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夜话音落下,便有几道不容忽视的灵力波动飞掠而来,伊冬灵似有所觉,遥遥望去。
须臾,几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为首的是如今的伊家夫人钟毓秀,后面跟着一众长老、供奉。
视线略过伊夫人身后那道鹅黄身影,伊冬灵心中暗道了声果然。想想也是,从伊夫人手中发落到他手中的婢女,又怎会不经过筛选。
假装给他选择,其实选谁都是一样的。
不过算算时间差,他宁愿相信里面有九月故意延误的成分。
“冬灵,你这是在做什么?”平日里向来温婉成熟的伊夫人,如今却燃着熊熊烈火,一双美眸中尽是责怪,“先前与黎家小辈厮混在一起便也算了,如今又是何意?”
“……”不得不说,见到伊夫人的一瞬间伊冬灵有那么一丝心虚,但很快被对方的质问逗乐了。显然,黎夜的乔装打扮太过成功,连伊夫人都未曾识破。
“何意?这么明显了伊夫人还不明白?”黎夜嘴角弯起,自然而然地牵起伊冬灵的手晃了晃,露出一抹气死人不偿命的笑,“私奔呗。”
语气充斥着理所当然。
“是你!不知羞耻!”只一句话,伊夫人便辨认出黎夜的身份,她的怒气不减反增,“伊家与黎家已无任何关系,莫要再不识好歹。冬灵,过来!”
伊冬灵惊得一激灵,在伊家的这段时间,钟毓秀总是一副温柔和善的样子,如此怒不可恕的状态他还是头一回见。但一想到对方是他名义上的母亲,他又觉得好像可以理解了。
毕竟从母亲的角度出发,他干的事情简直就是为了渣男抛弃家庭,好心劝说还不知悔改,这若是放到以前,是要去挖野菜的。
他摇了摇头,甩掉了奇怪的联想。脚步微移,反而往黎夜身边贴近了些,“抱歉。”
钟毓秀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太过严厉,又缓声道:“冬灵,我不是怪你。只是你太年轻,不可轻信一时情爱。”
“……”拖了九月的福,自己在钟毓秀眼里恐怕是个十成十的恋爱脑。
“自打你苏醒便与以往不同,但无论你变成什么样,都是伊家嫡女,伊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钟毓秀似乎又穿上了那层温和的外衣,循循善诱,“但……独独不能为情爱所惑。”
伊冬灵听得心中警钟大震,他不算多灵敏,但伊夫人的言外之意,他听懂了。
这是在告诉他——伊家早知他身份有问题,但只要他老实回去,便既往不咎。
这一认知非但没法让他安心回去,反而更觉凛然——毕竟,明知有问题却主动蒙上双眼,亲缘关系该有多么淡薄。
与其相信这样的环境是安全的,还不如……他的视线微微下移,落在俩人紧握的手上。
——他宁愿相信黎夜不会害他。
黎夜注意到伊冬灵的小动作,心情大愉,出言挑衅道:“不好意思了,看来……我的未婚妻,更愿意跟我走。”
“荒谬至极!”钟毓秀脸色阴沉下去,不愿再浪费时间在口舌之争上,“动手!”
伴随着话音落下,伊冬灵只觉得四周气压骤变,连他自身的灵力都有些紊乱。来的这群人当中,加上钟毓秀,有四名元婴期大能。
为首的长老更是踏入元婴大圆满数年,只差半步,便可化神。
他一出手,整片天空瞬时亮了起来,刺目的光自四面八方透过来,伊冬灵御起灵力屏障,却防不住这诡异的“光”,眼前一抹白,极简,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伊冬灵心中微沉,但不等他慌乱,那片白色世界便被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就凭你们几个,想留住我?恐怕还不够格。”黎夜冷笑一声,深邃的眸子彻底被幽蓝色浸染,额间那抹妖异的图案熠熠生辉。
恍惚中,伊冬灵好像看到了一张巨口,将那“光”一点点的吞吃入腹。视野尚未完全恢复,便觉腰间一沉,一双带着暖意的手摁在了自己腰上,“抓好我,带你玩个刺激的。”
“?”伊冬灵一脸懵,还不等他弄懂对方的意思,整个人就被腾空抱起,他条件反射地抱紧黎夜,待视线恢复,他发现对方正带着他飞向护宗结界,连忙问:“你干嘛?要带着我撞墙吗?”
黎夜笑了声,闷闷的,距离太近,伊冬灵都能感受到对方胸腔的振动,莫名有几分热意。
“给我拦住他们!只要活着,伤着也无妨。”身后钟毓秀怒喝一声,很是着急。
众人虽意外那位半步化神的大能所布封锁之术被如此轻易地破开,但修士交手,瞬息之间。他们也只有一瞬迟疑,下一刻,几道恐怖的灵力波动拔地而起,直逼面门。
“小心!”伊冬灵看得清楚,急急提醒道。
强压之下,伊冬灵只觉得气血翻涌,这些人基本都是元婴期的修为,合起来更是如同大江大河,相形而下,自己那点修为仿佛蚍蜉撼树,根本不够看的。
“别怕。”耳边传来一声低语。
电光火石间,黎夜屈指一弹,一道气流盘旋而上,似白非白,似雾飞雾,无形却非虚无。
伊冬灵瞧这灰白之气有些眼熟,似乎与用在徐天木身上的是同一种东西,只是形态略有变化。
这缕灰白之气与数道攻击正面相触,好像具有融化一切的魔力,任那些剑招再猛,法术再炫目,也顷刻间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究竟是什么手段?”那一个个长老、供奉顿时如遭重击,连连后退几步,神情大骇。饶是以他们的见识,也无法理解眼前状况。
只凭借一缕气就破了他们的联手出击。
黎家小子不过刚入金丹,却硬是接住了数名元婴期修士的围攻,甚至还略显轻松。
钟毓秀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箭在弦上,哪有退的道理,“此子身上必有重宝!谁将他留下,便归谁所有!”
本以为黎夜要将伊冬灵带走,是小辈儿戏,却没想到事态往如此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但金丹期如何有此威能,她更相信是黎夜身上重宝之威。黎家毕竟是玄天大陆第一世家,黎叶青又是唯二的大乘修士,黎夜作为曾经少主,有重宝加身,也不稀奇。
“是啊,他一个金丹期,如此威力的法宝,又能催动几次!”
伊冬灵敏锐地感觉到,钟毓秀那句话之后,那些长老供奉们的眼神都变了。
然而黎夜却根本没有逗留的打算,他紧紧地搂住伊冬灵,眸中蓝光大盛,四周蓦然浮现出了一层层诡异的幽蓝符文。
那些不明其意的符文在他们身外不停地旋转环绕,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
难道是什么可以悄无声息穿过结界的法术?伊冬灵透过幽蓝的光影,暗暗想着。
瞬息之后,便有“轰隆”一声巨响。响声震耳欲聋,说是震动天地也不为过。
——这是黎夜带着伊冬灵撞开了护宗大阵。
没错,是撞。
伊冬灵瞳孔一缩,怎么也没想到,黎夜选择的突围方式竟是蛮力!四周那一道道看着深奥的符文,竟是保护他不受撞击波及的。
身后本要追击而至的众人被这恐怖的冲击力拦住了步伐,一个个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原本牢不可摧的水波纹屏障被破开一个人型巨洞,从洞口边缘开始一点点皲裂,不过瞬息之间,裂痕便扩散至四面八方。
黎夜搂着伊冬灵停在不远处,伴随着一声“破”,一望无际的屏障轰然碎裂。破碎的灵力屏障化作点点幽光,随风飘散于无形之中,像是一场绚烂的烟火。
“好看吗?”黎夜甚至有闲心问道。
“好看是好看……”伊冬灵望着天空缓缓落下的幽光,好似享受了一场光的视觉盛宴,只是惊艳之余,不由迟疑道:“但……我们不是在跑路吗?”
“等他们出现,再跑也不迟。”黎夜说道。
不用对方解释,伊冬灵也能明白所谓的“他们”是谁,无非是伊家真正能当家做主的人。
“三位太上长老都是炼虚期的修为,我们真的不用见好就收么?”伊冬灵迟疑道。
不是他不相信黎夜,实在是金丹与炼虚之间差距太大,家主伊修和与伊墨染则是化神期的修为,随便一个,都能挑了一众元婴。
哪怕黎夜的底牌手段再多,似乎也有些托大了。再不走,他们还能走得掉吗?
黎夜微微挑眉,颇为不满道:“你这和怀疑我不行有什么区别?”
伊冬灵呆了瞬,试图狡辩:“我不是……”
话说一半,有些说不下去。好吧,他就是。
黎夜却是脚下一踏,幽蓝色的灵力一荡,露出了下方玄奥复杂的纹路,“看看这是什么。”
伊冬灵凝神望去,只觉得那奇怪的纹路仿佛充斥着极为复杂的能量,看一眼便觉晕眩。这东西有些眼熟,早前通过全视角观察黎夜时,便看到他在暗中布置这么一个东西。
伊冬灵修为有限,参不透阵中奥义,但通过黎夜先前的行为与话语,他已然猜个七七八八,“是……传送阵?”
黎夜特意停在此处,总归是有原因的。
“阿灵真聪明。”黎夜忍不住笑,夸赞道。
伊冬灵这才明白了为何黎夜如此气定神闲,原来后路早已悄然铺好。如今的停留……似乎只是为了气人。
相较于他们的悠闲,伊家已经乱作一团。护宗大阵被摧毁的刹那,几道恐怖的气息冲天而起,直奔着此地而来。
人未至,神识先到。伊冬灵未看见来人,便有种被庞然大物锁定的感觉,毛骨悚然。
几个呼吸之后,太上长老与伊家家主一众赶至,钟毓秀连忙上前禀报,指控黎夜。
“是你!”三长老伊玉是情绪最为激动的,他指着黎夜,怒不可恕,“今日拜月楼前,是你!”
黎夜似笑非笑,“一点变幻之术,黎某不信伊玉长老未堪破,却如此配合,想来对极上教少主早有意见。”
若不是有所图谋,好端端的,他特意变幻形貌作甚。
伊冬灵此时有些摸不清状况,今日议事堂之争后,伊玉借故追击黎夜,临至晚间,无功而返。本以为是没追上,现下看来,并非如此。
“黎夜!你找死!”三长老伊玉怒不可恕,炼虚期的气势如海浪般荡漾开来,彻底撕破了脸面。他愤怒于黎夜将他戏耍,更愤怒于自己未曾识破黎夜的偷梁换柱之术。
恐怖的灵压席卷而去,地面乱石飞崩,狂风肆虐,没了护宗大阵相护,院墙亦被灵压倾轧摇曳,如孱弱小草。
一樽青铜鼎自伊玉袖中弹射而出,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旋转着,不过转瞬之间,便到了黎夜与伊冬灵上方,不停地放大再放大,镇压而下。
——法宝,镇山鼎。放大时沉重如山岳,辅之炼虚期的重力封锁,是极为凶悍的镇压之术。
一旦被封锁,就算同是炼虚期,也难逃。哪怕先前黎夜力排诸位元婴修士,也无人觉得他能逃脱,对此,太上大长老伊正阳也只是说了句:“下手知轻重,留得活口。”
危机时刻,黎夜却是掏出了一支竹笛。看到那熟悉的物件,伊冬灵眼皮直跳。
相较于头顶山岳般的巨鼎,那一支竹笛实在是显得弱小又可怜,然灰白之气悄然附着其上,竹笛与巨鼎相撞在一起,生出拔山倒海之能。
巨鼎登时被打回原形,倒飞而去。猛烈的冲击在地面滚出数道深邃的裂纹,镇山鼎直接被抹去道法之威,重归于凡器一具。
伊玉心痛得无以复加,这可是地阶法宝,珍贵非常,哪怕是他已入炼虚,也仅有两件。
他黎夜一个金丹期,凭什么能如此轻易地抹去法宝上的道韵!凭什么!
“就知他身上带着稀世之宝,手中竹笛……至少是天阶法宝!”
“那灰白之气如此恐怖,缘是这法宝之功,能将镇天鼎打回原始状态,或许已经超越了法宝层次,到了至宝级!”
“黎家底蕴,当真恐怖。”
伊冬灵:“……”
世间炼器之术,分法器、法宝、至宝,法宝又分天地玄黄四阶,天阶法宝已是极为罕见,合体修士都未必能有,而至宝级,更是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伊冬灵瞥了眼那支号称“至宝”的竹笛,尬得脚趾抓地,只想捂脸。一时间,唯有沉默以对。
“仗着黎老祖遗物如此嚣张,你一个金丹期,这样的攻击,又能发动几次!”伊玉亦是信了周遭所言,紧紧盯着黎夜手中竹笛,恨不得能将其抢过,以慰法宝折损的心痛。
伊冬灵:“……”救命,别再甩锅给那竹笛了,那纯纯就是寻常竹子所制啊!
黎夜似是察觉到了伊冬灵的尴尬,非但不收敛,反而手腕翻转,嚣张地转着那竹笛,恨不得给所有人来个特写似的。
“伊玉长老可以试试,要不要将那折扇也回炉重造?”黎夜似笑非笑道。
伊玉顿时脸色铁青,他手中折扇,便是他的另一件地阶法宝——无影扇。可恨的是,听到黎夜这句话,他竟真的迟疑了。
伊家家主伊修和终是开口,隐有怒意:“我伊家与你好聚好散,何至于此?”
“好聚好散?”黎夜朗声大笑,似是终于等到了发挥的机会,“两家联姻,岂是你们说算就算?我若不乐意,阿灵便始终是我黎某未婚妻,岂容你们乱点鸳鸯谱。”
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似是笃定了伊冬灵不会掏出解除婚约的证明背刺他。
伊冬灵抬眸瞥了眼,好吧,他确实不会。
“这也不是你构陷极上少主的理由!”伊修和平日总是稳重温和的,今日似乎也动了气。
“伊玉长老所为,与我何干?”黎夜冷笑,环抱着伊冬灵的手愈发用力,近乎野蛮的抱姿,另一只手却是指尖一划,竹笛悄然隐去,摸出了一个玉制瓶子。
他一手搂着伊冬灵,一手摇晃着手中玉瓶,扬起嗓音,借由灵波传至很远很远,“伊家不仁,但我黎夜绝非不义之徒,今日留下聘礼,你们的伊家小姐——我就带走了!”
话音落下,伊冬灵只觉得那几道气息更甚,似乎随时都要扑上来。
“……”伊冬灵一时默言,不明白对方为何可以嚣张至此。简直比反派还反派,一个人挑衅整个修真世家,真的不会被打脸么。
在太上大长老、二长老也忍不住出手之际,黎夜手腕一翻,猛地将手中玉瓶抛出。
众人还以为那是与竹笛相当的攻击手段,竟都选择了暂避,玉瓶就这样滚落在一片荒土之上,却并未碎裂。
黎夜脚步一错,滂湃灵力贯通脚下,耀眼的光辉直冲天边,将黎夜与伊冬灵笼罩其中。
“这是……传送阵!”二长老伊光齐一惊,猛地追击而去,黎夜却是揽着伊冬灵,大笑着,于万千光华之下,消失在虚空。
伊光齐只抓到了空气。
而在他们离开的地方,失去了灵力的滋养,已然变得焦黑一片,像是火焰燃尽的余灰。
“这里何时有的传送阵法?”这让伊光齐万分惊讶,有些不可思议道:“难道是那小子自己刻印的简易版传送阵?”
家主伊修和摇了摇头,不由感叹一句,“竟然连传送阵法都能复刻,哪怕只能使用一次,也很了不起。真不愧是……黎家传人。”
传送阵刻印难度之高,远超寻常阵法。往往需要阵法师对空间规则有着不浅的造诣,并且布置传送阵需要耗费大量的资源,若是寻常地方,恐怕举一城之力,都未必造得起一座传送阵。
“家主莫不是以为这阵法出自黎家小子之手?呵,区区金丹,哪能有那么大的能耐?依我看,这阵法本就藏得深,只是那小子运气好,碰巧发现了而已。”三长老伊玉出声刺道。
大长老伊正阳金眸微凝,意味不明地开口:“便是个金丹,破了你的镇天鼎。”
伊玉气极,“还不是你们过于收敛,若是早早动手,何至于让那俩人跑了?”
钟毓秀亦是急急道:“那黎姓小子实在嚣张,不仅破了护宗大阵,还将冬灵掳走,还请几位太上长老一起出手,将他们抓回来!”
大长老伊正阳却并未答话,而是仔细思量着黎夜离开前说的那番话。须臾间,他脚步一踏,几个闪烁,便来到了黎夜先前所掷玉瓶之地。
——看到了那所谓“聘礼”。
瓶子稳稳地躺在一片花草之上,乍一看似乎没什么特别。但细看去,在这片花草的周围,是一片荒土,这片花草之地,本应如此。
大长老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许久都未曾有波动的心却是难得急躁起来。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捡起那玉瓶,轻轻一推,露出了里面的液体。
泉水的形态,不多,不过半瓶。隐约间,能闻到一丝微妙的香味,像是正磅礴生长的草木。
将瓶口递到鼻尖,大长老深深嗅了一口。只是这么一嗅,便觉周身气血翻腾,如朽木般衰败的躯体竟有了活力,连腰背都挺直了些许。
“这……这是!”大长老双目微凝,向来稳重的面容上也难掩震惊,双手都忍不住颤抖。
——生机。
——还是能吸收的生机。
“此子阴险,但……”几乎是瞬间,太上大长老心中便有了决断。
“护宗大阵,再布便是。至于冬灵……”伊正阳双眸微睁,金眸璀璨,终是道:“自有他的造化。”
伊修和见状,心下了然。钟毓秀面色微妙,“可他将冬灵掳走,我们如何与极上教交代?”
“交代?”二长老伊光齐冷哼一声,视线扫过伊玉,“早就没法交代了。”
“好了。”大长老伊正阳手一挥,不愿再听,沉声道:“聘礼已收,从此黎家与伊家便是亲家。既是亲家,何来的‘掳走’之说?他们小辈情投意合,我们该欢喜才是。”
钟毓秀等人:“……”
“黎家就他一人,竟也能自成一家?”三长老伊玉接连在黎夜手中吃亏,心中尤为不满。
大长老伊正阳金眸微凛,微愠,“若不是你,我伊家何至于如此被动?”
伊玉仍要狡辩,“是黎家那小辈阴险,偷梁换柱,诱骗我将徐天木当做了他,才……”
“这也不是你误杀的理由。”伊正阳淡淡道。
若不是伊玉中了黎夜的圈套,误杀了极上教少主,他们怎会如此进退两难。但黎夜其人,虽引他们入套,却又留下了一条生路。
一瓶生机,是对方将伊冬灵带走的诚意。这是在告诉他,人带走,恩怨暂了。
纯粹生机之贵重,于他们这种长期卡在某种境界的枯竭之人,是无可比拟的。玄天秘境被各大世家门派所重,亦是因其内有长生液。
长生液,可提淬生机。而这么一大瓶纯粹生机,只怕堪比千年间各大门派从玄天秘境中所得长生液淬炼的总和。
伊正阳卡在炼虚巅峰久矣,此生机,可助他突破合体期。伊家危机,亦随之而解。
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看似是他们在选择追击与否,实则别无选择。
伊修和见大长老所言,心里早已门清,干脆顺势道:“黎家小辈经此大难,还能有如此心性,与冬灵也算相配。冬灵大了,自有祸福,做长辈的,也该学会放手了。”
钟毓秀此时也默然,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短短时间,徐天木竟死于伊玉之手。极上教那头本是她牵线所为,但极上少主一死,莫说联姻,直接结仇。
再谈追击,难免荒唐。伊家自身尚且难保,该考虑的,是如何另寻他法,撑过这次危机。
大长老伊正阳金眸微睁,双手虚虚一抬,一块数米高的令牌凭空而生。
偌大的令牌金光耀目,深奥的符文遍布其上,正中央刻着一个大大的“伊”字。
——伊家,太上令。
令牌最初的诞生是为了制衡家主的权利,历任太上之首相传,可向伊家血脉发号施令。
无视空间距离,凡是伊家血脉都能收到。
很无解的令牌,据说这是伊家先辈仿自某位真仙的手段。
太上令出,伊家众人尽皆跪拜,家主伊修和虽仍站着,却也俯首垂耳,等候指令。
伊正阳猛地挥臂,往令牌中打入一道灵力,烙下独属于他的太上印记。
霎时间,璀璨的金光更甚,刺目万分,大长老面色不变地直视着令牌,缓缓在令牌之上书写两行字。
待最后一笔落下,那巨型令牌上的符文依次闪烁了一遍,令牌上那刺目的金光竟慢慢剥离出来,形成了一颗巨大的金色圆球。
而后“轰”得一下,那金球炸成了无数道金光,飞向四面八方,其中绝大多数,都在偌大的伊家本营落下。那一道道金光触及到伊家众人,很快没入脑中,化作无法违背的指令。
其中有一道金光显得格外特别,它似乎格外暗淡,忽闪忽闪,横渡虚空,眨眼便消失无踪。
伊正阳握紧手中的生机瓶,眸中金光不减。有一刹那,他很后悔白日大堂之上的选择。
但眼下,只能往前看。
黎夜封了他们的退路,却也给了他们生路。
黎夜展现了他的诚意,他同样回之以诚意。
……
阵法启动的一瞬间,伊冬灵只觉得周遭的视野骤变,入目是过于光怪陆离的色彩,不停地旋转飞跃,让他极不适应,只能被动地闭上眼睛。
黑暗让他心生恐惧,只得抓紧黎夜,四肢攀爬而上,像个八爪鱼一般,将黎夜牢牢箍住,生怕黎夜一个不留神,自己小命就交代在这了。
毕竟虚空之中,乱流凶险。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种奇怪的失重感褪去。伊冬灵小心翼翼地虚睁开一只眼睛看看情况,确认视野恢复正常,他才将两只眼睛都睁开,左顾右盼地打量着四周。
天色昏暗,月光却皎洁明朗,为他提供了足够的视野。
他们似乎已经离开了很远,四周的景物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放眼望去,附近似乎没有任何建筑物,而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山脉与参天大树。
他们这是……来到了一处深山老林?
确认安全传送到了目的地,黎夜眸中幽蓝的光芒渐渐隐去,放在伊冬灵腰间的手这才松开。只是他虽然松手,伊冬灵却仍旧手脚并用地挂在他身上。
实在算不上雅观的姿势。
他穿得还是裙子,双腿却挂在他腰上,露出一片春光。好在附近并无其他人。
黎夜的目光在那抹雪白上停留一瞬,只觉得比月光还要皎洁几分。
他顿了顿,不敢多看,只抬手轻轻拍了拍伊冬灵的后背,宽慰道:“没事了。”
伊冬灵这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姿势有多不妥,脸颊不由飘起一抹红晕,尴尬地松开手,从黎夜身上跳下去,“谢……谢谢。”
黎夜乐了,“谢什么?谢我把你拐走?”
“……”怎么说呢,总觉得好好的话从这人嘴里说出来就怪怪的,纠正:“是谢你带我离开伊家。”
“似乎是一个意思。”黎夜不由失笑,“就不怕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伊冬灵抬眸,眉眼弯起优美的弧度,清清浅浅,如冰雪初融,“怎么会?我相信你。”
黎夜呼吸一窒,胸口好似被猛地弹了一下,余韵荡漾开,酥酥麻麻的。
说话间,一道金光自虚空划过,忽闪忽闪,直冲着伊冬灵而来。
黎夜双眸微凝,眼疾手快地抬手截住,用力一捏,金光在他手里失去了活性,老实地化作细碎微光,在空中一点点地勾勒出文字。
甫一显现出一个“伊”字,伊冬灵心下一惊,差点没跳回黎夜身上,“这东西……该不会是伊家的追踪信号吧?”
“不是。”黎夜摇了摇头,看到半空中渐渐显出的“太上令”三字,心中便有数了,“伊家太上令。”
“太上令?”伊冬灵顿时紧张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这金光勾勒出的字迹。
“伊、家、上、下,不、得……”那金光勾勒的字一个接一个显现,伊冬灵读得也断断续续,“对、黎……嗯?不得对我们出手?”
待最后一个字显现出来,那金光便一点点风化散去,像是从未出现过。
黎夜唇角微扬,想来,太上长老是上道的。这是以此法告诉他,伊家自有追踪之法,却不仅不追,反倒通过太上令,展现求和诚意。
“什么情况?”伊冬灵万分不解,初时看见金光时的害怕情绪褪了个干净,“你都猖狂成那样了,大长老竟然还想保你?”
黎夜那番骚操作,几乎是跟伊家贴脸输出,本以为以后见到伊家人就要避,却没想到……
“大概是——对我的聘礼很满意?”黎夜摸了摸下巴,有些吊儿郎当道:“要我说,这太上令还是写的不好,就该写:这门亲事伊家允了。”
“什么聘礼不聘礼的,你怎么还说上瘾了?”伊冬灵不由嗔道,甚至忍不住掏出先前结下灵契的鳞片,在黎夜眼前挥了挥,提醒某人。
黎夜唇角勾起,微微倾身,贴近伊冬灵,将那鳞片又一点点摁了回去。
伊冬灵哼了声,“你究竟给他们留了什么?”
他也不笨,略一思量便知道,能让大长老做出如此妥协,只能是因为——黎夜当时随手耍出的小瓶子足够珍贵。
“是生机。”
伊冬灵不解:“那是什么?”
“可以助伊正阳突破的好东西。”黎夜轻笑一声,和伊冬灵耐心讲解起来。
修仙之人求长生,修为每进一层,寿命就会更长些。但若不能飞升成仙,哪怕是大乘期修士,也无法抵抗岁月的侵蚀。
如大长老伊正阳这样的大能,早已在炼虚期停留太久,寿元将近,生机消磨,无力再冲击下一个境界。
一瓶生机,便是希望。
伊冬灵听得认真,暗暗记下,却没想到临末黎夜来了一句,“你瞧,我可是下了血本,阿灵是不是该……给点奖励?”
“唔……”骤然变近的距离让伊冬灵心中一慌,他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小声辩驳道:“我是想偷偷离开的,明明是你非要搞这一出……”
显然不想认账。
黎夜垂眸望他,满是揶揄之色,“我若没去接应,阿灵偷偷走得掉?”
伊冬灵一噎,有些心虚,却又气恼于被当场拆穿,嘴硬道:“那可说不准呢。”
“说得也是。”黎夜哈哈大笑,并未乘胜追击,而是顺势而下,“能将阿灵掳走同行,是我占了莫大的便宜才是。”
伊冬灵被他说得脸热。其实他都明白的,以他的修为,能不能出得去伊家的护宗大阵另说,哪怕是真的逃出去了,就凭刚刚跨越虚空的太上令就知道,被抓回去也是迟早的事。
黎夜所说的光明正大地走,并不仅仅是离开的行为本身,而是从根上断了伊家的追击念头。
来到这个世界,总是胆战心惊,却又不能显于色。而现在,他真正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
“好了,其实我知道的。”
伊冬灵抬起眸,望着对方那张毫无辨识度的假面,脸上漾起一抹笑,“真的很谢谢你。”
“怎么说?”黎夜问。
伊冬灵眨眨眼,很有诚意地原地画饼,“我现在修为尚低,身上又没什么宝贝,不过……我一定会努力修炼,争取早日报答你的恩情!”
——虽然不知道得是何年何月。
“不需要那么麻烦。”黎夜轻笑一声,微微侧过脸,指尖轻拍自己的脸颊,道:“亲一口,就一笔勾销,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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