
他给施璟这张卡就是普通的消费卡,她一下花得太多,被限额了。
施璟到底在干什么,贺临彻底茫然。
这些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不买车不买房,两个星期内花掉两千万,这也太夸张了。
他匆匆处理好生意上的事宜,第二天就打算订机票回去。
他这边天刚亮,施璟的电话过来了,“那个,卡弄好了吗?今天周末不上班,我想出去买东西。”
贺临对这份感情视若珍宝,不想和施璟吵架,也不想质问,急忙回道:“马上啊,等一等,我这就让助理去弄,大概一个小时能行。”
施璟声音有点闷:“那好吧,快点啊。”
施璟没说要钱干什么,贺临也不敢问。他草木皆兵,以前施璟和蒋献是因为钱分手,他可不能重蹈覆辙。
紧急交代助理把银行卡提额,匆匆打电话告知施璟,语气假装轻松,“宝宝,卡好了,可以用了。”
施璟雀跃了些,气息也轻快,“好呀,那你注意休息哦,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我就先去忙了。”
“好,你吃早饭了没”他这边话给没问完,施璟就挂了。
坐了二十个小时的飞机赶回来,下午六点多回到家,施璟也不在别墅。他打电话了几次,施璟也不接。
又查银行卡账单,发现施璟今天就花了八十万,共有两次交易记录,一次五十二万,一次二十八万。
反复打了五次电话,施璟这才接起来,贺临问道:“宝宝,我回来了,你去哪里了?”
施璟那边很吵,她离开人群,找到个稍微安静点的地方,这才回贺临的话:“不是说后天才回来吗,怎么这么快?”
“事情办好了就提前回来了,你在哪里,我去找你吧,我们去外面吃饭。”
施璟支支吾吾,言辞闪烁:“外面的饭菜太贵了,我马上回去了,就在家里做点吃的吧。”
“你什么时候回来?”
施璟:“一个小时内。”
贺临做好饭菜,等到九点多施璟才回来。她风尘仆仆,牛仔外套上沾了不少的灰,运动鞋上也满是石末屑。贺临走过去拍拍她衣服的灰,“你这是去哪里了?”
“随便出去逛逛。”
“去哪里逛了,搞得衣服这么脏。”
施璟拉袖子擦了擦脸,不咸不淡道:“就是出去玩了一圈,买买东西而已。”
“先去洗手吧,饭都做好了。”贺临接过她肩上的大挎包,出奇的重,他没留神,被包的重量坠得手臂打直。
“那我先去洗澡,再换个衣服。”施璟好像很累,直接就往卧室去了。
等她走了,贺临打开她的包,发现包里有三块大石头,全是黑亮的石块。包底塞满凌乱的收据和翡翠原石收购证明。
他这才反应过来,施璟这是在赌石,她花了这么多钱,全是在买翡翠原石。
贺临忐忑不安,提着包坐到沙发上。
赌石这种事情,有可能一夜暴富,也可能倾家荡产。施璟之前自己和他说过的,她花钱很疯狂,他还不信,觉得是蒋献抠门,胡乱诋毁施璟。
这回他才知道。施璟说的花钱凶指的是什么。
不能放任施璟继续赌石了。
但该怎么说,贺临反复思量也不知如何开口。他和施璟在一起这么久,从没吵过架,他不想因为这个东西吵架,他自己说过的,让施璟随便刷卡。
要是现在不让她刷了,她会怎么看待自己,两人的感情会不会出现裂缝?
施璟很快洗好澡出来,看到贺临抱着她的包发愣,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先吃饭吧。”贺临把包放到一旁,笑着起身朝她走去。
吃饭时,施璟自己提及赌石的事情,“我这段时间去玩翡翠了,赌石你知道吗,特别好玩。我都学会了好多知识呢,怎么看翡翠的种、水、色,我现在都会了。”
贺临剥了一只虾放她碗里:“你开心吗?”
施璟脸笑出了花:“开心啊,真的很好玩。这个东西也可以赚钱的,等我开到一块好的,说不定就可以直接开动物园了。”
贺临小心翼翼道:“赌石的话,算是赌博吗?”
施璟愣了愣,才放下筷子道:“怎么会是赌博呢,公盘那边很规范的,这个得靠严眼力,越是厉害的人才能找到好石种,得多积攒经验才行。我还赚了一些钱呢,我前天晚上拍了个三十二万的,你猜怎么着?”
她兴致勃勃看向贺临。
贺临不好败她的兴,笑着问:“然后呢,开出翡翠了吗?”
施璟尤为兴奋,用力点头,“是啊!开出来的是冰种,水头很足,切出来时我都惊了。”她握起两只拳头并在一起比划,“开出来的玉石有我两个拳头这么大,我当时直接卖给玉石店了,你猜卖了多少?”
“多少?”贺临忧心如捣。
“四十三万呢,我直接赚了十一万。”施璟骄傲地抬高下巴。
贺临点头:“好厉害。”
施璟低头喝汤,继续道:“我刚才又买了三块石头,都还没来得及开,你一直催我回家,我就先回来了。等明天再去公盘那边开。得早点去,不然我后天要上班就没时间了。”
贺临给她夹了点菜:“我陪你去吧。”
“那边特别吵,灰很多,我怕你受不了。你坐飞机那么久,都累坏了吧,明天好好休息。”施璟显然饿了,不停往嘴里塞东西,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不累,陪着你去就当是约会了。”
“那也好,不过你要听我的,要不要买仔料都得听我的。你还不懂行情,乱买的话会浪费钱。”她郑重其事嘱咐。
“好,都听你的。”
平沙公盘,是全国翡翠行业的圣地,就在江州市南面郊区,这里是翡翠原石切割、切片、开石、抛光、玉器加工的综合市场。
公盘是缅甸那边传来的话语,意指赌石、原石竞价拍卖交易。
贺临来过这个地方,他家里是做珠宝生意,也会来这个地方找种水比较好的翡翠,但他从没参加过赌石。
施璟学什么东西都学得痴迷,现在看石已经是有模有样。
她裤腰带上别着一个工具包,里头是强光玉石电筒,可以切换为白光和黄光,用来照看原石的密度、样色;一条高精度卡尺,用来测量玉石大小;一把金刚砂锉刀,用来去原石外皮
她领贺临进入赌石区。
里面人不少,场地有足球场那么大。商贩面前摆满大大小小的翡翠原石,小的也就是拳头大小,大的比成年人还高。
施璟走了十几分钟,看到前方有人在开石了。她拉着贺临的走疾步往前跑,腰间的工具包丁零当啷作响,“快,我们去看热闹!那边有人开石!”
一方木桌上围了十来个人,全都是四五十岁以上的中年人。原石还没切片,众人争论不断,都在猜会开出什么样的种水。
种水是行业话,水代表翡翠的透明度,透明度越高翡翠越好;种代表翡翠的品质,有玻璃种、冰玻种、冰种、油青种、糯种、黑墨种等等。
玻璃种是档次最好的翡翠,其次是冰玻种,再到冰种。一般来说,能够开到冰种的,已经算好种了。
施璟也加入争论,她对买家道:“给我看看,我也来猜一个,你这是全赌还是半赌?”
赌石分全赌和半赌,全赌为直接买没切过的原石,半赌则是先在石头上切出拇指大小的切块,可以看到皮下的翡翠肉,先看口子再决定买不买。
“半赌。”买家把原石给她。
施璟从工具包里拿出强光手电,对准切口处,眼睛贴上去看,随后道:“你出多少价买的?”
买家:“八万。”
施璟把石头还给他:“祝你好运。”
她笑着贴在贺临耳边讲话:“水色肯定不行,我开过二十来块这样的原石了,全都不行,开出来的玉太次了,几千块都卖不了。”
贺临握着她的手,没说话。
摊主开动水切机,随着呼呼声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那块原石上。三分钟后,人群里一片哀嚎,“不行,亏了亏了!亏大了!”
施璟得意洋洋看向贺临,“你看,我说得对吧,种水肯定很差。走,我们再去别的地方。”
一早上的功夫,施璟不仅看别人赌,她自己也赌。
她先是找人开了昨天买的那三块石头,无一例外,全都赔了。她没有气馁,继续赌,又买了两块黑皮石,一共花了26万,黑皮石是最能开出好种水的原石。
施璟买的这两块,一个开出墨翠种,一个开出晴水种,不算好不算差,但肯定回不了本。中午两人在市场外面随便吃了饭,施璟又带贺临进入公盘场内。
这次是进入最里头的拍卖区,比外面的摊子高档许多,会场布置得很好,像是古董拍卖会。进入这里需要四百元的入场费,每天还有名额限制。
这个公盘里,行情好时,一天能够超过十个亿的交易额。
大的原石直接摆放在外面,有些小块的则是用玻璃柜装起来,每个原石都有编号和底价。
这里的拍卖全部采用暗标的方法,买家看中后直接填写投标单交给工作人。等时间到了,工作人员会开标,价高者得,不需要公开扯着嗓子竞价。
施璟填了三张投标单,B12号原石,32万;A6号原石,58万;A24号原石,120万。
开标时,她只中了那张58万的。她掐着贺临的手,怨声道:“哎呀,我想要A24号那块,那个肯定能开出好玉!早知道价格填高点了。”
果不其然,A24号原石开出了冰种,皮薄肉大,足有半米宽高。这样品质和大小的翡翠,可以直接雕成体的物象,价格起码两百万。
施璟中标的那块A6号原石,开出了个油青种,应该能卖60万多点,跟她拍价58万比,最多也就赚个三四万。
周末过了,施璟继续回去上班,她六点钟下班,一下班就往平沙公盘跑,差不多十点才回来。
贺临找人打探施璟最近的工作情况。
她部门的经理说,施璟的工作还行,很勤奋,没出什么错。就是一下班她就踩点走。下班后基本联系不上她,打电话发消息要么很久才回复,要么干脆不回。
施璟几乎每天晚上都去赌石,周末更是七点钟就出发,晚上十点多才回来,给她的那张卡都快刷爆了。贺临只得又往卡里打了四千万。
他劝了施璟几次,让她别再赌了,施璟充耳不闻,跟他吵了一次架。拿着卡继续出去赌。
这回她赌到一块品质极佳的玻璃种,赚了近五百万,更是乐不思蜀。
中秋节放假三天,贺临问她回不回村里,她说不回,已经给爸妈寄月饼回去了。贺临道:“那我们去看电影吧,你不是一直说想看电影吗?”
施璟边吃饭边看手机,敷衍道:“行,你订票吧。”
约好电影那天,贺临公司还有点事情,他得去一趟公司。说让施璟在家里休息,下午四点去电影院碰面,看完电影两人就去吃饭。
施璟还没睡醒,哼哼唧唧答应两声。
贺临坐在床边,俯身抱她,帮她把凌乱的长发拢到耳后,沉默片刻,还是道:“宝宝,别再去赌石了好不好。风险太大了,赔了赚,赚了赔,永远不可能翻身的。”
“我没想着翻什么身,我就玩玩。”施璟眼睛还闭着,含糊不清道。
“那别再玩了好不好,咱们玩点别的爱好。”
施璟烦了,缩进被子里:“我知道了,今天肯定不去赌,你快去公司吧。”
下午,贺临离开公司,来到电影院的商场楼下等着。
电影都快开始了,施璟还没来、给她打电话也不接,发消息也不回。
贺临开车促忙促急去平沙公盘找施璟,果然看到她又在赌石。
他冲过去把她拉出人群,锋利眼风紧盯她的脸,气得眼眶发红,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发火,只声音暗哑道:“不是说再也不赌了吗?”
“没赌,玩一玩而已。”施璟眼神闪躲,甩开他的手,又挤到人群里继续看别人开石。
贺临悔不当初,施璟都说了她花钱很疯,他还不信,还把银行卡给她让她随便刷。
要和施璟吵吗,要把卡冻结吗,闹得太难看,施璟会不会和他分手?
他无法拿这段感情当赌注,他已经准备和她求婚了,输不起。可又不能眼睁睁看着施璟继续沉迷赌石。
左思右想,在通讯录翻了翻,迟疑许久,终于是拨通了一个电话。
蒋献没有存贺临的号码,以为是客户那边的电话,他在办公室放下手中文件,捏捏眉心才接起,“你好。”
贺临拳头不自觉攥紧,深吸一口气才道:“我是贺临,施璟的男朋友。”
蒋献眼睛倏的就冷了,“哦,有事吗?”
贺临缄默了十来秒,而后沉声道:“你和施璟在一起很久了,是吗?”
蒋献笑了,透着明显的挑衅,“你说呢,施璟没有告诉你,我和她青梅竹马的过往吗?”
贺临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话头扯到正题:“你能不能帮我劝劝施璟。”
“劝什么?”
贺临:“她最近沉迷赌石,每天都去赌,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蒋献怔神稍许,紧接着冷笑,“她拿你的钱去赌,你受不了了?”
贺临尽量让自己冷静:“不是这个意思,这么一直赌下去也不是办法。”
蒋献继续怪声怪气:“那你自己劝啊,你不是她男朋友吗,你都劝不动,我这个前男友还能左右她的想法?再说了,我有什么好劝的,她花的又不是我的钱。”
贺临没回话,直接挂断电话。怒气骤然填胸,胸口不断起伏,他这段时间干得最蠢的两件事,一是拉开施璟挥霍的口子,二是打电话给蒋献。
蒋献把手机丢在一旁,点开电脑浏览器,搜索“江州市赌石”,第一条跳出来的词条就是平沙公盘。他放开鼠标,身子往后仰靠着座椅后背,眉头微敛,对贺临的恨意又添了几分。
施璟跟他在一起时,好歹只是买衣服买车买房做公益;和贺临在一起了,竟然迷上赌石,贺临这个贱人,不仅让施璟回到原点,还火上浇油,罪不可赦!
第33章
贺临折返赌石区, 这里夜间明灯荧荧。
施璟挨肩擦背挤在人群中,手里紧握玉石手电。只要有人开石,她都要凑上前验一番, 神态如痴如醉。
贺临上前几步, 插身到她旁侧, 一只手搂住她的腰, 等她放下手里的原石了,贴着她耳廓低语:“时候不早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等一下,看完这个就走。”
施璟明眸善睐,眼光紧逐那块被众人传来传去的原石,拭目以观, 偏头和贺临说悄悄话,“这块肯定能赚, 原价才五千, 我猜开出来的玉至少值个三万块。”
贺临紧扣住她腰身, 把她往自己身边揽了揽, 黯黑的瞳仁无动于衷盯视那块原石。
一片翘首以盼中,摊主打开角磨机, 先浅浅去掉原石外皮, 机器的噪声尤为刺耳。只是第一步,人群中惊呼声此起彼伏, “好!这次肯定赚了, 我猜起码是个冰种!”
摊主关掉角磨机,噪音戛然而止, 他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接着,按下水切机开关按钮, 彻底切开原石外皮。
果不其然,开出一块质地上乘的冰糯种翡翠,引得围观的人惊叹连连。有人哀嚎自己为什么刚才没看中这块石头;有人拿出放大镜看那块原石外皮,汲取经验。
贺临目光转到施璟脸上,不露声色觑着她面上的细枝末节。还好,施璟眼底有直率的兴奋,但还不至于像旁人一样疯狂。
“可以回去了吗?”他轻声问。
施璟扫过一眼桌面上大大小小的原石块,觉得没什么看头了,“行,回去吧。”
远离了喧嚣人群,贺临恂恂窥察施璟的脸色,这才问道:“你有买石头了吗?”
施璟拉着他的手晃动,地上的影子随着摇曳,“今天没买。”
贺临如释重负,“那就好。”
施璟松开他的手,捡起横在地面的水瓶子,举起手,精准丢进前方近三米远的垃圾桶里,道:“今天这些仔料看着都不太行,过两天再买。”
贺临将将松懈不过几秒的心弦,刹那间又绷紧,如临深渊。
回到迈巴赫上,现在刚到九点,贺临把车启动,“还要去看电影吗?”
施璟这才想起来,今晚是约好和贺临去看电影的。她扭过去,嘴角夸张地往下耷拉,“我都忘记了说好要去看电影的,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啊?”
“打了。”贺临转动方向盘,将车子拐出路口,有意无意补了句,“打了很多次。”
施璟在座椅上动了动,翻出口袋里的手机,通话记录、短信、微信上一连串小红点,“哦,怎么搞的,调成静音模式了,太忙了没注意看手机。”
两人在路边面馆随便吃了点就回家,电影也没去看。
回到家里,贺临拿出一盒礼盒装的月饼,掰开蛋黄莲蓉馅儿的,递到施璟嘴边,“尝一尝,你喜欢的蛋黄莲蓉馅儿。”
施璟草草咬过一口,盘起腿靠在沙发上玩手机,“我不爱吃月饼,你自己吃吧。”
她接了施曼容打来的视频,和家里人聊中秋节的事,絮絮叨叨说着话。贺临在一旁道:“我也和阿姨打声招呼吧。”
施璟这才把手机屏幕转到贺临面前。贺临大方得体和施曼容打招呼,为中秋假期不能回去看他们而抱歉,说国庆有空暇了,就和施璟回村里一样。
寒暄了几分钟,施璟继续躺沙发上和母亲聊天,很久才挂断。
贺临不是第一次发现了,施璟在感情上很懒散,得让人推着走,而且不能催她,得时刻哄着她。
在一起两年多了,施璟从不会主动提出要去约会,得他自己提前准备好一切,再好言相劝,她才会和他出门约会。
去年和施璟一起回老家见她父母,也是他提了多次,施璟才勉强应下。
更多时候,他都分不清施璟喜不喜欢他,可能是有点儿喜欢的,但也仅仅微不足道。爱情在施璟这里占据的份量太轻,她总能找到很多自娱自乐的方式。
创业、赚钱、算账、看动物、爬山甚至现在的赌石,任何一项乐趣的份量都能比他比下去。
他深谙这个道理,不敢强硬制止施璟去赌石,怕万一吵过火了,让施璟从赌石和他之间选一个。他想,施璟有极大的可能放弃他。
他只能迂回地劝,旁敲侧击讲道理。
抬起她的小腿搭自己膝上,给她按揉,佯装漫不经心地聊天。
“说到赌石,我家里有个亲戚也很喜欢玩。不过赌石风险太大了,他买了好多原石,赚了一些,最后又赔光了,现在回老家卖化肥去了。”
施璟躺在沙发上,用磨甲器磨指甲,随口搭话:“卖化肥不是挺好的吗,在农村卖化肥也很赚钱的。”
“但比起他以前的风光,卖化肥差得太远了。而且他还欠了好多债呢,全都是赌石惹出的债,他身边一起玩赌石的那些朋友,也是差不多的下场。”
施璟不以为意:“危言耸听,我心里有数呢,我没赌,就是玩玩。”
看施璟躁了,贺临不好得再唠叨,“只是怕你迷上了而已,没别的意思。”
施璟伸手把挎包拨拉过来,拉开拉链翻找里面的东西,甩出贺临给她的那张银行卡,“给你了,以后我不玩就是了。天天说,每天都在说,听得我耳朵疼。”
贺临阵脚微乱,悄然惶遽,忙将银行卡又塞到她包里,“我不是这个意思,没说不让你花。只是告诉你,赌石风险大,咱们还是少接触为好。”
“我都这么大个人了,还能不知道吗,心里有数呢。”
贺临横抱起她,往浴室走去,“别生气,给你洗个澡。这一身粉尘不赶紧洗掉,身子要痒的。”
给她洗过澡,浴巾裹着回来,又给她吹干头发,贺临低头吻她耳垂,“今晚来一次好不好?”
“嗯。”施璟闷声应了下,两只润白手臂从浴巾里抽出,“抱我。”
贺临几不可闻笑了,将她抱到床上,俯身压住她,盯着她的脸看。
不知道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原因,他总觉得施璟漂亮得出格。鼻梁挺翘,水盈杏眼,五官流畅,是他最爱的模样。
他思考过这个问题,后来豁然省悟,不是施璟符合他的审美。而是他的审美贴着施璟长出来的,施璟是他的初恋。他对爱情的幻想,对伴侣的幻想,是因为有了施璟才化为实体。
“一直看我干什么?”施璟故意摆出臭脸,朝他龇牙咧嘴。
“这么凶。”贺临低头,在她丰润的唇上咬了一口,“看我老婆,不行吗?”
“我才不是你老婆。”施璟捂住嘴,不让他亲。
贺临密密麻麻吻她手背,轻轻啃咬,又抬起头看她,琥珀色的眼瞳杳然深幽,没由来地问:“宝贝儿,你觉得我和蒋献,谁更好?”
这话叫施璟摸不透,眨了眨眼睛,松开手,“什么叫谁更好?”
“就是谁更讨你喜欢?”
施璟毫不犹豫:“肯定是你啊,我可讨厌死蒋献了,他那个人”说到蒋献的缺点,她脑子一箩筐,说个三天三夜估计都说不完,干脆放弃了。“不说了,他啊,这辈子也就那样了,没出息。”
“所以你比较喜欢我,是吗?”
施璟打了个哈欠:“肯定啊,不然干嘛和你在一起。”
接下来几天。
贺临每天下午都去接施璟下班,他提前半个小时在施璟公司楼下等,就怕她又去赌石。
施璟下楼时,提着看石的工具包,一边出门一边扣在腰上,那架势就是要去平沙公盘。看到贺临时,尴尬地把工具包往后腰推了推。
“不是跟你说不用来接了吗?”
“我那边也没什么事就过来了,走吧,先去找个地方吃饭。”贺临朝前几步去牵她的手,“怎么,你还有事吗?”
“没事。”施璟只好把腰上的工具包摘下,提在手里。
贺临每天都来公司楼下堵她,施璟抽不出时间去赌石,对赌石的热情倒是冷却了些。
这天,施璟整天上班都兴奋难耐。今天是9号,合同上写着每月9号发上个月的工资。
她等这一刻等了许久,距离她上次拿工资,还是四年前在南胜集团实习的时候,拿到了2780元的实习工资。
今天早上进公司时,她起码问过三个人,是不是今天发工资,大家都说是。结果现在已经到下午四点多了,工资还没发。
她垂头丧气趴在办公桌上,一沓采购合同放她面前,她也看不进去,时不时扭头和同事徐念交头接耳,“你的工资到账了吗?”
徐念两手一摊:“没有。”
施璟颓废地瘫在椅子上,“怎么还不发工资啊,等米下锅呢,再不发工资我要饿死了。”
众人被她逗笑,有人道:“要不你去问问财务,大家也都等米下锅呢。”
“好!我这就去!”施璟无畏无惧,仿佛身负重担,阔步往离开工位往财务办公室去,趴到会计办公桌的挡板上,“李姐,我们怎么还不发工资啊,我刚上班一个月,该不会就拖欠工资吧?”
李会计耸耸肩:“工资明细早核算好了,你去问问出纳,她负责发工资。”
财务部会计和出纳都是一人一间办公室,施璟又去问了出纳。出纳说六点之前应该能到账,施璟这才又生龙活虎。
下班临门一脚时,收到了工资。
她是上个月5号入职,按照上班天数外加交通补贴,扣除五险一金等杂项后,一共到账5300元。
她的工资卡现在有一万零三百元,有五千是她之前留给自己的生活费,一分都没花。
看着工资卡的钱,心里都轻盈了。手往包里摸了下,贺临给她的那张卡也还在,心头痒起来,有点想去平沙公盘逛一圈,
可往楼下看去,贺临又来堵她,估计是去不了。
不过很快,她逮到了机会。
公司要与经销商、供应商联合举办酒会,每个部门要有一定比例的人数参加,施璟也在名额内。
参加酒会的人,下午放半天假回家换衣服做准备,晚上七点直接到指定酒店签到。
施璟没把这事告诉贺临,中午吃完饭,直奔平沙公盘。也不是真的要赌,就是想看,抓耳挠腮地想看,看别人赌也是她取乐的方式。
公盘里如旧的热闹,内场的拍卖一档接一档,外场商贩的吆喝声一声比一声高。买原石、开石、鉴玉从不停歇。
施璟挤到最大的档口,跻身打听情况,问现在要开的是哪一块石头,原石多少钱?
又翻开自己的工具包,拿出强光手电筒,眼睛都要贴到石头上去,不停查看原石品质。
她猜,这块估计能开出个豆种。果不其然,真被她猜中了。
游走于各个摊子和档口中,她自己也不买,就光看别人赌,跟着一起猜。十有八九都让她猜中了,这下子跃跃欲试,想自己赌一把。
看中了内场拍卖区里一块底价120万的,迟徊不决,太敢下手,只得暂时放弃。心想着,过两天再来看看。
两天后如果这块原石还没被人拍下,那她就赌这一块。
要是被人拍走了,那算天意,以后再也不赌了。
时间差不多后,离开平沙公盘,回到了南山路的别墅。贺临还没回来,她随便找了件裙子,扎好头发,就出发前往酒店。
路上顺势告知贺临:“你今天不用来接我下班了,我们公司办酒会,我要去参加。”
贺临:“在哪里办酒会,结束后我去接你。”
施璟:“就在澜天华大酒店,应该九点或十点结束吧,到时我给你发消息。”
贺临:“好,注意安全,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施璟来到澜天华大酒店。
这家大酒店毗邻江州市风景河道的河畔,算江州市的标志性建筑。占地一万多平方米,古典欧陆式风格,环境雅致,拥有多个可以容纳五百人以上聚餐的主题豪华大厅。
全国各系菜肴应有尽有。豪华套房、商务会议厅、 KTV、按摩室等全都备套齐全。
施璟以前在江州市那么多年,也只来这里玩过一次。还是她的富婆朋友过生日时,过来一起玩的。
兜兜转转,总算是找到酒会举办的宴厅,人很多,找了半个小时才找到自己的位置。几个公司老总在台上侃侃而谈,台下第一排坐着供应商和合作客户。
施璟迷迷糊糊听着,大概是说公司上半年破了几十个亿的业绩,未来可期,以后继续乘风破浪!再感谢客户的支持,希望以后有更深的合作,继续拓展新的业务。
隐约中,施璟好像听到蒋献的名字,她探头朝前看,想起之前林婉好像提过一嘴,说蒋献快回来了。
前方人影绰绰,她没能看出什么。蒋献去国外都三年多了,就算看到他的背影,她都不一定认得出。
没想太多,跟着大家吃吃喝喝。
贺临一直给她发消息,说他已经到酒店外面了,问她这边大概什么时候结束。
施璟有点不耐烦,给他回复:“一直盯着我干什么,我都说不赌了,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一点儿也不相信我。”
贺临打字很快:“我没问这个,只是问你那边什么时候结束。”
施璟:“不知道,还在吃饭呢,等我吃完饭再说。”
她把手机扣在桌面,继续吃饭。
单独离开上洗手间,回来在走廊接贺临的电话,“知道了,估计快了,你别一直催我,老催我干什么?我没去赌,你不会自己查账啊,老是疑神疑鬼。”
“你们是不是在三楼的宴厅,我去找你吧。”
施璟:“你来找我干什么,这是我们公司的酒会呢。你等不及就先回家吧,等会儿我自己打车回去。”
贺临:“没催,你先忙吧。”
施璟刚放下手机,身后一束投过来的阴影罩住了她,转头一看。
男人高大挺拔,身上西装挺括,暗沉瞳仁里眸光凌厉。头发全部梳上去,立体英隽的五官褪去少年感的青涩,气质犀利。
皮鞋踏在昂贵地毯上,长腿朝前迈,步步逼近,朝她走来。他天生眉骨高,长熟几年后,面部轮廓更加深,衣冠楚楚地站着,透出以前没有的稳重。
施璟触到他的眼波,顿时凝滞,从没料想过会在这样的场合碰上蒋献。她屏息凝神,心底显露莫可名状的微妙,嘴唇动了动,欲言无声。
蒋献终于停下脚步,他逼得极近,几乎和她面贴面,幽静双眸深得不见光。两人直白地对视,气氛毫无头绪的僵持。
施璟莫名其妙打了个颤,她能闻到蒋献身上的味道,木质香调,有雪松的清香,风信子的芳泽,雪山的冷冽,混成蒋献英英玉立的气息。
施璟想走,鞋尖往左边一挪。
蒋献一只手撑在墙上挡住她。视线如箭,锋芒逼人,喉结滚动了下,终于是开口了,“施璟,离开我这些年,你都在花谁的钱?”
若是一个月前,施璟敢拍着胸脯跟他叫嚣,趾高气扬骂他瞧不起人。这会儿却心虚了,她破戒了,越界了,破了自己毕业后四年的规矩,她花贺临的钱了,还拿他的钱去赌石。
她欲盖弥彰别开脸,躲避蒋献锐利的瞳光,没底气地反驳:“我花自己的钱,才没有花别人的。”
“哦,真厉害。”他撑在墙上的手放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施璟的爱马仕肩包带子,“自己赚钱,还敢出去赌石,不怕血本无归?”
施璟眼睛发直,愣愣盯着他,声线急得明显不稳,“谁跟你说我去赌石的?”
“你就说你有没有去赌?”
“我没有!”她还在否认,提上来的一口气断断续续,追根问底,“是谁跟你说的!”
她好面子,觉得自己去赌石一事被捅出去了,丢脸得很。尤其还被蒋献知道,当初她信誓旦旦离开蒋献,耀武扬威说要独立。
结果到头来却被蒋献知道,她如今拿着现男友的钱去赌石。
她恼得厉害,愤愤一脚踩在蒋献的鞋面,梗着脖子骂他,“你早不回来晚不回来,这个时候回来干什么?我创业那么风光的时候,你都不回来,现在看我落魄了,回来嘲笑我了?”
“没嘲笑你,你开了那么大一个二手车店,已经很厉害了。”他手顺着肩包带滑落,悬在她手背上方,不敢牵她,“只是想告诉你,赌石不能再碰了。你想一想,连正经的玉石商都不会去赌石,这东西风险多大啊。”
“我只是觉得好玩而已,没有赌,也没指望靠它暴富,玩一玩而已”她执拗地为自己证明清白。
“没事,我相信你,玩一下也没什么,不要沉迷就好。”
这时,另一道影子在走廊出现,贺临隔着六七步远的距离,神色复杂盯着他们。蒋献柔声对施璟道:“没事的,不委屈,我会解决的,在这里等一下。”
他转过身,直直向贺临走去,在他面前站定。
两人对峙的气场几乎剑拔弩张。蒋献从容取出钱包,翻看里面的卡,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得见,“要多少?”
“什么意思?”贺临保持多年的镇定自若,隐约要倾颓。
蒋献取出一张银行卡,夹在指尖递给他,“施璟花了你多少钱,我来还。”
“蒋献!”贺临牙关咬紧,拳头不由自主捏攥。
“你给我打电话,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吗?”蒋献慢条斯理,别有意味地笑着,“我答应过施璟,分手了也要照顾她。她这次惹了祸,我当然得替她善后。说吧,她花了你多少钱,我都会还。”
贺临从未觉得如此难堪,他长这么大,头一回感到屈辱。
他怎么会一时冲动给蒋献打电话呢,他当时确实是头脑发热,无计可施,一面是对蒋献的妒恨;一面是不想和施璟吵架,就想着让蒋献提醒一下施璟。
想着,毕竟施璟和蒋献在一起那么多年,知根知底。两人又是因为钱而分手,或许让蒋献提醒一下施璟,施璟就能迷途知返。
贺临深深吸气,而后道:“你想多了,我只是想让你劝她别再赌石而已。”
他没接蒋献的银行卡,步子移开,和他擦肩而过,朝施璟的方向走去。
第34章
施璟看着一步步朝她靠近的贺临, 突然跑开了。她步伐飞快,很快消失在楼梯口,踢踢踏踏的下楼梯声, 又急又重, 她在生气, 从脚步节奏中都能听出来。
贺临无端地害怕, 急不暇择就去追她。蒋献也紧随其后。
路边梧桐木疏影横斜,在秋风的游移下左右打摆。施璟跑出酒店,习习凉意中低头急奔,温度适中的空气变成燥风,让她莫名脸热,羞面见人。
跑到外面的岔路口, 拦上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坐上去, “师傅, 先开, 先往前开。”
司机踩下油门, 扬长而去,透过中央后视镜瞄她, “你要去哪里?”
“德桦新城, 花中大道下段的伦南公馆。”施璟报出市中心那套大平层的地址。
“好嘞。”
她看向车外右侧后视镜,远远能看到蒋献和贺临都出来了, 二人就站在路口, 似乎在吵架。施璟羞愤得面红耳赤,几根手指轻轻搅在一起, 脑回路失控地狂飙。
这两个男人在吵什么,他们在说什么, 是不是在谈论她赌石的事儿?他们会怎么说,是不是阴阳怪气地嘲讽她了不长进,朽木不雕?是不是还有可能一块儿对账,谈论她花了他们多少钱?
小气鬼,出尔反尔。
明明是他们自己给她银行卡的,到头来又嫌她花钱多,她都说了她控制不住,他们还偏偏给。自己把钱往烧火盆里扔,还嫌火烧得快,有毛病!
蒋献和贺临长身玉立站在路边,各自拿起手机,目光在街上来往的车辆转荡着,不约而同给施璟打电话。
两人一块儿打,全都显示正在通话中。
蒋献放下手机,对贺临轻蔑地抬了抬下巴,“你先别打,我来打,你打了她不会接的。”
贺临没说什么,当是默认。
蒋献重新拨号,这次是显示无人接听。
“还是我来吧。”贺临又给施璟拨过去,施璟居然接了。
她说话很快,像是难以启齿,“我今晚不回南山路那边了,想自己待一会儿,别再给我打电话。”
“那你今晚住哪里?”贺临忙问。
“住酒店。”施璟随口回了一句,把电话挂了。
蒋献两指夹着手机,在手里转了转,尴尬又落寞。
他固步自封地以为,即便分手了,他在施璟心中的分量也要比贺临高。他和施璟从小一块长大,又谈恋爱那么多年,到头来居然比不上贺临这个新欢,这让他无法接受。引以为傲的优越感遭到了威胁。
“她说什么了?”蒋献问道。
贺临神情肃穆,抬头正面直视蒋献,“跟你没关系。”
蒋献怔了下,很快将情绪藏得滴水不漏,若有若无的嚣张,“对了,刚才的话还没谈完呢,你想要多少钱?”
“有病。”贺临转身离开了。
蒋献立在秋风中,看向贺临离开的背影。
鄙夷地打量,人长得没他帅,穿上衣服人模狗样,脱下后还不知道几斤几两呢,又抠抠搜搜,施璟花点钱他就急得跳脚。施璟到底看上他哪一点,估计是玩一玩,解解罢了。
施璟那么调皮,无聊了,找个男人玩一玩也是可以理解。
他在脑海过了一圈,决定去伦南公馆碰碰运气。施璟和贺临吵架了,说不定还闹分手,有可能回伦南公馆去了,那里才是她的房产。
在门外,果然看到门缝有亮光。他没出声,收声敛息按下门锁密码,轻轻推门而入。
施璟的情绪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光脚盘腿坐在地毯上,一块脸盆大小的黑皮原石端在跟前。她一只手拿着拇指粗细的强光手电筒,一只手握着金刚砂锉刀忙碌。
这块仔料其实是中秋之前偷偷买的,没告诉贺临,懒得听他唠叨。
一共45万,她很看好这块石头,从之前的经验中,总觉得这块开出来玻璃种。但买下来后,迟疑着没敢开,怕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就先带回伦纳公馆这边藏着。
门口突兀的响声将她吓得不轻,手里的强光手电筒直接照过去。
这种专业用于押玉鉴石的手电,光线强劲,穿透力很强,照到蒋献的眼睛上,他被耀得眼睛出现一圈虚幻的光圈,连忙抬手挡住。
施璟看到是他,这才关掉手电。
蒋献揉了揉眼睛,适应过来后,自顾自弯腰在鞋柜里找拖鞋。没找到,里面只有施璟几年前留下的大牌鞋,问道:“我鞋呢,你全扔了?”
施璟一声不吭,低头用砂锉刀磨削石料外皮。
蒋献自然而然走进来,神情自若,如往年同居时一样。
一切好像没变过,似乎还是老样子。以前施璟也是这样,每次他外出工作回来了,她也无动于衷,要么玩手机,要么摆弄自己的小玩意儿。甚至还带着怨气,嫌他回家唠叨,嫌他管天管地。
旧事回溯,画面清晰到可以用手指描绘下来。
蒋献按照以前的路线,来到卧室,轻车熟路打开角落的立柜。
一切原封不动。他以前每次外出住酒店,离开时都会把一次性拖鞋带回家攒着,那一摞用皮筋捆着的拖鞋还在。
拎着拖鞋到门口换下,又去卫生间洗了手,移步至施璟身边,蹲下来看她专注的侧脸。手电光反射到她脸上,细小的绒毛了了可见,似一层薄雾。
蒋献目光一寸寸下泄,看她密而翘的睫毛,黑亮的眼睛,紧抿的唇,半截白净的脖子。忽然燥了,喉结滚动了下。
“再看,拿这石头砸死你。”施璟头也不抬,怄气地警告。
蒋献意识回笼,眸光转到她面前的仔料,手伸过去,白皙指腹在石面摩挲,“花多少钱买的,能开出翡翠吗?”
“45万。你不是看不起我赌石吗,还问这个干嘛。”施璟心里拧巴,用手电头敲了一下蒋献指尖,“手欠,碰坏了,你赔得起吗?”
蒋献被砸得钝痛,收回手,半笑不笑,“这么凶。”
“来我家干什么,出去,这是我家。”施璟挺直身子,脸绷着冷睇他,固执地补充,“别以为是你买的房子就可以乱进,当初你自己不愿意把房子拿走,现在回来干嘛?”
蒋献半靠到后头的沙发,手臂舒展着,“房产证就写你一个人的名字,我还能要回什么。是你自己不改密码,我才回来的。”
“那你出去,这是我自己的家,不是你家。”
蒋献不以为然,眼底水光潋滟,眼尾上挑,“都这么久了,当过大老板了,也交新男朋友了,怎么还和以前一样暴躁。”
“跟你没关系。”
两人静默了十来分钟,施璟一直在打着手电反反复复看面前的原石。
蒋献也跟着看,他惊讶于这样的石头在自然光下什么也看不出,但这种强光手电的光线居然能穿透石皮,看到是石皮下的内部色泽。
施璟将灯光调为黄光,黄光适合带皮鉴玉,照射力度极强,光线能穿透外层石皮,清晰观察到玉肉的水头、颜色、纹路、绺裂等。
蒋献不懂里面的门路,只能看到在光线的穿透下,石皮底下应该是有玉的。因为强光这么一打,黑色石皮底下就隐约透出绿光。
他饶有兴趣地问:“施老板,说说话呗,你都看出什么了?”
施璟将石头往他跟前挪了下,道:“知道我为什么把这块石头带回家看吗?”
“不知道。”
施璟讲得认真:“这是一块高档毛料。对于这种高档毛料,必须沉下心观察,不能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市场里人多口杂,好多人一直在鼓动吹嘘,要么怂恿你转卖,要么怂恿你现场开料。大家都在起哄,现场开料会切得很快,如果是一块好种的话,用寻常的开料方法,非常伤玉。”
“那你要什么时候开?”蒋献又问。
施璟指尖在石面上轻点,没直面回答他的问题。
而是道:“行里有句话‘黑随绿走,绿靠黑生’,石皮越黑,里面的绿越多。按我这块的颜色,里面水头肯定不错。但还不能确定是什么种,我猜是玻璃种带绿飘。如果是的话,我这次就能回本了。”
蒋献听不懂她的话,只是道:“那回本之后呢,还玩吗?”
“玩。”施璟脱口而出。
蒋献暗自叹气,又摸上那块石头,语重心长:“以后用我的钱玩吧,别用贺临的。钱嘛,还是花家里的才没有后顾之忧。”
“家里的?”施璟转过头看,有点憨厚的稚气。
蒋献淡声道:“不是吗,别人每次问你,房子车子哪里来的,你都说家里给买的。我可不就是你的家里人吗?”
施璟垂下头,话不对头地说:“我刚开始接触赌石时,兴头上来就不管不顾。现在才明白这一行得‘多看少买’,得看好了才能买,而不是靠运气去买。”
“真棒,能收手就好。”
施璟慢慢摸着跟前的石头,低声嘀咕:“我也不是真的喜欢赌,就是觉得很好玩。一块这样粗粝无华的石头,里面却包裹着晶莹剔透的心脏,你不觉得很神奇吗?”
蒋献点头:“确实很神奇,没切开之前,谁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
施璟将手电筒和砂锉刀收起来,移开话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一个月了。”
施璟兴致缺缺:“来找我干什么?”
蒋献:“贺临跟我说你在赌石,想让我劝劝你。”
施璟还在气恼:“他怎么不自己劝啊,还让外人知道,脑子有病。”
“我也这么觉得,什么垃圾男人,素质真差,咱们以后别跟他在一起了。”蒋献谈噱自若,销歇的优越感又归位了。他才是施璟的家,贺临算什么东西,解闷的小玩意儿罢了。
“你走吧,我要睡觉了。”施璟下了逐客令。
蒋献没再纠缠,起身道:“嗯,照顾好自己,有事儿就和家里人说,别自己硬抗。”——“家里人”三个字咬得格外重,傲气不露自显。
施璟跑到阳台,荧荧路灯下,能看到蒋献走出单元楼。这会儿她才猛然回神,蒋献回来了,真的回来了,三年多不见,有些东西变了,又好像没变。
次日一大早,她都还没醒,贺临给她打电话:“今天去上班吗?”
“上啊。”
“是直接去公司吗,要不要先回家一趟?”贺临问。
施璟:“不回,直接去公司。”
贺临又道:“那衣服呢?”
施璟:“我昨晚没住酒店,回家了。”
贺临稍稍愣住,下意识问:“哪里的家?”
“还能是哪里的家,我自己的家啊。”施璟掀开被子起来,“以后我不住你那里,也不租那个单间了。我就住在自己家,通勤时间长就长吧,我起早一点就行了。”
贺临没敢再跟她争执:“那你今晚下班后我去接你,我们再谈一谈。”
“随便你。”
施璟起来去洗漱,找了以前的衣服换上,坐一个半小时的地铁到公司。
下午下班,贺临开车来接她。施璟开门见山地问:“你为什么要把我赌石的事情告诉蒋献?”
贺临坦诚地解释:“那几日你每天晚上都去公盘,我们约好去看电影,你电话不接消息不回,自己跑去看人家赌。我想找个人劝劝你,考虑过你爸妈,你朋友她们,最后选择了蒋献。”
“为什么是蒋献?”
贺临:“你说过,你以前花钱很凶,但蒋献会一直帮你打掩护,他不会让你丢脸。”
施璟不明白他这个逻辑,往旁边走了几步。
贺临紧跟上去牵她的手,“小璟,我第一次谈恋爱,有些事情不太会处理。我很害怕和你吵架,不敢多劝你,就一时冲动给蒋献打了个电话。”
“我以后不会再赌了。”
贺临抱住她,在她脸上亲了亲,“不赌就好。”
三天后,贺临下班来施璟公司楼下,却没接上她。给她打电话,她支支吾吾说自己有事,让他别管。
贺临立即开车往平沙公盘,找了一圈没找到人。问了几个档口的老板,有人说刚才还看到施璟在这儿逛呢,这会儿不知道去哪里了。
他一直找到晚上八点,还是没找到。
正好,这个时候蒋献自己给他发消息,问他施璟去哪里了,怎么联系不上。
贺临给他回复:“好像又来赌石了,我在平沙公盘里,还没找到她人。”
蒋献挂断电话,拿起车钥匙就出门。
施璟此刻在距离平沙公盘500米处的高档玉器加工店。她终于下定决心开料,观察了这么久,积累了这么多经验,敢肯定这次能回本。
如她所猜,真的开出了玻璃种。
玻璃种是翡翠中档次最高的,晶粒小于0.01毫米,玉质细腻纯净,行内称之为“老坑玻璃种”,集亿年山川之精华,历史上的帝王绿翡翠就是这样的玻璃种。
翡翠的质地失之毫厘差以千里,同样一枚翡翠戒指,如果是一般冰种的话,可能卖个10万。但是帝王绿玻璃种,就能卖500万以上。
店里的人都来看施璟这块帝王绿仔料,问她怎么挑到的。施璟笑笑不说,赌石这种东西,经验眼光和运气缺一不可,她前期花了不少冤枉钱买经验。
这次算上是70%靠眼力,30%靠运气。
开料的师傅帮她估价,说这么大块翡翠起码能卖2500万。如果施璟有兴趣的话,可以去了解玉器雕刻的市场,雕成几个玉镯、戒指、观音坠之类,到时候参加拍卖,能赚得更多。
施璟还是放弃了,她没精力去搞这些,雕琢再拍卖也有风险,她志也不在此。她只是兴奋于开料那一刻的悸动。
最后,决定直接把这块翡翠卖给店里的玉石商。
双方找来平沙公盘翡翠鉴定交易协会的鉴定师过来议价,最后定了2800万的价格,施璟和商家都能接受。
走的是平沙公盘这边翡翠交易的合同,鉴定师拍照,注明翡翠的条厚、重量、质地等。通过协会的账户打款,避免买卖双方后续因为翡翠价格波动而发生纠纷。
平沙公盘对这样大单生意流程已经很熟悉,填好合同不到半个小时,施璟就收到款了。
她离开店里,算了算现在的钱,之前她赚了赔,赔了赚。这次不仅把之前的本都回了,还赚了两百万。
店里的开料师傅来追她,问她以后还赌不赌石,可以合作一起看料。
施璟摆摆手:“不了,我以后不怎么玩了。”
“干嘛不玩啊,刚赚了这么多钱。”
施璟:“风险太大,及时收手比较好,多看少买才是正途。”
她揣着银行卡,继续在赌石场里逛,只是看别人赌,自己不赌了。都说赌瘾难戒,施璟却觉得还好,她见过大风大浪,大钱花过不少,热情一退却,就云淡风轻了。
她正在档口看别人切石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施璟,不是说不来这里了吗?”
施璟转过身,朝贺临走过去:“没玩。”
蒋献也在后面出现了,脸上和贺临一样的担忧,怕施璟脱不开身。
施璟走出赌石区,来到外面的岔路口,这里光线没那么亮,树影在脚下斑驳。
她从口袋里取出之前贺临给的银行卡,递给他,“全部回本了,还多赚了两百万,你记得回去后把两百万转给我。”
蒋献走过来问道:“开了45万那块?”
施璟点头。
贺临接过银行卡,又塞施璟口袋里,“这卡本来就是给你花的。既然都回本了,以后就别赌了,一刀富一刀穷风险太大了。”
“我知道,以后不会玩了。”
贺临牵过她的手,还想说什么。
蒋献却不耐烦了,他听不得一点点旁人对施璟的“埋怨”,有种家丑不可外扬的扭曲感。施璟就算做得不对,还有他善后,哪里论得到别人指指点点。
当初他哥对施璟说过“包养”的话,他都恨不得撕了他哥的嘴。
他脸上讪讪,剜了贺临一眼,自认十分明事理地调节矛盾,“这么点小事有什么好说的,风险大不大,施璟自己难道不知道吗?她都收手了,你还想怎么样。她还小,走点歪路也难免,一直骂她干什么?”
贺临被噎住,他哪一句话骂施璟了。
蒋献高高在上,继续指责:“别动不动就说赌这个字,说话没分寸。她今天回本了,该是件高兴的事儿,你一直喋喋不休,她心里能好受吗?”
贺临有种错觉,蒋献的言行举止很像溺爱孩子的父母,无条件无理由护崽心切,别人说一句他家孩子不好,他都得拼命。
甚至于,他感受到从蒋献身上的敌意,除了情敌的忌恨外,还有类似占有欲极强的父母对子女配偶的嫌恶。是高人一等的蔑视——我是施璟的家里人,我有权审判你这个外来女婿。
“你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这些话?”贺临心里不是滋味。
蒋献皮笑肉不笑:“家里人。”
第35章
贺临倏忽间只觉得头重脚轻, 缓缓转头看向施璟,施璟纵目远眺,饶有兴致遥视不远处倒车的丰田皮卡。显然, 她对于两个男人的争端意兴索然。
直到此刻, 贺临才意识到残忍的真相。
他和施璟在一起这么久以来, 施璟很少主动提及蒋献, 他起先以为蒋献在施璟心里没那么重要,分开就分开了,过往云烟罢了。
现在才恍然大悟,施璟明明一直都在提蒋献。她说房子是家里给买的,车子是家里给买的。聊天时偶然提到某个旅游景点,她说她早就去玩过了。问和谁一起去的, 她总说和家里人一起去。
生活细节的方方面面更是无孔不入,施璟总有一些奇怪的道理, 雪糕刚从冰箱里拿出来, 要晾一会儿才能吃, 不然会拉肚子;躺着玩手机会腰肌劳损;每天睡觉前要按摩一下头皮, 不然会变笨
问她这些东西是从哪里看来的,她说是家里人教的。
细细一想, 这个家里人, 大概率就是蒋献。
她处处不提他,生活里却处处都是他。
“该回去了。”贺临不想再和蒋献继续这种无意义的较劲儿, 牵住施璟的手道。
施璟目光收回, 抽开贺临的手,“我们先分开几天吧。”
“为什么?”
“不知道。”
施璟说不出口, 她只是觉得贺临变得和蒋献一样了,她不喜欢这样子, 有时候会在心里埋怨,为什么贺临要辞掉兽医的工作。他以前说过的,家里人管得太严,他不喜欢家里安排的生活,才出来做兽医。
现在为什么妥协了,为什么又回到原点了。
贺临进退维谷,不知该如何弥补,甚至搞不清楚施璟真正在意的点在哪里,是因为他不让她赌石吗,还是因为他把她赌石的事情告诉蒋献了,又或者仅仅是因为蒋献回来了。
“别这样,小璟,有什么问题我们聊开了就好了。”
他再次握住她的手,抱住她,臂膀紧紧箍住她双肩。施璟没抗拒,语气里浓浓的埋怨,“我都说了我有分寸,我心里有数,你还总是说我,管着我。我最讨厌别人管着我了。”
“是我不好,以后再也不会了。”
施璟被贺临抱着,她对上蒋献的目光。
昏黄路灯下,蒋献优越的五官更加凸显。他什么也没做,静默地看着他们相拥。这会儿才真正意识到,施璟真正离开他了,她有了新男朋友,她和新男友在他面前拥抱,完全不需要顾及他的感受。
施璟也盯着他,嘴唇动了动,用唇语道:“看什么看?”
蒋献笑了,眼底像一潭不见底的井水,牢牢锁住她不放,也无声无息地回复:“就看,怎么了?”
施璟觉得丢脸,轻轻推开贺临,“走吧,先回去。”
“回哪里?”
“回我自己的家。”施璟说这话时,瞥眼蒋献的侧脸,像是故意刺激他。
蒋献站着没动,看着她和贺临上了车,车子开出前方的岔路口。他也上了自己的车,不远不近跟着他们。
一直回到市中心的伦南公馆,施璟带贺临上楼了。
蒋献坐在自己的宝马里,抬头遥遥往上望,看到十楼位置施璟的家亮了灯。不禁在心里感慨,这是他给施璟买的房子,如今她带着新男人住进去了。
贺临这个贱人脸皮也真是够厚,他没有尊严的吗,怎么会好意思睡在女朋友的家里。
施璟收拾着沙发上的衣服,对贺临道:“你回去吧,明天还得上班呢。”
“很晚了。”贺临也捡起沙发上的一件外套,抖了抖,熟稔地折叠。
“就是因为晚了,所以才让你赶紧回去啊。”
贺临看向她,“我想留下,可以吗?”
“不可以,我今天想自己睡。”施璟利落拒绝。
贺临最后还是走了。
日子一天天过着,继续上班下班。
她和贺临不冷不热地相处,她从贺临给的那张银行卡转了两百万出来,转到自己的卡里。这两百万,是她卖那块帝王绿翡翠回本之后赚到的钱,得自己留着。
之后就把卡还给了贺临,让他以后不要给她钱,她会全部花掉的。贺临没再强迫她收下,先把卡收起来。
国庆快要到了,贺临问她有没有出去玩的打算。施璟说没有,哪里也不想去,就想在家待着。
施璟其实想辞职,她前几天和部门经理去了一趟迪亚星汽车制造工厂,创业的想法再次熊熊燃烧。
她想先从回收旧电动车开始做起,逐渐进入电动车制造行业,以后说不定能做自己牌子的电动车。
市面上回收电动车价格在50元到500元之间不等。如果她当个中间贩,收了电动车再转卖给生产厂商,一辆旧电动车能赚个20到50元。
但如果她有自己的工厂和拆解工,把旧电动车回收,自己拆卸,将电机、车外壳、架子贴、铜圈、黑胶等单独卖给汽车制造厂。再把品相无损的控制器、减震等卖给电动车维修商,除去人工费和运费之外,回收利润能达到100元到300元左右。
她手上现在有六百万,四百万是之前做二手车生意时攒的,两百万是赌石赚来的。
有这六百万,要开一个旧电动车拆卸回收厂完全足够。
她发觉自己还是无法老老实实上班,每天上班像是在坐牢,根本坐不住,像是有多动症。
她在国庆放假前上交了辞职信,人事部门说,等国庆回来再给她办理辞职手续。
准备辞职这事儿,她谁也没告诉,自己闷头干大事儿。
国庆前一个星期,贺临给她抛出蜜糖,问她想不想去肯尼亚旅游,去马赛马拉国家野生动物园看动物迁徙。
施璟确实心动,一颗心摇摆不定,犹犹豫豫道:“我没有钱。”
“你在想什么呢,出去玩一趟而已,怎么会让你出钱。”贺临见她神色缓和许多,伸手轻轻拥住她。
施璟抿着嘴:“我再考虑几天。”
“一天之内给考虑好,可以吗,我们得提前订机票,需要跟团一起去。”
施璟点头:“好的。”
她那天晚上辗转反侧,举棋不定。
原本国庆的计划是去收购一辆旧电动车,回来找人拆卸,再分类转卖零件。先熟悉好回收电动车的流程,了解回收利润,这样后面正式开工厂才不会手忙脚乱。
可贺临提的这个建议,着实让她心动,去非洲看动物迁徙,对她来说诱惑力太大了。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又收到蒋献发来的消息:“国庆有什么打算?”
施璟给他回复:“没有。”
蒋献:“那一起去玩?”
施璟:“玩玩玩,就知道玩,我还要创业呢!”
蒋献发了个狗头叼玫瑰的表情包过来:“我们这样子聊天,你男朋友会生气吗?”
施璟:“神经病。”
蒋献恢复了正经:“你要创什么业?”
施璟:“收废品。”
回收旧电动车这事儿,实际上在外人看来,和收废品无异。
施璟纠结一天后,狠下心来拒绝了贺临的肯尼亚之行邀约,说自己国庆回家看看爸妈。贺临有点儿失望,又改了主意,说国庆自己有个表姐要结婚,想带她出席婚礼,顺便向亲戚们介绍她。
“我回家真有事,婚礼你自己去参加吧,我忙得很。”施璟道。
贺临在电话里问:“你在忙什么?”
施璟:“你不懂,后面再跟你讲。”
简单聊了几句,两人定好,施璟国庆回村里。等到四号或者五号,贺临处理完家里的事情,参加完表姐的婚礼,就来村里找她。
施璟含糊答应了。
国庆假期一到,她立马拉了个行李箱回家。
一到家里,让爸妈帮她打听,村里有没有人要卖旧电动车的。施曼容和于东祥在村里各个交流群问了一圈,隔壁村有人要卖。
施璟当天开着家里的皮卡车去隔壁村,以200元的价格把那辆旧电动车给拉回来,摆放在家中院子里。
施曼容打量着发旧电动车,问道:“小璟,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收废品呢。”
施璟不太懂该怎么拆卸电动车,而且按照规定,个人不能私自收购报废车进行拆解。尤其是处理电瓶中的废酸液时,随意乱扔造成环境污染,会被依法处置。
她将这辆旧电动车拉到县上,找了拥有报废机动车回收资质认定的汽车拆卸厂子,花了五十元,让他们帮忙全部拆卸。
拆卸厂是在县城郊区,环境恶劣,说是工厂,其实就是一个半旧不新的铁皮厂。铁皮厂甚至很小,都放不下收来的旧车。
各式各样的电动车就堆积在外面的荒草地上,拆解工直接在外头的空地上拆。脚下到处是垃圾,油污味、铁锈味、泥尘味混杂,让人呼吸不畅。
拆解工对施璟爱答不理,她从早上等到大中午,他们也不帮她拆,劝她直接把电动车转手卖给他们还差不多。
施璟不答应,她就是想自己拆,再自己拿零件去卖,看看整个流程的成本和利润。
见她一直催,拆解工不冷不热递给她一个电动螺丝刀,“这么急,你自己拆呗。”
“我能自己拆吗,拆解工好像要资质的吧?”
拆解工:“我们这小地方,又不是拆大汽车,就一个电动车而已,没那么多讲究。按我们的要求来,别把电池乱扔污染环境就行。”
施璟看了一眼贴在前方牌子上的拆解流程,拿起电动螺丝刀,按了一下开关,嗡嗡响声让她发怵。她试了一下,按照流程先拆外壳。
用电动螺丝刀拆开车筐处的螺丝,废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把车筐拆下来。第一次上手这样的东西,总有点畏畏缩缩,生怕伤到自己。
这时,蒋献打电话了:“我来村里了,你妈说你拉着电动车去县里了,干嘛去了?”
施璟心里涌生出找到帮手的欣慰,声音都没之前那么蛮横,甚至还有点委屈:“小蒋,你快来帮我!”
“怎么了?”蒋献站直身子。
施璟催他:“你先来,县城里这边的丰胜报废电动车拆解厂。”
“我这就去。”
两个小时后,蒋献来到了。他穿着干净,黑色西装裤、平整无褶的白衬衫、锃亮的皮鞋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快步走到施璟身边,先接过她手里的电动螺丝刀,“怎么玩这个,多危险。”
“我想拆这个。”施璟指了指地上被她放倒的电动车。
“自己拆?”
施璟凑过去,低声对他抱怨:“本来开了五十块钱想让他们帮我拆的,他们收了钱,磨磨蹭蹭不给拆。应该是想让我直接把车卖给他们,他们才好赚钱。”
“不能去别的地方拆吗?”蒋献问。
施璟摇头:“不能,个人不能随便拆卸电动车,得有资质的工厂才行,我们得在这里按流程拆。”
蒋献扫了一眼旁边几个埋头干活的拆解工,问道:“大哥,能不能先帮我们拆,我们急着呢。”
“我们也忙啊,又不复杂,你们急就自己拆呗。”拆解工头也不抬道。
“为什么要拆这个?”蒋献又问施璟。
施璟抹了抹额间细汗:“我想拆了卖零件。”
见他还要问,她又催道:“你别管我,帮我一块儿拆了就行。”
蒋献先是看了一边牌子上的拆解教程,施璟已经把外壳拆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该拆电机了。拆电机之前,得先把后轮和后座卸下来。
两人都不会,一边看流程一边扶着车研究。蒋献扭头看施璟红扑扑的侧脸,从裤子口袋里取出湿纸巾,往她脸上擦了一把,“全是汗,累不累?”
“不累。”
蒋献先拧下后轮护板的螺丝,拆下护板,再开始拆刹车。施璟盯着拆卸流程说明书,蹲在一旁指点他,“不是,你这样子按住,这个螺丝就可以拧下来了。等一下,先把弹簧拿下来,再拉开刹车线。”
“真是笨死了,你让开,我来!”她扒拉着蒋献的肩膀,让他退开,自己上前用螺丝刀往下压住刹车片,快速拧下螺母,轻松把弹簧和刹车线拆开。
空气又闷又热,蒋献脱掉外面的衬衫,只穿着一件白色背心蹲下,过去帮施璟扶着后轮,裸露的手臂肌肉线条漂亮,张力毕露。施璟扭头看了他一眼,“你脱衣服干什么?”
“热。”
“骚不骚。”施璟嘀咕了一句,问旁边的拆解工,“师傅,这个大的螺丝怎么拧不动啊!”
拆解工略略看了一眼:“用12毫米的套筒,不行就喷点除锈剂。注意点,先别把电机线弄断了,拆下后轮了,再把后坐垫给拆了。”
施璟垂头丧气:“您能不能帮我们拆啊?”
拆解工:“我这边活儿还没干完呢,你一直费劲儿拆这个干嘛,让你直接卖给我们你还不愿意。”
施璟用手肘碰了碰蒋献:“我们自己拆。”
两人一边继续按照流程,一边慢慢学着拆,蒋献低声道:“干嘛让我来帮你,你那富二代男朋友呢?”
施璟低着头,往电钻头上套上12毫米的螺丝套筒,“他才不愿来跟我一起收废品呢。”
“怎么就知道我愿意来呢,还把我当助理,继续压榨我呢?”蒋献嘴角噙着笑。
“你不愿意现在就走。”
蒋献俊脸笑容灿烂:“记得给我发工资。”
两人磕磕绊绊总算是拆下后轮,施璟站起身,俯视还蹲在地上的蒋献。他上身只有白色背心,鬓角冒了薄汗,两只手沾有黑色机油,五官出色,很像片子里会勾引人的帅气修理工。
她走过去将蒋献搭在架子上的衬衫拿来,往他身上扔:“衣服穿上,跟个流氓似的,丢脸。”
第36章
蒋献拿过衬衫, 随意套在身上,扣子也不扣,弯腰干活儿时, 紧实有致的胸肌若隐若现。施璟这么站着垂眸, 甚至看到他垒块分明的腹肌。
蒋献一直低头拧螺丝, 能感受到施璟直白的打量。
他从不否认自己是个浪货, 他觉得自己很敏感。以前在一起时,施璟在他耳朵咬一口,在他腰眼一碰,都有麻意从脊椎酥到头皮。
他在娱乐圈混久了,难免知道一些糊咖男明星靠男色“媚粉”的手段,不经意间露出腹肌胸肌;扯领带时故意咽口水让喉结滚动;拧水瓶盖子时, 把握好指尖摩挲的节奏。欲而不色,蛰伏的性张力悄无声息地撩人。
他也学了这些手段, 不过没媚粉, 而是用来撩拨施璟, 可施璟以前好像不吃这套。
她花钱的物欲超过身体原始的欲念, 甚至两人至情浓深处时,她也抱着手机玩, 让蒋献总怀疑自己到底是技术不好, 还是本钱不够。
施璟总喜欢贬低他,私房事也是如此, 让他别乱喘, 难听;让他花样少点,影响她打游戏;让他闷头办事少调情, 她不想听。她只需要欲,不需要爱。
他有时候也能感受到施璟对他身体玩味的目光, 他想,施璟其实不懂爱情。
两人能在一起那么久,除了他可以给她钱以外,还有一个原因,他能给施璟提供性价值。花钱和睡漂亮男人,两个浅薄原始的消遣方法,构成了施璟心目中所谓的“恋爱”。
只是时至今日,施璟把花钱这个选项转变成了赚钱。
她现在的生活构成应该是,赚钱和睡漂亮男人。
对于漂亮二字,蒋献自认绝对能够担得起,他的身体,脸,是施璟取乐的首选。他不介意施璟以这样玩味的、戏谑的目光高高在上审视他。
他甚至享受施璟的睥睨,施璟像看取款机一样看着他,像看玩物一样看着他。至少让他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
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心理,可能如施璟所说的,天生贱命。
他微微仰头,对上施璟的目光,故意装纯,“在看什么?”
施璟移开目光,什么也不说。
两人相互帮衬,逐渐把旧电动车的坐垫、后货架、后泥板、都拆下来。
正当他们低头查看如何拆卸电机和控制器时,一旁的拆解工总算是出声了,“你们先把车把手、前围、脚踏板这些拆下,电机、电瓶、控制机等会儿我帮你们拆。”
“哦。”施璟应了一声。
二人照做,最后拆解工帮他们拆了电机、控制器、和电瓶。
拆解工师傅叫施璟蹲下来,指着一块电池道:“回收旧电动车里,最值钱的就是电瓶,电瓶也就是这种铅酸电池。你注意看这里,这是电池的安全阀,这是电池盖,这是密封胶条,下面这块就是电池槽。”
拆解工一一给施璟解释。
“拆电池的时候,要注意不能随便破坏安全阀、胶条和电池盖,这里面是有电解液的,这种电解液含有硫酸,对环境污染非常大。这也是国家规定拆解电动车要有正规资质的原因,主要是怕有人私下乱拆,把电解液乱倒,造成土地污染。”
“你自己在家里拆,其实也没多大的事,前提是没有破坏电池造成环境污染。但如果你私下拆了,把电池乱扔,电解液乱倒,严重了会坐牢的。”
拆解工继续说着,“前几年,我们村里有对兄弟,就是自己在家拆电动车卖零件,把电解液倒在自家菜地里,后来判了十一年呢。”
施璟听得认真,从口袋里拿出巴掌大的小笔记本认真做笔记。
她记好笔记,斜睇蹲在地上捡螺丝的蒋献,恨铁不成钢道:“小蒋,你听到没?”
“啊,什么?”蒋献把几个螺丝扔进塑料桶里,转头看她。
“算了,烂泥扶不上墙。”施璟收起笔记,对拆解工说了谢谢。
她戴着手套,简单规整摆弄拆下来的零件。拆卸厂的工作人员过来用手机拍了几张零件的照片,重点拍了电机、电瓶、控制器。
工作人员给了施璟一张单子,上面是电动车拆卸的零件单,尾部盖上拆卸厂的章子,表示施璟这辆电动车是他们厂子拆卸的,不是私自违规拆卸。
施璟将单子仔细收好,放进斜跨在胸前的小皮包,扶起空车架,朝蒋献抬下巴:“手套戴好,过来跟我一起抬。”
蒋献挽起袖子,戴好手套过来和施璟一起抬空车架。这样拆开零件后的车架,也有将近八十斤。
两人一起费力,慢慢抬到施璟的皮卡车后车厢前,施璟先跳上车厢,弯腰握住车架的侧撑,“使点劲儿啊,这么重,我一个人怎么拖上来?”
蒋献托起踏板梁,使劲把车托上去,尽量让施璟在上面轻松些。两人相互配合,将车架拖上皮卡车车厢里。
施璟拍掉手套上的灰,从车厢跳下来,蒋献在下面张开双臂,半抱半搂接她,嬉皮笑脸:“我刚才听着呢,那师傅说的是不能随便破坏电池,电解液流出污染环境了,会坐牢的。”
“这还差不多。”施璟肩膀撞了一下他胸膛,“干活了。”
蒋献故意低低闷哼了一声,施璟回头指了指他,“别总是发出这种奇奇怪怪的声音。”
“谁让你撞我的。”
两人一起将电动车的ABS塑料壳、轮胎、电机、电池等东西都搬上皮卡,所有拆卸下的螺丝、电线条、铝圈也都收起来放车上。
关好后车厢的挡门,施璟跑到不远处的水龙头下,用放在水泥台上的洗洁精洗手。蒋献背对着她,还在打电话,在说什么影视特效项目进程,应该是处理公司的事情。
她洗净手上的机油,蹲在水泥台边上等了会儿,蒋献才挂了电话过来一并洗手。
“公司有事情要处理,你还过来干什么,不懂事。”施璟道。
蒋献也挤了洗洁精,抹在手上搓,“接个电话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再说了,现在不是国庆放假吗,哪有什么事情。”
“你怎么突然来村里了,我们分手了,你别总是来找我,让人看到了说闲话呢。”施璟气声沉闷。
她不知从哪里捡来一个绿色小气球,把气球口套在水龙头上接水玩。气球越鼓越大,她手忙脚乱关不上水龙头,气球径直炸开,水花灿烂盛放。两人被炸开的水溅得脸、衣服、裤子湿了大半。
蒋献顶着满脸的水,怔了神,“你干嘛呢?”
施璟也愣住,反应过来赶紧关掉水龙头。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看着湿透的前襟和棕色运动裤,突然笑出声,捂着肚子大笑。
蒋献僵硬的表情也瞬间缓和,舒眉展眼,跟她一起开怀大笑。两人对视对方的狼狈,笑得眼眶湿润,不能自已。
拆解工师傅听到二人双重奏的笑声,起身查看情况,大声喊道:“嘿!别玩水啊,节约用水!”
“没有玩!”施璟心虚地大声回话。
她迅速扯下还套在出水口上的破气球,拧开水龙头,催他:“快点洗,洗完了我们就走,还得去卖零件呢。”
“知道。”蒋献手伸到水流下,火急火燎冲掉手上的泡沫。
施璟把破气球塞到口袋里,拉着蒋献回到车边,匆匆对拆解工说了声再见,就拉开车门跑上驾驶位了。蒋献也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上去系好安全带。
施璟把皮卡车驶离修理厂,她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嘴角的笑意还是绷不住。蒋献侧头看着她,也跟着笑,“施璟,你开心吗?”
“开心,为什么不开心?”
蒋献摸了摸自己的衬衫和背心,都还能拧出水来,“衣服全湿了,你说怎么办?”
“等会儿赚钱了,给你买就是了,小气鬼。”
水泥路上尘土翻飞,两侧低矮的山包叠青泻翠,薄云逶迤天边,秋天的风拂动金黄稻田,漾来阵阵清新稻香。路侧树叶沙沙地响,和皮卡车车轮碾动的声音混杂,混出昂然向上的响动。
蒋献一只手肘撑着车窗,偏头目不转睛凝视施璟的脸。他对施璟的爱,从未变过,像春天的生机、夏季的燥热、秋日的畅意、深冬的雪景。四季轮换,施璟在成长,他的爱也随着愈长愈浓厚。
“不许看我,脸转过去。”施璟忽然道。
蒋献死皮赖脸,继续盯着她。
二人先是来到废铁塑料收购站。
先卖掉空车架,车架79斤,按照现在废铁回收价格1.2元,外加一些小零件,金属材料这部分卖了105元;ABS塑料壳,3块钱一斤,卖了11元;前后轮铝合金6块钱一斤,卖了15元。
又前往电动车维修厂,把拆卸厂给她盖的单子拿出来,证明自己不是违规拆卸。
最值钱的是电瓶。施璟收的这辆电动车是60V20Ah,这个规格的电池每节回收价格50元,共有5节,一下子卖了250元。
控制器卖了60元。电机卖了90元,电机里面有强磁,如果把强磁拆开单独卖,还能再卖贵一点。但施璟暂时不会拆电机,也懒得找人拆,就这么直接卖了。
轮胎、刹车片、减震器、螺丝等小零件,合起来卖了40元。
如此算下来,施璟把这样一辆旧电动车全部拆卸开来,一共卖了571元。
而她收购这辆电动车时,仅仅花了200元,拆卸人工费算50元,这样下来她还赚了321元。
她这次回收的利润算比较高,一般回收旧电动车利润在一百到三百之间算正常。这次她收的那辆电动车,如果车主自己拉到县城里卖,整车估计可以卖300元。
但因为施璟自己在村里收车,车主也不太懂这一行,觉得一般回收电动车也就这个价,就没和施璟讲价。
这也是回收电动车,利润高的所在之处。
很多车主根本不懂电动车拆开之后的利润,觉得电动车报废了,没什么用,随便个一两百甚至五十块都愿意卖。反正搁置在家也占地方,自己又不会拆,所以很少会花精力和车贩讲价。
所有拆卸出来的零件全部卖完了,已经是下午五点多。
她和蒋献身上的衣服半干不干,穿着很难受,带蒋献进了一家服装店。这里全是平价货,最贵的衣服都不超过百元。
她对蒋献道:“自己挑一件上衣和裤子,我会开钱的。”
“我眼光不好,你帮我一起挑。”他紧跟在施璟身边,挺骄横。
施璟随便给他拿了件纯白短袖29元,一条灰色运动裤50元,叫他去更衣室直接换,别穿湿衣服会感冒。
蒋献接过衣服,迟疑不下:“直接就换?都没洗呢。”
“没事儿,也没什么味道,将就一下,等我们回到家再换干净的。等会儿要降温了,继续穿湿的肯定会生病。”
蒋献:“行,那我去换。”
施璟也给也同样给自己挑了一件短袖和运动裤,去更衣室把湿衣服给换了。
两人的衣服全部加起来,还不太到两百块。
又带蒋献去了一家米粉店,点了两碗过桥米线。面对面坐在狭窄的小木桌边上,空间逼仄急促,桌下的膝盖时不时碰在一起。
施璟眉头紧拧,往蒋献皮鞋上踩了一脚:“别总是撞我,自己到另一个桌子吃去。”
“哪有撞,明明是你撞我。”蒋献用勺子舀出碗里的鹌鹑蛋,都放到施璟碗里,“我帮你干活了,给不给我发工资?”
“还有脸要工资,我又给你买衣服,又请你吃饭的,你什么忙也帮不上,我都亏死了。”施璟说完,夹起鹌鹑蛋塞进嘴里,气呼呼吃起来。
从县城到村里,得开两个小时的车。
回到家时,月朗星稀,施璟把皮开车停在院子里。施曼容和于东祥听到动静,疾步出来看。
施曼容道:“你可算是回来了,这都出去一天了,怎么样,你真把那电动车给拆了?”
施璟得意洋洋:“拆了,还把零件全部卖掉了呢,你们猜,我一共卖了多少?”
“多少?”施曼容也不懂旧电动车回收的行情。
“571块!我才花了两百块买的,居然能卖这么多。”施璟拥着父母往里家里走,“怪不得我到拆卸厂时,那里的师傅磨磨蹭蹭不帮我拆,一直劝我把车转卖给他们。原来拆开来卖,利润这么高!”
于东祥道:“都说收废品赚钱,没想到这么赚钱啊。”
施璟:“我这次也算是走运,收那辆车时才花了两百。其实按那辆车的成色,卖个三百以上是没问题的。”
说着话,于东祥这才发觉,蒋献手里提着个不小的塑料袋,就跟在后头慢悠悠地走。
于东祥转头,伸手要接过他手里的袋子:“哎呀,小蒋,都是一家人,你别每次来都带东西来,多生分啊!”
蒋献木了下,握紧手里的塑料袋,他以往每次出现在施家,都会带各式各样的礼物,于东祥这是误会了。
他笑道:“叔,这次没带礼物,这是我和小璟的衣服。我们在外头玩了会儿,衣服弄湿了,就买新的换上了。”
此话一出,于东祥和施曼容脸色变了,施曼容握住施璟的手腕:“小璟,你和贺临分手了?”
“没有呢。”
于东祥看了看施璟,又看了看蒋献,低声对施璟道:“那你可要瞒住贺临啊,爸妈也会帮你打掩护,但你还是得尽快解决好。”
又对蒋献叮嘱:“小蒋,唉,你就受些委屈,别出去乱说话,省得小璟丢了脸面。”
蒋献暗叹,在这样无底线宠爱的家庭环境下长大,施璟长歪了还能正回来,简直天赋异禀。于东祥这个意思,就算是施璟脚踏两条船了,他这个当爹的也是支持的。
施璟插了话:“爸,你说什么呢,我可没和蒋献怎么样,你别乱说。”
施曼容也呵斥他:“就是,别乱说话,小璟的事情她自己会处理,别管太多。”
施璟跑上楼,先去找干净的衣服。
浴室是在楼下单独的一间,施璟拿着衣服跑下来,蒋献站在院子里,悄声道:“你房间里好像也有我以前的衣服,你等会儿拿两件给我吧。”
“自己去拿。”施璟急匆匆往浴室走。
“我自己进你房间拿?”
施璟头也不回快步走:“嗯,别乱翻我的东西。”
“知道了。”
蒋献来到施璟的房间,归置和以前别无二致,都是他收拾的。衣柜是他买的,床单是他买的,书桌是他买的,抱枕也是他买的。就连衣柜里衣服的摆放,都和他以前归置的一模一样。
施璟一直都生活在他留下的点滴,她去约会时,恐怕都还穿着他给她买的衣服。
他没乱翻她的东西,拿好自己的衣服就出来。
坐在院子里和姥姥一起剥玉米粒,等施璟洗完澡了,他才准备进去洗,问道:“我今晚还是住以前的屋吧?”
“不然呢,去睡村头?”施璟随口说了句,又对姥姥道,“姥姥,有脱粒机呢,您用手剥干嘛?”
“没事做就剥一剥了,锻炼身体嘛。”姥姥笑出豆角眼。
蒋献临睡前,过来敲施璟的房门。施璟只开了一条门缝,没好气道:“又干什么?”
“我三年前在房间里放了一把桃木剑,怎么不见了,你爸妈扔了?”
“早扔了,以后不许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塞我家里,影响我财运呢!”施璟用力把门关上。
接下来三天,施璟都在村里四处打听回收旧电动车的情况。她也不收,只是到处问,了解村民卖旧电动车的大概心理价位。
她打算的是,回收电动车的主场还是回江州市。她前两天收的那辆只是熟悉流程,摸清利润的细节,要开拆卸工厂还是得回江州市。
先从拆卸厂做起,一步步来,等熟悉市场积累客户和攒资金。等有了自己的工厂,再慢慢转行做自己牌子的电动车。她都想好了,就叫“景王电动车”。
以后电动车公司开起来,赚大钱了,再开动物养老院。动物养老院估计很难盈利,她也不以盈利为主,就是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国庆节五号这天,贺临来了,他提前给施璟打过一个电话。施璟好像在忙,嗯嗯了两句,让他自己直接到村里来。
他坐高铁到镇上,包了一辆面包车到村里,带了不少礼物,铁观音、蜂王胶、上好的人参、虫草。
面包车送他一直到施璟家的院子外。
家里现在只有蒋献一人,施璟去隔壁村打听电动车的情况。施曼容、于东祥,还有姥姥都到镇上的水果店去了。
蒋献坐在院子里洗施璟的衣服,手机放着歌,是他以前还在娱乐圈时自己唱的影视剧片尾曲。跟着歌的节奏哼,不停搓洗盆里的衣服。
贺临进入院子了,他都没发现。
贺临把带来的礼物放在院子正中央的石桌上,移步来到蒋献面前。蒋献拧干手里的紫色卫衣,正打算倒水,才注意到粉红色水盆前一双白净的运动鞋。
抬头看上去,贺临穿着一件杏色秋天薄毛衣,很休闲的衣服,还是让他穿出矜贵疏离的气质。
“施璟去隔壁村打探回收旧电动车的行情去了,中午才回来吃饭。”蒋献悠悠道,说着想起了什么,衣服扔盆里加快漂洗,“对了,还得做饭呢,不然她回来没饭吃,估计要抽我。”
“回收旧电动车?”贺临压住心底翻涌成浪的不痛快。
“对啊,她要辞职,以后专门回收旧电动车呢,这事儿你不知道吗?”蒋献不咸不淡,知道施璟事业这点成了他炫耀的资本。
贺临没正面回话,眸光垂下,看他盆里的衣服。
蒋献笑着,阴阳怪气和嚣张挑衅参半:“别误会,我从小学就开始帮她洗衣服了。我和她这么多年的朋友了,跟家人没两样。”
“你还挺享受。”贺临淡淡丢下这么一句话,走出院子,站到外面的路边给施璟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蒋献将洗净的衣服晾好,熟门熟路准备做午饭。看到贺临一直站在院子里,他从屋里提出一个木椅,“坐吧,对了,要吃水果吗。厨房里有白梨、柿子,还有葡萄,你想吃什么自己拿。”
这语气,完全把自己当施家的主人了。
“不用,谢谢。”贺临冷淡回话。
施璟回来时,进到院子,看到贺临坐在院子中央的石桌边上,在剥竹筐里的玉米,蒋献蹲在水龙头边洗菜。气氛说不上来的诡异。
第37章
施璟在院子口, 隔着铁栅栏看了会儿,推开门进去。院角桂树童童如车盖,墨绿叶子还没凋落, 碧影齐密, 桂花开得不算茂盛, 半露半藏的淡黄花苞斑驳于绿叶间。
施璟从树影下走过, 盈了满身的花香。踩着从树枝间斜切下的碎光,来到贺临身后,道:“你什么时候到的?”
贺临剥玉米的动作滞停,扭头往后看,施璟就站在他身后。扎着个丸子头,发际线上碎发蓬松, 眼睛很亮,脸颊被晒出潮粉。
他放下手里的玉米, 站起来道:“就是到了院子里才给你打的电话。”
“哦, 你坐高铁来的吧?”施璟转了转手里的钥匙圈。
“嗯, 下高铁后, 包了一辆面包车过来的。”他摸了摸口袋,拿出纸巾, 顺其自然给她擦脸, “听说你要回收旧电动车?”
“对呀,你别看收旧电动车是收废品, 其实利润可大了。我实地了解了一番, 旧机动车回收拆卸的厂子,生意好的话, 一年能盈利上百万呢。”施璟很兴奋,语速轻快。
“那挺好, 你做什么我都支持。”贺临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施璟不去赌石,收废品也没什么。
“嗯,我已经交辞职信了。国庆回去就办辞职手续。之后我就去看工厂,正式开始回收报废电动车。”
“可以。”贺临给她擦好脸,轻轻搂了她一下,顺势亲在她侧脸,“这几天很想你。”
“有什么好想的,就分开几天。”
“还是会想。”掌心顺着施璟手臂下滑,握住她的手。
蒋献洗净盆里的油麦菜,躁恼扫了他们一眼,不冷不热说了句:“洗手准备吃饭了,我再炒个菜就好。”
施璟扭头看了看,也不回他的话,只是对贺临道:“我和他从小一块儿长大,分手了,也还是朋友。”
“嗯,我理解。”
他纵使忌恨蒋献,也知道蒋献心术不正,但又能怎么办呢。蒋献和施璟从幼儿园就在一起,一起上小学、初中、高中,到大学后谈恋爱,同居了四年。蒋献已经是施璟生活的一部分,他若是拿这件事来吵,不过是自讨苦吃。
饭桌上只有三人,菜都是蒋献做的。
寻常的农家菜,挺丰盛,色味俱全,肉末蒸水蛋、烟笋炒腊肉、炝炒油麦菜、清蒸鲫鱼,还有一个胡萝卜玉米排骨汤。
蒋献自然而然拿出两个碗给施璟,一个盛饭,一个让她吃菜,这是施璟以前的小习惯,吃饭时菜和饭必须分开。不过毕业后这几年,一个人在外应付,这个习惯慢慢磨没了。
她推过面前另一个空碗,“收回去,我现在只用一个碗。”
“那你怎么吃菜?”
“就着饭一起吃。”施璟夹了一小块鱼肉,搭在米饭上。
“行吧。”蒋献端起碗,拿回去放碗柜里,他只给自己和施璟盛了饭,没理会贺临。
贺临显得手足无措,他悄然环视厨房一圈,根本没看到饭在哪里。刚才也没看到蒋献是从哪里盛饭的,只见蒋献打开碗柜,凭空就端出两碗饭。
贺临紧挨着施璟坐,手搭在她膝盖上,轻轻捏了捏,压低声量:“饭在哪里?”
施璟咽下嘴里的菜,抬头来才发现贺临面前空无一物,连碗筷都没有,横眉竖眼瞪蒋献,“你怎么不给贺临盛饭啊,人家吃什么?”
“还要我盛饭,我是下人吗?”蒋献埋头吃饭,怨戾满腹。
施璟看向平时放电饭锅的地方,这会儿空荡荡的,“饭呢,饭在哪里?”
蒋献端起玻璃杯喝了口水,不情不愿指向碗柜侧面的视线死角,“那儿呢。”
施璟起身走过去看,电饭锅藏匿在角落里,这里空间很小,显然是被塞进去的,“你把电饭锅藏这儿来干嘛?”
“什么叫藏,厨房里东西这么多,其它地方都没位置放了。”他粗劣地掩饰自己的有意为之。
施璟弯腰要把电饭锅抱出来。蒋献放下碗匆忙走来,“你别弄,小心烫着呢,我来。”
她碰了碰电饭锅的盖子,还很热,移开位置让蒋献来搬。
蒋献用毛巾垫着手,把电饭锅搬出来,面上冷意欺雪赛霜,动静不小地打开碗柜,快速拿出饭碗盛了一碗满满当当的饭。回来重重往桌子一样,冷嘲热讽的,“大少爷,可以吃饭了没。”
施璟回身落座,嘴里嘀咕:“阴阳怪气。”,又看向贺临,“吃饭吧。”
一顿饭吃得寂寂悄悄,除了偶尔施璟出点声音,两男回应她几句之外,几乎没什么交流。
吃过饭,蒋献正要收拾碗筷,贺临用纸巾温雅地擦了擦嘴,主动道:“我来洗碗吧。”
施璟拿起手机要去院子里玩,“你不用管,让蒋献收拾。”
蒋献却不乐意了,把施璟的话当耳旁风,看向贺临,嘴角噙着一抹别样的笑意,“行啊,那就辛苦了。”
贺临也没回话,默默收拾桌子。
见贺临这么勤快,施璟也随他去了,自己到院子里,斜倚在躺椅上玩手机。蒋献拿了一个玻璃碗,里面是珠圆紫黑的葡萄。
他洗净葡萄,坐到施璟身边。戴上一次性手套,给施璟剥葡萄,剥好一个送到她嘴边来。施璟盯着手机看,张嘴吃了。
抚今追昔,没人能真正拒绝得了养尊处优、被人伺候的日子。施璟偶尔也会想念以前的日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整天玩也能有钱花。在蒋献打造的象牙塔里堕落,无知无畏地放纵,其实真的很舒服。
遇到事情永远不用发愁,只要打电话给蒋献,蒋献一定能帮她安排好一切。
可仔细一想,那样的日子着实危险。完全靠蒋献养活是风险极大的赌博,一旦蒋献出事了拿不出钱,或者蒋献离开她了,她就无法自理了。
贺临在厨房洗好碗出来时,正好看到蒋献在给施璟喂葡萄。他什么也没说,坐到石桌前继续未完成的工作,剥玉米。
施璟自己也不好意思,怎么说她和贺临还是男女朋友关系呢。她别开脸,欲盖弥彰轰走蒋献,“我都说不吃了,还一直往我嘴里塞。”
“你有说过不吃吗?”蒋献道。
施璟涨红了脸,“我都说了多少遍了。”
蒋献把最后一颗葡萄塞她嘴里,脱掉一次性手套丢垃圾桶,端碗回厨房去。
没一会儿又出来,他总能找到活儿干,回楼上抱出施璟的被子,带到顶楼晒。又回到楼下,拿起扫帚扫院子,忙碌不已。
施璟吃饱了犯困,躺在躺椅上眯了会儿。
醒来时,移步到贺临身边,和他一起剥玉米粒,随口闲聊,“你什么时候回去?”
“这几天也没什么事,等你回去了,我们一起回。”
蒋献也拎着红色塑料椅过来了,三人围在不大不小的石头圆桌上剥玉米,他道:“我也没事做,你们回去的时候,我再一块儿回。”
施璟默默剥玉米,没怎么开口,倒是两个男人明里暗里互呛。
蒋献先起的头,故意道:“贺临,你留在这里的话,今晚是不是得去镇上找宾馆?”
贺临手里金黄的玉米粒哗啦从指缝落下,侧头看施璟,淡声问:“怎么说?”
“别听他瞎说,今晚肯定是睡我家啊。”施璟道。
蒋献停息没多久,又问贺临,“贺总,你平时那么忙,谈恋爱之后,很少有时间给我家小璟洗衣做饭吧?”
贺临欲言又止,如鲠在喉。
他有给施璟做过饭,但次数不算多,大多时候两人都是在外面吃。至于洗衣服方面,他只帮施璟洗过鞋子袜子。有洗衣机,为什么还要手洗衣服,他理解不了这种无意义的自我奉献。
缄默片刻,贺临缓缓抬眉,看向蒋献,半开玩笑道:“我之前听人说,竹马比不过天降,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我和小璟虽没有一起长大,但在一起总有新鲜感。”
蒋献脸色沉暗,手里的玉米芯不知不觉在他手中折成两半,“新鲜感能维持多长时间呢。”
“反正两年多了,还没有淡。”贺临不示弱,说话也带刺。
施璟听他们暗讽听得头疼,打断他们的话,“都少说两句,大家都是朋友,给我个面子。”
施璟觉得这两人是闲得慌才互呛,给他们找点事儿做就好了。
她回楼上,带了两个编织袋和三副手套下来。在雨棚底下推出一辆摩托车,编织袋和手套都绑在摩托车后架。
“我要去地里收花生,你们是要在家里休息,还是和我一起去?”
蒋献放下玉米棒,“去收花生?”
施璟:“对呀,我家地里有一片花生的,我爸妈看店忙,都没时间收,我得帮家里干活。”
贺临也站起来:“我当然是和你一起去。”
施璟抬腿轻松跨上摩托车,握住车把手,“那就上来吧,坐摩托车去。”
“你会开摩托车?”贺临略有担忧,犹豫着站在车旁侧,没敢上车。
“会啊,我初中就开始开了,回村里就开,以前天天带小蒋出去兜风呢。”施璟抬高下巴,示意他上来。
蒋献先是去把厨房和主楼的门都锁上,钥匙扣在裤腰带上。小跑过来,长腿一跨,上了摩托车,紧贴施璟坐着。动作一气呵成,他以前经常和施璟这样开摩托车出去玩。
施璟道:“让贺临坐中间,他没坐过摩托车。你坐后面去。”
贺临和蒋献双双眉头一皱,蒋献探过头,前胸完全贴在施璟后背,讶然道:“什么意思,你要同时载我和贺临?”
“对呀,我开摩托车稳不稳,你不知道啊?”
蒋献一只手往后撑,按在腰后的坐垫,“不行,一张摩托车坐不了两个人,超载呢,你以为你是阿三。”
“怎么不能,村里都是这么坐的,又不是在城里,而且就那么一小段路有什么不行。快点,别耽误事儿。”施璟胆子大得很,无所畏惧。
蒋献坚决不同意,村里一辆摩托车载两个人是常有的事儿,但也算超载。他一米八六的个子,贺临和他一样高,两人人高马大的。施璟就算开车再稳,也不能一次性驾驭两个这等体量的男人。
“不行,家里不是还有皮卡车吗,开皮卡车去呗。”蒋献道。
施璟看向雨棚,“你自己看看皮卡车还在吗,都被我爸开镇上去了。”
蒋献:“那也不行,不能超载。”
贺临也道:“小璟,这种摩托车只能坐一个人吧?”
施璟别别嘴,也觉得不安全,“好嘛,那就只载一个人好了,安全第一。”
蒋献有些得意,朝施璟靠近了些,对贺临道:“贺总,那就辛苦你走一段路了。也不远,你顺着村头右侧那条路一直走,到了河边往上游看,我家的地就在那里。”
“是我家的地。”施璟纠正,轻咳一声驱赶蒋献,“你走路。”
“什么意思?”
施璟目视前方:“你走路,贺临坐车。”
蒋献不服气,赖着不愿下车:“凭什么,他一个外人!”
“你又是什么内人,赶紧下去,别耽误我时间。”
不管怎么说,施璟还是偏袒贺临,这两段恋爱中,和蒋献在一起时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也不知道到底爱不爱蒋献。但和贺临谈了之后,她是能明显感到自己对贺临的喜欢。
蒋献怨气冲天下车,“让我走着去,我怎么知道路,到底往哪里走啊?”
“不认识路你就在家待着。”施璟握紧车把手,“贺临,你上来吧。”
贺临不会开摩托车,也从没坐过摩托车。他搂着施璟的腰,一颗心悬在半空中,施璟开摩托车很熟练,但沾了点乡村非主流的开法,时快时慢,油门轰得很大。
村里的田地规划得很好,环境不错,贺临紧紧抱住施璟的腰,贴在她的后背。施璟这次对他的偏袒,涤清他前段时间的愁闷,看着飞速倒退的山景,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老婆,你好厉害。”他往前探,下巴抵在施璟肩窝,有点撒娇的意思。
“我以前经常开的,在村里天天开,我还有驾驶证呢。”
呼呼风声在耳边疾驰,贺临不自觉又搂紧了施璟。他转头朝后看去,远远看到蒋献一个人在路上走着,行只单影。
也就开了不到十分钟,施璟在路边停下,抬手指向上方连绵的田地,“对面那里,插着粉红色旗子的那片花生田就是我家的,你先去那里等我。”
“你去哪里?”贺临从车上下来。
施璟双脚着地,调转车头倒车,“我回去接蒋献。”
贺临眸光瞬时黯淡,语气不悦:“为什么要去接他?”
“他走得太慢了,得让他过来一起干活儿。”
贺临伸手按住车把:“也不远,就让他走几步呗,别去接他了,你开车也累。”
“没事,我很快回来,你去地里等我。”施璟已经把车倒好,“别多想,我就是去接一下他而已,都是朋友,别想太多。”
说完,她开动油门,车轮滚滚,留下一串尾气。
往原路开回,遇到蒋献在路边疾步,脚底噌噌迈着,要踩出火花。施璟故意加快油门,飞速从他身侧冲过。蒋献哪里认不出她,挥手在她车后追,“美女,美女!载我一程!”
施璟往前开了二十来米才停车,转头问道:“小伙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路上走呢?”
蒋献气喘吁吁跑到她身边,装得夸张,弯腰一只手扇风,一只手撑着大腿喘气,“我可太惨了,我老婆宁愿载小情人,都不载我,把我一个人丢在路边。”
“哦,为什么载小情人不载你,你反思一下。”施璟一本正经道。
“唉,喜新厌旧呗。”蒋献直起身子,跨腿行云流水往车上坐,“美女,让我搭个顺风车呗,我有急事呢,求你了。”
“有什么急事?”
蒋献憋不住笑:“拔花生,还有打情敌。”
“坐稳了。”施璟没再和他开玩笑,倒车往田地的方向开。
蒋献像以前一样,紧紧抱住她的腰。施璟警告道:“不许搂我,别动手动脚。”
“不让搂,那你让我抓哪里,你开车东拐西拐的,我怕你把我甩下去。”
施璟:“抓排气管,抓车轮都随你,反正不许搂我。不然等会儿就不是你打情敌,而是情敌打你了。”
“真小气。”蒋献还是松开了手。
路程很短,眼看就要到了,蒋献看向前方,太阳光辉铺满迤逦田地,每一寸沟壑都被照得明晃晃。他遥遥看到贺临站在施璟家的地里,正看向他们行进的方向。
忽而眼眶涨涩,他低声在施璟耳畔喃语:“贺临要是去死就好了。”
耳边风声太大,施璟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拔高声量问:“你说什么?”
“我说,能不能慢点开,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蒋献不羞不躁大声喊,声音飘在风中。
施璟没给他回应。
不知是不是错觉,蒋献觉得车速慢了很多,耳边呼呼风声小了,倒退的水光山色清晰了,施璟垂落的发丝往后飘,抚在他脸上,又酥又痒。
第38章
施璟在河边停下摩托车, 解下后架的编织袋,拎在手里顺着夯实的小土径往上走。蒋献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
贺临站在花生地边缘,无从下脚, 看向她, 眼神询问需要做些什么。
施璟放下编织袋, 取出手套丢给两人, “拔出来秧苗,摘下花生就行了。”
拔花生不算什么难事,贺临很快上手。蒋献自是不用说,以往暑假只要一和施璟回村里,都抢着干活,家务活到地里的农活, 没有一样是他没干过的。
反倒是施璟,家中没落魄前, 养尊处优, 上大学家中破产后, 依旧有蒋献鞍前马后照料着, 对于干农活儿这方面,她还是有点儿不上道。兴致高涨招呼两人来干活儿, 到头来她最先累到。
弯腰拔了没一会儿, 扶腰坐在编织袋上,“哎哟, 我腰疼, 你们拔,我来摘吧。”
蒋献握着一束花生叶, 丢到施璟身边,“这一片全都拔完?”
“肯定啊, 别偷懒,拔花生又不累,你们快点。”
施璟坐着摘了会儿,犯困了,她眯着眼睛,侧身靠在后面的石头,半睡半醒监工贺临和蒋献拔花生。
邻家大婶儿路过,瞧地里的情况,笑问:“哎呦,小璟,你上哪儿找来两个这么俊的小伙子帮你干活儿啊!”
施璟打了个哈欠,眼里雾蒙蒙,“都是我朋友呢。”——一个前男友,一个现男友。
“啧啧啧,你呀,从小打到大就专门会找人帮你干活儿。”大婶拎着镰刀,笑盈盈离开,泥黄软糯的地上留下一串串脚印。
蒋献抱过一摞花生秧过来,根茎上花生硕果累累,呼啦一声放到施璟面前,睇了一眼竹筐里尚未覆底的花生果,“气势汹汹的,还以为你多勤快呢。”
“累死了,你快帮忙。先不要拔了,把这些摘了再说,不然天黑了摘不完还得把秧苗拉回家里,麻烦。”施璟丧着脸,精气神都被抽干了。
贺临也抱过一摞秧藤走来,紧挨施璟坐着,跟她一起摘。捏开一颗花生壳,里面的花生米粉白,嫩生生,问道:“是不是还没熟,还是白的。”
施璟:“刚拔出来的就是这样,回去晒几天就红了。”
“可以吃吗?”贺临低头闻了闻,一股生味儿。
“可以啊,生花生也可以吃。”施璟也剥了一颗,丢进嘴里生嚼。
贺临跟着她一起吃,还没煮熟的花生米。味道有点儿怪,不算好吃,也没有难以下咽。
“就知道吃,赶紧摘吧。”
施璟耐性总是欠缺,不出十分钟就左顾右盼,看到不远处的草里孤零零躺着一把抄网。她起身去提起,握在手中掂量,还挺称手。
“我去河里捞鱼,你们在这儿摘花生,等我回来了,要把这里摘完,好吗?”
蒋献满脸无所谓。
贺临无所适从,他可不愿和蒋献单独在这里摘花生。他正要起身随施璟一起走,被施璟按住肩膀,“不用一直跟着我,我去玩一玩就回来,你们在这里摘花生,别吵架啊。”
话毕,抄网扛在肩上,顺泥路远去。
贺临欲言又止,脚边花生秧堆积如山,他只得又坐下继续干活。两人缄口不言,窸窸窣窣摘花生的声音和虫鸣声合奏,日头渐隐,金辉悬在穹际。
幕天席地摘了近一个小时的花生,施璟还没回来,秧藤积成叠,编织袋装了小半袋花生果立在一旁。贺临起身遥望河边,隐约能看到施璟的身影。
蒋献打破了僵冷,情绪寂寥,和施璟在时的鼓噪判若两人,冷声道:“再拔一点儿吧。”
“我想去看施璟。”贺临放下手绿黄相间的秧藤。
“你去烦她干什么,看不出来吗,她就是嫌我们两个烦才故意离开的。”蒋献起身将竹筐的花生果倒入编织袋,攥住两侧袋口提起来,用力压实。
贺临搓了搓手套上的黄泥,清冷眉棱披霜带雪,犹豫良久,“蒋献,你不觉得我们三个人之间,这样子相处很怪异吗?”
“有什么怪的?”蒋献佯为不知,继续落压编织袋。
“你是她前男友,我是她现任,你一直掺入我们之间,我心里不舒服。”贺临不遮不掩,坦白表露自己对蒋献的厌恶。
蒋献立好装了半袋花生果的编织袋,抬眉看他,“施璟有跟你说过她心里不舒服吗?”
贺临不言。
“我们围绕的中心都是她,她都没有不舒服,你又何必絮叨。”蒋献似笑非笑,“如果你受不了,大可以退出。”
贺临胸腔像被重石压住,寂冷如空屋,“做人,起码得有点道德心,插足别人的恋情,让你很有成就感吗?”
“她在江州市那套房子的门锁密码我知道,村里她家房子大大小小的钥匙我都有。”蒋献抖落脚上的黄泥,伺瑕抵隙,稍稍歪头盯着贺临,“你呢,你有什么?”
贺临凤眸冷锋暗藏,他始终是个体面人,做不到如蒋献一般单刀直入的拙劣。
他拿出手机给施璟打电话,铃声脆生琤琤响在叠累的编织袋底下。
蒋献探手摸出施璟的手机,脱下手套,在屏幕上挂断贺临的来电。他盯着屏幕看,指腹点按,输入熟悉的密码,居然解开了施璟的手机。
嘴角诡谲的笑容越扩越大,对贺临倨傲挑眉,“谈了两年多的恋爱,你该不会连她的手机密码都不知道吧?”
贺临脚底发麻,甚至能听到心弦崩断的声音,怒意和冷意交替回弹,随着剧烈震动的心跳张狂着。他真不知道施璟的手机密码,他从没看过施璟的手机。
施璟不让他看,她自己也不看他的。
他陷入蒋献的圈套,心中嫌隙破土而出,疑虑丛生,
施璟和他谈恋爱是为了什么?她喜欢他吗?他到底哪里比不上蒋献?这些问题淆乱如麻,找不到头尾。
很快,蒋献明白地给了他答案,“贺临,如果你之前不是兽医,我家小璟根本不可能和你在一起。她喜欢的是兽医这个身份,不是你这个人。”
贺临咬紧后槽牙,他似乎明白了,其实一切有迹可循。
当初他说要辞去兽医工作时,施璟嘴撅得老高,劝了他几句,不过她终究不是个喜欢说教的人。她崇尚自由,会设身处地理解别人,从不对别人的人生规划指手画脚。
贺临考虑到的是,当兽医前途微茫不可见,开动物养老院是个烧钱的项目,需要强大的财力支撑。
他不甘只当一个兽医,他想和施璟同进退,站到同一战线上。
而且,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他纵使去当兽医追求自己的梦想,也不可能全然不顾家里的产业。
负隅顽抗后,没能彻底和家里决裂,尤其还是他这样家大业大的情况下。
脑子像被白光劈开理智,他故作镇定反击:“你这么厉害,怎么变成前男友了呢。”
这句话,无疑一针见血,叫蒋献原形毕露,知道门锁密码又如何,知道手机密码又如何,施璟现在明面上的男朋友还是贺临。
“有病。”蒋献嘀咕一句,朝前走几步,弯腰拔花生。
施璟求助的喊声从河流下游破空传来,“小蒋,快来帮我!”
“来了!”蒋献丢下花生秧,眉头紧蹙,顺着小路急奔,循声跑去。
贺临紧随其后。
河里激流撞击鹅卵石,施璟裤腿卷到大腿,手里还拿着抄网,一条腿往外屈,另一条卡在石缝中,动弹不得。朝蒋献诉苦,双瞳剪水蒙了层水雾,“我的腿出不来了,你快来帮我!”
蒋献脱掉鞋子,裤腿卷起,水不深,堪没小腿。
他蹚水而过,来到施璟身边,手顺着她的小腿摸下去,想要掰开陷在泥沙中的大石板。石头笨重,他根本掰不动。
“疼吗?”他手往石缝探去,揉施璟的小腿。
“麻了。”施璟站得不舒服,一只手借力撑着蒋献肩膀。
贺临也到了,他也脱下鞋子入水,移至施璟身边,“腿卡住了?”
“嗯!”施璟用力点头。
贺临扶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蒋献手伸入水底,刨石底的泥沙。沙粒涌动,河面浑浊一片,贺临也看不清底下的情况,只能问蒋献:“能挖得动吗?”
蒋献没说话,豆大汗滴顺着坚毅下巴滚落,融入混黄河面。
最后蒋献和贺临一块儿用力扒开石板,施璟的腿总算是出来了。蒋献径直抄过施璟的膝弯,横抱起她,将她抱出河内。
一直上了岸,把她放在田坎上。
半跪在地上,扯过衣服下摆擦拭她脚上的泥沙,按住脚背骨线,“疼不疼,骨头没出事吧?”
“不疼,就是有点麻了。”施璟动了动脚,觉得没问题。
贺临手放在她肩头揉了揉,问道:“怎么会卡住呢,该让我和你一起来的。”
短短一句话,却点燃了蒋献的怒意。
他横眉冷目恶狠狠剜了贺临一眼,骂道:“能不能少说两句!卡住就卡住了,弄出来就好了。马后炮问这些有意思吗,是她自己愿意被卡住的吗?”
蒋献最是听不得有人指责施璟,一寸一点都不行。有些父母,孩子不小心受伤了,第一时间不是查看伤势安慰孩子,而是指责怒骂。这是蒋献最嫌憎的场面。
小时候施璟喜欢爬树,一溜烟儿就上去了。她爬幼儿园的观赏木,进退维谷下不来,在上面急哭了,叫喊着,小蒋,你快来帮我!
蒋献和老师一起给她解围,抱她下来。
大抵是从那个时候起,蒋献就知道无底线维护施璟。老师在树下批评施璟,说她做错事,不该爬树,再这样子就叫家长来,接下来一个星期都不能有小红花。
施璟瘪着嘴,衣摆扯得皱巴巴,眼里含了一汪泪,强忍着不哭。
蒋献听不下去,倔强反抗老师的批评:“小璟都知道错了,干嘛一直说她!”
“她一声不吭,这是知道错了吗?有哪个小朋友天天爬树的,摔下来怎么办?”
蒋献紧紧牵着施璟的手,两只孩子气的小肉手黏在一起。
事后,他回家用自己的玩具,跟蒋延换了一沓现金,次日拿去哄施璟,“没关系的,以后我们不爬树就是了,给你钱,不要伤心了。”
“我才没有伤心。”施璟接过钱,小小年纪就会学着大人点钞,手法有模有样。点好钱,摘下发绳捆住,艳红一沓现金塞进书包里。
贺临背脊僵直,好像明白了蒋献情绪失控的点。蒋献不允许有人指责施璟,只有一有人指责或者抱怨施璟,他都会发怒。
譬如上次,施璟去赌石,他不过是对施璟说了句“赌石不好,以后别再赌了。”,就是这么一句话,也让蒋献发火。
施璟没把这事儿放心上,又跑去拿抄网,网兜里有两条拇指大的小鱼。她轻声叹息,把鱼放回河中,“太小了,不抓了。”
三人一起回到路边,贺临缄默不言,自己到地里把半袋子的花生扛下来。
施璟取下弹力绷绳,花生绑在摩托车后架上。她感觉到蒋献和贺临之间气氛僵滞,没多说话,跨腿上车,扶正车头,对贺临道:“上来吧。”
“嗯。”贺临坐上摩托车,单手搂住施璟的腰。
蒋献站在原地,目送车子渐行渐远。
施璟稳当开着摩托车,送贺临到家里。卸下后架的花生,倒车调头,“你先等等我,我去接蒋献。”
贺临轻轻点头。
施璟原路折返,遇到蒋献一个人在路上走着。车停在他身边,抬抬下巴,颐指气使,“上车。”
“我来开吧。”蒋献道。
“我的车,不准你开。”
蒋献只好乖乖坐上去,最后一丝夕阳斜切而落,把两人的影子照得又长又深。快到村头时,施璟才道:“以后别用那种语气和贺临说话。”
“你心疼了?”
“没。”施璟降下车速,心里隐隐徘徊着无可言说的微妙,“我和他还没分手,你别让我难做。”
蒋献细细品琢她的话,“还没分手,意思是准备分了?”
“我没这么说。”
回到家里,施曼容给施璟打电话,说店里有点忙,来不及回村里,让施璟开车去镇上和他们一起吃饭。
施璟在院子接电话,看了一眼蹲在水龙头边洗菜的蒋献,回道:“妈,不用,小蒋自己做饭呢。”
施曼容:“对哦,还有小蒋呢,妈就怕没人给你做饭。”
吃过晚饭,施璟给贺临找了一套睡衣,让他先去洗澡。她站在院子的路灯下,拿着手机不知在看什么。
蒋献从后头悄无声息走来,嗓音低哑:“我收拾了三楼左边那间客房。”
“收拾客房干嘛?”施璟抬起头看他。
“不收拾,你男朋友今晚住哪里?”
施璟移开目光,继续低头看手机,声音很淡:“他和我一起睡就行。”
蒋献所有的战斗力倾塌覆灭,瞳面犯凉,又干又涩,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做吗?”
“什么?”施璟没明白他的话。
“要上床吗,家里没套。”他幽幽盯着施璟的脸,眼神逐渐空洞哀切,半天没得到施璟的应答,最后不疾不徐开口,“我去买吧。”
说完,鞋尖调转朝院门,踩着拖鞋的步伐疲沓冗长,向来挺拔傲岸的脊背显得无力。
他到廊下换了运动鞋,去雨棚推出摩托车。骑上去,油门轰响,消融在冥冥漆夜中。
第39章
贺临洗好澡出来, 头发还是湿的,下身一件黑色运动裤,上身纯白背心。
流畅紧实的手臂肌肉泛着水汽, 淌了一层水光。握着毛巾擦头发时, 贲张筋道力量蓄势待发, 显而易见身体主人日常的自律。
他刚出浴室门时, 就听到摩托车开动的声音,以为是施璟要去哪里,急促出来看,施璟还站在路灯下,方安下心来。
“蒋献走了?”他疑惑道,随施璟的视线一同看向院外的水泥路, 隐隐还能看到红色车尾灯在晕开虚弱光圈。
施璟按灭手机,塞进兜里, “嗯。”
贺临没再问, 却是暗自窃喜, 当是蒋献受不了了, 知难而退,不愿再深陷这样自我纠葛的感情泥潭, 自己跑到镇上的宾馆过夜了。
他抬手放在施璟腰线上, 也没有赘余的动作,轻声道:“你也去洗澡吧。”
施璟褪下外衣给他, “帮我拿着。”
贺临坐在院子等, 秋天夜风凉意不减,他把施璟的外衣搭腿上, 一点点拉平褶皱。摸到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看。
施璟的锁屏一直是她自己的照片, 穿着天蓝长裙在海边沙滩的游客照。
他脑子不可控地胡思乱想,这照片应该是大学时拍的。
会是蒋献给她拍的吗?心底隐隐徘徊着一种难堪的好奇,迫切想知道施璟和蒋献是怎么谈恋爱的。即便明白知道得越多,会越难受,却还是无法克制地想窥探施璟的过去。
施璟洗完澡出来,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上,眼瞳黑纯,粉唇饱润,轻轻抿着,惯有的倔强。她站到院子里,弯腰撒下厚重的湿发,用吸水发帽用力搓擦。
贺临起身过来,接过发帽帮她绞发,“吹风机呢,快点吹干吧,别受冷了。”
施璟往院门方向看去,华星秋月,溶溶皎光溢满静谧村庄,狗吠声由远及近,虫鸣越发聒噪。入耳声响里,没有摩托车的声音,蒋献还没回来。
“你把椅子都收进屋里吧,我来关门。”施璟对他道。
“好。”贺临提起石桌边的三把小木椅,往主楼进去。
施璟拎起钥匙串,先把厨房小平房的门锁了。又到院口的铁闸门前,再次望向通往村头的路,水泥路面反射皎白月色,像一条平静的白色哈达。
“小璟,还没好吗?”贺临在后方问道。
施璟踌躇几经,只是把铁门阖上,没有落锁,蒋献应该会回来的吧,给他留个门。
她转过身回来,站到贺临身侧,“好了,上楼吧。”
主楼的门施璟也只是拉上,没有反锁。
上至二楼施璟的房间。
去年贺临和施璟回来过一次,那次他也是和施璟住在一起,耐晒的深蓝色床帘,香芋紫床上四件套,乳白色书桌上放着一盆毛线编织花,颜色很艳。
“你要睡哪边?”施璟上前掀开被子。
“都行。”贺临环视房间的格局,“吹风机呢?”
“衣柜最底下的抽屉里,你找一找。”
贺临半蹲找出吹风机,插到书桌边上的插座,“坐这儿来,我给你吹。”
施璟放下被子,坐到椅子上。
头发吹干,贺临收好吹风机。站到施璟身后,搭在她肩头的手徐徐向下,撩开她披在肩上的黑发,吻在后颈。施璟放下手机,转过来看他。
贺临稠黑的瞳仁温度升腾,浓厚的炙热锁在眼眶里,声色沉哑:“很想你。”
自赌石事件后,两人的关系不冷不热,施璟也没再去南山路那边的别墅和他一起住,自己住在市中心的大平层。甚至于施璟准备辞职,要回收旧电动车一事,都没提前告知过他。
已有半个月,两人连亲吻都没有。
见她没有拒绝的意思,贺临捧住她的脸,对着她的唇吻下去,热度在接触间丝丝缕缕渗甜,灵魂深处有原始的火焰在星火燎原。
施璟抓住贺临青筋蟠扎的手臂,攀着他的身躯从椅子上起来,搂住他劲实的腰身。
贺临托抱起她,让她脚底离地,抵在门上亲。嘴唇、额间、面颊、顺着下巴在到脖子,被他亲得啧啧作响,施璟脖子往后仰,难耐地咽了口唾沫。
忽而眼前画像飞速倒转,贺临抱着她,三步并两步压到在床上,伏在她身上继续亲。
“施璟,施璟”
他低声唤着施璟的名字,叫得脊背失控地跟着颤栗,发抖。眼眶通红,若隐若现的湿意洇润眼角。
施璟看着他,抬头抹去他眼角细细的泪痕,心里滋味说不清道不明,“别哭,不要哭,不要哭。”
“我很难过,施璟。”他浑身卸了力,脸颓废地砸在枕头上,沉重的身体死死压着施璟,“我很难过,蒋献的出现,让我很难过你能明白吗。”
施璟不明白,但还是抱着他,轻轻抚摸他浓黑的短发,笨拙地说着情话:“我明白,不要哭了。”她偏头,捧起贺临的头,主动吻他。
这个吻把稍稍停歇的火苗再次点燃,贺临抱住她,在被子上滚了一圈,亲得难舍难分,骨子里酥酥麻麻地发痒。施璟想起来什么,突然攥住他的手,“这里没有套。”
贺临和她十指相扣,举起来咬了咬他的指尖,虔心而庄重,“不做到那步。”
拉过枕头垫在施璟腰下,撑起身子快速走到桌边,端起杯子漱了一下口,才回来半跪在床边
施璟盯着天花板,视线渐渐模糊,意识被一道茫茫白光劈开,颤抖着越陷越深。忽然,突兀的手机铃声在手边乍响,施璟被吓得灵魂出窍,脚背瞬间绷直。
她正要摸索着拿手机,贺临却头也不抬,先她一步摸到手机。他都没看到屏幕,就精准地挂断了。
没到半分钟,手机又响起来。
这次施璟先拿过手机,是蒋献打来的。她深吸一口气,尽力压住震颤的呼吸,接了电话,“喂?”
蒋献那边还没出声,狂躁刺耳的狗吠声先传来,震得施璟耳膜发疼,紧接着是蒋献的声音,“施璟,我被你们村的狗咬了,你到底管不管!”
施璟惊坐起来,愣住了,“你被狗咬了?”
“好像是吧,反正车也翻了,前面好多狗,我都不敢回去了。”蒋献声音很大,委屈又急切。
施璟赶紧推开贺临的头,忙站起身,一只手拿着手机,一手提上裤头,“到底怎么回事,你干嘛了?”
“不知道怎么说,反正你快点过来,在村头歪脖子树这里,好多狗呢。”蒋献催着她。
“我现在就去。”施璟挂了电话,手忙脚乱整理好裤子。
贺临扯过床头矮桌上的抽纸,擦过唇角晶亮的水渍,攒眉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蒋献翻车了,好像还被狗咬了,我得去看看。”施璟走到书桌边,找出两个手电筒,“你要和我一起去,还是在这里等我。”
“肯定和你一起啊。”贺临接过她手里的一个手电筒。
两人一起下楼,几乎是小跑着来到村口。
蒋献蹲在歪脖子树下,摩托车孤零零横躺在一侧。两条老黄狗围着摩托车转悠,不算凶,津津有味在嗅着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哪里被狗咬了?”施璟阔步跑过去,手电筒白亮的光往他脸上照,精致俊美的五官显露昭彰。
蒋献抬起手,挡过刺眼的光,“不知道咬没咬,我刚才摔车了,它们一直围着我转。”
“咬没咬你自己不知道?”施璟很生气,怨气上头,用力扯他胳膊,连拉带拽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到底哪里疼?”
“腿上”蒋献低眉垂目,小声说道。
施璟将手电筒的光打到他小腿上,“哪里?”
蒋献微微朝前,踏出左脚,“这儿有点疼。”
施璟没好气,声量提高大声吼他,“裤子拉起来啊,不拉起来我怎么看!”
蒋献弯腰卷起裤腿,在白炽光照耀下,也没发现什么伤口。施璟又把手电头转到他的右腿,“这条呢?”
蒋献言听计从,继续卷起右腿的裤脚。还是一样,没发现被狗咬的痕迹。
“咬到哪里了?”施璟拿手电筒,朝他上下左右地照。
蒋献把两只裤腿都放下,低声喃喃:“那应该是没被咬到,我刚才吓坏了,感觉错了。”
施璟目光不善瞪着他,咬牙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叫上贺临,两人一起把摔在地上的摩托车扶起来。
这才发现,蒋献买了一只烤鸭绑在车后架。估计是烤鸭的味道,把两条老黄狗吸引过来,烤鸭的纸袋已经被两条狗撕开,鸭腿都被咬掉了。
施璟解开绷绳,索性把整只烤鸭都丢给两条狗。两条狗叼着烤鸭,很快跑进远处草地里。
她骑上车子,想把车开起来,发现链条松得厉害,现在大晚上的,懒得调了。把车停在路边,打算明早再来弄,“先回家吧,把车先放这里。”
蒋献磨磨蹭蹭跟过来。
施璟一边走一边骂他:“晚上开车不看路是吧,链条松了,你自己感觉不到啊。还好是摔在村头,要是摔在半路,谁去看你,死外面算了!还买烤鸭,你不买烤鸭,狗会围着你转?”
蒋献耷拉着脑袋,小声辩解:“我一到村口,那两条狗就追着我跑。”
“还顶嘴,你不作妖,它们会追你?一天天的,下地磨洋工,开个车也能摔,我开了这么多年的车,怎么就没摔过一次呢?”施璟嘴上不停,差点踹蒋献一脚。
蒋献低头默默听训,不再反驳,心里却打碎蜜罐一样的甜。
即将接近院子门口,蒋献总是暗中不停碰施璟的手背。施璟忍无可忍,正想骂他,手里却被塞了一个小盒子过来。
她稍稍背过贺临,垂眸一看,是一盒安全套
忙不迭把安全套塞裤兜里,双目微眯,鄙夷地瞪蒋献。蒋献哀哀切切看着她,委屈巴巴,嘴唇张了张,到底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各回各屋,施璟带着贺临进了自己的房间,蒋献就睡在他们隔壁。
贺临道:“他这么晚上出去干嘛?”
“不知道,发神经呗。”
贺临圈住她的腰:“还想要吗?”
施璟起先说不要,但窝在被子里亲了会儿,兴头又上来了。贺临抱着她,摸索着她的衣物,那盒避孕套掉出来,他拿起来看,“不是说没有吗?”
施璟面红耳赤,支支吾吾道:“在柜子里发现的。”
“怎么放到口袋里了?”
“我害羞,就直接塞衣服里了。”施璟缩进被子里,故意搪塞。
贺临笑了,把她拉起来抱在怀里,在她脸上亲了好几口,“还会害羞呢,那关灯好不好?”
他抬手按下灯的开关,屋内顿时一片漆黑,外头夜黑风静,屋里热息氤氲
蒋献贴墙窃听,屋里隔音不算好。即便施璟和贺临尽力不发出声音,蒋献还是能明白他们在做什么。
他背靠着墙,滑坐在墙角,仿佛掉进了一个冰水积成的漩涡,被水卷得越来越深。心里的魔障一夜之间疯狂起来,一拳砸在墙面,拳头带着凛凛风声,想杀了贺临。
次日,施璟醒得很早。
贺临起来时,身边空无一人。他拉开窗帘往下看去,施璟蹲在院子中间,对着塑料桶不知在搅拌什么。
他起来先收拾了房间,被子铺平,把昨晚用过的纸巾和避孕套都装进黑色垃圾袋,打算等会儿拿去扔在村里的垃圾站点。
出了房间,发现蒋献房门半掩,门口丢着一张小票纸,他顺势捡起来。略略一看,却发现超市里买避孕套的小票,票据时间是昨晚八点四十八分。
贺临很快明白,昨晚那盒避孕套,是蒋献摸黑开车去镇上买的。
他突然有点站不住,一手撑着墙,大脑好像抽筋了,愤然间理智被撕扯得四分五裂。
他没有什么青梅竹马,也没有过什么要好的异性朋友,他理解不了施璟和蒋献之间所谓的“朋友”关系。
会有这样子的发小吗,从小一起长大,同居谈恋爱,分手后还帮前任买避孕套,这是什么扭曲的关系?
贺临觉得自己像个小丑,像施璟和蒋献之间分分合合游戏的一环,他如何都代替不了蒋献在施璟心中的位置。
第40章
蒋献煮了一碗面, 面白葱青,煎蛋金白相接,还有几片嫩红火腿。他把端过面碗走出厨房, 不轻不重放到院内石桌上, 冷硬说了句:“吃吧。”
说完, 转身往主楼门内走, 眉眼冷峻如覆了凝霜,沉甸甸的寒意压他眼皮都抬不起来,疲累到极点。进入厅内,正好碰上贺临拎着黑色垃圾袋下来,两人有个浅短的对视,两厢无话。
他上至二楼, 故意丢在房间门口的超市小票不在了,贺临估计是看到了。
即便故意把小票丢在这里膈应贺临, 但他还是无法从昨晚的暗流涌动中释怀。原本以为, 他能够包容所有, 像个圣父不求回报。
以为自己能够站在干岸上, 冷眼旁观施璟和别的男人恩爱。
以为自己无坚不摧,运筹帷幄, 完全不把贺临放在眼里。
可今早起来, 胸腔隐隐阵阵的钝痛,让他无法忽略这份破土而出的苦闷。施璟和贺临做, 这是一件多么平常的事情, 交往两年多的情侣,睡在同一个房间里, 做那种事是水到渠成。
他早就明白这些,但如果不是他亲耳听到的话, 或许还能无动于衷。
可他听到了,还是他赌气去买的安全套,就隔着一堵墙,他们在那头翻云覆雨,就隔着一堵墙,施璟完全不在乎他的情绪。
越想越难受,一颗心像被野狗撕咬得七零八碎。
他躺在床上,呼吸不畅,脸埋进枕头里,昨晚听到的声音,将他引以为傲的“通情达理”摧枯拉朽般的夷为平地。
他做不到完全不在意。
他自私,卑劣,想把施璟占为己有,彻底依赖他,就像以前一样。不管做什么事情,施璟第一时间都会喊“小蒋,你快来帮我。”,欲念上来了,也会直接叫“小蒋,你快脱衣服。”
贺临来到楼下,垃圾袋放在墙角。
到水龙头边上冲手,才扭头问施璟:“宝贝儿,你在干什么?”
施璟还在拿着铁铲搅拌桶里的混白,“在调刷白剂,果树需要刷白了。”
“要我帮你吗?”
施璟头也不回:“不用,你快去洗漱吧,蒋献煮了面,吃完我们继续去拔花生。”
“好。”
贺临到卫生间洗漱完毕,进厨房打开锅,锅已经洗涮干净,里面空无一物。他到门口问道:“锅里没有面?”
施璟拿着铁铲起身,看向石桌上那碗面,仰头朝楼上放声喊话:“蒋献,你怎么不给贺临留点吃的?”
楼上毫无回应。
贺临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蒋献大早上起来做早饭,肯定只给施璟做,怎么可能连着他那份也给做了。
“我自己去煮一份吧。”他道。
施璟:“要不你吃我这份,我现在不想吃面,村口小卖部那里有卖包子的,我想吃包子。”
贺临从厨房走出来,“也行,我去给你买,要吃什么馅儿的?”
“玉米肉馅,要两个就行,再来一个茶叶蛋。”
“好,那我去了。”
贺临揉揉她肩头,刚走没几步,还没到院门口,身后脚步声异常急促响起。蒋献从楼上跑下,走路时都带着风,直接端起石桌上的面碗,倒进院子角落的泔水桶。
随后,面无表情蹲在水龙头底下洗碗,洗好后,一句话不说把碗放回碗柜,又以迅风不及掩耳之势跑楼上去了。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极其迅速,施璟和贺临都没反应过来。
施璟回过神,直起身子,手中铁铲的刷白剂滴滴答答往下落,朝楼上大声骂:“蒋献,你有病啊!浪费粮食!”
蒋献在楼上听到了,置若罔闻。
贺临只好道:“我先去买包子吧。”
“好,买我们两人份就可以,别给其他人买,让他自己捞泔水桶里的吃吧!”施璟忿然作色,恼怒盯着楼上。
贺临折返几步,摸摸她的脸,亲在她面颊上,“不生气了。”
贺临离开院子,施璟这才上楼。蒋献房间门冷硬地反锁着,她在外头用力拍门,里面半点动静也无,“蒋献,你发什么疯?还不出来,等会儿还要去地里干活呢。”
“我不舒服。”半晌,他的声音才闷闷传出。
施璟找来钥匙,开了门进去。蒋献整个人窝在被子里,蒙过头顶,只露出几缕细碎清爽的黑发,施璟拽被子,没拽动。
“你别弄,我难受,想睡觉。”蒋献把被子拉得紧实。
施璟换了个方向,从另一侧的被角拉,“你在里面打飞机呢,还不让我看?”
“我没有!”
这下子,蒋献自己把被子掀开,坦坦荡荡给她看。
他眼尾泛红,锐利眉棱像拧了一把铁钩子牢牢锁住施璟,语气有隐约的崩溃,“就算是又怎么样,你都和男人在我隔壁睡了,我发泄一下也要经过你的同意吗?”
“你,蒋献,你恶心了!”施璟拉过他的手腕,粗鲁地拽,要把他从床上拖下来,“我不准,你恶心死了,不准在我家干这种事,我不允许!”
“我没弄!”蒋献手往回抽,施璟气急败坏没站稳,脚下踉跄,摔在他身上。
她正要起身,蒋献却按住她的肩,眼底布满血丝看着她,“施璟,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在忍着,你也心疼心疼我,求你了。”
“谁让你忍了,是我让你来我家的吗。你现在就滚,滚回你自己家去!”施璟挣扎着起来,把枕头砸在地上。
“我我昨晚一夜没睡,你倒是舒服了,想过我有多难受吗?”蒋献看着天花板,嗓音低沉,像在自言自语。
施璟咬着嘴唇,“我本来不打算做的,谁让你自己去买套。”
蒋献神情呆滞看着天花板,薄唇一张一合,“我去买套,是想让你心疼我,不是鼓励你做的。”他顿了顿,翻身背对着施璟,又添了句,“当然,你想做也没什么,合情合理,天经地义。”
“本来就天经地义,贺临是我男朋友,你又算什么。”施璟声音没方才那么蛮硬。
蒋献伸手扯过床上棕毛玩具熊,是十岁时他给施璟买的,气声疲弱道:“那如果我和贺临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神经病。”施璟抬起腿,隔着被子往他后腰搡了搡,“以后少管我,还不快起来,得去地里干活儿呢。”
“难受,不想去。”蒋献又拉过被子盖住头顶。
“懒得理你。”
她出去狠狠甩上门,步伐踢踢踏踏跑下楼。贺临也回来了,买的早餐只有两人份,几个包子,两杯豆浆,两截糯玉米。
两人坐在石桌边上吃完,贺临这才问道:“等下我们要干什么?”
“你累不累?”
贺临拿纸巾擦她的嘴,“不累啊,怎么了?”
“那我们继续去拔花生,下午去给果树刷白,怎么样?”
贺临点头:“都可以。”
施璟找出编织袋和手套,摩托车从雨棚底下推出。今早一起来,她就带着活动扳手到村头去,把摩托车链条调好,开回了家里。
施璟没提及蒋献,贺临自己也不问,他坐上摩托车后座,搂住施璟的腰。
早上的风还很凉,施璟车开得不算快,呼呼冷风扑面而来,让人清醒了很多。一直来到河边,两人从摩托车上下来,施璟解下后架的编织袋和手套,就带他往小路上走。
贺临本以为施璟回像昨日一样,先送他到河边,再回去接蒋献,但她没有。
他这才忍不住问:“蒋献今天不来吗?”
“不来,故意装病偷懒呢。”施璟拉他的手,继续往上走,秋露未干,星星点点沾湿两人的裤腿。
蒋献不来,少了一个劳动力,施璟没空去河里摸鱼玩,老老实实带着贺临在地里拔花生。贺临倒是勤快,经过昨日的适应,今早干起活儿来快了很多。
一早上的时间,两人就把施璟家地里那片花生都收摘完毕。
蒋献自己在家,心里堵得厉害。
越是躺着越是难受,只好起来找事情做分散注意力。他喜欢给施璟手洗衣服,就算是厚重的棉衣卫衣,他也要手洗。
施璟对他从来没有防备,房间永远开着让他方便干家务。
走进施璟的房间,窗子打开散气,床上香芋紫的被子被铺平,应当是贺临整理的。他对施璟知根知底,施璟起床从来不会整理被子。
看过一圈衣柜,施璟衣服这几天都被他洗得差不多了,只有昨晚换下的都还放在楼下卫生间的脏衣篓。
他盯着床被看了好一会儿,弯腰将被套、枕套都拆下来,和床单卷在一起抱下楼去。
找了个蓝色塑料大盆,就坐在水龙头地下手洗床单。
他对施璟发火,大概也就是这样了,从满心欢喜给她洗衣服,再到冷心冷面给她洗衣服;从心花怒放给她做饭,再到板脸横眉给她做饭,最多也就只能这样了。
中午一点多,施璟开车载着贺临和一大袋花生回来。
两人在院子里卸货,蒋献从厨房出来,面若冷霜往堂屋走,施璟叫他:“你做饭了没?”
蒋献不理不睬,一声不吭上了楼。
施璟洗过手,走进厨房,桌上三菜一汤,蒜苗炒腊肉、红烧茄子、麻婆豆腐、茶树菇老鸭汤。只摆了一碗米饭和一双筷子。
施璟去查看电饭锅,还好,里面的饭完全够贺临和她一起吃。她先坐下来,对还在院子里洗手的贺临喊道:“小贺,快进来吃饭,菜可好吃了。”
贺临走进来,自己去盛饭,坐到她身侧,“他做的吗?”
“应该是吧。”施璟夹起一块腊肉,吃了起来。
贺临又问:“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施璟:“没吵,谁知道他在发什么神经。”
两人吃过饭,贺临收拾桌面洗碗,施璟拿着手机到院子里消食,她在手机上给蒋献发了消息:“下午去给果树涂白。”
蒋献没回她。
施璟以为他不去,午休过后,自己带上塑料桶、毛刷,刷白剂,开车带贺临走了。还是原来的老路,施璟家的果园就在花生地不远处。
果树坑位整齐,一排接一排错落有致,橘子树、梨树、龙眼,还有许多贺临分辨不出的树种。大部分的树,果实已经收完,枝叶也有凋零的趋势。
施璟蹲在地上,刷白剂倒进塑料桶里,拉出地里的水管,打开水阀,往桶里加水,不断搅拌。
贺临蹲在一旁帮她把着水管,问道:“你今早上就是在调这个?”
施璟:“嗯。”
贺临好奇地问:“这里面都是些什么成分?”
施璟:“盐、生石灰、细黏土、石硫合剂。涂上之后,可以杀死钻进树皮底下过冬的害虫。”
贺临又道:“你以前经常干这个吗?”
施璟摇头:“没有,我上大学后,家里才开始种果树的,放假回来为了好玩就跟着一起干活,但干得不多。我以前特别懒,都是指挥小蒋干的。”
听到最后这话,贺临心里空落落的,勉强笑着:“那以后指挥我干吧。”
风吹得树叶烈烈作响,施璟耐心教着贺临,“就学我这样涂,从底部往上涂,涂到一米左右就可以。”
两人忙了没多久,身后传来踩碎枯叶的声响。
蒋献来了,左手提着一副手套,右手拎着一个红色塑料袋,里头鼓鼓囊囊装些东西。缄口不言,眼神如旧冷淡。
贺临和施璟一同回过头看他,施璟淡淡说了句,“来了。”
蒋献不回话,在她旁边蹲下,先是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小饭盒,打开了递到施璟面前,里面是半盒煎得金黄的蛋饺。
“做这个干嘛?”施璟摘下手套,她最喜欢吃蒋献做的蛋饺,不自觉咽口水。
蒋献心里还带着气,不想和施璟说话。
施璟接过饭盒,坐到一旁的土坎上,用叉子插起来吃,吃得腮帮子一鼓一鼓,她问贺临:“小贺,你要不要一起吃?”
“不用了,你吃吧。”贺临暗里略视蒋献,又转头继续忙碌。
蒋献戴上手套,开始给树干涂白,时不时偷窥施璟,他喜欢给施璟做好吃的,看她吃得香,自己心里也高兴。今早郁结的黑云,总算是消散了些。
一下午的时间,三人几乎没怎么说话。
就这么安静地干活,直到太阳落山,带来的刷白剂全部刷完。施璟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腰,“好了,我们回去吧。”
她拎着塑料桶走在前面,两个男人都跟在她身后,夕阳斜切而下,三人的影子被拉得细长。
施璟熟练启动摩托车,叫贺临上来。贺临默默坐上去,两人就走了,留蒋献自己在路边走着,施璟没说要不要来接他,他也没问。
他鬼使神差地给自己一个抉择,如果施璟不来接他,他就该放手了,不该再这么死皮赖脸缠着人家,破坏别人的感情试图当小三。他该退出施璟的生活,在角落里慢慢疗伤,慢慢等待。
或许一年后,两年后,十年后,哪天施璟想回头找他了,他再出现。
杂乱思绪在脑海中涌动,完全占据了他的注意力。
不知不觉,竟然走错了岔道。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走错路近二十分钟了,天暗得很快,已经是黑蒙蒙。他连忙往原路折返。
施璟送贺临回到家,就返回去接蒋献。一路开车到原位置,都没见到蒋献。
给他打电话,一直关机。
只好又给贺临打,问道:“蒋献回家了吗?”
贺临站在院子门口,“没有啊,怎么了?”
施璟声音听起来很躁:“我开到果园下方这条路了,都没看到他。”
贺临也有些着急:“那我去找你吧?”
施璟忙道:“不用,你在家等着,到时候你又走丢了,更加难得找。”
贺临:“那要不你先回家吧,我们先等等,如果他还不回来,再一块出去找。”
“好。”
施璟没有立刻回家,往村里的群发了几条消息,问村里人有没有看到蒋献。有人回复,说半个小时前,看到蒋献一个人往牛河沟的方向走了。
天已经彻底暗下,施璟把车灯都打开,往牛河沟的方向开去。开到尽头,也没看到蒋献,给他打过几次电话,都显示关机。
她只好返回,在村子和果园之间的路来回开车,开了两趟,还是没看到蒋献。
七点半时,才听到有人在身后喊话:“施璟,是你吗?”
施璟停下车,转头过来看,远处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但能听到清晰的跑步声。施璟倒车,让车头灯往循声照过去,见到蒋献从公路下方的小泥路跑上来。
她把车停好,下车跑过去。
正到岔路口时,蒋献上来了,一把搂住她,气喘吁吁道:“我,我刚才走错路了,返回后天快黑了,就开始抄近路。我小路那边看到你好几次,一直喊你,你都听不到。”
施璟推开他,劈头盖脸抬头往他胸口、肩上拍打,“不在原地等着,乱跑干什么!还抄近路,大晚上的,你认识路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来接我。”蒋献握住她的手腕。
这话无疑火上浇油,施璟更生气了,“我有说过不来接你吗,谁让你自作主张乱走的?”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怎么打我骂我都成。”他紧紧握着施璟的手,试图让她冷静。
施璟甩开他的手,大声训斥他,“以后没我的命令,你就原地等着,不准乱走,乖乖在原地等我,听到没有?”
“听到了。”
摩托车车头大灯虽然开着,但也不能清晰地照亮这边的小路,蒋献扶着施璟的胳膊,“要不要我背你?”
“不要,快点走。”
小路仅容一人通过,施璟走在前,蒋献跟在后。他虚虚拉着施璟的袖子,见施璟没拒绝,就一直这么拉着了。
回到公路边,蒋献主动去扶住车头,“我来开吧。”
“嗯。”施璟不冷不热应了一声
蒋献坐上车,把车子倒好。施璟坐上后座,跟他后背还隔了一拳的距离。
“搂着我,注意安全,可别让排气管烫到了。”蒋献把车开动起来。
施璟语气硬得像河边的鹅卵石,“什么姿势能让排气管烫到我?”
“那你坐稳点。”
开车到村口的混凝土钢筋桥,贺临拿着手电筒就站在桥头的纪念碑旁,那块写着“捐桥人:施璟”的纪念碑。
车头灯照过去,蒋献看到贺临了,故意不停车,载着施璟从他身边飞速驶过。施璟大声吼他:“贺临在桥头那里呢,你停下!”
“啊,你说什么?”他故意装傻充愣。
施璟朝继续朝他耳朵大喊:“贺临在桥头那里等着呢,你快点停下。”
桥头离施璟家不远,蒋献这么开着,就开到了施璟家院子外面。停下车后,这才故意问:“你刚才说什么,贺临在桥头那里?有吗,我怎么没看到?”
施璟火冒三丈,拧了一把他的耳朵,“你瞎啊,他就站在石碑边上,你真是找抽,挑拨离间是不是?”
蒋献挠挠头:“哪有,大晚上的,我一直盯着路面看,哪有闲心看旁边。”
施璟不再跟他啰嗦,给贺临打了电话,贺临说他正在往家里走。
五分钟后,贺临回来了,施璟就站在院子的铁门口等他,蒋献早已进厨房做饭。
贺临抱住她,抱得很紧,“很担心你,我都打算去找村长,想借他的车去找你了。”
施璟拍拍他的背,“没事,都怪蒋献。他以为我不去接他了,就自己抄近路,结果还走错路了。刚才路过桥头,他没看到你,就直接开过来了。”
“嗯,先进去吧。”
蒋献满头大汗煮饭做菜,三人一起吃完,已经是九点。他匆匆去洗个澡,头发都没吹就上楼去,施璟也没问他在忙什么。
直到她和贺临上楼进入房间,才看到蒋献拿着新的床单被套,在给他们铺床。施璟眉头紧皱,扯了一把他的胳膊,“你是不是有病啊,蒋献?”
蒋献显得局促,手上忙碌不停,“我早上把你的床单被套都拿去洗了,现在还没干,只能换新的。”
“你洗床单干什么,又不脏。”
蒋献嘴唇紧紧抿着,什么话也不说,一直在铺床。
贺临上前一步,拉过被套,“让我来吧。”
蒋献看了一眼施璟,眼神询问她的意见。施璟不耐烦“啧”了一声,“你赶紧走吧,回自己房间睡觉去,别总是干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情,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蒋献这才离开她的房间。
他一整晚都在注意听隔壁动静,除了偶尔细碎的聊天声,没有其它的声响。
次日,施璟又带他们两个去给果树涂白。
如法炮制,回家时,施璟先开车送贺临到家里,才折返回去接蒋献。这次蒋献不敢再乱走,甚至也不顺着原路先回,就乖乖蹲在原地等候。
国庆节八号这天,该收假了。
施璟的票她早就买好。贺临和蒋献也都先后买了自己的票,想办法改签和施璟连坐,但车票紧张,还是没能改签成功。
就这样,三个人分别坐在不同的车厢。
回到城里,施璟继续住在市中心的大平层,蒋献和贺临各回各家。三人之间有种奇妙的平衡,没有再发生争吵,但隐隐约约又有什么东西在伺机而动。
施璟很快办好离职手续,叫林婉和焦霏出来约了一次饭,跟她们讲了自己要开工厂,回收旧电动车的打算。
焦霏一如既往支持她,“你要是钱不够,就跟我借。”
“够的,我之前搞二手车的时候,攒了不少了。”
林婉跃跃欲试,想辞掉工作,和施璟一起干。
施璟想了想,不能让林婉跟着自己冒险。
林婉现在的工作很稳定,万一创业失败了,对林婉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她一个人可以风雨无阻地干,失败了还可以从头再来,但林婉家境普通,不能轻易冒险。
她拍着林婉的肩膀:“我先探探路,先把工厂开起来。等以后真的把自己的电动车品牌做起来了,你再过来跟我一起干。”
“那也好,到时候你一定要找我啊,我就喜欢跟你待一块儿。”
施璟捏捏她的脸:“肯定的,我现在最好的朋友,也就你们两个了。”
施璟踌躇满志,满腔热血,再次一头扎进创业的激流中。
她打算先探清江州市及周边的旧电动车回收市场,大致估算自己一个月内大概能回收多少电动车,再考虑该租多大的厂房。
按照以前的门路,她很快以六万的价格,买了一辆性能不错的二手皮卡车。五菱荣光新卡,额定载重1.6吨,货箱长3.3米,宽1.8米,高度1.5米。一次性叠装七八辆电动车,完全没问题。
她在各种可以回收旧电动车的网站,都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和信息,表示可以上门回收旧电动车。
之前做二手车生意时,微信昵称是“买二手车找施璟”加电话号码。参加工作后直接改为“施璟”两个字。现在又更改为“施璟上门回收旧电动车”加一串自己的电话号码。
发布了新的朋友圈,表示自己在回收旧电动车,有需要的随时联系。
蒋献带着几份文件回到集团总部,进了蒋延办公室。
蒋延在看手机上播放的视频,唇角上扬,笑意藏不住。
视频里的声音传出来,是施璟的声音,“江州市内上门回收电动车,现场成交,赚钱又环保,有需要的联系施璟,二十四小时在线服务。”
蒋献一进办公室,就听到了熟悉的声色,施璟发的这个朋友圈,他都看了十几遍了。
“你在看什么?”蒋献重重将文件丢到桌面。
蒋延笑了笑,“她不上班了?”
“嗯。”
蒋延把手机倒扣:“那她现在是在收废品吗?”
“那叫正规回收旧电动车。”蒋献一字一句纠正。
蒋延身子往后仰,靠在座椅靠背,“也差不多嘛。”
“你有意见吗?”蒋献明显不悦,他很讨厌蒋延总是以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说话,不仅是对施璟,蒋延对很多人都是这样,与生俱来的贵气,让他习惯性自命清高。
蒋延笑意不减:“没意见,只是觉得她很有趣,跟她在一起,应该永远不会无聊吧。”
蒋献眉宇间愈发烦躁:“我现在没跟她在一起。”
蒋延轻轻把玩桌上的镶金钢笔:“她和贺家那位还没分手呢?”
“你能不能不要管施璟的事情,别总是关注她。”说完,蒋献快步离开办公室。
施璟这边一步步进入正轨,她一个星期内,上门回收了三辆旧电动车,全都是以两百块的价格回收。起先拉回的旧电动车,就放在她家楼下的停车位。
放楼下不是长久之计,物业不让放,可厂房她又还没租下来。二十多年的习惯不可能轻易改掉,她总是下意识往蒋献身上压榨利益。
打电话给蒋献,没有商量的意思,直接通知他:“我这有几辆旧电动车,没地方放了,先放到你那别墅外面的空地两天。”
她话说的很快,蒋献没反应过来,“你要回别墅这边?”
“不是回,我有自己家呢,回你那里干嘛,是要把电动车放你那里几天。”她恼于蒋献不够善解人意,加重语气,“到底行不行?等我把厂房租下来了,再移到厂房那边去。”
蒋献笑声爽朗:“放就放呗,那别墅写着你的名字呢,本来就是你的。”
“才不是我的。”施璟执拗辩解了一句,把电话挂了。
她当天下午,开着皮卡车,把三辆旧电动车拉到蒋献那栋别墅外面。她有这里的钥匙,四年前蒋献给的,她还偷偷来这里游过泳。
打开铁闸门,卡车开进去,一个人把电动车一辆一辆从车厢里推下,又推到一簇盛放的玫瑰旁边。这是个不小的体力活,卸下三辆电动车,就累得暴汗连连。
蒋献回来时,看到她蹲在花园旁的水龙头旁边,脸伸过去,直接对着凉水冲。
他小跑过去,迅速拧掉水龙头:“出了这么多汗直接冲,你不怕生病啊?”
“多大点事儿,你回来干什么?”施璟扯过衣服下摆,低头擦脸。
“我回国后,就一直住在这里。”他看向左侧面的方向,那里是贺临那栋别墅,“这世界真小,贺临居然也在这里买了别墅。”
“你知道?”施璟抬起头来。
蒋献笑着点头:“知道啊,而且看到过好多次,你跟他一起回这里。”
施璟蹙眉:“看到了,你怎么不过来打招呼?”
蒋献:“怕打扰你们约会。”
施璟做了个愤怒的鬼脸。
蒋献又道:“对了,干嘛不把电动车放贺临那边?看来,我还是你最坚强的后盾,是不是?”
“借你这儿放点东西,还唧唧歪歪,大不了付你点租金就行了。”施璟拎起地上的包,上了皮卡车,头伸出车窗,“快点让开,我要回家了。”
蒋献站在余晖中,沐了一层金色的光,西装挺括,漆黑瞳光力有种摄魂的俊美,说的话也在魅惑人心,“施璟,留下来游个泳再走吧。”
施璟拧车钥匙的手一停,脑中有纷乱的雪花呼啸,壁垒森严的防线在被围攻。她终于还是探出头来,故意问:“游什么泳?”
蒋献立在原地不动,眼底有个甜美的漩涡,“室内恒温泳池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施璟深深看着他的眼睛,腾升无可言喻的奇妙渴望,她在给自己找补,掩耳盗铃故地说:“我先给贺临打个电话吧。”
蒋献走过来,慵懒靠在车门,“你谈的什么狗屁恋爱,游个泳还要和男朋友商量,他是你的家长?我当初说你一两句,你就吼着让我别管你,怎么现在还主动让人管了?”
施璟最好面子,激将法立竿见影,她推开车门下来,“你胡说什么,这世上没有人能管我,我爸妈不能,你也不能,贺临更加不能!”
她闷着脸重复:“没有任何人能管我。”
“那就出来玩呗,想玩就玩,你还在犹豫什么?”蒋献笑意明晃,稍稍凑近她耳畔,音调像平静河面冒了个泡,“我们一起玩吧,施璟,不让贺临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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