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笙一觉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上了高速。
今天她跟陆衍去李家村,临出发前,母亲说她也想去当年的小镇看看,他们就改了行程。今晚他们一起住小镇,明天再去李家村。
陆衍开车,她在副驾驶,余知隽和方俪书在后边。她一上车还挺着腰,时不时从反光镜里看父母,但后来不知怎么的,她昏昏欲睡。
可能是最近落实李家村的山村学校援助,她累到了。
“醒了?”陆衍递了瓶矿泉水过去。
在高速他不能分心,不像往常替余笙拧开矿泉水瓶盖。她没在意,接过后却下意识往反光镜看。
余知隽在看手机,方俪书翻着杂志,两人都没有看她。
那就好。
她拧开喝了口,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瓶水有味道。她拧上瓶盖,放一边。
“我睡了多久?”余笙拎住安全带,身体稍稍侧过去。陆衍身上的味道好闻,多少压了方才一瞬的矿泉水怪味。
她更想问的是她睡着了,他怎么不提醒她。在爸妈跟前倒头就睡,不礼貌,也不好意思。
陆衍后视镜瞅一眼,刚好跟余知隽“偷瞄”的目光对上。他的老岳父甚至挤出一个微妙的微笑,一副看戏吃瓜的表情。
“不久,累了再睡会儿。”陆衍轻声说。
余笙坐回去,支着脑袋看窗外。远处是镶嵌在天边连绵起伏的山峦,明媚的阳光洒落,光影变换间仿佛是一副美丽的画卷。
车里安静,只有外头呼啦啦的风声。
余笙踌躇半晌,扭回头,“爸,您真的不跟我们回李家村看看?”
这次他们去是跟李家村小学的校长完成物资交接,课桌、书本,食堂餐费的减免,还有镇上初高中入学的特殊通道。
余知隽看向女儿:“不去了,你的项目我没什么好不放心的。”他又看看妻子,对她笑了笑,“我跟你妈明天就在小镇逛逛,之后改道去旅游。也是时候该放松放松到处走走了,再不走,我们就走不动咯。”
余笙再次扭过头,半个身子往后探,“二次蜜月?”
方俪书弹弹她额头:“老夫老妻,什么蜜月!”
这动作太自然,两人都愣了愣。
余笙摸摸额头:“妈,可疼了!”
方俪书也轻松一笑:“瞎说,我都没用力。”
两人说笑,氛围很好。
车子下高速,去小镇路的不好走,陆衍腾出手扒拉余笙胳膊,“坐好,不安全。”
她转头瞪了他一眼,老老实实坐好。
方俪书笑了笑,说实话她对陆衍还有一点点的顾虑,没法当他是普通女婿看待。只能说每跟他们见一次,她就一点点从他们的相处中寻找能宽慰自己的细节。
索性,他从不藏着掖着,不用她带放大镜。
余知隽不开玩笑,问起跟镇上初高中对接的事。余笙的这份策划他没有看过,最近他想开了在慢慢放权,他想弥补妻子带她多玩玩。
余笙一听,身份从女儿转变到余总,语气也带上汇报的公式化,“公平起见,我们插手不是说李家村的孩子入学不用考试,最终还是按成绩来。学费、生活费,最主要的是住宿费。”
李家村距离镇上远,村里到小学孩子都要走上半小时,出了村,他们上学更难。在不影响其他孩子升学的情况下,又要保障李家村的孩子能有学上,他们反复推敲,最后制定的方案。
余知隽听完点点头,余笙迟迟没有等到父亲“挑刺”,忍不住扭头问:“您不说点什么?”
“说什么?”
“就……有哪里需要改的吗?”
余知隽笑说:“董事会都过了的方案,具体怎么执行看你。你负责把关,我能有什么意见?”
余笙被说愣了,父亲好像变了。
方俪书不想听他们说工作,打岔:“笙笙,别说工作了,你们什么时候把蜜月去了?”
女儿结婚好几个月,蜜月还不去,两人整天沉迷工作,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外孙。
这点说到陆衍心坎了,他跟岳父岳母抱怨:“笙笙忙得我都只能排在工作后。”
余笙抬手一巴掌拍在他胳膊,她没用多少力,他却“嘶”了好几声,“爸,妈,你们看,我一说她就动手。”
余笙:“……”
方俪书是第一次见女婿这么对他们示弱:“就是,笙笙,过了啊。”她“数落”女儿,象征性在女儿肩膀点了点。
余笙用力“哼”一声,又拍了陆衍一下,“就你会告状!”
她回头对余知隽说:“爸,他忙起来的时候也总把我晾一边!怎么不说是陆氏事情多,还要我去接他下班。”
余知隽便替女儿出头:“陆衍,这就是你不对,我就从没让你妈来接过我。”说是出头,就是意思意思玩笑。
陆衍无奈看余笙:“爸,我好不容易盼着她不加班,再不把她栓边上,笙笙就被她两个闺蜜抢走了。”
“说得你那几个发小不约你似的。”
两人互相翻旧账,余知隽和方俪书乐不可支。
到最后分不清是故意更多还是真翻旧账,反正四个人都挺开心的。
陆衍车停在他们上次洗漱的宾馆,条件虽然一般,但已经是镇上最好的宾馆。他拿着四个人的身份证办入住,让他们先坐着休息。
方俪书拉着女儿说话:“你们平时就是这样?”她指在车上打闹。
她怎么都想不到陆衍会有这么一面,他们对他的了解大部分来自新闻和传言,女儿话不多,女婿又是说一不二的脾气,他们忍不住会操心女儿女婿平日里的相处。
这一路她虽然安了心,又会多想小夫妻俩是否纯粹是为了安他们的心。
方俪书说话时看着陆衍,她刻意压低的声音,连余知隽都不让听,余笙也几乎用气声,“才不是。”
方俪书一口气又提了起来,笑容都僵了几分。
余笙挽住母亲胳膊:“平时他还要气人呢!抓住我小辫子就能念叨我半天。”她开始吐槽陆衍,“还是没完没了那种,烦得我恨不得把他赶出家门。”
方俪书被这大喘气整得心脏病都要发了,她用力拧了拧女儿的腰,“让你逗我是吧?”
余笙配合地“哎哟”两声:“哪有?我这实话实说呢。”
两人私下的相处大差不差,她说不出来,也不好意思说。为了母亲安心,她就故意拣这些说。
“他话太多了,炒个菜还能说半天。”余笙知道母亲最担心的是什么。
果然,方俪书问:“在家是陆衍做菜?”她不敢置信,也没法想象。
余笙笑眯眯:“嗯,他做的多一些,下次您跟爸爸来提前和我说,让他买菜给你们露一手。”
方俪书不知可信度多少:“不拿外卖糊弄我们?”
“您怎么这样啊?”余笙撒着娇,“您下次亲自来厨房监督!”
方俪书反应过来,愣愣盯着被女儿挽住的胳膊。从前小女儿总爱赖着她,余悦问她要零花钱的时候能把她胳膊都晃飞,想出去玩时更是“妈妈”长,“妈妈”短,只有大女儿安安静静在一边,不吵不闹。
她忽然眼眶酸涩。
余笙也发现了,她伸手绕过母亲后背,双手圈住她,“妈,您跟爸爸下次来我们家好不好?或者等悦悦回家,您给阿姨放假,我让陆衍来给你们忙活。他做的菜虽然不好吃,但比我做的好吃。”
方俪书听到最后一句,眼泪水硬生生给憋回去,“哪有你这么说的?”
“确实不大好吃啊,我都哄着他说好吃,不然他肯定就不愿意再做了。”她骄傲的小表情。
方俪书笑:“是,你最聪明了!”
余笙点头应下,母女俩说悄悄话。
陆衍早就办完了入住,回去时,发现岳父对自己猛使眼色。他望过去,也跟岳父在一边说起悄悄话。
老父亲最关心的是:“你们什么时候要个孩子?”
陆衍也想,不过余笙最近忙工作,他们蜜月都没时间去,更别说孩子了,“还不急,我想多和笙笙二人世界。”他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余知隽是聪明人:“二人世界是一回事,家庭更重要。”他看母女俩,“别像我,我到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没能参与笙笙的成长。”
陆衍也看着对岳母撒娇的余笙,她最近脾气大,也不能说大,就是特别爱撒娇,“往后时间还长。”
过去的他不好点评,他只说:“我们抓紧。”
余知隽笑起来,他上回来还是二十多年前,他们专程来请一个大师出山设计他的校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襁褓中的笙笙。
之后,潜意识里避开笙笙的身世,也害怕女儿会有寻找亲生父母的念想,他们再未来过。如今旧地重游,他心情比想象中复杂。
余笙先看到陆衍:“好了?”她抬起手。
他过来,自然牵住她,两人旁若无人秀恩爱,“好了。”他问岳母,“我们先吃饭?”
方俪书其实不饿,刚才她跟女儿说到他们那对银戒指。被媒体快扒烂的戒指,扒来扒去就是个普通银戒,有人大胆猜测估计是什么大师设计的特别款。主要是戴在陆衍和余笙手上,假的都能被说成是真的。
女儿说戒指是在小镇做的,很简单。
她提议:“先去逛逛。”
余知隽和陆衍听母女俩的,陪女人逛街费精力,他们却乐在其中。
路过那家银饰店,余笙指给母亲看,“就是这儿。”
方俪书看到落地窗里一排首饰架上的成品意动:“你们做了多久?”
余笙回忆:“不久。”
她手上戴的是他们的婚戒,银戒指如陆衍说的是要当传家宝收藏。
方俪书回头看余知隽,他接收到妻子眼神,“还早,进去看看。”
方俪书满意,余笙也满意。
老板一面之缘不记得陆衍跟余笙,她热情迎接给几个人看款式,余笙说:“我爸妈来。”
老板惊讶:“叔叔阿姨真甜蜜。”
余笙也觉得,她不凑热闹,拉拉陆衍的手,“我想玩羊毛毡。”
上次他们只做了半成品,这次时间多。
陆衍随她,问她要做什么。
余笙最近迷上看国宝熊猫:“熊猫难不难?”她问陪同的店员。
店员答:“不难。”她从柜子里拿出一排熊猫的款式,“要不要配竹子?”
余笙觉得竹子太难,摇头说不要。
店员说:“那就快的。”
余笙选好了看陆衍,他比她干脆,选了只比熊小狗,跟唐聿川那只特别像。
“可爱。”她夸。
陆衍点头:“我也觉得。”余笙喜欢小狗,他们忙,没有时间养狗,他给她做只羊毛毡比熊当挂件解馋。
他们上次做过半成品,不算纯新手,店员指点两下,两个人各做各的。
陆衍强迫症,戳得特别均匀,也比她要快些,她时不时瞅瞅他,“你慢点。”她有胜负欲。
“已经很慢了。”他索性停下来等她。
余笙又觉得这样没有成就感:“太明显了。”
陆衍没辙,凑过去亲亲她,“难伺候。”
余笙倏地侧过身,本能回头看另一边的父母。还好,两人忙着敲打银条,没精力看他们这边。
“我爸妈在呢。”她小声说。
陆衍又亲她一口,她这回反应快,他亲在她太阳穴,“翻旧账损我的时候,怎么不说爸妈在?”
余笙抿抿唇,讨好地在他脸颊亲了一下,“你不是知道么?”
“我不知道。”他故意板起脸。
余光里,岳父岳母正望着他们,但他没提醒她,又往她这边挪了挪。
两人的胳膊撞在一块,余笙恼怒,“这样我怎么戳?”
“怎么不能?”他又往她那儿蹭。
余笙无语,低头戳自己的。
羊毛毡枯燥,她自问自己是特别能静心的人,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坐不住,胳膊蹭蹭边上的人,“你说我爸妈选的什么戒指?”
陆衍动作不停:“想去偷看?”
她被戳穿小心思:“我不想。”
陆衍侧目:“那我自己去?”
余笙认真想了想,拦住他,“别,要是打扰我爸妈迟来的浪漫,当心变成眼中钉。”
陆衍故意捂胸口:“害怕。”
她被他做作的动作逗笑:“白长我八岁。”
“嗯,免得唐聿川总说我老牛吃嫩草。”他也有理。
余笙红了脸。
他们的羊毛毡先做好,戒指还在打磨。她跟父母秀自己的熊猫,问:“好看吗?”
余知隽夸:“好看。”
方俪书去夸陆衍的:“比熊好看。”
余知隽不认同:“还是熊猫好看,咱们国宝呢。”
方俪书眼睛瞪过去,一个眼神让他闭了嘴。
四人坐下来喝茶等成品,老板托着银手镯,“叔叔阿姨,好了。”
余笙这才发现父母敲打半天的竟然不是她以为的戒指。
打磨抛光后的银镯子很亮,上头没什么花纹,就是光板的两个细镯子,一大一小不同的尺寸。大的也不大,她下意识看自己手腕,像是她的尺寸,至于小的那个是普通小宝宝的款式。
方俪书取了大的:“我跟你爸爸第一次做这样的手工,做的不是很好,但是还挺好看的,是不是?”她把镯子给女儿看。
余笙像他们夸她的羊毛毡一样:“好看的。”她心里觉得也许是给余悦打的手镯。
方俪书直接握上女儿的手,她的手很软,都说手骨硬的姑娘脾气倔又独立,她的手是软乎乎的,合该是被娇宠的小姑娘。
“我最近在微博看到一个地方的习俗,女儿出嫁,妈妈要送一个银手镯。笙笙,今天妈妈给你打了一个,希望你余生平安健康。”方俪书边说边将镯子往女儿手上套,银镯没有松紧扣,她也不敢用力。
老板说:“我这儿有护手霜。”
余笙不敢看母亲,拼命转移注意力,不然要掉眼泪的。
老板拿来一瓶挤压装的护手霜,陆衍从她手上接过,帮岳母拿着。
方俪书第一次觉得女婿真的挺会看眼色的,她往自己掌心挤了护手霜,捧住余笙左手,她仔仔细细抹了个遍。
她当时看到的银手镯含义不止是祝福女儿健康平安,还有传承的意思,代表妈妈对女儿的牵挂和疼爱。这些是她不好意思说的,她说不出口。
余笙出嫁,她跟丈夫挑了不少首饰,但刷到那条视频时,她忽然觉得那些都不够。
有护手霜的帮助,银镯顺利套上余笙手腕。她手腕细,镯子更细,在她腕间显得特别精致。
“谢谢妈妈。”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余知隽将手里小宝宝的镯子给陆衍:“我们不是真催生,能有外孙抱我们当然开心,没有也不要紧,全看你们。日子是你们过的,你们开心最重要。”
陆衍郑重接过:“谢谢爸。”
“不用谢,要谢就谢我女儿,我们是爱屋及乌。”余知隽话里有话。
陆衍心领神会。
余笙戴手镯的手还跟方俪书牵在一块,她憋了半天,没憋出一个字。她总觉得想说的很多,又不知如何开头。
最后,她给了母亲一个拥抱,“谢谢妈妈。”
方俪书回抱住:“特别羡慕你们婚礼上你给你爸爸的拥抱,今天我终于也有了,以后不用天天听你爸炫耀。”
余笙笑了,余知隽也笑。他的确在很多朋友跟前炫耀过,说女儿婚礼那天,他被女儿女婿拥抱的心情。
陆衍闻言也上前抱住了方俪书,他同时将余笙抱在怀里。
他说:“谢谢妈妈。”
后来回宾馆,陆衍洗完澡出来看到余笙还坐在床边看手上的镯子。
他坐到她边上,将她搂住,“这么喜欢?”
余笙手搁他胳膊,房间里有灯,银镯闪闪发光,“喜欢的。”她顿了顿,“好奇怪啊,我爸妈明明送过我这么多首饰,今天的银镯子我越看越喜欢。”
以前首饰对她来说只是装饰,今天的银镯子不是。
陆衍亲亲她额头,他跟一个镯子争宠,“我的戒指呢?”
余笙“噗嗤”笑,仰头看他。她直起身,双手捧住他的脸挨近,他们眼睛对着眼睛,“不是传家宝吗?”
陆衍同她近距离对视,他耳廓发热。他先别开脸,直接拦腰抱起她。
“睡觉了,老婆。”他不承认自己是不好意思了。
余笙笑吟吟看他,他给她盖好被子,再关灯,“晚安。”
“晚安。”
房间黑漆漆,窗外月色迷人。
余笙窝在陆衍怀里,她被他攥着手,恰好是银镯的位置。听着他的心跳声,她闭上眼。
她不善于表达,尤其是跟父母,他们其实也是。跟对余悦不一样,他们鲜少对她直白言爱。
但没关系,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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