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几明净的办公室内，希文端着杯子喝了口热茶润喉，看向坐在对面沙发上的男人。
林琛低头喝了一口希文给他倒的毛尖。
老实说，这个东西他真的喝不太惯，希文不比他大几岁，却一直很喜欢喝茶，读书的时候他就每天保温杯茶水不离身。
“你不看好？”
林琛放下茶杯，抬眼看向希文，“不看好买这个ip做什么？”
希文耸肩，“我自己选的项目当然看好，倒是你，以前求你来开会都不来，现在怎么一个小小的选角会都来了？”
林琛轻扬唇角，“突然觉得应该担起出品人的职责。”
希文不由得瞪大双眼，嗤笑一声：“你？担起职责？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林琛不置可否，垂眸看了眼手表，随即站起身来，“不耽误你下班了。”
不等希文回答，他从兜里掏出墨镜，戴上便往门外走去。
门还未打开，希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一早就想说了，你在室内为什么要戴墨镜？”
林琛顿足，转过身来，语气欠欠的，“新买的，秀一下。”
听得希文打了个冷颤。
总感觉林琛最近精神有点不太正常，比如时不时孔雀开屏，比如万年甩手掌柜居然要担负起自己“出品人的职责”了……
甚至穿衣打扮都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一副少男怀春模样。
难道真和那个颜之有关？
看来自己之前将《头号叛军》的项目给她，很有先见之明。
希文不禁为自己的英明决策点赞。
*
林琛的话说完，颜之起码怔了三秒钟。
耳机里传来游戏倒计时的声音。
三、二、一……
颜之依然直直盯着他，近乎木讷。
于是，在最后关头，林琛抬手，帮她把大小王打了出去。
颜之才反应过来，连忙低下头，退出了游戏。
狭小的电梯间内，贴着他的身体，慢慢转过身，与他隔开一些距离。
林琛的手滞在她头顶上方，半晌，没有移动分毫。
颜之轻吐出一口气，抬眼望向楼层提示，低声说：“谢谢。”
听起来有那么一点疏离客套。
林琛缓缓伸回手，用几乎同等音量的声音，回她，“不谢。”
一路无言。
电梯到达一楼，待推车撤出之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电梯。
颜之快步走出公司大楼。
十分钟后，在地铁口前站定脚步，微微偏头，假装玩手机，看了眼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林琛。
这个时间的地铁口依旧繁忙，人来人往中，她站定不动，林琛也停下。
但他没说话，与她之间隔着大约五米的距离。
不知什么时候取下了墨镜，露出清俊面庞。
颜之不动声色，继续往前走，搭乘扶梯进站，默默站到人群末尾排队。
很快，林琛也站到了隔壁队伍的末尾。
就算颜之反应再慢，也意识到了，他确实是一直在跟着自己，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好吧，那就说清楚。
按照她以往的性格，这次能坚持这么久，实属奇迹。
颜之深吸口气，默默给自己鼓劲。
就在她要退出排队人群，拉林琛出去说清楚的前一秒，突然有个男生拉着一个女孩子，冲到他面前。
女孩微低着头，脸红得不像话。
男孩则仰起头直视林琛，没有丝毫犹豫，“帅哥，给我一个你的微信，我朋友想要。”
颜之：“？”
这声音动静不小，周围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林琛倒是不慌不乱，看来是经常应对这样的场面。
颜之突然想起那晚，面对已经相熟的人，他都是直接拒绝，没有给对方留一点情面。
林琛微眯起眸，打量了他俩一瞬，指着那位女生，“朋友？她吗？”
男孩点头，“对，可以吗？”
“为什么她不自己要？”林琛反问。
男孩：“她害羞我帮她要，行不行？”
女孩则站在一旁，拼命拉着男孩的衣角，用只有他俩能听到音量，不停地说：“走了，走了。”
下一秒。
林琛很反常地没有拒绝，直接拿出了手机，打开二维码，递到男孩眼前，“可以，加吧。”
态度和那天晚上截然不同。
不只是颜之，男孩的眼睛瞪得比谁都大，笑嘻嘻地扫了二维码。
这人转性了？
还是之前就是在她面前故意装作高冷？但是现在她也还在啊，怎么就不避忌了？
颜之将目光投向一直垂着脑袋的女孩。
一下子明了。
女孩长得很漂亮，有一张小小的巴掌脸，皮肤白皙，杏眸忽闪忽闪，微红的唇轻抿着。
颜之刚在心里骂了句“死渣男”，就看到男孩拉着女孩退出人群，一边走还不忘和林琛道谢，“帅哥，我替我女朋友谢谢你！”
颜之再次：“？”
围观人群用异样眼光证明，他们和她的想法一致——你们三位什么关系啊？我咋瞅着有点不正常呢？
林琛倒是笑得坦然，还向他俩点头示意。
随着列车到站的声音，颜之还来不及反应，被人群推着上了地铁。
没来得及看清林琛到底有没有上车。
载满乘客，列车很快往前方驶去。
颜之顺着走了两三个车厢，都没看到一个座位，准备往回走，站到车厢中间的扶手处。
站定了没一会儿，她感觉到身后有一股热气正蔓延开来。
颜之转身，又撞进那双漆黑瞳眸，心脏猛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林琛一步靠近，忙不迭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拽了回来，差点撞进他怀里。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便听到他和对面的人道歉，“不好意思。”
她差点踩到别人。
一切恢复平静之后，颜之觉得自己的忍耐快要到极限，用力挣脱他的手，“你到底跟着我做什么？”
“和你借张纸，”
林琛目光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促狭笑意，用手指着上方，“太热了。”
颜之视线落下，发现他的脖颈和额头都冒出了细密汗珠。
她打开包，掏出一包纸递给他，“要纸张而已，从电梯追了我两条街。”
林琛接过，轻轻擦了擦汗，“没办法，别人又不借我。”
颜之抬眸瞥他，“问刚才那个女孩借啊，她肯定给你。”
林琛忽地笑了声，盯着她不语。
片刻后，颜之被他看得很不自在，“有这么好笑？有什么不对？”
虽然是疑问句，但他没有听出一点有疑虑的意思。
赤裸裸的埋怨。
林琛将擦过的纸巾装进兜里，剩下的还给她。
右手握住扶手，放在她的头顶上方。
带着极淡笑意，他开始自顾自解释，“其实那个女生根本不想加我微信。”
颜之一愣，“你怎么知道？可她看你样子那么害羞。”
“她不是因为我害羞，是身边那个男生，”林琛说，“她和他打赌，说要到一个陌生人的微信，就做他女朋友。”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那个男生走的时候会笑得那么开心，她还疑惑这仨人到底是在干嘛。
一切好像合理了起来。
但他又怎么知道这两人打赌的事？
林琛见她表情古怪，继续解释，“他们就站在你后面，打赌的时候我听到了，所以我知道，我也没想到他俩最后选到我头上了。”
颜之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笑容。
“可能看你是个好人吧，那你就配合他们了？”
林琛微微颔首，“嗯，日行一善，做个好人。”
颜之点点头，认真评价道：“他们把你当作play的一环。”
“什么？”
林琛眉心蹙了下，“play的一环？什么意思？”
完蛋，这怎么解释？
颜之脸颊瞬间发热，他明明是做互联网的，怎么网速那么慢啊？
她用手给自己扇了扇风，连忙岔开话题，“那……那个女生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林琛的眼眸沉下几分，似乎陷入沉思。
“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们女生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颜之蓦地抬头看他。
指桑骂槐呢这是在。
一瞬后，林琛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急忙补了句，“我不是在说你。”
这句苍白的解释让颜之更加无话可说。
很明显，他就是在说她。
他俩就这么站在扶手旁，隔着半步距离，无言对视顷刻。
谁都不说话，任由尴尬氛围把两人牢牢裹住。
林琛正想着要不再解释一句。
但是他的话，确实就有那个意思，本不想说的，却一下子脱口而出。
多说多错，还是不说了吧……
“我……”
“我……”
“你先说。”
“你先说。”
……
颜之看向站牌，对他说：“到站了，出去说吧。”
随即，跟随人流在某一站下了车。
出站后，正好是一个商场，两人随便找了间人少的餐馆。
坐下，交谈，点餐……一切都发生得很自然。
但他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变得不同了。
“我先说吧。”
颜之慢慢掀眼看向他，极力抿了抿唇，“你是jingle创始人？”
林琛也正视着她。
颜之只觉得，他的眼睛，竟比往日还要深沉些许。
沉默几秒后，他说：“之一，jingle是大学的时候和两个朋友一起搞的。”
颜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一字一顿道：“如你所见，你是上市公司的创始人，而我……很普通，我的能力很普通，工作很普通，家境更普通。之前我没有想到那么多，贸贸然打扰了你，实在对不起。”
林琛的视线凝在她身上。
他的神情很平淡，看上去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颜之更压抑了，越发心慌意乱。
手指戳进掌心里，沁出几道深深的印子，“我现在想明白了，人还是只能待在适合自己的圈子里。”
她顿了顿，把最近这段时间考虑的东西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你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让希文把那么重要的项目交给我全权负责。我知道他并不是看中我的能力，此前我连s级的项目都没做过，他怎么可能突然把这么重要的项目给我？”
“太沉重了，对不起。”
颜之低垂着头，心中涌上一阵酸涩感。
那件事发生以来，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以为身上的硬壳都长好了，和以前那个从不会自卑，从不会妄自菲薄的她一样了。
但面对起真正的林琛来，她下意识想逃离想躲避，才发现不是这样。
只是这段时间的平静如水的生活麻痹了神经，传递出错误信息。
自己根本没好。
她已经不敢闯，不敢再去挑战新的极限了。
阶层是最难以跨越的鸿沟。
他们之间差距太大了，接触的人和事完全不一样。
林琛没有想到，她这段时间没有找自己，居然是在考虑这些。
他冷声道：“我不是来借纸的。”
颜之抬眸，迎上他锐利的视线，“我知道。”
话说得很坚决，心脏却像被什么东西猛烈撞了一下。
“我以为你忘了约定。”
林琛声音越来越沉，表情却是微微笑着，“想着来提醒你一下。”
颜之深呼吸，此刻除了道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
“你对不起什么呢？”
林琛的声音很轻，落到她耳边，却是振聋发聩。
颜之拿着包站起来，同他鞠躬道歉：“总之，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林琛没有回答。
半晌，颜之撑着发酸的背部，直起身子，“那都说清楚了，我就先走了。”
话音落下，她也没敢再去看林琛的表情，鼓起勇气，径直向前走去。
下一瞬。
林琛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仍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也没有抬起头看她。
他的嗓音低低沉沉的，带着几分沙哑，“希文做的事，我并不清楚，我没有对他说过任何关于你的事。”
颜之眸光一掠，眼底黯然。
“所以你看，尽管你什么都不做，别人也能猜到，然后做一些自以为能讨好你的事。”
闻言，林琛终于放开了她的手。
颜之往前走，没有再回头。
*
等走出商场，颜之才发现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毛毛雨。
细细的雨丝在路灯下折射出斑驳的光亮，如雪似雾。
为了避雨，路上的行人匆匆忙忙。
因而显得颜之格格不入，她低着头，双脚像灌了铅，每往前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雨势渐渐转大。
雨水冲刷着她的脸颊，将发丝打湿。
一股冷意从脚底蹿起，蔓延至全身。
颜之顾不上自己，把包牢牢抱在怀里，快步跑到附近的公交车站避雨，害怕包里的电脑被淋坏。
她坐在早已积了水的长椅上，拿出手机打车。
不免想起一个月前那个夜晚，雨也是这样大。
那时城市霓虹，闪耀的车灯，还有林琛手里的红色玫瑰，构成了五光十色的绚烂开端。
她当时未曾想到，到了故事末尾，在同样的环境下，却变得这样灰蒙蒙，了无生机。
但是怪谁呢？
要是发出去豆瓣，“发现暧昧对象是上市公司老板后，我把他甩了”，恐怕会被人骂有病。
是啊，她就是这么别扭的人，表面乐观的悲观主义者。
掰开绚丽外壳一看，内里腐朽不堪。
就连她自己都接受不了，更不用奢望别人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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